徐亚琴
日子滚滚向前,人却爱频频回首。
2019年的半年記录带有更多内心独白,鼓起勇气呈现相对私密的文字时,有些犹豫彷徨,可转念一想也唯有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才能更有益于自身完善,且真实地直面那些过往。
新年伊始 回味温暖
夜晚来临,静静地待在我那个小小的并不华丽的空间,回味烙在心底的一帧帧画面是我闲暇之际的一大消遣、一大乐趣。
每个在外工作或奔生活的人也许都会在自己的领域做得风生水起或者心力交瘁,不知有多少人能得到来自于原生家庭的或认可或支持或鼓励的力量,一方面是原生家庭能力有限或者已经不在可以给予支持理解的同一层次上了,另一方面是当每个个体感受到交流的障碍后就没有了与原生家庭成员沟通的欲望,甚至有些因恐惧而抗拒。看了一些心理学书籍中的很多案例,我做出了这样的分析判断,不太成熟,也许还有些主观臆断。因为我自己就有这样不太愉快的体验。
不过,这样令人沉闷的家人交往体验在我来支教后开始有了改善一一爸爸妈妈即使没事要我做时也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了,问问近况,诸如:“饭吃没?”“吃得习惯吗?”“住得还好吗?”“这几天天冷了,你那里比家里冷多了吧?”……而一直渴望他们关心的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嘘寒问暖,显然还不能自如坦然地去应对,但这并不影响我体会并享受自己盼望的幸福。就像习惯朋友、同学、同事对我的关心一样,早晚我也会习惯父母对我直接直白的关心。很感谢我的朋友们,快递给我的物品,也许不值多少钱,但期间承载的纯粹认可和喜欢,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在镇坪的扶贫之行,也让自己的“贫瘠之地”得到了富庶的补充,甚是感激!
冬季的大巴山显得特别高冷威严,薄薄的白雪似糖霜,厚厚的积雪如冰淇淋,用心品味总是那么美好甜蜜。在如此温情的山脉滋养下,生长在那里的居民说出来的话,也总是甜滋滋的。那天在学校对面的超市去买点日常用品,结账的时候超市大姐,看着我居然说我长得很好看。对这陌生的赞美,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应声“不会吧”。一向习惯了以清瘦、高挑为审美标准的我来说,只是把这样的赞美,当成一种礼貌问候。没想到,随后又听人在旁边说:“哎,长得可真好,很漂亮。”侧身一看,原来是一位60岁左右的阿姨。尽管之前我内心呵呵,一副不置可否的礼貌性笑脸回应,可再次看到她真挚的眼神时,我唯有由衷地说声谢谢!
人心温热,再寒冷的日子也无所畏惧,甘之如饴。
记得午饭过后,每当得空我都会去学校后面的河边栈道走走。那几天阳光很好,我再次去栈道散步时,几个头发花白的阿姨就冲我这儿笑嘻嘻地喊:“昨哈子,昨哈子……”我一愣,回头看看,没人。是在对我说话。而我一时间没听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只能疑惑地看着,直到她们用手指指身边的长凳,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邀请我“坐一下”。因要赶回学校上课,所以打个招呼说“改天来坐”后就走了。
第二天,刺辣辣的阳光毫不吝啬他似火的热情,豪气云天
洒满山谷,沿河栈道也几乎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强光之下。为履约,饭后照常去河边走走。稍远些就见三四个人围坐在门口空地一角的小树荫下。那位头发花白、挽着发髻的阿姨手里依然拿着鞋垫在绣花,旁边的竹匾里还搁着好多双——起初我以为做那么多漂亮的鞋垫是用来卖钱的,后来才知这些鞋垫是非卖品。这是七十多岁的阿姨专门为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以及孙儿孙女们做的。其他人则剥着蒜,聊着天。
当他们再次招呼我“昨哈子”时,我便很乐意地过去了。其中一位大叔腾出了他在树荫下的小椅子,自己又去屋里拿了一张小板凳贴墙而坐(镇坪海拔略高,也许真是离太阳近的缘故,在刺眼的阳光直射下体感温度比常州要高很多,真有火辣辣的感觉。而墙下刚好有点阴凉处。)我很过意不去,想婉拒大叔的好意,但他却执意不肯。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刚坐下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大妹子便拿了两个橙子塞我手里,看了一眼后不由分说又快速地给我换了一个,说“这个甜”,紧接着又把水果刀递了过来。她一连串利索的动作,我都来不及反应,握着橙子在犹豫:不吃这外皮略干皱巴巴的橙子吧,怕他们认为我在嫌弃,拒绝一份真诚的善意是不礼貌的,尤其这不是珍稀物品。吃吧,在这么些陌生人面前,我还真不习惯。
那位绣花的阿姨见我不好意思吃,乐呵呵地说:“吃吧,没关系,甜着呢!我们钟宝人达(大)气。”见我好像又没听明白,便语调一扬,爽朗地像是在宣告一般:“咱们钟宝人达(大)气着嘞——”
多豪爽的阿姨啊!多大气的钟宝人!我也完全被她感染,大大方方地切开了橙子……果然,很甜!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幕幕也是清晰如初,尤其是那位纳鞋底的阿姨如此爽朗的一声,更是余音绕梁。我曾听闻当地人抱怨镇坪县这个弹丸之地真没什么文化可言,而我却在寻常巷陌闻到了文化的芬芳。
小寒 大暖
那几天,飞雪、小雨、阴沉总是交替着盘旋在镇坪上空。日子似乎也紧缩蛰伏了起来,工作与生活的四肢少了往日的舒展。
即将要回常州过年,同维陈校长非常热情请我和孙峰老师到位于小河口革命小学旁边的农家乐吃饭,算是为我们饯行。
那天刚好小寒。对于在县城内打转的我来说,无疑那是一次转角遇到爱的体验。被群山围绕的县城难见阳光,来来往往的重型货车轻型卡车还有各类小车使得清水河两岸整日溢满嘈杂与灰尘,一连数天,阴沉低迷毫无起色。
中午十一点,我们一行人坐车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逆流而上。拐出城后弯弯绕了几次,沉闷便被近麓远山上那层亮闪闪、凉丝丝的积雪一扫而空,周身舒坦,通体透亮。
同行人中还有刘校长的儿子,十七岁。据说已休学近一年,在安康市接受心理辅导。那时我才意识到他希望山区孩子接受城市的优质教育多半是痛定思痛后的决心。小刘的耳机里播放的是用来静心的音乐,小家伙很有趣地解释说“要随时保持理性。”不知为何十七岁的他会有这样成人式的态度。不过,后来他还是满足了我要求把音乐换成了应时应景的欢快曲调。
白雪皑皑,并非冰冷,因为它分明沸腾了我和小刘周身的血液,让寡言讷口的温善孩子能与我一起在寒冷的雪地里行走玩耍,且畅谈无碍。给我看他拍得很文艺的风景照片,让我猜他那“发生震惊世界大事”的特别生日(2001年9月11日),猜为什么他的同龄人都在读高二而他还在读高一,还教我他很喜欢的一款游戏——王者荣耀……但想跟他拍照留念时,他就跟很多相仿年龄孩子的表现一样,害羞,不再乐意面对镜头。
过完年后再去镇坪,一直很想再见一见他,却总没机会。听说已经转到镇坪高中就读了。愿这个敦厚的孩子一切安好!
那天是我第一次真正进入寻常人家。
门口有个宽敞的水泥场地是用很多石头垒出来的,与家门齐平,但高出路面一米多。可以停下三四辆汽车。角落处种了一棵柿子树。走近大门,左手边是主人家的餐厅,一张木质大桌,一个下面可以生火炉的小圆桌(百度了一下,叫柴火铁炉灶),桌子的一边有一根直径约十到十五厘米的铁管子通向窗外,用来排放炉烟,还可以当取暖管。中午我們就围着热乎乎的炉灶桌上吃饭,人暖和,饭菜也不易冷。
午饭很简单,一份小米糊糊,配几个小菜。其中腊肉片炒咸菜滋味挺好。这咸菜是晒干腌制后的萝卜缨。用薄薄肥肥的腊肉片微微熬出些猪油,再放入萝卜缨干炒,既有野菜的清香又带着浓浓的猪油香,和小米糊糊还真是绝配。这一餐,用他们的话说是早饭。
饭后,阳光洒向冰雪大地,我和孙峰就一起去爬山。山路明显有人工拓宽的痕迹,为了缓解坡度,呈Z字形走势,路面简单铺有石片,依然带着泥泞。幸好有大雪覆盖,我们才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上行。沿着Z字形山路向上折了两次,便看到一间被废弃的旧宅。土墙木门,带着木板阁楼,窗户护栏也都由八九根木棍子支撑而起。从黑乎乎的两侧外墙和大门上,仿佛能看到当初屋内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而闻不到一点钢筋水泥气息。唯一一个有钢铁气的是钉在门框上的蓝色门牌,上面写着:革命村68。
继续往上走,看到了小河口村民在山上圈地建成的简单养猪场。有个老太太在照看关在好几个猪棚中的小猪仔。她好像听不懂普通话,更不会说普通话,后来在她儿子口中了解到,现在养猪的破旧土屋是他们原来的住处。现在已经搬到山下住上了砖混水泥房。他不仅在山上散养土猪黑猪(后因闹非洲猪瘟所以被关在了屋子里),山下还散养了很多土鸡,上山的路就是他花了大概两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倒腾到现在这样的宽度。已投进去二十万,后面还要追加投资。不过今年也可有收成了。
他请我们到小屋里取暖,屋里的炉灶也是土制的。屋内堆满了苞谷,还摆了一台粉碎机。炉灶旁有一张很不像样的床,是供他劳累时休息或者晚上看猪场用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像新时代的愚公一样怀揣梦想与希望坚守在他自己的领地之中,没有一点抱怨之意。
2018年的小寒,真的很暖!国际生物多样性日
第一次见到长尾鸟是在镇坪县竹叶村通往湖北的崎岖山路上,它正扑棱着从这个树枝跃到那个树枝,引来我一声惊呼:“凤凰鸟!”其实自己并不知道它的学名,只因见它的尾巴有两个身子那么长,脑中第一闪现的便是传说中的凤凰,于是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喊了出来。直到现在我都不知它的真名,只知当地人称此鸟为“山楂子”(音)。周身灰、黑、白三种色系似一缕性冷淡风,滑过南江河上空,长尾飘逸,姿态轻盈,一样优雅迷人。
5月12日,刚好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我从同维小学回县城的路上又看到它轻巧地落在路边的矮树枝上。费了好大劲才按捺住触手可及的诱惑没有停下脚步去惊扰它的美梦。
听说曾经在老爬山还常见“娃娃鸟”,体重五六斤,夜晚叫声似幼儿啼哭,故此得名。山上还有类似于野鸡但有别于它的是头顶长了孔雀那样的冠羽,叫“毛鸡”。南江河里也有很多约一尺的不知名鱼类。还有……只是,这些都已成“曾经”。现在南江河中的野生鱼据了解价格在每斤一百五到两百之间,只因极度稀少,且不过成人一手长短。与此有类似命运的还有狐狸,大鲵。这也只是我一个匆匆过客偶然间了解到的信息,若是专业人员去做相关调查研究的话,一直在巴山安居的动物数量的萎缩程度和品种之多一定更让人叹息吧。
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可怕。在大巴山崇山峻岭之间巍然耸立着很多负责运输电路的高架铁塔,钢筋混凝土的巨型圆柱架起凌空而过的高速公路,一个又一个隧道穿山而过……以往每次经过,我都会用目光去久久触摸,建起链接,总会臣服于它们传递过来的某种集体意志所蕴含的精神力量,也常感觉良好地沦陷于因膜拜、敬畏甚至带着自豪而涌动的热血之中。而今,这周身血液依然流动,但冷却了不少。
回镇坪县的路上,能看到周围小小的挖土机、挖掘机艰难地爬坡后,以拼尽全力不知疲倦的姿态开疆辟土,轰然间尘土喧嚣。坚硬硕大的岩石顺着山势颓然滑落。
“自然史上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一种生命形式,威胁着这么多别的生命形式。”环境伦理学之父霍·罗尔斯顿如是说。发展科技,推进文明,有时是把双刃剑。用对用错,只待历史去评说。
我只能略含哀伤去回忆自己的家乡。回忆入冬时节,在稀稀疏疏的残荷之下成双成对的戏水野鸭,回忆开春时节,在新叶初露的荷塘中悠闲觅食的成群白鹭,回忆让我妈妈和村上的叔叔婶婶们当贼一样防着的黄鼠狼,还有让这些大人们气得跳脚的小松鼠,想象着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是怎样敏锐地察觉庄稼的成熟,又是怎么干净利索地偷吃玉米和其他果实的——甚至连刚播种下去的种子也会给他扒拉出来吃了。我相信西瓜成熟的时候,小家伙们也没少饱口福。
回常州后,我去了其他市下属的村庄,也听到了同样的问题。庄稼人恨得咬牙切齿,而我却怀着一点点愧疚感继续偷着乐。这些小东西在乡村旷野似乎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于是,略感宽慰。习总书记在十八大报告中又再次强调“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并明确指示要“加大自然生态系统和环境保护力度……保护生物多样性……”。或许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呼吁,众人一次次的身体力行,才有家乡生物多样性的“回暖”吧。
我不敢惊扰在公路边稍作休息的“贵客”——“凤凰鸟”,希望在数年之后,它们依然能盘旋在南江河上空,能扑棱在“老爬山”的丛林之间。
贫困为何物这是个清凉的早晨。
一段悠扬婉转的笛声在推门而出的刹那恰到好处地被双耳捕捉,伴着山里特有的清新,似甘甜清流沁入心脾。邻居在不足两平方米的阳台上摆放了一盆红色月季替代了冬日傲娇的蜡梅,其余的多肉,仙人球,凤仙花,还有两三株灌木类植物依然在就地取材的桶桶罐罐或泡沫盒里由天眷顾地活着,虽然清瘦,但也算挺拔。偶尔有几样受主人垂青生活在陶土花盆中,长势喜人。小小阳台在初夏来临之际正以排放整齐的葱茏绿意来弥补简陋花桶的饱经沧桑。而跃然立在枝头的月季花苞更是让这个周末的清晨为之一振。
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循着笛声逐级而下,很想走近听个仔细,但在穿过镇坪县政府广场后带着清甜味的笛声却隐在了林立的建筑之后,杳无踪迹。于是我向当地人之前称为鸳鸯坡的地方走去。现在已更名为狮子凸公园。在入园的山体石壁上我没有读到改名的缘由与意义,于是兀自遗憾因更名而遗落的浪漫色调。
沿着山路往上慢行,遇到好几个结伴而行的老姐妹老兄弟。有些一路走一路拉着我听不大懂的家常,有些带着播放机在少有的平地练着八段锦,有些在简易的单杠上拉伸韧带锻炼臂力,还有两老兄弟在乒乓台旁耍的不亦乐乎……在碧波起伏的山体之中,枯叶色的蚂蚱从水泥路的一侧弹到另一侧的草丛里,不知名的黑色虫子扭动着一寸长的柔软身子在粗糙的斜坡上滚动前行,有着粉色嫩衣的蚕宝宝静静地蜷缩在野桑叶上,玲珑娇小的山鸟躲藏在密林之中偶尔欢快地吟唱几声,一切生命怡然自得,散发着初生的气息。
身处其中,很难把自己与扶贫联系起来。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安于现状的满足与宁静,是颐享天年的安详与幸福。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的是穿着讲究妆容精致的女人。体现大数据信息化市场管理体系的食安镇坪的二维码几乎覆盖了任何一家饮食店。休闲茶室、音乐酒吧、咖啡牛排、炸鸡可乐……日常所需可说是应有尽有。各所学校,就我所到过的几所学校包括幼儿园在内,LED电子屏,装有两个空调的教室,成套的多媒体设备,可调节式课桌椅,湿性粉笔,也都配备齐全。甚至有所小學内还排放着二十多架高档电子钢琴。在上半年支教结束前夕,第三学区还安装了远程视频会议系统(我不知这是不是镇坪县同步安装,没去了解其他学区)。难怪某位校领导说“现在最头大的是给学校捐赠衣物”。很显然没来过镇坪的人对这个大山深处刚刚摘帽的贫困县略有误解。
居民们的生活大都像在岩石上铺排舒展的各种苔藓,静谧安逸,缤纷多姿。这难道不像很多人心中的诗和远方么?在这个富足良辰,有那么一刹那竟不知贫困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