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藏尸

2021-03-28 14:10张菊生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1年2期
关键词:方志志强英才

张菊生

胸有正气救红颜,意外酿命案;目无国法藏尸身,不慎埋祸根。转瞬东窗事将发,未雨绸缪遁天涯。明欺暗盗,尔虞我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想回头时,惊觉已无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了半天的方志强,觉得腰酸背痛的,便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窗前。窗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已经连续下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方志強依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连忙转身来到病床边。母亲的双眼仍旧闭着,似乎还不曾醒来。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母亲的额头,热度倒是已经退去。

望着母亲瘦骨嶙峋的样子,方志强悲从中来。

母亲被诊断为胃癌,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在医生的建议下,母亲及时接受了手术,胃部被切除了一大半,之后进行过几次化疗,但癌细胞最终还是扩散了。今天是阴历腊月二十七,再过三天是除夕。据医生估计,母亲即便能挺过年关,至多也只能活半个月。也就是说,母亲在世上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晚上8时许,方志强的表姐春桃来到了病房。春桃三十岁出头,五年前离开老家,来到桃花镇上的“喜临门”酒楼当服务员,后来嫁给了酒楼的大厨,算是在这儿安上家了。自从姑母住院以来,她几乎每天都来镇卫生院照顾她。

春桃见姑母尚未醒来,又见方志强一脸疲倦,就对方志强说:“志强,天色不早了,这儿有我守着,你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

“谢谢表姐,那就麻烦你了!”

方志强颓丧地走出镇卫生院,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夜色,深吸了一口气。雪还在下,但已经小了一些,地面的积雪足有半尺厚。

方志强的老家位于桃花镇南边的方家坎村,可他近段时间并没有回家里住,而是住在镇西头的建筑工地上。几个月前,他的建筑工程队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工程项目,为桃花镇翔云服装厂建造厂房,目前正处于打地基阶段。临近春节,工程队的工友们早回家过年去了,方志强索性住在工地的工棚里,因为那儿距镇卫生院不到二里地,来去很方便。

方志强幼年丧父,全靠母亲经营几个蔬菜大棚,才将他抚养成人。母亲身上的担子过于沉重,却有个牢不可破的信念:必须让儿子考上大学,必须让儿子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方志强也不负所望,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临渝大学建筑工程系。可是仅两年后,他的理想之梦就彻底破灭了,母亲居然患上了绝症。为了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他不得不退学回家,搞起了建筑工程,当上了包工头。

回到工棚时,已是晚上10点。他从墙角找来一些刨花,将火炉生起,打算烧壶开水,洗脚上床。工棚内立刻满是烟雾,很呛人。他有气无力地靠在炉边的一张旧椅子上,望着飘忽摇曳的火苗,头脑昏沉沉的,不由想起了恋人秦子贞。

方志强是个内向的人,从中学到大学,他从不主动接近周围的女孩子,心里唯一所想的,就是如何努力读书,将来做出一番事业,能让母亲在有生之年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天不遂人愿。大三开学不久的一天,方志强突然接到老家邻居打来的一个电话:他母亲突发急病,倒在家里人事不省,被乡亲们送往镇卫生院抢救去了。

方志强大惊,赶紧向同学借了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向老家桃花镇的方向疾驶而去。

桃花镇位于临渝市西南方,两地相距约25公里。半个小时后,方志强来到了镇卫生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母亲面色灰黄,毫无血色,完全处于昏迷状态。

方志强从医生口中得知,根据病人的临床症状以及初步检查结果,他母亲的病可能是胃癌,而且很可能已是晚期。

听此噩耗,方志强一下子傻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他想,这镇卫生院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会不会是误诊呢?必须将母亲送往上级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才放心。于是第二天,他租来一辆救护车,将母亲送往临渝市医学院附属医院进行检查。在进行了钡餐透视、胃镜以及活体检测之后,医生告诉方志强,他母亲的确患了胃癌,肿瘤位于胃贲门附近,已是晚期,必须尽快做手术。

母亲得了癌症已是不争的事实,当务之急是如何进行治疗了。方志强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母亲在家经营着几个蔬菜大棚,供他读书,家庭经济状况本已捉襟见肘,根本没有多少积蓄。如今她得了绝症,蔬菜大棚是无法再继续经营了,接下来还要面临手术以及术后化疗的一系列巨额费用,自己该怎么办?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个大学已经读不下去了,便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准备去打工,给母亲赚取医药费。

几天后,退学手续办好。他回到寝室,开始整理行李,心中的凄苦真是无法形容。

这时,寝室门口出现一个身影,他抬头一看,是他的同班同学秦子贞,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秦子贞怯生生地走进寝室里,朝方志强看了一眼,轻声问:“志强同学,你的情况我听说了,可是,你一定要退学吗?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方志强一边打包行李,一边苦笑说:“赤贫之家又遇上劫难,你看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秦子贞问:“那你退学之后有何打算?”

方志强说:“我打算将家里的几个蔬菜大棚卖掉,先给我妈凑齐手术费用,然后在桃花镇的工厂里找个工作干干。”

“你是说去工厂当蓝领?可是,以你的才干,当个蓝领岂不是太可惜了?况且,蓝领的工资很低,赚不了几个钱的!”秦子贞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

“那也没办法啊,先干着再说吧!”方志强又是一脸的苦笑。

秦子贞说:“我来找你,就是想对你说,你可以到我父亲的公司上班。你聪明能干,应该能得到一个很好的职位,而且工资待遇也比在桃花镇的工厂高许多。”

方志强看了秦子贞一眼,想了想,说:“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没有大学毕业证,你父亲的公司怎么会聘用我呢?”

“这个请放心,肯定没问题。我先回家和我父亲说一下,你今晚就到我家里来,你们可以当面谈一谈。”说着,秦子贞将家庭地址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方志强。

当晚,方志强如约来到了秦子贞家—— 一栋豪华别墅。秦子贞的父亲秦德明是临渝市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据说身家有几十亿。

见客人到来,秦德明立即起身相迎,一边和方志强握手,一边笑着说:“你就是子贞的同学方志强吧?来,这边坐!”

“秦叔叔好!”方志强小心翼翼地落了座。

秦德明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志強,微笑道:“听子贞说你要退学,是不是有些可惜啊?”

方志强叹了一口气,说:“不瞒秦叔叔,我妈身患绝症,需要用大量的钱,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秦德明理解地点了点头,说:“只是,你若再读两年,就可以毕业,现在退学确实可惜。如果仅仅只是钱的问题,我愿意无偿资助你。”

方志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秦德明又说:“其实,我每年都向慈善机构捐赠不少钱的,我直接资助你,与捐给它们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你感到不安的话,就当作是我借给你的好了,等你大学毕业后,再分期还给我,怎么样?”

方志强想了想,说:“秦叔叔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接受您的资助!我身体健健康康的,有手有脚,也有头脑,我希望凭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问题。倘若贵公司愿意聘用我,我将感激不尽。”

秦德明点了点头,说:“年轻人有志气!不过,即使你进入我的公司,月薪也不过几千元而已,一年下来也积攒不了几个钱。而你母亲所需的治疗费用,少说也得几十万元吧。”

方志强又是一阵沉默。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秦德明忽然笑道。

“什么建议?”方志强和秦子贞异口同声道。

秦德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按照你目前的状况,你必须在短期内赚取一大笔钱。既然如此,一般的工作是很难达成目的的,必须另辟蹊径。你是否考虑过创业?你是知道的,一个人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立足,无论干什么都须扬长避短。你是学建筑的,对相关业务有些基础,如果你成为一名包工头,能够招募到十几名或者更多的工人,拿到一些工程项目,一年之内赚取十几万甚至数十万元,也都是有可能的。”

方志强一听,立刻兴奋起来。他想,自己生长在农村,在家乡招募工人应该不难,可是到哪儿去获得项目呢?况且,即便组建一个小规模的工程队,也需要大量的工具设备和启动资金,自己该到哪儿筹钱呢?

秦德明似乎看出了方志强的顾虑,便笑道:“我手中有大量的建筑工程项目,我可以将其中的一些小项目拆分给你。相关设备和工具嘛,我也可以借给你。至于启动资金,我也可以预付给你一部分工程款。你看,还有其他问题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方志强眉头一扬,果断地回答,“秦叔叔,我愿意当包工头。”

就这样,在秦家父女的帮助下,方志强开始了他的建筑包工头生涯。他的工程队很快壮大起来,从最初的十几人逐步增加到现在的三十多人,所承包的工程项目也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

方志强想,若是没有秦子贞父女的帮助,我哪有今天?将来若能娶秦子贞为妻,我一定真心真意地对她,让她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正遐想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方志强很纳闷,这么晚了,谁会来这儿?他打开工棚的木板门,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猛冲进来,一把抱住他,大声哭喊道:“志强哥,救救我!”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志强少年时在方家坎的邻居杨小雪。

方、杨两家历来关系和睦,方志强从小就十分喜欢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邻家妹妹。杨小雪的父亲也曾经营过几个蔬菜大棚,后来去了邻县一个钨矿当矿工,不幸在一次矿难中丢了性命,当时的杨小雪刚满十二岁。杨小雪的母亲郭春华本来就是个病秧子,丈夫一死,她也无力经营自家的蔬菜大棚,于是将其转给了其他村民,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此中断。一年后,不堪重负的郭春华带着女儿杨小雪,嫁给了胡家屯一个叫胡二勇的男人。

这个胡二勇,体格健壮,干起活来倒也不赖,却喜欢酗酒、赌博。有如此恶习的人,自然存不下钱,所以年逾四十,仍是光棍一条,家徒四壁。他听说守寡的郭春华有意再嫁后,便撺掇媒人前去提亲。郭春华也是饥不择食,糊里糊涂地成了胡二勇的老婆。

新婚伊始,胡二勇对郭春华还算是体贴关怀,谁知过了不到三个月,他就故态复萌,终日沉湎于酗酒和赌博之中。郭春华多次好言相劝,胡二勇非但不听,还借酒装疯,拳脚相向,将郭春华和杨小雪母女打得鼻青脸肿。时间一久,郭春华知他恶习难改,只好听之任之。

对于郭春华母女的遭遇,方志强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杨小雪这副模样,他颇感诧异,暗想,小雪都十七岁的人了,已在桃花镇中学上高三,难道那个胡二勇还在对她们施暴?

方志强让杨小雪坐到火炉旁,细问缘由,杨小雪已是泣不成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最近半个多月,胡二勇一直没有回家,也不知他到哪儿鬼混去了。今晚7点多钟,他却突然跑回家来。令杨小雪母女诧异的是,今晚的胡二勇好似换了个人,对她们母女和颜悦色的。过了一会儿,他笑嘻嘻地对郭春华说:“镇上一个老朋友的孩子读小学二年级,寒假期间想找个家庭教师辅导一下功课,我想让小雪去,好赚些外快。”

郭春华一听有钱赚,自然满口答应。杨小雪也没有多想,草草吃了点儿东西,便背着书包随继父出门了。

半个小时后,父女二人来到桃花镇上。杨小雪随着继父左绕右拐,到达后山街的一家店铺门口。她抬头一看,发现是一家旧货寄售店,不由心生疑窦,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家店铺大门紧闭,黑灯瞎火的,周围不见一个人影,杨小雪心里恐惧不已。胡二勇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手按响了门铃,喊了一声:“马老二。”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把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四十出头,中等个头,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但明显可见一双绿豆小眼正死死地盯着杨小雪上下打量。杨小雪心慌意乱,转身想走。胡二勇哪里肯依,生拉硬拽地将她拉进了店铺之中。

店铺有两层,一楼全是货物,显得杂乱无章。马老二将胡二勇和杨小雪带上二楼,打开一侧的一间房门,朝胡二勇使了个眼色,胡二勇便让杨小雪进去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分明是一间卧室,也不见里面有孩子。杨小雪感到有些不对劲,胡二勇却让她在床沿边坐下,说孩子马上就来,然后和马老二出去了。

杨小雪独自坐着,心烦意乱。她依稀听得外面客厅里两个男人似乎发生了争执,但说话声音很低,像是有意不让她听见。她留了个心眼,连忙跑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缝处偷听。这一听,简直吓得她魂飞魄散。原来,胡二勇欠了马老二十几万元钱的赌债,眼见年关将至,他根本无法还钱,就提出以杨小雪抵债的荒唐想法。那马老二去年刚死了老婆,正想着找个女人,便与胡二勇达成了协议。胡二勇今晚将杨小雪骗来寄售店,打算让马老二来个霸王硬上弓,他好将债务一抵两清。

杨小雪想都不想,伸手去拉房门,准备逃走,可那房门怎么也拉不开。她明白房门已被锁上了,就跑到窗边,打开窗户,爬到空调外机上,跳了下去。夜里看不清,她跌了一跤,却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跑。刚离开胡同口,就听见身后二楼窗口传来胡二勇的喊叫声。她怕那两个男人追上来,赶紧加快脚步,踏着冰雪,朝着镇子西头飞奔。可到了镇西头,她突然又犹豫起来:若是回到胡家屯,继父势必会赶回去抓她;母亲郭春华一向懦弱,根本无力保护自己,她即便跑回去,又有什么用?想着想着,她突然想到方志强就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干活,就摸黑跑了过来。

说到这里,杨小雪再度号啕大哭起来。

听了杨小雪的一番哭诉,方志强不由怒火中烧。他思忖片刻,安慰杨小雪道:“小雪,你不要害怕,有志强哥在,就决不会让那个畜生来欺负你。你今晚就睡在我这儿,明天上午我带你去桃花镇派出所报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容得了这种事情发生!”

听了方志强的话,杨小雪渐渐止住了哭泣。

方志强让杨小雪睡在自己的单人床上,他则打算去隔壁工棚里过一夜。

将杨小雪安顿好后,方志强正打算出门,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顿感不妙,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来人是胡二勇!他一脚踹开工棚的大门,一眼瞥见躺在床上的杨小雪,顿时怒吼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竟敢在外面偷野汉子,瞧我不扒了你的皮!”说着,他快步蹿到床前,一把将棉被掀翻在地,吓得杨小雪蜷缩着身子,在床上瑟瑟发抖。

方志强忍无可忍,赶忙上前,一面从地上拿起棉被给杨小雪盖上,一面厉声喝道:“你这人真是歹毒,小雪虽不是你亲生的,也算是你的闺女,你怎能如此对待她?”

胡二勇冷笑一声,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老子没找你算账,你还敢来教训老子!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说着,他随手抓了一根粗大的木棒,劈头盖脸地朝方志强砸来。

方志强往左一个跨步,躲过了这一棒。胡二勇仍不罢休,再次举起木棒朝方志强砸下。转眼之间,胡二勇就砸下来四五棒。方志强暗想,我若一再忍让,他定会无休无止地闹下去,不如让他吃点儿苦头,知道我的厉害。方志强在读大学时曾练习过跆拳道,此刻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他飞起一脚,踢中胡二勇左面的太阳穴,只听“噗”的一声,胡二勇重重地跌倒在地。

方志强担心那莽汉爬起来再战,做好了迎敌的姿势,却迟迟不见动静。这是怎么了?难道他躺在地上装死?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只见胡二勇仰躺在地,脑袋下已是一大摊殷红殷红的血水。

方志强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原来胡二勇刚才倒地之时,后脑勺磕在了火炉的边缘,而那火炉的边缘是四方形的,由生铁铸成,拐角处犹为坚硬,胡二勇的后脑勺正是磕在拐角处。

方志强的身体猛地发起抖来,他用手试了试胡二勇的鼻息,哪里还有?又伸手摸了摸胡二勇的颈动脉,也不见有搏动的迹象。

完了!方志强目瞪口呆。一个事实摆在眼前:胡二勇死了,就死在自己的工棚里,死在自己的脚下。

此刻,杨小雪已从床上爬起,穿好了衣服。面对如此情景,她也是面如死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了许久,杨小雪终于开口,说:“志强哥,我想好了,我现在就去派出所自首,一切责任由我独自承担,决不连累你!”

方志强看了杨小雪一眼,摇了摇头,说:“你说什么话呢?凭什么你去自首?人是我一脚踢死的,与你毫不相干。况且,即便你去自首,警方会相信你说的话吗?你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能将一个彪形大汉置于死地?若是你去自首,还不如我去自首!”

杨小雪一听,失声痛哭,说:“志强哥,你千万别去自首,一旦进了监狱,你这辈子就完了!况且大婶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若她老人家醒来,听说你出了这样的事,她还能活?”

方志强愣住了,犹豫起来。是呀,母亲正徘徊在生死边缘,倘若我去自首,坐了牢,她怎么办?那岂不是会将她活活气死!可是,如果不去自首,眼前的这具尸体该如何处理呢?

杨小雪见方志强眉头紧锁,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就说:“志强哥,如果我们将尸体抛到青云山的某个深谷之中,那不就行了吗?现在大雪纷飞,不消几个小时,尸体就会踪迹全无的。”

方志强摇了摇头,说:“这样肯定不稳妥。暂时虽然踪迹没了,但天暖之后,尸体就会暴露出来。青云山常有人出没,尸体被人发现是早晚的事。现在科学发达,即便尸体已经腐烂,看不清死者的容貌,但根据死者身上的DNA,也能很快确定死者的身份。到时一查……”

杨小雪顿时六神无主,急得直哭。

方志强安慰她道:“小雪,你也不要太急,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杨小雪抹了一把泪水,说:“面对这样的事情,我们能想出什么辦法呢?”

方志强想了想,说:“只要尸体彻底消失,我们的事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这个坏蛋,他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就算人不见了,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为了躲债而亡命他乡的!”

杨小雪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们今晚就将尸体拉到某个荒无人烟的野地里埋了,尽量埋深一些,不就一了百了?”

方志强说:“这样也不妥。前段时间阴雨连绵,这几天又下雪,天气严寒,地表早冻上了,坚硬无比,挖坑本来就不容易,再加上胡二勇人高马大的,要想挖这么大一个坑,不到天亮恐怕挖不好。这么长时间,若是碰巧被人看见,那我们就完了。”

“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啊?”

方志强沉吟了片刻,突然说:“我有个好主意了。这儿不是建筑工地吗?正在浇注钢筋水泥地基,我们干脆将胡二勇的尸体浇注在混凝土地基里,那样就真的是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这个办法不错!我同意這么办。”杨小雪眉头舒展开来,像是看到了希望。

经商量,二人决定将胡二勇的尸体浇注在工地西北角的地基里。因为根据规划,那儿将建造一幢六层的办公大楼,谁会想到大楼的地下会躺着一具尸体呢?

说干就干,二人合力将尸体抬出工棚,来到西北角。不知什么时候,天又开始下雪了,而且越下越大。方志强心里暗暗叫好,如此大雪,更方便他们行事。

大楼的地基浇注工程已经差不多快完成。望着那些林立的螺纹钢条,方志强想,必须选择一处合适的地点作为尸体的埋藏之所。他用手电在地基上照来照去,最终选中了一处空隙,那空隙较大,正好可以容纳一具尸体,四周分布着七八根螺纹钢筋,倘若再浇入水泥,肯定坚固无比。

两人喘着气,努力将尸体塞入空隙中。

下一步就是浇注混凝土了,现成的混凝土工地上有的是。方志强找来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条,在尸体周围用铁丝固定好,然后将一桶桶的混凝土倾倒在尸体上面。二十分钟后,尸体已经被完全覆盖。方志强又找来一把瓦刀,将混凝土的表面尽可能砌得平整一些。他暗想,等到春暖花开,冰雪融化,大楼建成,谁也不会想到这混凝土下面还藏着一具尸体。

事情做完,回到工棚时,已是凌晨四点多了,远方传来阵阵鸡鸣声。

方志强看了杨小雪一眼,说:“为了避嫌,你还是尽快回到胡家屯去。”

杨小雪点头说:“好的,志强哥,我这就走。谢谢你。”

方志强略一思索,问:“小雪,昨夜发生的一切,你会跟你妈妈讲吗?”

杨小雪低着脑袋想了片刻,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其一,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只能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其二,即便告诉她,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增加她的担忧和烦恼。”

方志强点了点头,说:“你说得没错!那就这样,这事今后我们不向任何人透露,就永远烂在我俩的肚子里!”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个问题,倘若你妈妈问起胡二勇的行踪,你该如何回答?毕竟你是与他一起出门的。”

杨小雪的脸上一下子现出犹豫和迷茫,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方志强思索了一会儿,说:“那马老二奸计未得逞,肯定会到你家里去讨要赌债,所以,胡二勇将你骗到马家,用你抵债之事,你是瞒不掉的。既然如此,那段经历你可以如实告诉你妈妈。你可以说,从马家逃出来后,你就躲到一个同学家里过了一夜,至于胡二勇去了哪里,你根本不知道。胡二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你妈妈真的会以为他是做了坏事,不敢回家,逃到外地躲债去了。”

杨小雪连连点头,说:“也只能这样说了。我妈会相信的,两年前,他就曾外出躲债,过了大半年才回家。”

方志强问:“那次他躲债去了哪里?”

“好像是去了广东省的佛山。志强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在佛山有朋友吗?”

“也没什么朋友,听说他在那里临时找了个保安的工作,混了几个月。”

方志强说:“胡二勇的手机不是在我这里吗?我回头就用那个手机给马老二发条短信,就说因为没钱还账,不得已而前往广东佛山,待找到了足够的钱后,再如数奉还欠账。既然胡二勇两年前曾去过佛山,马老二或许不会生疑。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杨小雪眼睛发亮,说:“志强哥,还是你有办法,想得真周全!我同意这么办。”

送走杨小雪,方志强感到自己身心异常疲惫,便和衣躺在床上,打算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之后去医院看望母亲。想起夜间发生的一切,真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他开始后怕起来。他想,倘若日后东窗事发,自己必定难逃牢狱之灾:不但杀了人,还私自埋藏尸体。转念一想,如果我不藏匿尸体,而是选择报警,结果会如何?胡二勇闯入工棚动手打人,我的行为算不算正当防卫?即使算正当防卫,对方赤手空拳,我却一脚将其踢死,这也是防卫过当啊!总之,无论怎么说,自己也是要坐牢的,还是藏尸更稳妥。

想着想着,他一阵发困,眼睛渐渐合上了。

一阵震耳的手机铃声将方志强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天已大亮,赶紧拿过手机接听,是表姐春桃打来的。

“志强,你快来,姑母她……”

“我妈怎么了?”

“姑母情况不大好,医生正在抢救!”

“好的,我马上来医院。”

方志强放下手机,从床上一跃而起,一阵风似的向桃花镇卫生院方向奔去。十几分钟后,他已经出现在母亲的病房里。可是,他已经来晚了,病床上的母亲从头到脚盖着白色的床单,原先一直摆在病床边的监护仪表、氧气瓶以及输液架等已全部撤走,表姐春桃坐在旁边掩面而泣,门外有两个小护士正在轻声嘀咕。母亲已离他而去!

方志强扑到母亲身上,掀开被单,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母亲,泪如泉涌。春桃与护士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拉开。护士长朝两个小护士使了个眼色,两个小护士赶紧将死者推出了病房,送到太平间去了。

护士长劝道:“你母亲患的是绝症,即使再拖,也拖不了几日,你也不必过于悲伤……”

三天后,方志强将母亲的骨灰安葬在村北面的小山丘上,紧邻着父亲的墓地。

这天午饭后,杨小雪陪着方志强来到工地。杨小雪找了些刨花木块,将烤火炉生了火,工棚里很快暖和起来。

方志强一边烤火,一边问:“那天早上你回家后,马老二去你家讨过债吗?”

“他前后去过两次,手里拿着一大沓借条,说是继父借了他二十几万,逼着我们还债。可是我家里哪来的钱?别说二十几万,连一万都拿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抵债。马老二无奈,就把我家里的那头毛驴牵走了……”

“他问过你继父的去向没有?”

“问了,可我和我妈都是一问三不知。他也没办法,就走了。估计他跟我妈真的以为我继父是躲债跑到外地去了。”说到这儿,杨小雪不由笑了起来。

“那就好。”方志強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接着,二人走出工棚,装作闲逛,来到埋藏胡二勇尸体的地方。工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那片混凝土上还残留着少量积雪。方志强找来一把扫帚,将混凝土上的雪扫去,又用斧头将浇注混凝土时固定四周的木板条逐一拆除,继而用斧头在混凝土上猛砸了几下,见混凝土坚硬如铁,纹丝不动,他想:暂时没什么问题,危机算是解除了。

夜幕降临。杨小雪要为方志强准备晚餐,可方志强说:“不必了,小雪,我现在一丁点儿食欲也没有,你做了我也吃不下。你还是快点儿回去吧,免得你妈妈担心。”

杨小雪走后,方志强独自坐在火炉边,陷入了沉思。他再次想起恋人秦子贞。他本想干出一番事业后,就大胆地向秦子贞表白的,可现在情势突变,自己已不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有为青年,而是沦落成了一个可怕的杀人犯。此事看似无忧,但万一被捅出去,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这样下去,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追求秦子贞?方志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想,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或许我跟秦子贞本就无缘。

光阴荏苒,两年多时间很快过去。融融春日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来到人间。暖风轻拂,万木吐翠,桃花镇周边的桃花山上,漫山遍野桃花绽蕾、吐艳。对于方志强而言,那寒风悲号、天低云暗的漫漫冬日似乎已成过去,展现在他眼前的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造物主好像跟方志强开了个大玩笑,就在那个噩梦般的冬夜之后,他的命运突然发生了转变。他的工程队由于管理到位,承包的工程质量上乘,使得他在临渝建筑工程界小有名声,能不停地接到赚钱的大业务。有了资金后,他鸟枪换炮,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临渝市志强建筑工程有限公司。

随着自己实力的增强、社会地位的改变,方志强觉得自己与秦子贞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努力一把,就够得着秦子贞了。但是,一想到那混凝土下面的尸体,方志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情绪十分低落,内心极度不安。

好在两年来,混凝土下面的秘密并没有被人发现。至于胡二勇那个人,也渐渐被人遗忘了,人们不再提起他,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个马老二,起先每隔一两个月便会去胡家屯打探一番,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时间一长,他感觉胡二勇可能打算躲债躲到底,就不再跑得那么勤了,据杨小雪说,马老二已经有大半年没到胡家屯。

又过了些时日,眼见着埋尸之事风平浪静,方志强终于放下心结,决定向心爱之人秦子贞表白了。

而此时的杨小雪,已经成为临渝大学美术专业的学生,正读大二。她已经19岁了,全身上下青春活力四射。她的长相虽然称不上沉鱼落雁,但确实漂亮,且有乡村妹子那种特有的甜美和纯真。

胡二勇的“人间蒸发”,也让杨小雪母女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初,这可怜的母女俩在那个恶棍的压迫下,简直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现在他不在了,她们就像黑暗中的小草钻出了石缝,终于可以在朗朗晴天好好地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特别是步入大学后,杨小雪更加自信,她坚信自己将来一定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在这个世界上,最令杨小雪感激的人便是方志强了。是他,结束了她噩梦般的生活。自幼年时代起,杨小雪就跟方志强非常亲近,长大后,她对他简直就是崇拜,完全把他看作自己的梦中情人。两年前的那个毛骨悚然之夜,方志强一脚踹死了胡二勇,将他埋尸,让她得到解脱,获得了自由。两年来,方志强不但承担了她读大学所需的学杂费,还每月按时给她和母亲生活费,倘若没有方志强,她不知道自己和母亲的日子将如何度过。所以,现在的方志强,已经成为她的救世主。杨小雪很清楚,自己是深深地爱着方志强的,只要方志强愿意,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他。然而,她也时常思考一个问题,爱情应该是双方的,自己对方志强爱得无以复加,但方志强爱自己吗?

方志强的生意越做越大,财富日益增加。去年夏天,他在临渝市白下路的玫瑰园小区购买了一套三居室公寓,指定其中一间为杨小雪专用。每逢周末,杨小雪就会去那儿住上两天。因此,一到周末,她就特别快乐,特别兴奋。尽管方志强对杨小雪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但杨小雪的内心始终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她知道方志强喜欢秦子贞,也知道秦子贞的父亲秦德明对方志强意味着什么,所以,在秦子贞面前,她实际上是自惭形秽的。但她又不甘心,觉得任何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和自由。思来想去,她决定主动出击,试试方志强对待自己的态度。

六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方志强要去渝西县洽谈一笔生意。杨小雪想,既然志强哥不在家,自己一个人呆在公寓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回桃花镇一趟。她打算先去喜临门酒楼找方志强的表姐春桃,谈完事情后再回胡家屯看望母亲。

从临渝西门至桃花镇只有25公里路程,长途汽车很快就抵达了桃花镇汽车站。杨小雪下了车,向镇西头走去。自从两年前风雪之夜的恐怖事件发生后,杨小雪每次路过桃花镇,都会情不自禁去镇西头的翔云服装厂附近看看。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不看一下心里不踏实。

来到镇西头,一条水泥路出现在眼前,由此往前一公里左右便是翔云服装厂。她停下脚步,遥望着远处的六层大楼,突然感到有点儿不对劲。以前这条路上总是人来车往,十分繁忙,今天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难道工厂放假了?她朝工厂大门望去,只见大门紧闭,连大门左侧的厂牌也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杨小雪加快脚步来到服装厂大门前,用力拍打着紧闭的大门,想问个究竟。可她拍打了好几分钟,里面却无人应答。她一阵心慌,难道工厂倒闭了?不对呀,生意如此红火的一个大服装厂,怎么说关门就关门了呢?万一工厂真的关门了,这厂房又会转入何人之手?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打探清楚。

她决定去问问春桃,便离开工厂,快步朝喜临门酒楼走去。

此时是下午四点钟左右,酒楼还未营业。杨小雪推门而入,见春桃与几个女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便亲热地叫了一声“春桃姐”。

春桃见是杨小雪,笑吟吟地走过来,问:“原来是小雪啊,今天你怎么得闲来我这儿?”

杨小雪说:“我想回胡家屯看望一下我妈,路过镇上,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春桃亲热地拉着杨小雪的手走进一个包房,为她倒上一杯茶,然后坐下来和杨小雪说话。

春桃问:“小雪,你与志强的事怎么样了?”

杨小雪脸一红,说:“春桃姐,什么怎么样了?我读我的书,他做他的生意啊!”

春桃假嗔道:“鬼丫头,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志强吗?他对你也是有情有义的,现在你们都住在一个屋里了,应该早就好上了吧?”

杨小雪想,我今天来这里,本来是想找春桃姐帮忙,向志强哥挑明我们之间的事,可现在服装厂关门事关重大,儿女情长之事还是暂放一边吧。

她平静了一下心绪,说:“春桃姐,说句实话,志强哥对我确实不错,但我们都还年轻,感情上的事还是过些时再考虑为好。”停顿了一下,她转移话题道,“春桃姐,我刚刚过来时,看见镇西头的翔云服装厂关门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春桃说:“那地方啊,上个月就关门了,工人都被遣散了!”

“什么?”杨小雪吃了一惊,“那个服装厂不是生意很红火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春桃说:“‘金融风暴你听说过吗?翔云服装厂是专门做外贸单子的,开厂后确实火了一年多,但现在外国经济都不景气,他们一个订单都接不到,老板都亏死了,不关门哪行?”

杨小雪心里“咯噔”一下,问:“那你知道工厂关了后,那里的厂房会怎么处理吗?”

春桃想了想,说:“好像厂房即将卖给一家叫什么‘华成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打算建个大型的度假村,是镇政府想出的主意。”

“哦,原来如此。看来桃花镇未来的变化不小啊!”杨小雪强压住内心的慌乱。

“那还用说,这个度假村一开,我们这里也算是半个城市了,到时可好玩了!”春桃很开心地说。

离开喜临门酒楼,杨小雪感到自己那紧绷的心弦都快要断掉了,身体直冒虚汗。她想,倘若春桃姐所言非虚,翔云服装厂变成度假村,那六层楼的厂房肯定会被扒掉,继父胡二勇的尸骸就会暴露出来,到时我和志强哥……

深深的恐惧感让杨小雪完全没有心情回胡家屯看妈妈了,她快步如飞,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最末的一辆长途汽车,赶回了临渝市。

在车上时,杨小雪已经给方志强发了短信,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跟他商量,希望他能尽快赶回临渝。

进了家门,没见到方志强的人影,杨小雪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身无力,“呜呜”地哭泣起来。她六神无主,不停地想: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啊?

晚上十点钟的样子,门外终于传来了方志强熟悉的脚步声。杨小雪从沙发上弹起,飞也似的跑过去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见杨小雪一脸泪痕,方志强颇感诧异,问:“小雪,究竟出了什么事?”

杨小雪将方志强拉进屋内,将房门关上,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抽泣着说:“志强哥,大事不好了,我们怕是大祸临头了!”

方志强身子一抖,问:“小雪,不要怕,慢慢说,究竟是什么事情?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杨小雪抬起泪眼望着方志强,将今天去桃花镇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

方志强一听,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想到,那该死的厂房才建成两年多就要被拆除。这下麻烦了,胡二勇的尸体一旦暴露出来,他作为命案的主犯,不是死罪,恐怕也是无期徒刑。

瞬间,方志强陷入绝境之中,手脚颤抖不止。

杨小雪赶紧将方志强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志强哥,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方志强倒了一杯冷开水,“咕噜咕噜”一气灌下,冷静了片刻,然后望着杨小雪说:“小雪,你今天的見闻,只不过是道听途说,未必就是真的。我明天就去桃花镇打探一下,把事情搞清楚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对策。你不必害怕,有志强哥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杨小雪发现,方志强的目光中虽有恐惧和哀愁,但也显示出了坚定和自信。她紧紧地依偎着他,说:“志强哥,谢谢你,我真的很害怕。”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方志强就出城去了桃花镇。经过多方打听,证实了杨小雪从春桃那里得到的消息非虚,翔云服装厂确实要卖给华成房地产开发公司做度假村,而且拆迁就在眼前。

当晚七时许,一身疲惫的方志强回到了临渝市白下路的玫瑰园小区,一进家门就颓丧地靠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杨小雪一见方志强那样子,马上猜到了结果,不由方寸大乱,颤声问道:“志强哥,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方志强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说:“是真的。翔云服装厂马上就要拆迁了。”

杨小雪差点儿倒在地上,她蹲下去,伏在方志强的膝盖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方志强抚摸着她的肩膀、头发,过了半天,才强作镇定,说:“小雪,你别哭,也别害怕,就算东窗事发,这事也与你无关。我是那个工地上的包工头,我每晚都住在那儿,那儿出现了尸体,只跟我有关系,你只要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行了。我保证你会没事的!”

杨小雪摇头说:“不,志强哥!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你生我也生,你死我也死!”

方志强苦笑道:“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什么生生死死的?我不会死,你更不会死,我俩都要好好地活着!”

杨小雪抬起头,诧异地问:“志强哥,如果尸体暴露了,警方会在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我们又怎么能够好好地活着呢?”

方志强说:“根据我的经验,土地流转程序会经过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的漫长时间,这就给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我会尽快将我的公司转让出去。有了足够的钱,我就可以在异地他乡开始新生活,让警方大海捞针地找我好了。至于你,就当没事一样,继续读你的大学,直至完成学业。”

杨小雪狐疑道:“可一旦东窗事发,警方会在网上发布通缉令,到时你怎么藏身?难道你能逃到国外去?”

方志强叹了一口气,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连几个星期,方志强每天都东奔西走,他要尽快将自己的建筑公司转让出去。他明白,时不我待,一旦翔云服装厂的厂房被拆除,胡二勇的尸体暴露出来,自己就会成为警方的首要怀疑目标,接着就是被传讯、审问、拘捕,他必须提前将公司的资产转化成现金,然后从临渝市销声匿迹。

好在他的公司声誉不错,手里还握有几个重要的建筑工程合同,所以转让之事进行得相当顺利。一个多月后,他就成功地将公司转让出去了,私人账户上一下子存入了600万元巨款。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隐姓埋名,在异地他乡安度余生了。

可是,方志强又面临另一个问题:这笔资金该怎么妥善保管?他想,一旦事发,警察查案查到他头上,就算他人不见了,警方仍然可以冻结他在银行的所有户头。他曾经想把600万元存在杨小雪名下,但感觉结果都是一样的,到时恐怕钱拿不到,还会害了杨小雪。至于提着600万元现金乘飞机坐火车,东躲西藏的,这也根本不现实。

绞尽脑汁之后,方志强突然眼前一亮:找到一个大体上和自己长得相像的陌生人,然后用这个人的身份证去银行存款,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对,就这么办。

这天上午,方志强在临渝市西门外大木桥市场的人群中来回穿梭着,寻找合适的目标。这个市场是临渝市最大的农产品批发市场,市场北端有个劳务市场,每天上午,数以千计的农民工会聚集在此寻找活计。

一连转了好几天,方志强一无所获,心里不禁焦躁起来。

这天,他决定再去试试运气,谁知刚到劳务市场,就被左侧墙角站着的一个男人吸引住了目光。那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年纪和身高跟方志强差不多,长得壮实,古铜色的皮肤油光闪亮。方志强仔细打量那人的面孔,心都快要蹦出来了,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目标吗?他简直太像我了!

他平静了一下自己兴奋的心情,不紧不慢地走近那个年轻人,扫了对方一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问:“喂,你会干什么活?”

年轻人见问,知道活儿来了,连忙点头哈腰地回答:“老板,我会的活儿很多呢,主做木工,泥工、瓦工,油漆工也会一些。”

方志强点了点头,问:“什么地方的人?有身份证吗?身体没病吧?”

年轻人赶紧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恭恭敬敬地递给方志强,说:“我家在本市东华镇,东华镇您知道吧?就在临渝东门外。我身体健康,什么病都没有。”

方志强接过对方的身份证一看,那人叫顾秋生,本市东华镇顾家庄人,今年二十五岁。他心中一阵窃喜,却不露声色,继续装腔作势地问:“你对工资有什么要求?”

顾秋生说:“按市场行情,每月两千。”

方志强假装思索了一下,说:“我给你开三千,包食宿,你想不想干?”

“干!当然想干!”顾秋生见有这好的待遇,不由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我姓王,开了一家装潢公司,正需要木匠,你跟我走吧。”

“好嘞,王老板。”

方志强领着顾秋生穿过人群,来到市场大门口,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说:“公司的车就停在那儿,司机大概等急了,我们过去吧。”

两人来到面包车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方志强与那汉子打了个招呼,打开车门,让顾秋生坐进去,又将手中的一个黑色皮包交给顾秋生,说:“你在车里等一会儿,我还要再去雇一个人,然后我们一起回公司。”说完,转身回了市场。

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方志强仍然没有回来,顾秋生不禁有些焦躁。他想问中年汉子是什么情況,可一见那人凶巴巴的,又不敢发问,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中年汉子突然问:“喂,你那位同伴怎么还不回来?”

“什么同伴?”顾秋生感到莫名其妙。

“就是租我车子的那个人啊,他刚才不是跟你一起过来的吗?”

“这车子不是公司的吗?难道是他临时租的?”顾秋生一听,一脸讶异。

“什么公司?这车子是我私人的,你那同伴今天早上找到我,说要租用半天,眼见快要到十二点了,你下车去吧,不要耽误我做生意!”中年汉子气鼓鼓地说。

顾秋生大吃一惊,这不是骗人吗?我的身份证还在他手上呢!没有了身份证,就不好再找工作了,这该怎么办?他本不想下车,想再等等,说不定那位“王老板”很快就会回来,但一看到司机横眉怒目的样子,他又胆怯了,只好乖乖地下了车,抱着方志强交给他的皮包,站在市场大门口傻傻地等着。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顾秋生拿出手机一看,都下午三点钟了,市场大门口的人也稀疏起来。他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可那该死的“王老板”却全不见影子,他更是心慌意乱。

他真的是个骗子吗?我进去找他!顾秋生这样一想,就走进了市场,东张西望起来。市场里只有寥寥几人,而且大多是女性,根本没有“王老板”的踪影。顾秋生确信自己受骗了。

他想了想,打开方志强留给他的黑色皮包,发现里面放着一本过期杂志,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他拿出信封一看,里面居然放着一沓百元大钞,一数,正好二十张。顾秋生不由兴奋起来,心想,管他呢,虽说丢了身份证,但我也白得了两千元钱,补办一个身份证也就几十元钱的成本,足够弥补我的损失了。

他把钱往皮包里一塞,拉上拉链,头一低,像泥鳅一样溜走了。

从大木桥市场溜走后,方志强回到玫瑰园小区。进了家门,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顾秋生的那张身份证,越看越觉得身份证上的人很像自己,喜不自禁地想,这下可解决大问题了,不仅可以去银行存钱,还可以带着身份证去外地,今后自己就是“顾秋生”了。

果然,方志强顺利地将那600万元人民币存进了新开的“顾秋生”的户头上,又快速出手了玫瑰园的那套公寓。下一步就是选择逃亡地点了。经过反复考虑,他打算去云南瑞丽。那儿距临渝市有数千公里之遥,没有一个认识自己的人,又紧邻缅甸,商业繁华,是个理想的逃亡之地。

遗憾的是,一旦离开临渝,他就将和心爱的姑娘秦子贞断绝交往了。近两个月来,已经读研二的秦子贞一直在省城协助她的导师从事一幢摩天大楼的设计,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两人之间的日常联系只能通过电话。对于自己近期的动向,方志强不敢有丝毫透露,他在电话中总是谈笑风生,装作若无其事,秦子贞当然不会有任何察觉或怀疑。出于本能,方志强很想在出逃之前与心上人见上一面,几次都冲动地想去省城看看她,但最终没有成行,理智到底还是战胜了情感。他明白,即便与秦子贞见上一面,又有什么用?他一个戴罪之身,未必还能向对方表白?还是在秦子贞面前隐瞒一切的好。

两天后,方志强买了一张动车票,去了云南。

秦子贞来到省城已经将近三个月了。虽说每天的工作十分繁忙,可她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和方志强通会儿电话,了解对方的情况。可最近几天,她始终无法联系到方志强,他的手机总是处于关机状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也曾拨打过玫瑰园公寓的座机,依然无人接听。她终于沉不住气了。难道方志强到外地出差了?即便出差,手机也不该关了呀!

秦子贞想了想,拨通了杨小雪的手机,出乎意料的是,杨小雪说她也无法联系上方志强。

秦子贞问:“他会不会是生病了?你应该去公寓里看看他啊!”

杨小雪说:“我电话联系不上他,当即去了玫瑰园公寓。可公寓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灰塵弥漫,家具全不见了,地板也被撬了起来,几个工人正在里面搞装修。我傻了眼,问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志强哥已经将公寓卖给别人了。”

“什么?”闻听此言,秦子贞心里一沉,“你怎么不去志强的公司问个明白呢?”

杨小雪说:“公司我也去了,谁知志强哥竟然将公司卖了!我以为他回了桃花镇或方家坎,等我回去问时,春桃姐也说没见志强哥回桃花镇。总之,志强哥现在是踪影全无,找不到了。”

放下电话,秦子贞目瞪口呆。方志强这是怎么了?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呢?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方志强的失踪并非出于被动,而是主动,因为他在失踪之前卖掉了公寓,转让了公司,而做这两件事需要花不少时间。也就是说,方志强的失踪是有预谋的。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失踪?甚至向自己最亲近的人都隐瞒了真相?秦子贞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省城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过几日便可回到临渝,到时一定可以查找到方志强的下落。

一个星期后,秦子贞终于结束了省城的工作,回到了临渝。她首先来到临渝大学找到杨小雪,了解方志强的情况,遗憾的是,杨小雪能告诉她的信息有限,跟电话里说的内容差不多。秦子贞又来到方志强转让的那家建筑公司,该公司的总经理祝君豪告诉秦子贞,他从方志强手里买下公司花了600万元人民币,款子打在一张建设银行卡里。秦子贞又来到临渝市建设银行,找到在里面工作的一位大学同学,请他查一下那600万元巨款的动向。三天后,那个同学打电话告诉秦子贞,方志强此前确实在他们银行里存过600万元,但早已被取现,而且是分几次取现的,所以根本无法根据银行记录寻找到方志强的踪迹。

这下,秦子贞就很沮丧了。她明白,方志强真的失踪了,而且是彻底消失。不!他并非失踪,而是逃跑,是主动逃跑,在逃跑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将自己的逃跑路线深深地隐藏起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秦子贞一向性格温和,可这次她却生气了。她想,方志强也太薄情寡义了,虽说他们互相之间还未正式表白,但自己对方志强的一往情深,方志强是看得出来的,他实际上是把自己当作女朋友看待的,可他现在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呢?就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把自己给无情抛弃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稍稍冷静之后,秦子贞又想,方志强的公司开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逃走?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以及从他一向的为人看,他完全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难道他遇到了什么身不由己的事?比如说他的生命遭到威胁,比如说他身上发生了命案……

想到此处,秦子贞不由打了个激灵。

她又想,杨小雪十分可疑,除了自己,就数她和方志强最亲近了,现在方志强凭空消失,她竟然毫不知情,这不合常理。她开始回忆近段时间杨小雪的表现,仔细回味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突然,秦子贞有一个重大发现:杨小雪每次谈起方志强失踪时,语气虽说很悲哀,但情绪却未显出任何惊慌或焦虑,完全像个正常人一样。难道她知道方志强失踪的情况,却故意隐瞒我?

肯定是这样的!一念至此,秦子贞的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醋意。经过反复思考后,她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只要密切注视杨小雪的动向,迟早能够找到方志强。

再说方志强,此时的他已在遥远的瑞丽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离开家乡,离开所有的亲朋好友,离开自己深爱着的姑娘,方志强的内心满是悲哀和凄凉。可他明白,在目前这种状况下,逃跑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必须隐姓埋名,在异地他乡度过余生。

方志强在瑞丽市较偏僻的一个花园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公寓住下,又在珠宝步行街的“何记翡翠商铺”找了一份学徒工的工作。逃亡此地之前,方志强已对瑞丽做了些了解。瑞丽是一个著名的边境贸易城市,尤以珠宝贸易闻名遐迩。很多内地人到此,都是想通过“玩玉石”(赌石)发大财。方志强也有这个想法,他手上现在有一大笔资金,他坚信,只要自己刻苦努力,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玩玉石”的行家里手,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是,要想玩好玉石,就必须先懂玉石,所以他到瑞丽才过几天,就成了“何记翡翠商铺”的一名学徒工。

5个月后,方志强的生活、工作皆已步入正轨,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他似乎可以在瑞丽长期居住下去了。

春节临近,方志强想去缅甸走一趟,一来可以去那里增加更多的见识,二来顺便看看能否将一部分资金存入缅甸那边的银行,万一日后东窗事发,他还可以逃到缅甸去。

方志强来到起居室,从写字台上抽出那本藏有存单的书籍,打开包皮。

“天啦!”他大叫一声。原来,里面藏着的一张490万元的巨额存单竟然不翼而飞。

方志强带来的钱,一共分了两张存单存着,这个490万元是个大存单,他就是怕存单被人盗走,才故意夹在这本书里的,因为盗贼进屋偷盗,首先看的肯定是极其隐秘之处,比如保险柜等地方,不至于想到起居室的一本旧书里还会藏着这么大一笔存款。

他额头冷汗直冒,跑进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放在里面的一沓美金和一根很值钱的金项链却好端端地摆在那儿。

不对啊,倘若真是进了贼,他怎么会不拿走这两样东西呢?难道那张存单被自己藏在了别的什么地方?

方志强心慌意乱,开始翻箱倒柜,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也没有找到那张存单。由于过度紧张,他感到浑身无力,便倒在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志强给“何记翡翠商铺”的何老板打了个电话,说他昨天下班后不小心跌了一跤,扭伤了脚踝,今天得请假一天。

上午9时许,方志强来到银行,打算将那个丢失的存单挂失。他递上顾秋生的身份证,报了存单号码。

银行工作人员在电脑里输入一串数字,随后一脸狐疑地看着方志强,问:“先生,您确信这张存单已经遗失了吗?”

方志强心里发虚,踌躇片刻,问:“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银行工作人員蹙着眉头,说:“可是,这存单里的钱已经被全部提取了啊!”

闻听此言,方志强犹如头顶响起了一个霹雳,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这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曾动过这个存单,这里面的钱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

这时,从柜台的另一侧走过来一个中年女人,像是银行的负责人,她问那职员是怎么回事,在得悉事情原委后,她安慰方志强说:“先生,您先不要着急,我们再帮您仔细核查一下。”

十几分钟后,中年女人告诉方志强,那个存单里的钱是去年12月14日上午被人全部转走的,记录显示,取款人正是存款人顾秋生本人。

方志强结结巴巴地说:“这存单虽然丢失了,可身份证并未丢失,贼人是怎么知道存单密码的呢?”

中年女人说:“取款人是带着身份证来办理业务的,他曾于12月11日办理了挂失,然后修改了密码,三天后才办理了转款业务,将490万元人民币全部转入了一张银行卡……”

“能告诉我那银行卡的开户姓名及卡号吗?”

中年女人又在电脑上查找了一会儿,然后说:“取款人临时办理了一张银行卡,户名也是顾秋生;由于与存单持有者姓名一致,所以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怀疑;可是……”说到这儿,中年女人突然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什么?”

中年女人继续说:“根据记录显示,那位取款人已经将转入银行卡的490万元全部消费掉了!”

“什么?”方志强傻眼了,嚷嚷起来,“490万元全都消费掉了?”

中年女人点点头,说:“是的,是在12月14日上午花掉的。噢,是在瑞丽珠宝步行街上的‘宝元金店消费的,估计是购买了金条之类的物品。现在您打算怎么办?要报警吗?”

方志强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他清楚,此事决不能报警。一旦报警,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略加思索后,说:“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我弟弟来找过我,要我给他一大笔钱当彩礼,我当时没有同意,他一气之下就走了。现在想想,估计是他拿走了存单和我的身份证,把钱取出来了。既然如此,就不必报警了,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我再打电话问问吧。谢谢你们!”

从银行出来,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方志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浑身无力,但他的大脑却在疾速运转。

毫无疑问,盗取存款之人一定是顾秋生本人,因为其他人是不可能有顾秋生的身份证的。只是,顾秋生是如何得知我公寓的地址,又是什么时候跑进我家来盗取存单的呢?他不是于12月11日前去银行办理过存单挂失手续吗?那就应该是12月10日或之前来此行窃的。可能由于发现了那张巨额存单,他才没有拿走抽屉里的美金和项链,这样就可以麻痹我,让我不能及时发现家里失盗了,从而让他能顺利地提走那笔钱。按照银行工作人员的描述,顾秋生不曾提取现金,而是在银行办理了一张银行卡,将那笔款子全部转入该银行卡,然后前往“宝元金店”消费的。

这个环节方志强不难想象,可他半天弄不明白,顾秋生是如何知道他在瑞丽,又是如何找到他的家庭住址的呢?

方志强猛然想起,因为杨小雪母亲病危(后来死了),他曾于12月2日回去过临渝市一趟。莫非那次,顾秋生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然后悄悄尾随自己来到了瑞丽?

方志强猜得没错,事情的真相大体上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不同的是,跟踪他以及盗取存单的人,除了顾秋生,还有一个叫吴英才的人。

顾秋生在大木桥市场找工作弄丢了身份证后,第二天就回到老家东华镇,在当地派出所重新申领了一张身份证。一个月后,新证到手,顾秋生再次来到临渝市西门大木桥市场找工作。这次他运气不错,当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装饰公司做木工。公司经理名叫吴英才,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脾气很好,对待工人也很客气。

12月的一天,顾秋生和几个工友在北城区益民街的一家药房里搞装潢。上午10点钟左右,老板吴英才专程来到药房察看工程进度。眼见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吴英才见顾秋生闲着,就掏出一张百元大钞,要他去街头快餐店买几份盒饭回来。

顾秋生出门买了盒饭,正往药房的方向走,偶一抬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一瞧,这不正是几个月前在大木桥市场骗了他身份证的那个“王老板”吗?他顿时火起,想冲上去抓住“王老板”,跟他讨个说法,不料“王老板”却突然离开人行道,横穿马路,走进了对面医院的大门,眨眼间不见了。

顾秋生顿足半天,回到药房,愤愤然将自己身份证被人骗走之事,细细地说给老板吴英才听了。

吴英才听完后,笑道:“你这个呆瓜啊!他既然进了医院,要么是去看病,要么是去探视病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的。你要是真想找到他,现在去医院还来得及。”

顾秋生说:“我就想逮住那家伙,让他给我一个说法,为什么那天无缘无故骗走了我的身份证?”

吴英才想了想,忽然诡秘地一笑,说:“走,我陪你去逮他。”

顾秋生一见老板都愿意帮他,无比兴奋,立刻放下刚吃了两口的盒饭,和吴英才直奔医院。

医院大门左侧有一个书报亭,二人到了那里后,就躲在隐蔽处,死死地盯着从大门口进出的人。

趁这工夫,吴英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陪你来逮人吗?我估计,那个‘王老板拿走了你的身份证,肯定是要利用它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他是不会花两千块钱换你一张没有用的破身份证的。只要抓住他,我们就……嘿嘿。”

顾秋生想了想,说:“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个‘王老板跟我长得很相像!”

吴英才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这家伙拿了你的身份证,不是去银行开户办款,就是注册公司,反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样,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先盯住他,搞清楚他的底细和阴谋,说不定可以从中发点儿横财呢!”

一听说可以发横财,顾秋生的一双眼睛比刚才瞪得更大更圆,他死死地盯着医院大门口,生怕那个“王老板”会从他眼皮子底下溜掉。

大约20分钟过去,果然从医院大门口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顾秋生他们要找的那位“王老板”。二人一阵窃喜,也不作声,只是悄悄地跟在“王老板”身后,看他去哪儿。

这一跟踪不打紧,从“王老板”的派头,到他所入住的大酒店、所去的场所,吴英才判断出,这人大有来头,这样的一个体面人,却去骗一个农民工的身份证,不是图谋不轨又会是什么?那么,只要抓住“王老板”的短处,从他身上弄个十万几十万的,应该不是大问题。于是,“王老板”去机场,吴英才和顾秋生也去机场,“王老板”到云南,他们也到了云南,二人就像特务,一直尾随着“王老板”来到瑞丽。在摸清了“王老板”的一切情况(包括他打工的地方)后,他们趁夜进入他的住所,盗走了那张490万元的巨额存单。随后,他们用顧秋生的身份证,顺利地将钱转走。

钱到手后,顾秋生曾有个想法,将这笔钱存到吴英才名下,那么,那个冒名顶替的“王老板”就只能干瞪眼了。可他又想,一旦这么大一笔钱存到吴英才名下,他就失去了主动权(二人之前谈好,无论这次搞到多少钱,他们都是三七开,顾三吴七),万一吴英才反悔了,自己该怎么办?毕竟,面对这样一大笔钱,谁不动心?谁不想独吞?

吴英才也是个十分精明之人,他早就猜到了顾秋生肚子里的小九九,也想好了应对之策,他对顾秋生说:“这笔钱,存在你名下和存在我名下都不妥,存在你名下吧,‘王老板一旦发现存单被盗,还是可以拿着你先前的身份证去银行挂失的,然后将钱取走;存在我名下吧,你肯定不放心。我们不妨将这490万元钱全部购买金条,一是金条不容易做假,二是便于携带和分配,需要用钱时,金条也容易出手。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顾秋生一听,拍手叫好,说:“就这么办,还是老板您见多识广,想得周全!”

于是,二人来到瑞丽珠宝步行街上的“宝元金店”,按市场价购买了35根金条,顾秋生分得了10根,吴英才分得了25根。

大功告成之夜,顾秋生和吴英才极度兴奋,决定好好庆祝一番。但他们不敢在外面馆子里吃喝,便点了几个外卖菜肴,又买了一瓶剑南春酒,回到宾馆后,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起来。

没过多久,那瓶剑南春酒就喝得差不多了,顾秋生已是面色通红,目光迷离,说话开始上句不接下句。吴英才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扶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一开始,顾秋生还在含混不清地唠叨着什么,几分钟后,他就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吴英才却根本没有喝醉,他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想心事。他是个头脑清醒,颇有自制力的男人,行事果决大胆,只要看准了目标,就敢于去做,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他想,490万元巨款虽然顺利到手,但那个“王老板”既然有顾秋生的身份证,就肯定知道顾秋生老家的地址,就会前往顾秋生的老家临渝市东华镇打听顾秋生的情况,以便找回本来属于他的巨额财产。虽然吴英才至今为止还不知道冒名顶替者姓甚名谁,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人十有八九不姓王,应该是个江湖老手,甚至有可能是个江洋大盗。这样厉害的一个人物,愚钝木讷的顾秋生岂是他的对手?一旦顾秋生落入那人手中,那他们这一遭的冒险岂不是白搭?到那时,不仅钱财得不到,他吴英才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一点,吴英才不由得异常焦虑。

怎么办?如何才能阻止那个“王老板”来找自己的麻烦呢?

想了大半夜,吴英才心里终于有了答案:设法让顾秋生销声匿迹!他想,只要找不到顾秋生,“王老板”就找不上他。

是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一不做二不休……

午饭过后,方志强来到小区物业管理处,要求查看12月9日、10日两晚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他告诉物业管理人员,自己家里近期遭窃,虽然只丢了几千元钱的物品,但心中还是很不安。物业管理人员立即回放了12月9日晚上的监控录像资料。

方志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他发现,当晚10点43分,自己乘坐一辆出租车抵达小区大门口,下车后,拖着行李箱走进了小区大门。十几秒钟后,另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小区大门外,奇怪的是,出租车上的客人并没有立即下来,而是摇下车窗玻璃,探出脑袋向外看,似乎在观察着什么。大约半分钟后,车上终于走下一位客人,缓步走进了小区。那人身材魁梧,头戴一顶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又过了10分钟,墨镜男走出小区,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物业管理人员又调出10日晚上的监控录像。当晚8点钟,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的身影,其中一人正是头天晚上走进小区的那个墨镜男,另一人则戴着一顶老头帽。根据两人的身材以及走路的姿势,方志强判断,那个戴老头帽的男子应该是顾秋生。

真相大白:顾秋生及其同伙于12月10日晚8点钟左右潜入方志强的公寓,盗取了那张490万元的巨额存单!

方志强愤怒了,这个顾秋生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千里迢迢跟踪自己来到云南,盗走了他的血汗钱!

不对!方志强想,顾秋生既然敢下手行窃,一定是拿住了自己的什么把柄,难道……一想到翔云服装厂厂房大楼下面埋着胡二勇尸骨的秘密有可能被人窥破,他就不寒而栗。但是他想,这种可能性并不大,顾秋生他们肯定只是怀疑我骗了顾秋生的身份证另有所图,才敢对我下手的!我得回临渝去夺回我的钱,决不能让他们得逞后逍遥快活!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第二天,方志强就离开瑞丽,坐上了回临渝的飞机。

方志强在临渝市陕西南路的好再来旅社找了个房间住下。

根据顾秋生身份证上的地址,方志强很容易就从电话簿中查到了顾秋生老家村委会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到村委会,假称是顾秋生的朋友,询问顾秋生的近况。村委会的人告诉方志强,顾秋生在临渝市打工,好久没回村里了。方志强又问顾秋生老家是否还有亲人。村委会的人说,顾秋生还有个哥哥,名叫顾春生,目前正在家里务农,并把顾春生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方志强。

方志强随即拨打了顾春生的手机。从顾春生那里,方志强获知,顾秋生在“临渝市秀月装潢工程公司”打工。不过,顾春生又对方志强说:“我前些时也打电话去过那家公司,那儿的人告诉我,我弟弟已经辞掉工作,去深圳了。”

“他在深圳有朋友吗?”

“有个屁的朋友!那家伙平时很少与人交往,三棍子都砸不出个屁来,哪来的朋友?”

“既然如此,那他到深圳会投奔谁呢?”

“鬼知道!我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你,你自己打电话直接问他吧。”

“好的,谢谢。”

方志强多次拨打顾秋生的手机,对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想,莫非这个顾秋生是故意躲着我,或者遭遇了不测?要真是被人害死了,那最值得怀疑的人肯定是他的那个同伙。

方志强决定先调查顾秋生同伙的情况。他想,既然顾秋生曾在“秀月公司”打过工,那么,那个神秘的同伙极有可能是该公司的员工。

经过数日的调查,方志强对“秀月公司”的情况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该公司董事长名叫汪秀月,是个女的,今年三十六岁,总经理则是她的丈夫吴英才,比她小四岁。于是,方志强悄悄躲在“秀月公司”附近观察,意外发现吴英才正是自家小区监控录像里出现过的那个墨镜男!

方志强一阵狂喜:找到正主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拨通了吴英才的手机。

“请问,您是吴英才先生吗?”

“是啊,请问您是哪位?”

“哦,您好,吴经理,我想跟您打听一下,贵公司是否有个叫顾秋生的工人?”

“哦,顾秋生啊!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已经辞职了,不在我们公司了。”

方志强明显听出对方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很紧张。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问:“那么吴经理,顾秋生是什么时候离开贵公司的呢?”

“他是去年12月上旬离开的,聽说是去深圳发展了。”

方志强哼了一声,说:“可是吴经理,据我所知,顾秋生并非前往深圳发展,而是去了云南瑞丽,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什么……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你是谁?”对方语无伦次,说话很结巴。

方志强冷笑道:“吴经理,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和你的同伙顾秋生,一起在云南瑞丽市杏花园小区的一所公寓内,盗取了一张巨额存单,然后转出那笔钱,在珠宝步行街上的‘宝元金店买了35根金条,这些难道你都忘了?”

电话那头的人半天没了反应。

方志强大声道:“喂,姓吴的,你在听吗?怎么没声音了?你想装死啊!”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吴英才阴阳怪气的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能报上尊姓大名吗?什么金条?什么冒领存款?你是在白日做梦吧?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与顾秋生之间有什么纠纷,你可以去找他呀,找我干什么?”

方志强一听,勃然大怒,吼叫道:“姓吴的,你与顾秋生一起干出那卑鄙无耻的勾当,还说没有干系?”

“哈哈,既然如此,那你去公安局告我呀!490万元的大案,警方肯定会受理的,你为什么不去报案?在这里跟我打口水仗有个屁用!”说到这儿,吴英才突然挂断了电话。

方志强意识到,吴英才不仅是个无赖,还很狡猾,他伙同顾秋生盗取了自己的存款,居然一口推得干干净净,这是看准了方志强不敢前去报警。由此可见,吴英才已经明白方志强必有软肋,不然他不会这么有恃无恐。当然,刚才的通话使得事情更加明朗,盗取存款的事正是顾秋生和吴英才所为,方志强在电话里只提及35根金条(他曾去“宝元金店”核实过),根本不曾提及490万元人民币,可对方却一口说出了那个数字。所以,入室盗窃者不是他们又是谁?

只是,面对这种油盐不进的狡猾家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方志强急速思考起来。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心事重重的“秀月公司”董事长汪秀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七点,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提包,迈着疲惫的步子离开了办公室。

她乘电梯来到公司所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向自己的那辆宝蓝色“标致”汽车走过去。

打开车门,汪秀月正欲跨步上车,突然被人从后面用一块毛巾捂住了口鼻。她觉得那毛巾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怪味儿,几乎窒息。她试图挣扎,可自己的身体就像被一把铁钳夹住,丝毫动弹不得。很快,她就失去了知觉。

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双手被反绑着,身体下面铺了一大块白色的泡沫板,屋子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点着一根蜡烛,蜡烛旁的地上蹲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那人她并不认识。汪秀月挣扎了一下,可绳索捆绑得相当结实。

汪秀月马上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心里一阵紧张。她朝绑匪看了一眼,发现他中等身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壮实。此刻,他正愁眉紧锁,嘴里不停地吞云吐雾。

绑架汪秀月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志强。

汪秀月鼓起勇气,颤声问:“先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呢?”

方志强缓缓转身,扔掉手中的烟头,凝视着自己的肉票,冷冷道:“我与你的确无冤无仇,可是你丈夫偷走了我的东西,我必须向他讨还。”

汪秀月大惑不解,迟疑了一下,问:“我丈夫偷了你的东西?这不可能吧?你会不会绑错人了?”

方志强冷笑道:“怎么会错?你丈夫叫吴英才,秀月公司的总经理,对不对?”

汪秀月明白了,对方并没有绑错人,偷他东西的人很可能正是自己的丈夫,难怪丈夫近段时间总有些怪怪的。可是,丈夫究竟偷了这人什么东西,导致他来绑架自己呢?

汪秀月喘了几口气,问:“先生,你能否告诉我,我丈夫偷了你什么东西吗?”

方志强一字一顿地说:“他偷走了我490万元的存款,换成了35根金条!”

“什么?”闻听此言,汪秀月惊得目瞪口呆。

方志强又是一声冷笑,说:“不相信对不对?可事实就是如此。”又说,“我且问你,你公司里有个叫顾秋生的人吗?”

汪秀月连连点头,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去年12月上旬,他已经辞职离开公司了。”

“好吧,那我告诉你,吴英才正是与顾秋生狼狈为奸,盗走了我490万元的存款。你觉得我是否应该索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呢?”

汪秀月沉默了片刻,说:“先生,若真如你所说,那他当然应该将金条还给你!可是,他不是与顾秋生合伙盗取了你的财物吗?那顾秋生现在哪里?你怎么不去找他?”

方志强说:“顾秋生失踪了,找不到了。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被你丈夫害死了!”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吴英才的电话,“喂,是吴英才吗?”

电话那头的环境十分嘈杂,似乎是酒吧或夜总会之类的地方。

“我是吴英才,你是什么人?”

“我是那490万元的主人,此前曾给你打过电话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十分不耐烦地说:“我再说一遍,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你去找顾秋生好了,一切事情都是他干的。”

方志强大声道:“我也告诉你,你老婆汪秀月现在我手里!你想和她通话吗?”说着将手机递到汪秀月嘴边。

汪秀月马上大声嚷嚷起来:“英才,是我!你快救救我……”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吴英才肯定是被吓住了。

方志强拿过手机,继续说:“姓吴的,听清楚了吗?如果你不肯归还那35根金条,就准备给你老婆收尸吧!”

出乎方志强意料的是,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嘲笑声:“哈哈,跟老子玩这一套呀,你做梦去吧!老实告诉你,我早就对那个黄脸婆厌倦了,你若是杀了她,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立即行动,不要犹豫!”说完挂断了电话。

汪秀月见方志强脸色十分难看,急忙問:“我老公是怎么说的?”

方志强气得大声吼道:“他要我杀了你这个黄脸婆,越快越好!”

这下轮到汪秀月吃惊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对自己如此无情。这祸本是他惹的,可他现在不但见死不救,还要绑匪撕票,这还是人吗?

方志强异常焦躁,一边抽着烟,一边在空屋里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对策。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扔掉烟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走向汪秀月。

汪秀月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浑身颤抖不止,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绑匪并没有要她的命,而是“刷”的一下割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汪秀月不知所措,惊恐地望着面前的男人,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你回家去吧。”

汪秀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探询着。烛光之下,男人的目光显得忧郁而沮丧,却没有丝毫凶恶之气。她鼓足勇气,问:“先生,你刚才不是说,拿不到金条就要撕票,怎么又肯让我回家了?”

方志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真倒霉!实话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伤害你,之所以绑架你,无非是想逼你丈夫交出那35根金条。既然你丈夫并不在乎你的生死,我绑架你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说到这儿,他朝汪秀月看了一眼,“现在看来,你和你丈夫并不是一路人,我绑架你是个错误,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汪秀月泪水扑扑直掉,暗想,这人看来不是坏人,若不是吴英才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肯定不会绑架我。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方志强点了点头,说:“问吧。”

“刚才,你说我丈夫在电话里要你杀了我,这是真的吗?”

方志强没有回答,将手机递过去,说:“你自己听吧,这里面有通话录音。”

汪秀月听罢录音,顿时脸色十分难看。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与丈夫虽然谈不上如何恩爱,但毕竟已经同床共枕三四年,如今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他不但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真是太绝情了。

二人走出空屋,来到工厂后院的停车场。

汪秀月远远看见自己的“标致”汽车停在那儿,不由加快了脚步。可是,当她即将抵达车旁时,斜刺里突然跳出两个黑影,大声喝叫道:“哈哈,你们这对狗男女,一定是到这破屋子里来偷情的吧?快快交出身上的财物,不然让你们好看!”

汪秀月吓了一大跳,定睛细看,只见黑暗之中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手上各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一步步逼近她和方志强。她惊叫一声,赶紧躲到方志强身后。

方志强护住汪秀月,向二人道:“两位兄弟,千万不要冲动,既然要钱,我们给你们就是。”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钱包,扔了过去。

矮个子劫匪从地上捡起钱包,打开看了看,高兴地对高个子劫匪说:“有万儿八千呢,让他俩滚蛋吧。”

高个子劫匪朝汪秀月瞟了一眼,嬉皮笑脸地说:“男人可以走,女的得留下来给老子尝尝滋味,老子有日子没碰过女人了,哈哈哈……”

汪秀月一听,吓得要命,紧紧抓住方志强的胳膊,央求道:“先生,你千万带我走,求求你了!”

方志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随即摆开架势,喝道:“你们要钱,我已经给了,如果再提无理要求,我只有以性命相搏。”

高个子劫匪冷笑道:“就凭你也想英雄救美?找死!”言毕,手持匕首冲了过来。

方志强见对方来势汹汹,赶紧也从怀里掏出匕首,迎住高个子劫匪,和他打斗起来。旁边的矮个子劫匪一见方志强是个练家子,也欺身而上,来了个二打一。

三人你来我去,刀光剑影,看得汪秀月心惊胆战,不由小声对方志强喊道:“先生,小心呀!”

大概打了十几个回合,方志强突然使出一记绝招,匕首刺在了高个子的腿上,高个子“嗷”的一声,倒在地上。紧接着,方志强又使出跆拳道里的飞踹,将矮个子踢翻。

随即,他厉声喝道:“想活命的,就快滚!”

两劫匪知道不是方志强的对手,赶忙爬起来,狼狈地逃走了。

见劫匪落荒而逃,汪秀月这才放下心来。她看了一眼方志强,发现他脸上显出一种痛苦的神色,右手紧捂着左下腹部,而那柄带血的匕首被丢弃在地上。

汪秀月连忙上前问:“先生,怎么啦?你受伤了吗?”

方志强咬咬牙,说:“不要紧,左下腹部中了一刀……”抬起手时,黑糊糊的都是血。

汪秀月大声惊叫起来。

方志强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汪秀月连忙扶着方志强上了车,汽车风驰电掣般向城内驶去。

半个小时后,“标致”汽车抵达临渝市医学院附属医院急诊部。医生检查了方志强的伤口,立即对其进行了消毒及包扎处理,又给方志强输了液,打了抗生素针。

医生告诉汪秀月,那一刀刺得较深,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及大动脉,否则有生命危险,并建议伤者留院观察两日,让汪秀月去办理住院手续。

汪秀月犹豫了一下,在方志强耳边悄声问:“我现在要去给你办理住院手续,报什么名字好呢?”

方志强想了想,说:“就报顾秋生吧!”

汪秀月明白他报的是假名,但没有作声,点点头离开了。

办好住院手续后,汪秀月回到急诊部,扶着方志强来到病房。一切安顿妥当,她就要回家去了。临行前,她将嘴巴附在方志强耳边,轻声说:“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想了想,又说,“刚才你救我的事,真的很感谢你。今天下午的绑架,我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会报警。至于那35根金条,我会查清楚的,如果确有其事,我一定让吴英才还给你。”

方志强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也谢谢你。”

汪秀月驱车出了医院,回到自家小区的楼下,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屋里亮着灯光,心中很奇怪,现在都过夜里12点了,难道吴英才还没有睡觉?他莫非还在担心我?

她快步上楼,拿出钥匙打开家门。一阵女人的浪笑声从卧室里传来。她十分诧异,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门口,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立马出现在她眼前:丈夫吴英才与一个女人正在床上颠鸾倒凤。

汪秀月暴跳如雷,冲进去,一把掀掉半盖着他们的被褥,定睛细看,和吴英才缠抱在一起的,正是早就风传与吴英才关系暧昧的酒吧女许芹芹。

汪秀月气得发抖,大声吼叫道:“不要脸的狗男女,统统滚出去!”

吴英才和许芹芹大惊,但很快镇定了下来。二人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一起往门外走。

在门口,吴英才回过头,嬉笑道:“老婆,你也别怪我,你若是有许芹芹一半的温柔,我也不至于在外面拈花惹草。”

汪秀月從沙发上拿起一个坐垫,奋力地向门口砸去,同时吼道:“滚你妈的蛋!去死吧!”

二人离开后,汪秀月沮丧地倒在沙发上,万念俱灰,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很久以后,汪秀月才冷静下来。她想,自己落入绑匪之手,生死未卜,这个天杀的非但没想着怎么去救我,反而在我的床上跟人乱搞,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猪狗不如的男人哪还要得,必须尽快跟他离婚。她又想起了方志强。他虽然绑架了她,她对他却无丝毫恨意,反而充满了敬佩之情。他绑架她是事出有因,被迫无奈,而且很快就放了她,当那两个劫匪企图对她非礼时,本可置身事外的他居然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和劫匪搏斗。从方志强身上,她看到的是一种正气,吴英才简直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汪秀月继而又想到了那批金条和不明去向的顾秋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吴英才真的杀了顾秋生?倘若他真的杀了顾秋生,那35根金条现在一定全在吴英才手中。他能把那么多金条藏到哪里去呢?

她立刻想到了客厅里的保险箱。她清楚地记得,吴英才曾于去年12月8日离开临渝,直至12月17日才回来,之后他便修改了家里保险箱的密码。难道……无论如何,我都得打开保险箱看看。她想。

汪秀月跑到保险箱前,捣鼓了半天,自然打不开保险箱的门。她忽然想到购买保险箱的发票上留着生产厂家的电话号码,便翻箱倒柜找出发票,上面果真有号码,只是此时已是凌晨,这时候打电话给人家不合适。

第二天一大早,汪秀月就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不到一个小时,厂家就派人上门来了。不愧是专业人士,只用了几分钟,保险箱的门就被打开。

待厂家的人走后,汪秀月仔细查看保险箱里面,发现一个半尺见方的硬纸盒里,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大堆金条,抱出纸盒一数,不多不少,正好35根!

“妈呀!”汪秀月一声惊叫,跌坐在地板上,傻眼了。她明白,一是绑匪没有对她说谎,果真是吴英才盗取了人家的财物,二是……顾秋生一定被吴英才害死了!

怎么办?怎么对付吴英才?又该怎么处置这些金条?金条既然是人家的,就必须归还。只是,自己若将金条拿走,被吴英才发现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暂时不动金条,回头再想办法,反正修保险箱的人已经告诉了她密码,她随时都可以打开它。于是,她将装满金条的硬纸盒重新放回保险箱中,还原成以前的样子,关上了箱门。

下午,汪秀月来到了医院病房。

方志强正在闭目休息,她便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方志强似乎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见是汪秀月,笑了一下,说:“你来了呀!”

汪秀月柔声道:“先生,刚才听护士说,你昨晚发烧了,现在好些了吗?”

“还好,现在已经退烧了。”方志强说,“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还要你来看我……”

汪秀月赶紧说:“说哪里话啊,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啊!”顿了顿,又说,“我回去查过了,你的钱确实是吴英才偷走的!”

方志强眼睛一亮,问:“你相信我的话了?”

汪秀月点了点头。

方志强问:“那么,你能否说服吴英才将那35根金条还给我呢?”

汪秀月面有难色,摇了摇头,说:“吴英才是个极端自私的人,要他还金条,肯定比登天还难。但是我不会袖手旁观,我会想出个周全的法子解决这件事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35根金条全数交到你手上,请你相信我。”

“那就先谢谢你了。”方志强感觉到眼前的女人语气十分坚定,便苦笑了一声,“若真如此,我也算是没白挨了这一刀。”

“你等我的电话吧。”

汪秀月离开医院病房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在附近一家面馆里吃了一碗牛肉面,便驾车回家了。她洗了个澡,泡了杯茶,独自坐在沙发上想心事。汪秀月因继承家族生意,整天忙忙碌碌的,竟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耽误了,直到三十二岁那年,她才匆匆忙忙和小他四岁的下属吴英才结了婚。婚后,吴英才虽说经常在公司里搞些贪污挪用的事,但汪秀月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吴英才和酒吧女许芹芹之间的花边事,她也没放在心上,觉得一个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被人嚼舌头也是正常的。可近一个月来,吴英才却完全变了,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明目张胆地搞女人,起先她还不理解,现在想来,应该是那35根金条在作祟。男人有钱就变坏!唉,悔不该当初嫁给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这样的男人还能要吗?还能与他继续同床共枕下去吗?绝对不能。必须尽快和他离婚!不但要离婚,还要把那35根金条还给它的主人,让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才能解心头之恨。可是,汪秀月也明白,如果自己直接从保险箱里拿走金条,依吴英才的德性,会跟她拼命的,所以,必须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才行。

正胡思乱想时,她忽然听到门口一阵钥匙的响动。门开处,吴英才出现在门口。

汪秀月圆睁杏眼,骂道:“你既然和那臭婊子在一起,还回来干什么?”

吴英才走到汪秀月面前,嘻嘻哈哈道:“就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就原谅我吧,那个女人哪能和你相提并论?”

汪秀月说:“少废话!我已经决定,我们明天就离婚!”

吴英才挨着汪秀月坐下,好一番死皮赖脸地央求。

汪秀月已经铁了心,说:“我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你既然有了别的女人,就别指望我与你同床共枕。你不必多说了,这婚是离定了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向法院起诉,反正是你有过错在先。”

见汪秀月态度坚决,吴英才的脸色渐渐变得凶狠起来。沉思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离就离,但你必须给我一笔钱作补偿!”

“你想要多少?”

“100万。”

“你混蛋!”汪秀月大怒,“这几年,你虽然在公司做了些事情,但你已经领取了工资,你婚内出轨,属于过错方,根本无权再额外索取赔償。”

“你若不给,我就不离。你尽管向法院起诉,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得起,也拖得起!”

“你真是个无赖!”汪秀月思忖一会儿,一咬牙说,“好吧,一口价,我给你50万。”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汪秀月最后同意支付70万元给吴英才,并说好第二天上午在区民政局大门口见面。

临出门前,吴英才说:“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时节不好租房子,我的东西还要在这儿存放几天,可以吗?”

“可以。”汪秀月冷冰冰地回答。

第二天上午9时,汪秀月准时来到区民政局,将一张存有70万元人民币的银行卡交给了吴英才,然后,二人走进民政局,顺利地办完了离婚手续。

出来时,吴英才突然问:“前天晚上,你真的被绑架了吗?不会是骗我的吧?”

汪秀月板着面孔说:“如果没有遭人绑架,我怎么会发现你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早点儿租好房子把你的东西搬走,我现在是一秒钟都不想看到你。”

“我会尽快搬家的。不过,屋里那个保险箱,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你可千万不要动。”

“放心,就算我想动也没办法,你不是换了密码吗?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会换大门钥匙的。”

汪秀月说完,扬长而去。

吴英才笑了,笑得很开心。昨晚他在家里时,偷偷打开过那个保险箱,里面的35根金条依然在,什么东西都没有丢,这证明汪秀月根本没动过保险箱,甚至有可能她还不知道自己偷盗490万元钱的事情。现在呢,他不仅有了一大笔可观的财富,还恢复了自由身,真是爽极了。

此后连续两晚,吴英才都要溜回他先前的家一趟,偷偷打开保险箱查看一番,确保金条万无一失。

第三天上午,吴英才终于决定把自己的东西以及保险箱搬走,于是开着公司的小货车,带着两个搬运工回到先前的家里。然而,这次他打开保险箱后,却大吃一惊:金条不见了!保险箱里放着一张纸条:吴总,金条取走,物归原主,请勿挂念。王老板。

吴英才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痛苦许久后,他还不死心,认为是汪秀月搞的鬼,便跑到小区物业管理处,自称昨晚家中失盗,要求查看小区的监控录像。

物业管理人员当即打开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吴英才坐在电脑屏幕前,仔细查看每一个镜头。看着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监控里,那人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件皮外套,正是“王老板”。“王老板”进入小区的时间是上午9点10分,离开小区的时间是9点55分。他进入小区时,肩上背着一个空荡荡的帆布包,而在他离开小区时,那帆布包则显得鼓鼓囊囊的。显然,包里装的正是那35根金条!

吴英才看了看手机,现在是11点钟,也就是说,“王老板”离开小区不过一个钟头。而他很清楚,汪秀月早上8点钟就到了公司,他出来时,汪秀月正在办公室里忙得不亦乐乎。

离开物业办公室,吴英才想,此事是断然不可报警的。如果警方问我金条从何而来,我将没办法回答。万一警方顺藤摸瓜,找到顾秋生的下落,那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原来,顾秋生确实是被吴英才害死的。吴英才自以为他和顾秋生前往瑞丽盗取“王老板”巨款之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只要让顾秋生“闭上嘴巴”,就没有人知道金条的下落。于是,他趁顾秋生醉酒之际,生生将其勒死,然后租来一辆面包车,将顾秋生的尸体装在一个大纸箱里,扛进车内,拖到瑞丽城外,抛进湍急的大江之中……

秦子贞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一缕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梳妆台上。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座钟,已是上午8点30分。她“哎呀”一声,赶紧坐起。今天是大年初一,她得去导师家中拜年。

秦子贞下了床,简单梳洗了一下,下了楼。见父亲秦德明正坐在客廳的沙发上看杂志,她便欢声叫道:“爸爸,新年好!”

秦德明抬头望了一眼女儿,连声道:“新年好,新年好,祝我的宝贝女儿事业顺利!”

吃完早餐,秦子贞和秦德明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秦子贞驾车来到临渝大学。由于是大年初一,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她将车驶入停车场,正欲下车,忽然看见停车场南侧的柏油路上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看上去眼熟,便摇下车窗仔细看,原来是杨小雪。只见她穿着一件灰色羽绒服,左胳膊上挎着一个提包,右手提着一个保温盒,那保温盒看起来沉甸甸的。秦子贞暗想,她这个样子,一定是去给某人送饭,难道……她忽然想起了方志强,她会不会是给方志强送饭?难道方志强遭遇到某种不测?或者正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养病?

秦子贞心里一阵激动、兴奋,也不去给导师拜年了,决定跟踪杨小雪。她悄悄下车,跟在杨小雪身后。

杨小雪离开临渝大学,沿着陕西北路向北走去。在经过临渝市医学院附属医院大门口时,她并未进入医院,而是横穿马路,走进对面一个比较狭小的巷子里。秦子贞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来到巷口,只见左侧有一个标牌:益民街。

秦子贞继续跟踪,发现杨小雪走进路北侧的一个大门。秦子贞担心会失去目标,于是快步上前。杨小雪在院子里七绕八绕,最后走进了一幢5层楼的单元门。秦子贞立刻加快步伐紧跟上去。

杨小雪上了四楼,用钥匙打开靠右边的一间房子的大门,然后走进去,把门带上了。

秦子贞轻步走到门前,侧耳细听,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敲了几下门。

开门的正是杨小雪。她一见是秦子贞,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子贞姐,你……你怎么来了?”

秦子贞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推开杨小雪,大踏步走进室内。小客厅的沙发上斜靠着一个男子,正是秦子贞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方志强。

秦子贞又是高兴又是气恨,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走到方志强面前,颤声道:“真有你的啊,这么大一个人,竟然跟我玩起了失踪!今天要不是我运气好,想找到你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方志强,你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子贞,你坐下,听我慢慢说。”方志强也是一阵激动,但他更多的是羞臊、惭愧,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有负于人。

秦子贞却不坐,直挺挺地站着,将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方志强,眼眸中分明有泪水要溢出。

“对不起,子贞!我那样做,实在是不得已。”

事到如今,方志强知道继续隐瞒下去已无必要,便将三年前发生在桃花镇翔云服装厂工棚里的事情,以及不久前该厂面临倒闭、厂房即将拆除、胡二勇尸体有可能暴露之事和盘托出。

“子贞,对不起,我之所以对你隐瞒真相,继而不辞而别,完全是怕连累你啊!”

方志强说这话时,眼眶已经湿润了,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子贞被方志强的讲述惊得目瞪口呆。她看看方志强,又看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杨小雪,好半天后,问:“你既然去了瑞丽,怎么又回来了?”

方志强又将自己如何骗取顾秋生的身份证,继而被顾秋生盗取490万元存单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告诉秦子贞,自己这次回临渝,就是要追回那35根金条,而且已经在吴英才老婆的帮助下如愿以偿。

听到这里,秦子贞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她坐到方志强身边,一边流泪,一边责怪道:“志强,我们交往这么些年,我对你的心,你难道看不出来?你有困难,我肯定会想方设法帮你。你这么不告而别,我真的有些想不通,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那种薄情寡义、见死不救之人?”

“对不起,子贞,是我考虑不周,请你原谅我。”

哄劝了半天,秦子贞总算止住了哭泣。她思索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问:“志强,今后你有何打算?”

方志强一脸茫然,迟疑了片刻,沮丧地说:“今后何去何从,我还没有想好。我想,我自己的身份证是根本不能用的了,那个顾秋生的身份证,也不能再用,我必须另想办法。等我身体完全恢复后再说吧。根据小雪打听到的消息,翔云服装厂的地块虽然已经完成了工业用地向商业用地的转换,但‘招拍挂程序尚未进行,估计是春节后的事情了,所以我还有一段时间……”

二人又谈了好一会儿,秦子贞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行前,她一再要求方志强向她保证,他再也不会不辞而别。

秦子贞回到了位于湖西街景湖花园的别墅内。她的父亲秦德明正在书房里练习书法。见女儿面色不好看,神情有些异样,他便放下手里的毛笔,走到她身边,关心地问:“怎么啦,子贞?你不是给杨教授拜年去了吗?”

“爸,我没有去看杨教授,而是去看了一个朋友……”

秦德明“哦”了一声,问:“见到谁了?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我见到方志强了。”

“方志强?他不是几个月前失踪了吗?他又来找你了?”

“不是他来找我,而是我早上出门时发现了蛛丝马迹,最后找到他的。若非我主动找他,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来找我。”

秦德明一听,有些气恼,说:“他居然过河拆桥!难道有了新欢?”

秦子贞连连摇手,说:“爸,您误会他了。其实他是出了事,怕连累我才不辞而别的。”

接着,秦子贞将方志强所述之事,一一讲给秦德明听。

秦德明听后,先是惊讶,后是惋惜,说:“这个方志强,真是糊涂啊!他误杀了胡二勇,应该属于正当防卫,至多也是防卫过当,事发后理应及时报警,怎么能隐瞒不报,还擅自处理尸体呢?”

秦子贞解释说:“当时,方志强的母亲生命垂危,他那么一个有孝心的人,是不可能置之不顾而去投案自首的!”

秦德明点了点头,说:“这样说来,他的行为倒是可以理解。”

停顿了一会儿,秦子贞对秦德明说:“爸,方志强虽然讨回了金条,但翔云服裝厂办公楼的拆除已是不可避免之事,他目前仍处于危险之中,该怎么办啊?”

秦德明说:“他杀了人,虽说是误杀,但毕竟是一条人命。我看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继续逃亡,二是去自首。”

秦子贞半天不作声,后来说:“亡命天涯,不但极其辛苦,而且随时可能会被捕;自首的话,则马上身陷囹圄,就算是防卫过当,少说也要被判十年以上,那怎么得了?”

“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秦子贞忽然哀伤地望着秦德明,说:“爸,您能不能想个办法帮帮他。说起来,他惹上这事,也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出于好心救人,是值得同情的呀。”

秦德明摇了摇头,不再接女儿的话茬。

秦子贞一见,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突然说出一番让秦德明心惊肉跳的话来:“爸,我已经想好了,这辈子非方志强不嫁。如果他亡命天涯,我就陪着他流浪;如果他锒铛入狱,我就等着他出来!十年二十年我等,一辈子我也等!”

秦德明一听,开始在客厅里焦躁地踱起步子来。

忽然,他停下脚步,对秦子贞说:“我倒是有个办法救他!”

秦子贞一听,止住啜泣,一脸惊喜地问:“爸,您真有办法救志强?”

秦德明叹了一口气,说:“我女儿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想出办法来的。据我所知,翔云服装厂那块土地春节后就要公开拍卖,虽说有几家公司对这块地感兴趣,但其中最有实力的只有‘华成公司一家。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王得成跟我关系不错,我可以从他手里将那块地高价拿过来。一旦那块地在我手里,那这事就好办了。即便是改建成度假村,也未必要拆除办公楼。退一万步讲,只要将拆除及改造工程交由方志强负责,就万无一失了。”

闻听此言,秦子贞大喜过望,说:“爸,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好,那这事我马上去落实。你就不要再替他担惊受怕了。”

再说吴英才,他离开汪秀月,搬出去后,就把许芹芹招过来跟他同居了。许芹芹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吴英才又喜欢装大款,凡是许芹芹有要求,吴英才都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她。因此,才过了几个月,他手里的70万元存款就被许芹芹用去了一大半。俗话说,坐吃山空。眼见着银行卡里的钱越来越少,吴英才开始着急了,准备出门找个工作,赚点儿钱补贴一下家用。但是,7月的天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游手好闲惯了的吴英才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这天中午,吴英才看电视时,忽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住。电视上,有两个人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一个是本市著名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秦德明,另一个是该公司的副总经理方志强。

吴英才觉得那个叫方志强的人有几分眼熟,仔细打量,他不就是骗取顾秋生身份证的那个“王老板”吗?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理应是个在逃犯,怎么突然成了一家著名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呢?再看新闻报道的内容,是关于桃花镇翔云服装厂拆迁的事。

“好啊,你这臭小子,竟敢偷走我的钱,我跟你没完!”

吴英才恨得牙痒痒,决定查清楚方志强到底是什么人。他想,这可是个赚钱的好门道,只要搞清楚方志强背后的蹊跷,就可能弄到一大笔钱。

说干就干,吴英才找到一家私人侦探社,交了一笔不菲的费用,让侦探社帮他查清楚方志强的情况。侦探社负责接待的办事员林青说,他们会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给吴英才反馈情况。

半个月时间有点儿长,但吴英才也无有他法,只能等着。谁知半个月后,侦探社的消息仍然没有过来。他打电话问林青,林青回话,目前调查正在进行,快了,让他再耐心等等。

吴英才实在等不及,第二天,他亲自去了一趟桃花镇。

到了翔云服装厂一看,那里的厂房已经全部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栋六层楼的大楼屹立在空地上的西北角,显得有些突兀。听镇上人说,那里曾经是翔云服装厂的办公大楼,因为建了才三年,拆除很浪费,就决定作为新项目的办公楼使用。

从桃花镇回到临渝,吴英才已是饥肠辘辘。他冲了个淋浴,泡了一包方便面。才吃几口,他的手机就有短信提示,打开一看,是侦探社一个叫欧阳俊杰的私家侦探发来的:您委托我社调查的项目已经完成,请及时过来面谈。

吴英才三口两口吃完了方便面,便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来到侦探社,在林青的带领下,吴英才见到了侦探欧阳俊杰。

欧阳俊杰将厚厚的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吴英才,告诉他,袋内有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另有二十几张照片,包括调查对象以及重要关联人物的相关照片,他可以拿回家去仔细阅读。如果对其中某个细节感兴趣,侦探社可以继续帮他调查。

吴英才如获至宝,抱着牛皮纸袋急匆匆回到家里,开始仔细阅读调查报告。看完后,吴英才对方志强这个神秘人物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方志强今年26岁,20岁时,其母患了不治之症,他因家庭经济困难,从临渝大学退了学,开始了包工头生涯。去年夏天,方志强突然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公司转让出去,而他本人却突然从临渝市销声匿迹。当时,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何处,更不知道导致他出走的具体原因是什么。然而今年春,方志强突然出现在临渝市,摇身一变成为临渝市德明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

吴英才注意到,在方志强的生活中,有两个女人显得特别重要。第一个是方志强的大学同学秦子贞——德明公司董事长秦德明的独生女儿。方志强之所以能够从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变成德明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应该跟秦子贞有莫大的关系。第二个女人叫杨小雪,她是方志强少年时代的邻居。杨小雪出生于桃花镇附近的方家坎村,她幼年丧父,其母郭春华改嫁给了胡家屯的村民胡二勇。在杨小雪17岁那年的春节前夕,胡二勇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据村民们估计,胡二勇应该是欠下了巨额赌债,被债主们逼得走投无路,才亡命天涯的。

吴英才从调查报告中还发现,自从胡二勇失踪以后,杨小雪母女二人的生活费以及杨小雪读大学期间的全部费用,都由方志强提供。

吴英才想,方志强于去年6月将自己的公司转让给他人,而后隐姓埋名跑到云南瑞丽,在一家玉石店里当学徒,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那么,他会遇到什么麻烦呢?

其实这个问题,吴英才在瑞丽盗取方志强的存款之前就有所考虑,当时他只认为方志强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获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吴英才就更加奇怪了:方志强年纪轻轻的,既不是一个卷款潜逃的贪官,又不是个黑社会分子,生命受到威胁,他凭什么要中断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玩“人间蒸发”呢?

难道说他身负命案?或者说他所承包的工程出现过重大事故,怕被有关部门追责?

想到这一点,吴英才不由一阵兴奋,又反复研究起调查报告来。

报告显示,方志强所接手的工程总共有13个,其他的看来看去似乎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而其中的“桃花镇西郊翔云服装厂建造工程”让他眼前一亮。翔云服装厂是三年前由方志强的工程队负责修建的,去年夏天该厂突然倒闭。巧的是,该地块进行了公开拍卖,新主人正是临渝市德明房地产公司。吴英才是个智商很高的人,当他把“胡二勇失踪”、“翔云服装厂倒闭”、“方志强改名换姓潜逃”、“德明房地产公司购买翔云服装厂地块”、“方志强突然现身接受电视采访”等一系列信息组合在一起时,他的心不由“突突”狂跳起来:翔云服装厂的倒闭曾令方志强感到无比恐慌,导致他潜逃到瑞丽,而今年春季的拍卖结果又令他脱离了险境,于是风风光光地现身临渝。

看来,问题就出現在这个翔云服装厂上!

吴英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继续探究调查报告:翔云服装厂厂房建造工程的承包商为临渝市德明房地产公司,德明房地产公司又将该工程转包给方志强。两年后,服装厂面临拆除,后又被德明房地产公司买下。难道翔云服装厂的拆除会威胁到方志强的安全?不然,他怎么会选择在那个节点外逃呢?

吴英才越想越觉得自己思路正确,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三年前,翔云服装厂工地上肯定发生过严重事故。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呢?难道是死人了?

此刻,一个女孩的名字闪现在他脑际:杨小雪!调查报告上说,杨小雪与方志强关系密切,她母女二人最近几年的生活费一直依靠方志强资助。吴英才想,方志强和杨小雪不过是曾经的邻居,他凭什么要负担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费用,并且还要资助杨小雪读大学?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难道……吴英才突然想到,杨小雪的继父胡二勇于几年前突然失踪,据说是欠下了巨额赌债无力归还,被逼出走的,难道胡二勇失踪是假,被人害死才是真?难道方志强给杨小雪母女的资助,实际上是在变相赔偿她们的经济损失?

想到这里,吴英才好不兴奋,他依稀感觉到自己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端倪:胡二勇可能是被方志强杀害后,埋在了翔云服装厂某个地方。

他脑海里已经在勾勒胡二勇被害的场景:三年前的某个风雪之夜,方志强与胡二勇在翔云服装厂工地附近相遇,继而发生冲突、斗殴,胡二勇被杀身亡;方志强为了隐匿真相,将胡二勇的尸体埋藏于服装厂工地的地基之下。他本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可是去年夏天翔云服装厂的倒闭却令他一下子陷入危机。方志强知道,厂房的拆除将使胡二勇的尸体曝光,而如今的DNA鉴定技术将会准确地判明死者的身份,由此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杀人凶手。情况危急之下,变卖家产亡命天涯便成为方志强唯一的选择。然而今年春季,事情却发生了反转:方志强的未来岳丈秦德明在竞拍中成功拿下翔云服装厂地块,方志强的危机于是宣告解除。为了万无一失,秦德明将该地块的重建项目交由方志强。方志强知道胡二勇的尸体藏于何处,他可以在重建过程中保留原先的部分建筑物。

吴英才突然想起,几天前自己前往桃花镇察看翔云服装厂状况时,所有厂房皆已拆除,唯有那六层的办公大楼仍然保留着。按照他的推断,胡二勇的尸体或许就埋藏在那六层办公楼的混凝土地基之下。

晚上,吴英才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他决定以翔云服装厂为突破口,摸准方志强的死穴,给他重重一击,让他乖乖地交回那35根金条。

可他转念又想,如何才能让方志强心甘情愿地交出金条呢?难道直接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翔云服装厂办公楼下的秘密?事实证明,方志强并非省油的灯,他肯定不会轻易就范。他之所以敢盗走那35根金条,还不是算定他吴英才杀死了同伙顾秋生,而不敢报警吗?他们二人之间的较量,顶多只是黑吃黑,谁都不敢真正把对方怎么样!一旦警方介入,他们两个绝对是自取灭亡。

思来想去,吴英才觉得,由自己出面对方志强实施敲诈实非良策。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此事的关键是胡二勇之死。既然如此,倘若由此案的苦主杨小雪出面提出敲诈,岂不是名正言顺?可是,杨小雪愿意和自己合作吗?

吴英才觉得,在决定是否向杨小雪寻求合作之前,首先要明确一个重要问题:胡二勇到底是失踪了还是死了?方志强为何要向杨小雪母女提供经济资助?杨小雪和方志强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而要想认定方志强杀害了胡二勇,并埋尸于办公楼的混凝土地基之下,就必须查明胡二勇失踪的具体日期。一旦胡二勇的失踪日期与办公楼地基的浇注日期大致相符,自己的推测才有可能成立。

第二天,吴英才乘上长途客车,再次去了桃花镇的胡家屯。

胡家屯离桃花镇只不过三里路,吴英才很快来到了村子里。他自称是胡二勇多年前的朋友,这次来桃花镇出差,就顺便过来看望一下他,并带来了一大包水果、糕点。

村民们听说是来找胡二勇的,纷纷围上去,一边品尝着从城里带来的水果糕点,一边七嘴八舌地告诉吴英才,胡二勇为了躲债,早于三年前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他的妻子郭春华去年底害了一场大病,也死了。吴英才问及胡二勇逃亡的具体日期时,村民们有的说是春节前一个多月,有的说是春节前三五天,准确日期实在搞不清楚。吴英才又问他们,既然是为了躲债而逃亡,究竟是欠何人之债呢?数额又是多少?村民们说,胡二勇到处向人借钱,村里的乡亲们几乎都被他借遍了,而且多半是有借无还,所以后来已经无人敢再借钱给他。他在村外也欠了不少债,最大的债主就是桃花镇上“马记旧货寄售店”的马老二,据说有二十几万元。

告别了胡家屯的村民,吴英才回到了桃花镇上。一路上他想,这马老二是个江湖混子,远不像胡家屯的村民们那样淳朴,即便我登门拜访,向他打听胡二勇的下落,他也不一定愿意如实告诉我,干脆请他去酒楼吃上一顿大餐,再想方设法让他告诉自己关于胡二勇的事情……

这天,杨小雪正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赶紧接了电话。

“喂,是小雪吗?我是胡家屯的胡晓翠啊!”

“哦,你好,晓翠,有什么事吗?”

“小雪,最近有你继父胡二勇的消息吗?”

杨小雪吃了一惊。胡二勇虽然早已命丧黄泉,可除了自己和方志强,桃花镇或胡家屯根本无人知晓,大家都以为胡二勇是为了躲债而逃亡异乡的,这胡晓翠为何突然打电话来询问?难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想到这里,杨小雪一阵紧张,连忙说:“他三年前离开了桃花镇,至今连个影子也不曾见到,鬼知道他在哪儿啊!晓翠,难道你听到了他的消息?”

“我也没有你继父的消息,只是今天村里来了个外地人,姓吴,自称是你继父以前的老朋友,来桃花镇出差,顺便到胡家屯来看你继父,还带来了许多水果糕点。没见到你继父,他与乡亲们聊了些闲话后,就回镇上去了。我只不过告诉你一声,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杨小雪“噢”了一声,说:“晓翠,谢谢你!那人长什么模样啊?”

“他啊,个子很高,长着一个鹰钩鼻子,细皮嫩肉的,讲话很有礼貌,一看就是个城里人。”

“我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呀!”杨小雪说,“我想,或许他是来向我继父讨债的吧。”

“他看上去可不像个讨債的。以往那些讨债的我都见过,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今天这人是个陌生面孔,他对人很亲切,文质彬彬的,像个文化人呢。”

杨小雪问:“那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胡晓翠说:“那人仔细打听了你继父离家出走的日期,临走时还留下了一张纸条,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关照我们如果有你继父的消息,可以打电话通知他。”

杨小雪说:“麻烦你将那个电话号码发过来,等有空时我打电话问问他是谁。再次谢谢你了,晓翠。”

杨小雪心神不定地走出图书馆。此时天色已暗,同学们纷纷前往食堂就餐,可她满脑子里都是胡晓翠所说的那个鹰钩鼻男子,哪来半点儿食欲。她独自回到寝室里,呆呆地靠在床上想心事。

忽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掏出一看,是春桃的电话。

“小雪,我告诉你一件事。刚刚我们酒店里来了两个客人,他们坐进一个包厢,一边喝酒,一边悄声说话,像是很神秘的样子。我偶尔经过那包厢,无意间听到几句,似乎提到了你继父胡二勇,我心中不免生疑,才特地打电话给你。”

“那两个人你认得吗?”

“一个是镇上的马老二,一个身材高大,长着个鹰钩鼻子,我不认识。”

杨小雪一听到“鹰钩鼻子”,顿时心慌意乱。思索片刻后,她请春桃想办法用手机拍下那人的照片,用微信发送过来。

几分钟之后,杨小雪就收到了春桃发过来的照片。仔细一看,她不禁大惊失色,这人不就是方志强所说的吴英才吗?此前她曾在方志强的手机里见过吴英才的视频,印象深刻。

杨小雪明白了,在桃花镇打听胡二勇消息的人并非别人,正是曾经在瑞丽盗取志强哥巨额存单的那个恶徒吴英才。虽然志强哥设法找回了那批金条,但吴英才并没有罢休,而是暗地里调查志强哥。既然他已经将目光盯住了胡二勇和马老二,就说明他的调查已经快接近真相了。这样一来,志强哥不就又有危险了吗?天啦!这可怎么办?

杨小雪傻了。

当天晚上,杨小雪失眠了。她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可怕的鹰钩鼻子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杨小雪知道,方志强去瑞丽之前,他与吴英才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她想不明白,吴英才为什么会注意到胡二勇?继而又找到了马老二?

方志强曾经告诉杨小雪,吴英才只知道他冒用了顾秋生的身份证,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要想在临渝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当志强哥在电视台露面之后,他的身份就不再是秘密了,吴英才很可能是根据电视上的有限信息进行了详细调查,从而将调查重点瞄向了桃花镇。可是,即便是对翔云服装厂的地块有所怀疑,也不至于对胡二勇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产生任何兴趣呀?难道吴英才发现了服装厂办公楼地基之下的秘密?

想到这里,杨小雪不由得心惊肉跳。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三年前风雪之夜发生的事将会在一夜之间东窗事发,而志强哥和自己很可能因此锒铛入狱!

杨小雪一把抓过手机,想给方志强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并和他商量对策。可她转念一想,关于吴英才知道胡二勇被害一事,目前只是自己的猜测,不如亲自去会会吴英才,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课后,杨小雪回寝室里冲了个淋浴,用电吹风吹干头发,换了一身衣服,然后用手机拨打了胡晓翠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

“请问,您是吴先生吗?”

“我是吴英才,请问您是谁?”

“噢,我是胡二勇的继女杨小雪,听老家的人说,您是我继父的老朋友,昨天曾去胡家屯找过他,我们可以见上一面吗?”

电话那头半天没响声。

“喂,吴先生,您在听吗?”

“噢,我在听呢!”

“那么,我想和您见一面,可以吗?”

“好吧,在哪儿見面?”

“如果方便,一个小时后,我们在陕西北路的‘心语丝咖啡屋碰头,行不行?”

“那地方我知道,那我们一个小时后再见吧。”

“心语丝咖啡屋”就在临渝大学大门南侧不远处。50分钟后,杨小雪离开宿舍,步行到了那里。她站在咖啡屋门口,勾头打量着里面的客人。

这时,坐在大门右侧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浓眉方脸,长着一个鹰钩鼻子。

男子来到杨小雪面前,微笑着对她说:“你就是杨小雪吧?请随我来。”

杨小雪朝男子看了一眼,暗自思量,此人不过三十岁出头,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是胡二勇的朋友?

她随男子走进一个包厢,坐下后,一脸狐疑地问:“先生,您真的是吴英才吗?”

“如假包换!”吴英才咧嘴一笑。

这么说,这家伙就是在瑞丽盗取志强哥巨额存款的蟊贼了!杨小雪强压怒火,假装微笑,说:“吴先生,您是在哪儿认识我继父的呢?”

吴英才狡黠地笑着,上上下下审视了杨小雪一会儿,说:“实话实说,我并不认识你继父,我只是知道他的一些秘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杨小雪立刻心里发慌。既然是关于胡二勇的秘密,看来事关重大。她问:“究竟是什么秘密?难道您知道他现在哪儿?”

吴英才并没有直接回答杨小雪的话,而是反问:“你觉得他现在应该在哪儿呢?”

杨小雪摇了摇头,说:“继父三年前为了躲债,去了广东,就再没回过家,至今下落不明,我也一直在找他呢!”

吴英才压低嗓音,说:“其实,他并没有去外地,而是死了!”

“您说什么?”杨小雪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但她拼命克制着。她轻咳了一声,假装不相信地问,“他死了?这怎么可能?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吴英才诡秘地一笑,说:“我不但知道他死了,还知道他死于何人之手!”

杨小雪惊得目瞪口呆,定定地盯着吴英才的眼睛。片刻后,她问:“既然如此,请您告诉我,我继父究竟死于何人之手?而您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确实知道杀害胡二勇的人是谁,而且那人你也很熟悉的,他就是德明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方志强!”

杨小雪的身体开始发抖了,大声说:“这不可能!方志强与我继父无冤无仇,怎么会杀害他?”

吴英才冷笑一声,说:“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以为他这几年先后给了你30万元是在做慈善?其实,他是做了亏心事!”

听了这话,杨小雪更加吃惊了,暗想,这家伙居然连志强哥给我资助钱的金额都摸得一清二楚,必定是做了充分的调查。此人奸险异常,万万大意不得。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先弄清楚他的意图,方可应对他。

杨小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她说:“仔细想来,您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我与方志强虽是发小,但关系并不算特别亲密,我继父失踪后,他就突然对我和我妈特别关心,屡屡给我们金钱资助。我以为他发财了,念及往日的情谊才那样做的,原来他是杀了人,良心不安啊。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吴先生,人命关天,我们也不能冤枉了好人,您究竟是如何知道我继父是死于方志强之手的呢?”

吴英才得意地笑了笑,说:“这个我当然有妙计!我告诉你,我不仅知道方志强就是杀害胡二勇的凶手,还知道命案发生的具体时间、地点,以及胡二勇的尸体现被藏在何处。只要我一个电话,方志强马上就会进监狱。”

杨小雪急问道:“请您告诉我,我继父的尸体究竟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的尸体就藏在桃花镇!”

杨小雪差点儿跳起来,说:“您说什么?就在桃花镇?那在桃花镇什么地方?”

吴英才摇了摇脑袋,煞有介事地说:“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具体的位置。如果我们有缘合作,那就另当别论了。”

“合作?什么合作?”杨小雪十分诧异。

吴英才哈哈一笑,说:“我调查方志强,目的就是图财。你想想看,方志强如今是德明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有钱有地位,而我有幸掌握了他的罪证,你却是那命案的苦主,如果你与我合作,就完全可以逼他就范!我知道他手里有不下500万元的巨额财富,我们只须拿你继父之死威胁、敲诈他,他的钱财自然就成了我们的。你愿意跟我合作吗?若是有意,我们可以商谈细节。”

杨小雪想了想,说:“这么大的事,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行吗?”

“行,我等你的消息。”

离开咖啡屋,回到学校,杨小雪心乱如麻,看来,方志强真的再次面临灭顶之灾了!

怎么办?要不要立即找志强哥商量对策?可是,那吴英才似乎已经知道了胡二勇的死因及尸体的下落,这种情况下,即便找志强哥商议,又会有什么好办法呢?难道让志强哥再度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回想起方志强从小到大对自己的好,杨小雪下定决心,此事决不能告诉方志强。方志强和子贞姐正处于热恋之中,且已在筹备婚礼,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她想,既然暴风雨即将来临,那就让我独自承担这一切吧。

第二天,杨小雪和吴英才再次约在咖啡屋见面。

吴英才似乎胜券在握,嘴角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问杨小雪:“杨小姐,关于合作之事,你已经考虑好了吗?”

杨小雪面色凝重,回答道:“我确实已经考虑好了。我继父不能白白被人害死,我愿意与您合作,替他讨回公道。”

吴英才连连点头,说:“这就对了,理应如此嘛。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杨小雪装作套近乎地说:“请问吴大哥,我们是怎么一个合作法呢?”

吴英才说:“很简单,你先在银行开个账户,然后打电话给方志强,称你已查明三年前胡二勇被害之事,并已确知尸体的下落,向他索取巨額赔偿,否则就报警。我想,他为了保命,肯定会乖乖就范。”

“那么,我们应该要向他索取多少钱合适呢?”

吴英才仰着脑袋想了半天,说:“方志强手里有35根金条,价值490万;至于他的银行存款,我估计至少也不会低于100万,因此,他的个人财产大概有600万以上。他目前已经是德明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想办法弄个几百万应该不成问题。我们不妨向他索取1000万,事成之后,我俩各得500万,你觉得怎么样?”

杨小雪沉吟了片刻,说:“好,就要1000万。可是最要紧的是,我继父的尸体究竟被方志强藏在哪里?”

吴英才瞪了杨小雪一眼,说:“这可是个重大秘密,谁掌握了它,谁就掌握了一座金矿,我怎么会轻易告诉你?”

“可是,如果您不告诉我,我怎么向方志强索要赔偿呢?”

吴英才嘿嘿一笑,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说:“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但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先和我登记结婚。”

“这……这是不可能的!”

“我说的结婚,不过是假结婚,在办完事情,分过钱后,我们可以立即解除婚约。”

“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我将藏尸的地点告诉你,你完全可以独自向方志强索要赔偿,还关我屁事啊!你还会分钱给我吗?所以,我必须保证我的利益。”

杨小雪犹豫了一会儿,瞥了吴英才一眼,说:“既然是假结婚,我倒是可以同意,只是……”

“只是什么?”

“你必须与我四六分账,我得600万,你得400万。”

吴英才愣了愣,暗想,这小妮子表面上正经,骨子里却也是爱财如命的。我姑且答应她的要求,等她成了我的人,还怕这钱飞了不成?于是,他嬉皮笑脸地说:“好好好,有了你这个香喷喷的老婆,说什么不成呢?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四六分成就四六分成吧。”

两人当即说好,下周一一同前往区民政局登记结婚。

周一上午9时,杨小雪依约来到区民政局附近。她远远望见吴英才正在民政局大门外翘首等着她。她走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二人便一前一后走进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20分钟后,他们携手走出了民政局大楼。此刻,二人已成合法夫妻了。杨小雪见周围没人,便轻声说:“英才哥,我继父的尸体究竟藏于何处,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吴英才嘻嘻笑着说:“你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了,我也就不隐瞒你。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去我的公寓吧。”

杨小雪应允了,随着吴英才来到他和许芹芹合住过的公寓里。水性杨花的许芹芹早已弃吴英才而去,目前公寓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进入公寓,吴英才让杨小雪坐下,为她拿了瓶矿泉水,然后说:“我现在告诉你,胡二勇的尸体就在桃花镇。”

杨小雪眉头紧锁,说:“你是在骗我吧?偌大一个桃花镇,我到哪儿去找他的尸体?你能说得具体点儿吗?”

吴英才说:“就在翔云服装厂办公楼下的混凝土地基里。”

吴英才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杨小雪头顶炸响。她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没想到吴英才竟然调查得如此细致、精准。一时间,她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吴英才见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啦?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杨小雪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这……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但是,你的真凭实据呢?”

吴英才哈哈大笑,随即说出自己如何聘请私家侦探对方志强进行调查,获知方志强的详细情况,又去胡家屯、桃花镇走访,然后经过严密的推理,分析得出结论的详细过程。

杨小雪越听越害怕,暗想,这恶棍简直太狡猾、太恐怖了,胆大不说,还心思缜密!这种人,谁对付得了?要想让志强哥永无后顾之忧,必须将他彻底铲除,哪怕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转念又想,古语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既然打算取其性命,就得让他放松警惕,视我为同类。

于是,杨小雪装作一副十分钦佩的样子,凝望着吴英才,赞道:“英才哥,你真是太厉害了,就算是福尔摩斯再世,恐怕也望尘莫及!”

吴英才早已得意忘形,见杨小雪如此夸赞自己,更是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略施小计就行了。我们得手后也不必离婚,你干脆当我的老婆吧。有了钱,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决不会亏待你。”

杨小雪笑而不答。

吴英才立即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纤腰,说:“只要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我什么都听你的……”说着动手动脚起来。

杨小雪一把将他推开,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总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和你上床吧?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猴急什么?待我们行动成功的那一天,我保证跟你圆房。”

吴英才说:“好,那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杨小雪却低垂着头不吭声。

吴英才诧异道:“怎么,你难道有其他想法?”

杨小雪缓声道:“我想,我们必须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钱越早到手不是越好吗?”吴英才的脸上浮现出不解和疑惑。

杨小雪说:“你想啊,如果方志强接了我们的电话就立即逃走,再度亡命天涯,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吴英才一听,立马没了主意,心想,这种事情方志强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杨小雪喝了口水,说:“据我所知,方志强下月上旬将与秦子贞完婚,我们不妨在他结婚后再采取行动。”

“结婚前和结婚后采取行动有什么区别?”吴英才仍然不解。

杨小雪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糊涂起来了呢?你想,既然是婚后,他便有了家室,即使想出逃,也会有所顾忌。况且他结了婚,成了秦德明的女婿,经济方面就更有底气,出逃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到时……就算他真的出逃,我们也不怕。”

“此话怎讲?”

杨小雪冷笑一声,说:“我们只需将他的老丈人秦德明当作敲诈对象,不就成了吗?像秦德明这样的社会名流,最重视名誉,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女婿是个杀人犯,他会有何反应?如果消息泄露出去,他肯定名誉扫地。方志强被毁了不说,他女儿的一辈子也会搭进去。所以,到时候无论我们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的。哪怕索要2000万甚至3000万,也不是问题。”

“好!很好!”吴英才听得连连点头,一把抱住杨小雪,“最毒妇人心,我今天算是领教了!老婆,还是你厉害!”

半个月后,方志强和秦子贞的婚礼如期举行。新婚当天,位于淮海路上的富丽华大酒店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杨小雪并没有出席方志强的婚宴。她决定当晚采取行动,结果吴英才的性命。

晚7时许,杨小雪将吴英才约至临渝市西门附近的一家酒吧,告诉吴英才,针对方志强的计划将于明天实施,今晚先好好庆祝一番,不醉不归。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成为千万富翁,还有美人在侧,吴英才兴奋异常,与杨小雪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他渐渐醉了。

杨小雪看了一下表,已是晚上9点。她在吴英才耳边悄声说:“英才哥,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吴英才口齿不清,咕哝道:“我……我没醉,亲爱的,再……再喝……”

杨小雪上前扶起吴英才,可哪里扶得动?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架起,二人踉踉跄跄地出了酒吧。酒吧外面停着一辆黑色面包车,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打开车门下了车,与杨小雪一起,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吴英才弄上车去。然后,黑色面包车向临渝市西南方向的青云山疾驶而去……

方志强那晚也喝了不少酒,一进新房就倒头睡下了。半夜时分,他口渴醒来,突然想起杨小雪不曾出席自己的婚宴,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喝了一大杯水后,倚靠在床头想心事。

秦子贞也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丈夫,问:“志强,你怎么没睡?有什么心事吗?”

方志强迟疑了片刻,说:“我刚才在想,杨小雪为什么没来,她此前不是答应过我们要来参加婚礼的吗?”

秦子贞一愣,说:“是呀,她怎么没来呢?难道她没给你打个电话解释原因?”

“没有。我中途打过她手机好几次,可她一直关机。”

秦子贞说:“我想她不会有什么事的,大概是与次仁去约会了吧!”

秦子贞说的次仁,是杨小雪的大学学长。次仁来自西藏,两年前就开始追求杨小雪,但杨小雪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直至前不久她才接受了他,据说二人目前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

“即便是与次仁约会,也该事先打个电话跟我说一下啊!”方志强仍然不能释然。

正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方志强拿起一看,是杨小雪的来电,赶紧接通了电话。

方志强静静地听着,秦子贞明显看出他面色的变化:先是惊愕,继而愤怒,最后变成死一般的惨白。秦子贞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方志强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半个小时后,方志强终于放下手机,颓丧地靠坐在床头,一副傻呆痛苦的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子贞焦急地问。

方志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说:“子贞,你还记得吴英才那个人吗?”

秦子贞想了想,说:“就是在瑞丽伙同顾秋生盗取你490万元存单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又出现了,还委托私家侦探对我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最后,他根据一些蛛丝马迹,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居然猜到是我杀害了胡二勇,并且埋尸于翔云服装厂办公楼的混凝土地基之下!”

“啊——”秦子贞一听,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

方志强接着说:“你也不必担心,一切危机都已解除。那个恶棍,刚刚被小雪扔进了青云山。”说着又将杨小雪的除恶计划告诉了秦子贞。

秦子贞听完,舒了一口气,思索了片刻,又问:“只是,这样困难的事情,小雪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做到的呢?”

方志强说:“是她的男友次仁帮助她完成的。”

秦子贞不解地说:“这么大的事,她为什么不来找你商量?”

方志强长叹了一口气,说:“她这样做,目的就是要将一切罪责揽在她身上。她说,我现在已经有了家室……”

秦子贞沉默了,心里非常难过。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小雪现在哪儿?”

“她告诉我,她要去国外避一避,还说有次仁在她身边,要我不必担心。我问她究竟打算去哪儿,她却不肯告诉我。”

“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一直漂泊在外呀!”秦子贞说完,哭了起来。

方志强想了想,说:“前些时听说次仁的叔叔在尼泊尔经商,我估计他俩多半会去那儿。”

一周后,方志强与秦子贞外出度蜜月,目的地正是尼泊尔。秦子贞告诉亲朋好友,她对尼泊尔的风土人情心仪已久,所以趁这次机会前去好好领略一番。遗憾的是,二人在尼泊尔呆了一个多月,四处留心打听,也没有发现杨小雪和次仁的一點儿踪迹。

此后两年,方志强和秦子贞每年夏天都会去尼泊尔旅行一趟,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他们明白,今生今世,也许再也无缘见到杨小雪了。

三年后,秦子贞产下一个女婴,她为孩子起名“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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