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对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影响探析

2021-03-30 06:33于少龙
保定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斯巴达瘟疫雅典

于少龙

(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089)

纵观历史,历次瘟疫的发生当下均会对当事国带来巨大的冲击,但仅仅因为瘟疫本身而彻底改变国家间关系格局的案例并不存在。本文试图通过检视历史上的雅典瘟疫,来长时段观测瘟疫为后续事态所带来的影响并得出结论。

一、雅典瘟疫与其战局关联的相关文献简述

关于雅典瘟疫的具体状况记述最完整的是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著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一书,其中对瘟疫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对雅典造成的悲惨状况有诸多直观描述。但修昔底德并未对瘟疫与雅典最终战败之间的关系给出因果性论断,他只是提到:“而且对于伯罗奔尼撒人完全没有影响,或者不严重,瘟疫流行最厉害的是雅典。”[1]161结合之前修昔底德曾借伯里克利的演讲词说出“战争的胜利全靠聪明的裁断和经济的资源”[1]130这一论断,许多后世研究者便以此为基础,将瘟疫造成雅典的资源与人员损失,这些损失削弱了雅典的国力并进而影响了其最终的战局,视为最终影响雅典战局的逻辑主线。美国历史学家唐纳德·卡根(Donald Kargan)在其著作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一书中提到瘟疫削弱了雅典人的士气,大大削弱了伯里克利的地位,人们对其战略信心动摇,并不愿将战争继续下去[2]95。但英国的历史学家约翰·索利在其《雅典的民主》一书中,进行大事年表的统计时,并未将瘟疫算作影响雅典进程的重大事件[3]111-112。

中国学者周洪祥在《瘟疫加剧雅典衰落》一文中,将瘟疫与雅典的最终战局直接联系了起来[4]。吕厚重在《改变了雅典命运的瘟疫》一文中大体沿用了同上文相同的逻辑[5]。刘琳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瘟疫对雅典的影响》一文中将瘟疫作为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转折点[6]。此外,刘榕榕在《试析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瘟疫问题》一文中提出了瘟疫在雅典的爆发与流行使雅典同盟在战争前期处于下风,间接导致雅典的衰亡的观点[7]。宋长嬿在《论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瘟疫对古希腊的影响》一文中也提出了瘟疫对包括雅典和斯巴达在内的古希腊国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8]。

总之,围绕瘟疫与雅典最终战败之间关系的研究著作有很多,绝大部分研究的结论也大同小异即瘟疫是直接或间接导致雅典最终战败的一个因素。在对上述结论持谨慎的保留态度基础上,本文试图结合自身的研究,重新审视雅典瘟疫与其最终战败之间的相关性。

二、雅典瘟疫与其最终战败之间的相关性假定

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第二年(公元前430年)雅典爆发了瘟疫。庇里犹斯的居民首先得了这种病,起初他们认为是伯罗奔尼撒人在蓄水池中投毒所致,但后来上城也出现了这种病,而且死亡人数也大大增加,这种怀疑不攻自破①据说,这种瘟疫起源于上埃及的爱西屋比亚,由那里传到埃及本土和利比亚,以及波斯国王的大部分领土内。出处详载于: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56页。。雅典瘟疫直到公元前427年才逐渐消失,这对当时的雅典来说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巨大的灾难。

瘟疫给雅典造成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人口的减员、士气低落、国内恐慌与秩序的混乱、加剧了雅典的财政消耗。但纵观整个战争过程,瘟疫给雅典带来的这些消极影响呈现出了明显的阶段性。瘟疫暂时性地加剧了雅典的财力消耗,影响了雅典的国内士气,削减了雅典的人力资源,但是,这些影响都在漫长的后继战争中得以消解,并未给雅典战局造成持续性的影响,也没有成为任何关键事件的触发机制。雅典与斯巴达之间持续了27年之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打打停停,双方阵营成员也多次出现了分化组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即整体而言,在远征西西里之前雅典战局并未处于弱势,尤其是瘟疫前后雅典战绩并未出现明显的差异。双方战况确实出乎伯里克利之前的预期,进入了久拖战但这并非由瘟疫引起,而是源于雅典人对斯巴达战争意志和国内形势的误判。瘟疫后,雅典财政并未出现捉襟见肘的状况,即使公元前425年后,这一趋势比较明显,也是由于战争本身以及雅典作战方式的持久消耗所致,与瘟疫无关,最终雅典也通过提高盟邦供金得以解决。整个战争过程,雅典与斯巴达互相消耗、实力此消彼长、双方阵营成员不断变化、以波斯为代表的域外力量也不断出现平衡性的牵制,还有双方一系列的决策等都在影响着战争的走势。即使受到如此众多因素的交织影响,双方最终的战局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胜负难料的。而这与之前雅典的瘟疫基本上已经没有太大的关联。

由此可以假定: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瘟疫对雅典最终战局的影响是微弱的。真正决定战争持续走向的是双方的综合实力与意志力的经久较量。瘟疫作为期间一个偶发性的重大随机事件,并未持续性地决定雅典的最终战局。

三、雅典的战争资源及瘟疫对雅典的影响

战前雅典和斯巴达都对自身实力、对方特点与战争前景有比较清晰的预判,并且双方都以此为基础制定了对敌方略。公元前431年,战事基本是按双方的规划进行:雅典陆上防御,海上进攻;斯巴达攻打阿提卡,海上采取守势。这是双方基于自身的实力特点,扬长避短的结果,也是对自身战争资源合理配置的体现。

(一)雅典的战争资源

雅典的核心资源主要包括:城墙,它保卫雅典城,阻挡斯巴达军队的入侵;舰队,它使雅典能够控制大海;雅典殖民地,它提供了维持海军所需的资金[2]67。其中,雅典的资金来源、军事力量与雅典帝国对其维持战争有关键性作用。

第一,雅典的主要财源。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城邦的主要财源有三种渠道:一是拥有的土地(尤其是苏尼翁角附近的劳里恩银矿);二是货物税(凡经过雅典比雷埃夫斯港的货物都要课税);三是罚金及法庭费用收入等[3]50。此外,提洛联盟成立后,盟邦会员每年都会缴款给联盟公库,从460泰伦到战争开始时的600泰伦左右。这些资金表面上供联盟防御之用,但大多数费用花在了维持雅典海军舰队上[3]50。至公元前431年,累积的公款余额已高达6 000泰伦[2]72。伯里克利也十分清楚,要牢固控制雅典帝国,因为同盟者所缴纳的金钱就是雅典的力量,战争的胜利全靠聪明的裁断和经济资源。

第二,军事力量。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的军事力量主要由重装步兵、骑兵、三列桨战舰三部分构成。公元前5世纪,雅典和阿提卡其他地区的人口总数,可能已达25万到30万之间[3]1。其中重装步兵有13 000人(20岁至45岁状态良好的步兵),参加雅典守卫工作各种人员约16 000人(这是从雅典最年轻和最老的公民中选拔出来负责战时城邦的守卫工作的,其中也包括具有重装步兵资格的雅典异邦人,此时斯巴达的重装步兵人数大约为6万人,与雅典相比处于绝对优势,且被普遍认为是世界上最强的陆军),各种骑兵人数共计13 600人①其中包括骑兵射手12 000人,徒步射手1 600人。详载于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71页。。三列桨战舰300条(伯罗奔尼撒人所拥有的战船只有100多艘)随时待战②这个数字比较保守,系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估计,作者原注。。

第三,雅典帝国。雅典的航海帝国以爱琴海、爱琴海诸岛和沿海城市为中心,包括自由盟邦和殖民地两部分。其中自由盟邦莱斯博斯岛、希俄斯岛和克基拉岛有自己的舰队及相对的自主权,但同殖民地一样,他们也很少有机会违背雅典的意志。雅典人从其帝国中获取了极大的利润,并修建了很多庞大的工程,其中环绕雅典的城墙与连接雅典和比雷埃夫斯③比雷埃弗斯是雅典的港口,距离雅典城市约14公里。设防港口的长墙就是很好的例子。总之,雅典的力量与繁荣依赖其对航海帝国的控制,这也是其战时资金的主要来源。

(二)瘟疫对雅典的影响

持续三年之久的雅典瘟疫,因之前雅典出于战略需要,把乡下居民迁到城市里来造成人口拥堵、环境恶化,酿成巨大的人力减员和城市恐慌。

第一,瘟疫对雅典人口的影响。据修昔底德记载,持续三年的瘟疫共导致雅典4 400名重装步兵、300名骑兵和数量不同的下层阶级成员死亡,雅典失去了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且感染疾病与身体是否强壮没有关系[1]163。另外,雅典社会秩序出现混乱、宗教信仰遭受质疑、市民道德堕落、违法乱纪严重。正如修昔底德所言:“一般人都承认,光荣的和有价值的东西只是那些暂时的快乐和一切使人能够得到这种快乐的东西。对神的敬畏和人为的法律都没有约束的力量了。至于神祗,他们认为敬神和不敬神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看见好人和坏人毫无区别地一样死亡。”[1]160当时雅典人的日子是艰难的,因为城内的人们在死亡,而城外的田地在被蹂躏。

第二,战争策略的改变。雅典瘟疫对战争的影响表现两个方面:一是对伯里克利战略的抛弃;二是战争中因雅典军士患病而导致的战斗力下降。公元前430年,在斯巴达第二次蹂躏了阿提卡后,雅典同时与战争和瘟疫作斗争,这大大动摇了雅典人的战斗意志。人们开始抱怨伯里克利,并认为一切不幸皆应由他负责。伯里克利遭到控告后,被罢免将军一职,之后虽然复职,但终在众多的压力与瘟疫的影响下忧愤而死。之后,雅典的主和派开始占据上风,并提出了与斯巴达议和的动议。伯里克利的死使雅典开始放弃之前的战争策略,从此雅典再也没有能够驾驭国民情志的领导人,不断出现受制于国内体制的将军,这不利于雅典战时的决策[9]。同年夏,面临瘟疫的肆虐、斯巴达的进攻,雅典人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在此背景下,雅典人执行了一次新远征,开始攻打波提狄亚,但结果却久攻不下。这大大出乎了雅典人的预期,因为雅典军队的很多人也感染了瘟疫,严重影响了军队的战力。此地原有的4 000名重装步兵,大约在40天内,因瘟疫而死亡者1 050名[1]163。最终,哈格农率领舰队返回了雅典。这是瘟疫给雅典军事造成的一次显著影响,并且极大地影响了雅典人的战争士气。

第三,城邦财富的消耗。在雅典的经济结构中,存在一种被称为“leitourgia”(意为“公共设施”)的制度,它要求富有的公民必须自掏腰包处理城邦的一切事物,期限则为一年[3]51。但瘟疫期间,雅典城内社会秩序混乱,市民自顾不暇,这些费用自然就由雅典公共财政承担[3]51。除此之外,雅典的舰队也有赞助制度,战船一年的维护费用也是由赞助者承担的,这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因为每艘战船一年的费用多达1泰伦,而且战争期间雅典有多达300艘的战舰,这是一项沉重的负担。瘟疫发生后,雅典财政负担日趋紧张。瘟疫大量损减了雅典的劳力,致使创造国民财富的动力不足①公元5世纪末,雅典一个熟练的工人平均每天可以赚1德拉马克,一年有300德拉马克的收入。此时1泰伦等于6 000德拉马克。参见约翰·索利《雅典的民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第51页。。另一方面,雅典战船浆手逐渐出现缺额情况,政府也开始雇佣大量的异邦浆手。但总体来讲,瘟疫虽然加剧了雅典的财政负担,但并未动摇雅典的财富生产能力,雅典帝国的根基未被动摇(盟邦缴纳财富制度依然有效,且瘟疫期间并未出现过多的盟邦反叛),雅典仍然具有继续作战的能力。

四、瘟疫与雅典战事的相关性影响研究

为了能够清晰地检视瘟疫对雅典战局的影响,本文以瘟疫这一重大随机事件为分水岭将雅典战事情况分为瘟疫中与瘟疫后两个阶段进行检视。

(一)瘟疫期间雅典与斯巴达的战事分析

雅典瘟疫发生于公元前430年到公元前427年间。现将温疫期间雅典与斯巴达发生的大事件(见表1)进行分析,从而研究瘟疫对雅典战事造成的影响。

表1 雅典瘟疫期间大事记②表中资料撷取参考文献: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21~206页。

通过表1可以看到,瘟疫发生之初确实对雅典境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雅典远征军无果返航、被迫提出议和、伯里克利被定罪等确实与瘟疫存在着一定的关联。与此同时,斯巴达也有过乘人之危的举动,但结果却大大超出了斯巴达人的预估:雅典国力强盛、战争意志顽强。接下来双方的战事却与瘟疫没有太大的关系,基本上展现出的是双方之间的一种正常攻防态势,而且从双方整体战果看,雅典占据一定优势。总之,瘟疫肆虐雅典的四年中,雅典战况并未出现颓势,除了早期阶段性波折外,瘟疫没有给雅典战争带来明显的延续性影响。

(二)后续事态与瘟疫的相关性

雅典瘟疫结束后,双方战事又持续了23年,在这期间双方曾交替处于有利态势(见表2),并且有过短暂的休战期。在这些关键的事件中是否贯穿着瘟疫对雅典的某些影响?本文接下来将探讨这一问题。

表2 瘟疫后雅典关键事件①资料来源: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约翰·索利《雅典的民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

本文试从瘟疫对雅典财政的影响、对雅典人战争士气的影响、瘟疫减员对雅典最终战败之间的影响三个方面来检视瘟疫与后续事态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第一,雅典的财政与瘟疫的关联。整个战争期间,财政状况(见表3)是制约雅典兴衰成败的一条隐性线索,是关乎整个雅典战局的关键变量。这里存在的一条明显逻辑是:雅典因财政拮据,被迫于公元前425年提高盟邦供金,这反过来又加剧了盟邦的叛变(见表4),致使雅典在战争期间内外交困,极大地削弱了其国力,并因此成为了雅典最终战败的一个因子。但是雅典财力的持续消耗是否与瘟疫有某些关联呢?

表3 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主要财政收支②资料来源: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

表4 公元前424年—公元前423年盟邦反叛雅典事例①资料来源: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300~396页。

通过分析表3可知,雅典财力的突出消耗主要在战争前两年和公元前415年远征西西里两个阶段。瘟疫爆发的当年(公元前430年)加剧了雅典财力消耗,造成了社会的混乱,对其他年份的影响并不明显(其他年份的财力消耗各有其因)。如前文分析,瘟疫虽然暂时加剧了雅典的财政消耗,但并未破坏其财富生成机制。另外,雅典在公元前415年财力再次充盈,这已经基本排除了瘟疫因素存在显著影响的可能性(即便存在,其作用也已经得到了消解)。

第二,瘟疫对雅典国民士气的影响。毫无疑问,瘟疫的发生确实影响了雅典人的战争士气,并一度动摇了雅典的战争意志,以致在公元前430年雅典向斯巴达提出了议和的动议。然而,随着雅典在之后的战争取得一系列的胜利,尤其是德摩斯梯尼采取进攻战略后,雅典人的战争士气开始进一步提升,之后的议和与示弱全部来自斯巴达(见表5)。

表5 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议和动议②资料来源: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

纵观整个战局,雅典人的士气是与雅典的战争态势紧密相连的,瘟疫造成的影响只是其中的一个比较短暂的时刻,其影响也主要局限在那个相应的时段。因为士气是影响一个国家战力指数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往往难以延续[10]202。

第三,瘟疫减员与雅典战败之间的关联。综合雅典瘟疫后历次战败的原因可以发现,除了战争双方的力量对比外,领导者决策是否得当是影响雅典战局的最关键因素[9]。没有任何一场关键战役(见表6)表明,雅典曾因纯粹的兵力不足而致败,各国的专家学者也未曾有过类似的论断。事实恰恰相反,雅典曾因经验丰富、指挥有方多次在海战中以少胜多。雅典陆上兵力逊于斯巴达是由国家发展的传统偏好与力量重心的不同而造成的,而且由来已久。因此可知,短期内因瘟疫而造成的雅典人员伤亡,基本上没有对雅典的后继战局造成影响。

表6 关键战役雅典战败原因③资料来源: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299~550页。

五、雅典战败的原因

伯罗奔尼撒战争共持续了27年,这样的结果超出了雅典和斯巴达的战前预估。整个过程中,一系列影响双方战局的新因素不断出现,经过双方以综合实力为基础的经久较量,最终在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雅典战败。

(一)战前双方对战争的预判

战前,伯里克利在评估了雅典和斯巴达的财政状况之后认为,伯罗奔尼撒人缺乏足够的资源,因此无力发动能够对雅典帝国构成危险的那种大规模长期战争①伯里克利在战争前夕雅典的演讲中说到:“伯罗奔尼撒人没有在海外作战或者长期作战的经验;他们只能短期厮杀,因为他们很贫穷。”出处: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13页。。此时伯里克利决定采取新战法,摆脱希腊人传统的作战方式,即在希腊持续了两个半世纪之久的步兵方阵正面对垒,一天之内决定战役胜负的作战传统。雅典决定避敌锋芒,采取陆上防御、海上进攻的战略。伯里克利认为斯巴达对阿提卡的攻打终会无果而终。雅典人可以采取陆上克制避战,海上主动骚扰使其耗尽战力,从而致使斯巴达国内发生政治更替,主和派上台,并最终接受雅典的议和条件。伯里克利认定斯巴达国内可能比较快地发生这样的变化,肯定不会拖过三个作战季节,因为斯巴达不可能持续不懈、徒劳无功地敲打雅典的石墙[2]75。这就是战前伯里克利通过在公民大会的演讲,对雅典作战思路和战争前景作出的规划和预判。

斯巴达在战争中打出的口号是“为解放希腊人而战”,这意味着其目标是消灭雅典帝国,恢复希腊世界唯一霸主的地位。要实现这一目标,斯巴达必须消灭雅典的关键资源:城墙、舰队、雅典的殖民帝国。如果让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完好无损,那么胜利的价值就会很有限,所以斯巴达必须采取攻势[2]67。斯巴达联盟包含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大多数城邦,且重装部队的兵力是雅典的两三倍,因此他们自认为是能够战胜雅典的。主战派坚决认为,雅典人要么会像公元前446年那样作出妥协,要么会被击败,而且战争一定会很短暂。尽管斯巴达国内也存在以阿希达穆斯二世为代表的主和派,认为斯巴达应该谨慎,战争可能会久拖不决②阿希达穆斯二世曾预言:“若斯巴达与雅典开战,战争可能会拖至其孙辈。”参见: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56页。。但是,在柯林斯的怂恿下,阿希达穆斯二世的务实判断被抛弃。大多数斯巴达人都同意,如果伯罗奔尼撒人入侵阿提卡,雅典即使不会立即投降,也最多能够坚守三年。受激进派的鼓动,斯巴达已经完全忽视了雅典国力与军力的新现实。

(二)双方久拖战的形成与瘟疫的关联性

通过分析可知,双方陷入久拖战局面同时打破了雅典和斯巴达对战争的初期设想,因为雅典和斯巴达都预计战争会很快结束,并且己方将快速获胜。

那么瘟疫的发生究竟对双方的战势起了哪些作用呢?首先,瘟疫是不利于雅典对抗斯巴达的。当时斯巴达处于攻势,两次蹂躏了阿提卡,瘟疫的发生使得雅典人本已饱受苦难的生活雪上加霜,并最终归咎于其战略的制定者伯里克利。但雅典未能快速战胜斯巴达的主要原因并非由于瘟疫的影响(如表2所示,瘟疫中雅典战况并未处于劣势),而是伯里克利低估了斯巴达的战争意志。虽然两次蹂躏阿提卡并无大的斩获,自身也有较大的消耗,但是斯巴达并未出现任何如战前伯里克利所预估的知难而退倾向。其次,瘟疫中双方的战果也沉重地打击了斯巴达的战争方略与士气。斯巴达未能如预期挫败雅典,即使是在雅典饱受瘟疫困扰,国内秩序混乱、国民陷入恐慌的情况下,斯巴达虽多次主动出击,但依然未果,斯巴达也逐渐认识到雅典的强大力量,并曾一度士气消沉。由此可见,斯巴达对雅典实力与意志力的战前预判是何等的谬误。

总之,瘟疫造成了雅典国内的恐慌、秩序的混乱与大量的财产损失(并未削减其生财能力),给雅典带来了空前的困难,但瘟疫期间雅典战况并未处于劣势。双方最终陷入久拖战的主要因素与瘟疫无关,而是双方对彼此实力、战略和战争意志的误判。正是久拖战打破了双方的战前预估,使得战争进入了更长的全面消耗阶段。

(三)雅典战败的原因分析

从整个战争过程看,经过前两年的对峙与消耗,双方都没有实现战前对战争的预期:快速打败对方。瘟疫后,雅典变更战争策略开始进攻,曾一度处于有利态势,至《尼西阿斯条约》签订,双方重回均势。雅典西西里远征的失败,盟邦的相继反叛累积性削弱着雅典的国力,再加上波斯帝国与斯巴达结盟,至公元前413年,战争格局出现了明显不利于雅典的趋势。雅典国势积贫积弱,元气大伤,几次海战的局部胜利也难挽狂澜,最终在羊河战役中被斯巴达彻底击败。由此可见,致使双方力量最终失衡的两大因素:一是雅典帝国成员的反叛,二是波斯力量的介入。在其他因素基本稳定的前提下,这两大突出因素共同作用,致使雅典战局出现不可逆转的颓势,并最终战败。

经过分析可以发现:瘟疫对雅典战争资源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并未给雅典造成长期的被动局面,并且其影响随着时间推移也基本得到了消解;瘟疫对战争走势的影响不明显;对后继事态的影响也比较弱。真正决定双方战局的是以双方实力为基础的意志力的经久较量,与双方各种决策的综合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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