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米公祠藏光绪十七年《约据铭》略考*

舒韶雄 高安丽 谢 鑫

(湖北理工学院 师范学院，湖北 黄石 435003)

襄阳米公祠藏光绪十七年《约据铭》(如图1所示)，长宽均约25厘米。志石楷书，上端正中有大字“约据铭”，自左向右横书，径约两寸；正文部分自左向右竖行书写，末行立石时间字径约一寸半，余字皆径约一寸。为便于讨论，姑据笔者所摄照片(图1)迻录铭文并标点如下(录文繁简依原石，改竖排为横排，转行处用“/”标出)：

約據銘

扦作丑山未向兼艮坤三分辛丑/分金，左右龍虎抱護/

誥封宜人張刘氏生於道光十七/年丁酉十二月十五日吉時，殘於/光緒辛卯年四月初三日巳時，寿/享五十五歲。/

夫前任特授提標荊州城守营左/哨分府張廷勝/

光緒十七年四月二十日立/

一、名称问题

该志石名“约据铭”。“约据”一词《汉语大词典》未收，《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释为：“合同、契约等的统称。”[1]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约据”所指，是实用的契券，属于真实的买卖文书，而考按本文所论志石内容，是子侄辈择期、相墓、葬埋张刘氏的，类似于墓志铭、圹记，既非向鬼神买地供亡人执掌的“幽契”“冥契”，也非实际发生的土地买卖契约文书。故此志石名“约据铭”，实际上名不副实，且此类志石称之为“铭”，又以“约据”括之，以笔者目见，似属孤例。

图1 襄阳米公祠藏光绪十七年《约据铭》

二、志石文字及阴宅方位疏证

该《约据铭》中另有“燿”字，《说文解字》：“燿，照也。”《老子》第58章：“直而不肆，光而不燿。”整理现代汉字时，“燿”作为“耀”的异体字被淘汰了。志石中表示死亡用的是“残”，亦不常见。

该《约据铭》首句“扦作丑山未向兼艮坤三分辛丑分金，左右龙虎抱护”是用风水术语指明了张刘氏阴宅方位。“扦作”是风水堪舆套语，指择地营墓仪式。八卦二十四山图中，子指正北，午指正南，卯指正东，酉指正西，乾指西北，艮指东北，巽指东南，坤指西南，其它干支均代表特定的方位，每一方位相隔十五度(图3：明陈时旸著、陈泰运补《阳宅真诀》，一鹿斋藏板，明天启四年刊本)。根据二十四山图判断，“丑山未向兼艮坤”是坐东北偏北向西南偏南(如图3所示)。“分金”是风水术中确定建筑坐向的常用术语，在正针二十四山下每山各设五位，合一百二十，用以避孤虚龟甲。《阳宅真诀》卷一“论宅向分金诀”条：“凡开门分金，要用地支七分天干三分，以门从地下行，且合旺相，分金也。”[6]“三分辛丑分金”是指宿坐斗十七向井二十度。“左右龙虎抱护”，风水学上的龙虎即古代“四神”中的青龙和白虎，在阴宅则指穴场左右两侧形势。风水学认为龙虎二山是穴场护卫，当相互抱持缠绕，趋揖朝供于明堂。郭璞《葬经》卷一：“龙虎抱卫，主客相迎。”注：“凡真龙落处，左回右抱，前朝后应，所以成其形局也。”[7](图4：故宫珍本丛刊《平砂玉尺经》附吴徵删定、郑谥注《新刊地理五经四书解义郭璞葬经》，汇贤斋藏板)总之，该《约据铭》用风水术语指明阴宅方位的做法，反映了风水观念在古人择期、相墓、葬埋习俗中的运用。

图2 元至治年间建安虞氏刊本

《新全相三国志平话》

图3 明天启四年刊本《阳宅真诀》图4 汇贤斋藏板《新刊地理五经四书解义郭璞葬经》

三、志石所涉人物疏证

张氏素为襄阳著姓，《新唐书·张柬之传》说张柬之是“襄州襄阳人”，清道光年间在襄阳樊城长丰洲、临汉门等处陆续出土了十块张柬之家族墓志，此即“唐襄阳张氏墓志十种”，加上后来出土的《张漪墓志》，共十一种[8]。这些墓志先后被录入《全唐文》《唐文拾遗》《唐代墓志汇编》等文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张柬之为晋司空张华之后，张华“字茂先，晋司空、壮武公，二子:祎、韪。祎字彦仲，散骑侍郎。生舆，字公安，太子舍人，袭壮武公。生次惠，宋濮阳太守。二子：穆之、安之。安之之族，徙居襄阳”[9]。可见自五世祖张安之徙居襄阳后，张氏即世居此地。而“刘姓者，固岘北望族也”(民国十年《湖北襄阳牛首刘官冲刘氏族谱》)，张氏、刘氏联姻也由来已久，米公祠藏光绪十七年《约据铭》即此一例。

《约据铭》在指明张刘氏阴宅方位后，是对张刘氏行状及其丈夫张廷胜历官的说明。张刘氏行状简略，有姓无名，也无世系、爵里说明，张刘氏生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丁酉十二月十五日，卒于光绪辛卯年(1891年)四月初三日，享寿五十五岁。立铭时间为光绪辛卯年四月二十日。

张刘氏诰封为宜人。“宜人”是封建时代妇女因丈夫或子孙而得的一种封号，宋代政和年间始有此制，文官自朝奉大夫以上至朝议大夫，其母或妻封宜人；武官官阶相当者同。至明清时，五品官员之妻、母封宜人，(参见《续通典·职官十六》《清通典·职官十八》)。据《清史稿》卷一百十七(《志九十二·职官四》)载，湖北提督署作为区域最高军事机构驻地襄阳，下设总兵二人、副将五人、参将七人、游击十二人、都司八人、守备二十九人、千总七十二人、把总一百四十三人、卫守备十人。其中参将包括：提标，荆州、武昌二城守，均光、德安诸营。清制，各省提督直辖的绿营官兵称为“提标”，凡提标均置中军参将一员，另有左、右掖，左、右哨。张刘氏丈夫张廷胜曾特授提标荆州城守营左哨分府一职，属中下级武官。

张廷胜夫妇育子二人：长子有会，媳刘氏，有一孙女名癸复；次子有燿。为张刘氏一同立铭的还有两个侄儿：有刚，侄媳刘氏，孙明合；有常，侄媳曾氏。张刘氏与她的长媳、侄长媳同姓刘，个中渊源，颇可见出上文所说张氏、刘氏联姻由来已久，三位刘姓女子应为同一门宗。这种情况实际上是古代世家大族之间联姻的余绪，涉及古代大族婚姻常见的“姻不失亲”近亲结婚模式。这种一门诸女同嫁某氏的事例在古代并不鲜见，所反映的是中古世家大族“门当户对”的观念。如唐代崔岘撰《唐故怀州录事参军清河崔府君(稃)后夫人范阳卢氏墓志铭并序》：“曾祖景明，王屋令；曾祖妣清河崔氏。祖泽，殿中侍御史、华州判官；祖妣荥阳郑氏，故刑部侍郎少微之女也。父倓，陕州夏县尉；妣郑氏，少微之孙、大理正朝之女……怀州有别子肇……娶故礼部尚书致仕范阳卢公载之女……元女适故集贤校理范阳卢公亮，早殁；次女适故大学助教陇西李兖；少女适前雅州刺史范阳卢审矩，无匪姻族，佥得其人，美哉。”[10]崔泽、崔倓父子均娶荥阳郑氏，而且崔泽夫人是刑部侍郎少微之女，崔倓夫人是少微的孙女；崔稃娶卢氏女，大女儿、小女儿也都是与范阳卢氏联姻，这正体现了“姻不失亲，古人所重”(《陈书·儒林传·王元规传》)的婚姻观念。所以本文所论《约据铭》中刘氏两代三人均嫁与张氏，实为地方望族之间常见的联姻模式。

张刘氏孙女名癸复也值得注意，因为这显然不太像女性名字②。干支入名起源很早，殷商时期就流行以天干取名，如商王太甲、太庚、祖乙、祖辛、盘庚、武丁、帝乙、帝辛等。根据阴阳五行观念，序数为奇数的天干甲、丙、戊、庚、壬为阳干，序数为偶数的天干乙、丁、己、辛、癸为阴干。癸属阴，五行属水，癸代表的是旧事物的终结，又预示着新事物的开始，故有“轮回、往复”意义。结合前文张刘氏阴宅在择期、相墓、葬埋时对于风水观念的讲究，我们有理由相信，张刘氏孙女名“癸复”既是表明“癸”的“轮回、往复”意义(“癸”“复”同义)，又是从五行阴阳角度暗含着癸水“散诸四方，有润下助土之功，滋生万物之德”(明万民英《三命通会》卷二)的命理学意蕴。

另由立碑人信息还可得知，张廷胜有一兄弟，其子侄辈共四人，即有会、有燿、有刚、有常，均为双名，且前一字相同，符合古人取名雁序原则，“有”显为辈分；据此反推，则张廷胜兄弟应为“廷”字辈。手头资料缺乏，没有襄阳张氏宗谱资料，仅据此无法推知张廷胜一支世系渊源何自，付之阙如。

注 释

① 有学者认为，“‘仁寿’的‘寿’字写作简体，这在隋代乃至唐代的楷书碑版中是找不到的”(周晓薇、王其祎《片石千秋——隋代墓志名与隋代历史文化》，科学书版社，2014年版，第92页)，这个说法是错误的。该文以此“字体抵牾”作为判断《杨公夫人墓志》为伪刻理由之一(文中也提到“寿”的繁简并用现象)，其余理由姑且不论，但“字体抵牾”一端恐难成立。

② 当然，古代“女子男名”和“男子女名”的现象并非少见。如汉高祖的幸姬赵子儿(《汉书·薄姬传》)，汉长沙王之母唐儿(《汉书·长沙定王传》)，汉景帝王皇后的母亲臧儿(《汉书·外威孝景王皇后传》)，汉宣帝时宫廷女医淳于衍，字少夫(《汉书·宣帝纪》)，卫皇后字子夫(《史记·外戚世家》)，等等，都是女子男名。“女子男名”体现的是古代重男轻女、“以女贫家也”(《后汉书·陈蕃传》)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