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

2021-03-30 20:07许复强
延安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碾盘陈宁战斗英雄

春节的气氛浓烈了,村里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一个个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赶大集,买年货,蒸白馍,炸油糕,剪窗花,贴春联,就要欢欢喜喜过大年了。

刚来插队的我们,看到村里一派祥和的景象,也想改善生活过个好春节。经商议,决定让我和赵冬、陈宁到老乡家里去买鸡。新来乍到的我们,不知谁家有鸡卖,隔壁窑里的二妞说:“你们到对面山上拦羊老汉那里问问,他家养的鸡最多,那里只住他一户人家。”

我们三人在弯曲的小道上往拦羊老汉家走去,正走着,赵冬又提起那码事:“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刘坚石怎么还不来?”跟在他后面的陈宁搭了茬:“是呢,也许队长忘记跟他说了。”我在前面回头说:“队长就是这么一说,你俩还当真了。”赵冬说:“对啊,也许队长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我的话获得了他俩的认同,就不再往下说了。我心里却想着:人家刘坚石是个战斗英雄,现在说不定正在延安参加英模迎春联欢会呢,哪有工夫回来搭理我们呢。

事情是这样的,小年的头一天,也就是我们来插队的第二天,队长来到窑里看望我们。说话间,陈宁问队长:“村里有打过仗的人吗?”队长说:“有嘛,刘坚石就打过仗,受过大伤,他是个战斗英雄哩。”赵冬“啊”地叫了一声:“是个战斗英雄,能让他给我们讲讲打仗的故事吗?”队长笑着说:“能行,他现在不得闲,过两天我叫他来给你们讲讲。”我们听了,就天天盼望着战斗英雄刘坚石来讲革命故事。一晃,几天过去了,战斗英雄刘坚石仍然不见踪影。看来赵冬是等不及了,就冒出了刚才那句话。

我们爬到对面山上,听到有人说:“是从北京来的?”我一抬头,见一个老汉站在硷畔上,身着破棉袄,胸戴一枚毛主席像章,袄袖露出的棉絮在寒风中颤抖。我想他就是拦羊老汉无疑了。“是从北京来的。”我们上前答道。

“老乡,你家的鸡卖吗?”陈宁指着坡下刨土寻食吃的一群鸡,询问。“卖,卖。”老汉嘴里说着,两眼上下打量着我们,似乎要在我们新鞋新帽新衣裤中寻找出什么。

“多少钱一斤?”陈宁又问。“不论斤,一块五一只。”老汉话语不紧不慢。

“真便宜。”我心里说着,随后跟老汉商量,要多买几只,能否帮着收拾干净?

“没麻达。”老汉抬起满是老茧的手,摆动着向我们示意,回应也干脆。

这里的老乡过大年,很少见到他们杀鸡吃肉。不是不吃,是嫌鸡的碎骨头多,啃起来麻烦,没有吃大块的猪羊肉来得痛快。

我们在北京从没逮过鸡,可在电影里见过鬼子进村抓过老乡的鸡,兴致勃勃地在坡上坡下开始逮鸡了。没见过世面的陕北鸡,受到我们疯狂地追捕,惊叫着东逃西窜,跑得比我们都急速。老汉在院子里大声鼓动着:“娃娃们,捉大的!”接着他就回窑里去了。这时,阴沉的天空,飘起零星的雪花。

我们在学校时,无论是蹦跳还是玩单双杠,个个都跟活猴似地灵活,怎么在这坑坑洼洼的坡上坡下抓鸡,显得那么笨手笨脚,不是扑空就是鸡从胯下逃跑。这些鸡都精得很,上蹿下跳绕着圈儿来回溜儿我们。不一会儿,我们就被每次都能成功逃脱的鸡耍得腿脚发软,气喘吁吁。赵冬一屁股坐在落满鸡毛的土埂上,他摘下栽绒帽:“这老汉真坏,小鸡都抓不着,还叫捉大的,这不是成心逗我们玩吗。”陈宁擦着满脸大汗说:“你甭赖人家,都怪我们没用!”我没插话,无意望向村里,家家户户的窑顶上冒起飘逸的炊烟,那几个女同学在院子里,一边唱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一边推着磨拉着碾子,备着蒸馒头、炸油馍、做豆腐的年货。

吃能让人产生无穷的动力。陈宁脱下棉猴,赵冬甩掉棉袄,我只穿一件绒衣,三人不再各自为政,而是集中力量围堵一只黑色大公鸡。大公鸡见我们奔它来了,两只粗爪子蹦着高,左躲右闪,跐溜儿一下,从我和陈宁间隔处窜逃出去。我们调头去追,呦!赵冬被土块绊倒了,陈宁摔了个马趴,我也一脚没站稳,差点滚下坡。气急败坏的我们,再一次缩小包围圈,大公鸡感到走投无路了,张着黄黄的尖嘴,猛烈扇起翅膀威胁我们,利爪也快速挠起冻土块,翻滚的冻土渣子扑打在我们身上,吓得我们不敢靠近它,都用袖子紧护上身,步步退却。它趁机“呼!”地一下,腾空飞起。

我们这次围捕又失败了,眼看着这只黑色大公鸡落到远处的崖沿上,一爪抓地,一爪收在腹下,伸长了脖子打起响鸣。

突然,一个比鸡蛋大的冻土块,从我们头顶一闪而过,冲向大公鸡,“啪”地一声,大公鸡拉着长音翻空落地。我正要跑过去,猛回头,见拦羊老汉正举着长长的羊铲,心说道:嘿,不愧是老羊倌!

赵冬上前一把抄起在雪地滚动的大公鸡,对我们笑着喊:“哈,腿都打断了。”我们又鼓足勇气,一边去捕那些跑不动的鸡,一边称赞老汉打得真准,陈宁更是兴奋:“这老汉要是当年打鬼子,还不一枪撂倒一个啊。”

我们把捕获的鸡交给老汉,他从窑里端出一大盆热水,挽高了袖口,拿起锋利的刀,提起一只鸡,在脖子上轻轻一抹,随手抛向高空,鸡脖喷着血,剧烈地扑腾翅膀,“嗵”地一声落在地上。老汉说:“鸡在空中这么一折腾,肉就松散了,炖起来容易烂好吃。”我们掸掉身上的雪花,穿上外衣,瞧着老汉蹲在盆前麻利地收拾鸡,伸出大拇指对他奉承地说:“你刚才用土疙瘩打鸡的那个准劲儿,真是绝透了,佩服,佩服!”老汉对我们这句话,好像没有着听见,他那两只烫得紫红的手,只顾给鸡开膛破肚,看也不看我们一眼。陈宁和赵冬觉得说出这么让人喜欢的话,却在老汉面前讨了个没趣,相互瞧了一眼,挠起了后脑勺。我看他俩尴尬的样子,觉得这老汉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就转过身去瞧村里。呵,村里各家各户窑门窗上那左一道、右一道的春联,在飘飘荡荡的雪花中显得分外红艳。

鸡都收拾干净了,老汉将碾盘上的雪扫尽,把一只只白条鸡摆在上面,又拿起一瓦盆鸡下水也放到碾盘上。

我们如数把钱递给老汉,他双手抖颤着刚要拿过去,又退了回来,提起脏兮兮的围裙,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干净,才把钱接过去。老汉手里捏着钱,又仔细点了一遍,然后搁在碾盘上,整整齐齐地把大票放在下面,小票放到上面,双手又折叠成长条形状,撩开袄襟实实地掖在腰间里。我从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和激动的面部表情看得出来,他内心是喜悦的。

我觉得口渴去窑里喝水,刚到门前,听到背后老汉对他俩说:“娃娃们,过大年了,肚里有了油水就不想家了。”我掀开门帘进了窑,走向水缸拿起马勺,看到窑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旧奖状。我起了兴,贴到近前看,奖状是油印的,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字:奖给战斗英雄刘坚石……

“嗡——!”我脑中作响,手中的马勺脱落掉进水缸里。我急促出门,朝陈宁和赵冬招手,他俩不往我这边瞧,提着鸡匆匆下了院坡。碾盘前的老汉正弯下腰,披著漫舞的雪花打扫地上的鸡毛。我转身又进窑,揉着眼睛重新看奖状,没错,没错,上面写的就是奖给战斗英雄刘坚石同志。

我慌乎乎地出了窑,拎起碾盘上的几只鸡就去追他们。

“娃娃!”我回头:“你……是叫我吗?”老汉端起瓦盆向我走来:“还有鸡下水。”

“给你啦!”说完,我拔腿往山下跑去,快赶上他们时,禁不住地回身仰望,模模糊糊的刘坚石老人站在院边动也不动,抱着瓦盆瞧着远去的我们。

这时,浑白一体的天空,飞飞扬扬的雪花更大了,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寒风中,我感到胸中一股暖意流过。

许复强,北京月坛中学68届初中毕业。1969年2月到延安县下坪公社牛家沟大队插队。1976年招工到中石油管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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