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
父亲一生勤劳平凡,要说有什么爱好,捏着指头数来,栽树应该排在前面。
记得幼时院墙外有好几棵香椿树。早春三月,光秃的香椿沐浴个10天半月,就发出了嫩芽。火红色的芽儿,一簇簇地绽放着,形如雀舌般的叶子,嫩得一掐就能冒出水。早在几天前,我就准备好一根长杆,前头绑上一个铁钩,随时准备掰。说来也怪,折别的树枝,大人都嫌,唯独香椿例外。看见有嫩芽,直接折就行。大人们说,香椿树枝越折越旺,来年发芽更多。
母亲舍不得折树枝,她总是踩着凳子轻轻用手捏住椿芽一转,一丛嫩红饱满,如孔雀尾巴模样的椿芽就从树上掰了下来。没等母亲洗净切碎,我就用干草生上火,拿过铁勺倒上油,烧得滋滋啦啦响时磕上鸡蛋,加上母亲切好的香椿末,搅合搅合就成了香椿炒鸡蛋,迎面而来的香味,扑入鼻端,醉人心扉。母亲给我卷在煎饼里,还在铁勺里转一圈,再擦干上面的油,真是树叶里的人间美味。
院里有棵梧桐树。大姨家的表姐来走亲戚,老是记不住门。大姨就告诉她:站在你四姨村前的岭上,看见哪家梧桐树最高,哪家就是。表姐用这个办法,还真轻易地就找到我家。
那时,村里还没通电。夏日里,母亲在树阴下,安一张小桌,让我写作业,她在一旁扇蒲扇。我猴急火燎地写完作业,就用锄头钩住一个树枝,伸手摘下一片叶子,当草帽到街上疯去;或者把梧桐花拿在手里,用力向下一拍“啪”听个响声。有时一手握一个梧桐叶子,从高高的院墙上,学着空军跳降落伞,眼睛一闭就跳下来。可能是叶子太小,或者是距离太短,每次都摔个屁股墩,可就这样,还是乐此不疲。
岁月如树苗。待我们出落成小伙子时,父亲又栽榆树。那时候,农村人盖房子,梁、檩、叉、门窗全用木料。其它好说,大梁最难找。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能做大梁的树,全村人都飞来羡慕的目光。父亲常常手扶榆树,眼睛笑成一条缝。天天用手丈量,好像榆树一天就能长粗。有时候,半夜醒来,也要量一次,他说能听到树的笑声哩!母亲骂父亲神经病,是要饭托生的,总忘不了那根要饭棍。骂归骂,母亲的脸上,写着满足和自豪。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父母的眼前,隐约一片榆树林。父亲常说:“用榆树做梁,就是余粮,要的就是这个吉利话,儿子的新房都用榆树做梁!”
再后来,随着有了第三代,父亲把院子里的榆树逐渐换成了果树。无论是杏、桃,还是石榴、苹果等,只要摘下来,父母就让我们挨门挨户地去送,尤其那些曾对我家有过帮助的,或平日关系好的人家,要多包几个送去。我就嘟哝着说:“好东西总是送给人家,自己舍不得吃。”母亲会笑着对我们说:“庄户人家不就是瓜桃李枣、三把菠菜两棵葱的人情来往,等你長大后,就明白了。”等把果子送遍了半条街,回到家,母亲也给我洗好放在碗里,咬一口,甘甜的果汁一直流到心里。
离开家乡转眼已30多年,老家院里这些树早已因虫灾而枯,父母也已经离开我们近十个年头。而今,像我这种老家没有亲人的回到村里,乡亲们争着让我到家里坐坐,喝杯热茶。和乡亲们一起叙旧时,聊得最多的,依然是那些念念不忘的树。
是啊,那些有形的树消失了,无形的情意却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这可能就是当年父母的口碑换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