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
男性“化妆”,绝不是发生在当代“小鮮肉”身上的事。早在西汉惠帝时期,因为汉惠帝的宠臣闳孺喜欢涂脂抹粉,结果惠帝身边的郎侍中都兴起了涂脂抹粉的风气。
汉初的郎侍中就是皇帝身边的郎官,这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汉初规定只有担任两千石以上高官超过三年,才有资格让自己儿子到皇帝身边做郎官;又或者家产在十万钱的非商人家庭出身的人也有资格参选。
换句话说,汉初皇帝身边的郎官要么是高官子弟,要么是富家公子。而这些高官子弟和富家公子都开始模仿皇帝身边宠臣涂脂抹粉,说化妆在汉朝上流社会成为风潮,应该不为过。
《后汉书·李固传》则告诉我们后人,到了东汉时期,高官子弟喜欢涂脂抹粉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李固是东汉名臣同时也是高官子弟,他父亲是司徒李郃,在东汉,司徒是“三公”之一,类似于今天第一副总理,李固本人后来也担任过荆州刺史这样的高官,荆州刺史相当于清代的湖广总督。
他曾经被人诬告在皇帝的葬礼上毫不悲伤,只顾着化妆打扮,“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是的,李固就是“搔首弄姿”成名的“主人”,我猜想大家都没想到,“搔首弄姿”最初是骂男人的话。
不管这是诬告还是事实,至少《后汉书·李固传》这段话告诉我们一个信息:在东汉时期高官子弟化妆是常态。因为如果李固不爱化妆的话,那么别人为什么会以“化妆”为理由诬告他呢?
到了东汉末年以及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上流社会男性化妆已经蔚然成风,在这一时期上流社会男性不化妆才奇怪。
提到曹操之子曹植,大家耳熟能详的是他的《七步诗》,在历史上,曹植以及曹操养子何晏化妆的故事也非常出名。
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荆州时结识了一位文学家邯郸淳,曹操非常欣赏邯郸淳的才华,曹操两个儿子曹丕和曹植同样非常欣赏,都求曹操让邯郸淳做自己的秘书,最后曹操因为喜爱曹植,还是让邯郸淳做了曹植的秘书。
结果,邯郸淳第一次去见曹植,曹植居然让邯郸淳这个他辛苦求来的秘书在大厅等了他将近两个小时,原因是曹植当时才洗完澡,觉得就这么素面朝天去见邯郸淳,是对他的不尊重,要先化妆更衣后再出来与邯郸淳会面。
曹操养子何晏更是当时有名的大帅哥,《三国志》说何晏是一个热衷于随时补妆的人,“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由于他太爱补妆,魏明帝甚至认为何晏长得帅皮肤白是因为粉涂得多,毕竟“一白遮百丑”,所以有一次魏明帝故意在夏天最热时请何晏吃热汤面,试验一下看看何晏是不是因为粉涂太多,所以才显得白。
说起曹操的孙子魏明帝,也是化妆达人,只不过魏明帝喜欢的不是抹粉,而是女装。史书上说魏明帝“好妇人之饰”,因为好女装,魏明帝甚至把皇帝冠冕上的挂坠都从真白玉珠改成了珊瑚珠。
到了南北朝时期,南朝上流社会男子几乎清一色都是化妆达人,《颜氏家训》称“梁朝全盛之时,贵族子弟,多无学术……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所谓的“施朱”是指使用胭脂,可见在南北朝时期上流社会男性化妆比汉朝更进一步,不仅仅敷粉,还要涂脂。
到了唐朝,随着技术的进步,化妆品制作工艺不断成熟,除了涂脂抹粉,上流社会男性更流行起“唇膏”(口脂),唐高宗就经常赏赐自己欣赏的大臣唇膏。
到了宋代,士大夫们除了涂脂抹粉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戴花”,“艺术皇帝”宋徽宗每次出行都“簪花,乘马”,并赏花给随驾侍从戴,大家都花团锦簇的。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也爱簪花,还写了首《吉祥寺赏牡丹》赞美“戴花”风俗:“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而明朝士大夫们相比于“敷粉”,更热衷于“护肤”。明朝中叶文学家沈德符在其著作《万历野获编》里就详细记载了张居正如何“护肤”。“膏泽脂香,早暮递进”,意思是化妆品和护肤品,对于张居正来说是每天所必需的。
沈德符还记载了万历时期一位有名的清官许宏纲,他的个人爱好除了化妆以外,就是往身上喷香水,同事和下属们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芳馥遥闻”嘛。
在男子以柔弱和面白为美的南北朝,并非所有上流社会男性都认为这样才是美才是帅,在军事贵族男性眼中,或许大胖子董卓那样才叫大帅哥。
当然,董卓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大胖子,《后汉书·董卓传》说董卓“膂力过人,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羌胡所畏”,年轻时应该是膀大腰圆,躯干大,肩膀和手臂粗壮的力士。
即使“膀大腰圆”的青年版董卓,也绝不是魏晋南北朝勋贵子弟与儒家士大夫心目中的帅哥,但是很可能几百年来,膀大腰圆的力士董卓一直是被传统文字史料所忽略的军事贵族子弟心目中的大帅哥。
这绝非作者胡说,有出土墓志铭为证。
近代陕西出土了唐末五代时期军阀冯晖的墓志铭,冯晖是唐末五代军事贵族一个缩影,他一生效忠过唐朝、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去世时被后周追封为卫王,可以说极尽哀荣。这也意味着他的墓志铭肯定都是漂亮话,毕竟没谁想得罪朝廷的一位王爷。
在他的墓志铭里有一段夸奖他孩子的话,“男于休,西陲袭庆,南阳孕灵,类董卓之仪形,爱谢玄之器度,经纶有智,通变多机,匪膺间代之才,曷处超伦之事。”
这里最要紧的是“类董卓之仪形”这一句,这代表着从汉末到公元10世纪时间长河里,被传统史料所忽略的中国上流社会另一类人:军人,他们心目中的帅哥不是如潘安、宋玉那样柔弱敷粉的美男子,而是像董卓一样“膂力过人”可以“左右驰射”的力士。
男性是孔武有力更好,还是肤白貌美更有魅力?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已经上千年了,绝非仅限于当下。
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和他爱妃胡氏有一则轶事:司马炎有一次和爱妃胡氏玩游戏,不小心被胡氏伤了手指头,不忿地说了一句“此真将种也”。贵妃胡氏的父亲是晋朝的将军。司马炎言下之意就是在批评胡氏野蛮。
结果,没想到胡氏一点儿也没给他这个皇帝面子,反唇相讥,“北伐公孙,西距诸葛,非将种而何?”(《晋书列传第一》)胡氏说的是司马炎的祖父司马懿当年赫赫武功,言下之意同样是讥讽司马炎,没有军人的赫赫武功,又怎么有司马氏的今天?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