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高义:“中国先生”的中国情结

2021-03-28 02:36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邓小平研究

开篇 研究者、见证者、推动者

2020年12月20日,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发布消息:“我们非常悲伤地宣布我们的前主任傅高义教授(1930-2020)去世。傅高义教授曾在1973-1975年和1995-1999年担任中心主任。他是我们中心真正的守护者,一位博学的学者,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会非常想念他。”

当地时间12月20日深夜,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连发多条推文,表示哀悼。“知道傅高义去世的消息,我很难过。他是一名杰出的中国研究学者,也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他一生致力于增进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相互了解,对中美人民的友谊及中美关系作出了重大贡献。他在中国的智慧和见解不仅对学术界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对整个世界而言也是如此。”

12月21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记者会中表示,傅高义教授是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中方对他的逝世表示深切哀悼,对其家人表示诚挚慰问。傅高义教授为促进中美沟通与交流、增进两国人民的相互了解作出了不懈努力,我们将铭记他为推动中美关系发展所作贡献。12月22日,新华社发表电讯《美中国问题学者傅高义逝世》。

噩耗在中国激起的反响与情绪烈度,甚至要超过大洋彼岸的美国。为什么中国人怀念傅高义,哀痛他的离去?他是美国学界最早从深圳罗湖桥走进中国大陆的人,那是在遥远的1973年。他也是在全球范围内最早对中国改革开放进行实地调研并著书系统阐释的国际学者。他还是少有的同时登上过《新闻联播》《人民日报》《新华日报》的美国学者。

十年磨一剑完成的《邓小平时代》,让他在中国家喻户晓。不过,傅高义身上的中国印记远非一部《邓小平时代》所能概括。从上世纪60年代在哈佛大学费正清中国中心投身中国社会研究开始,到70年代建言尼克松总统接触中国,再到后来参与中美各个层面的交流,傅高义亲身见证了中美从敌对到友好、从隔绝到接触的不同阶段。中美关系走过的风风雨雨,都在某种程度上和傅高义的研究紧紧结合在一起。

就像汪文斌指出的,傅高义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对中国满怀深情。2020年,当中美关系陷入困境,他和一批美国学者及前官员在《华盛顿邮报》发表联名公开信,呼吁“中国不是敌人”。在2020年12月1日北京香山论坛视频研讨会上,他最后一次在中国媒体公开亮相,还在为中美关系如何脱困提出建议。

傅高义此时撒手西归,一定是抱有深切遗憾的,甚至是使命未达。傅高义在接受采访时曾这样解释,他生在小镇,最大学术愿望是以当年小镇玩伴们易懂易读的语言解释东亚社会。但一众政客的倒行逆施,令全世界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一路开倒车,这一定是老人最痛心最不愿看到的。★

与中国结缘

上世纪50年代后期,多数美國人才开始意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将长久存在,麦卡锡主义也渐渐消退,一些美国大学开始重视培养中国问题的研究人才。这位决心从事中国研究的年轻学者,很快为自己取了一个地道的中文名字——傅高义。

上世纪50年代,美国的中国问题学者寥寥无几

1930年7月11日,傅高义出生在美国中西部俄亥俄州特拉华市的一个犹太家庭,1950年毕业于俄亥俄州的威斯理安大学。在他最后一本书的自序中,傅高义这样描写自己的青少年时期:

我自小就认识到战争的严重性。我的父亲是犹太人,他从波兰来到美国。而他的两个姐姐与丈夫和孩子留在波兰,最后都死在纳粹集中营里。当1945年二战接近尾声时,我十五岁,那时我们学校的初中和高中部在同一幢楼里。比我高三个年级和更大的男生几乎全去了战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都认识。那时美国刚开始有电视机,但获取新闻主要还是靠收音机。我们每天收听新闻,希望听到胜利的消息。家中有儿子上战场的邻居,都在窗口挂上小旗,一颗星星代表一个正在服役的孩子。和邻居一样,我们都期盼着他们能平安归来。我们中学有好几位学生死于抗击日本的太平洋战争。

战争结束后,我们都深信全世界必须联合起来,避免再次发生战争。战后不久,我上了大学,同学中就有参加过二战的退伍军人。有大学老师教导我们,为了防止战争,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其他国家,学会跟它们合作。战后,我所在的学校及其他大学,都增开了有关外国的课程。这样做不只有利于外国,美国也能受益。我们认识到,为了让美国人生活在和平中,就要跟世界上其他国家保持更好的关系。

二十一岁时,我和男同学们都被征召入伍,准备前往朝鲜打仗。我接受了为期四个月的作战训练。有些共同受训的朋友战死在朝鲜,而我幸运地被派到美国的一所军队医院,服务军队里的精神病人。因为觉得这份工作非常有意思,战争结束,退了伍,我决定攻读社会学和精神病理学的博士学位。

我始终记得二战即将结束时得到的教训,那就是美国人要生活在和平中,就需要跟世界上其他国家和平相处,这就需要对其他国家的人有更深入的了解。我快写完博士论文的时候,哈佛大学的佛洛伦斯·克拉克洪教授对我说,你的见识还不够,因为你从没出过国。她告诉我,想对我们自己的社会有深入的理解,就要出国去感受文化差异。她建议我去日本,并帮我申请到为期两年的博士后奖学金,第一年学语言,第二年访问日本家庭。我将此视为一个了解外国人的机会,马上就同意了。

1958年,傅高义去了日本。几年后,傅高义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日本的新兴中产阶级:东京郊区的工薪阶层及其家庭》。通过这部作品,他“成为有关现代日本的最前沿的美国观察家之一”。

1960年,傅高义从日本回到美国,在耶鲁大学教书。没想到,机会不期而至。

上世纪50年代,美国研究中国的学者寥寥无几。一方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关闭了对美国的大门;另一方面,美国一些政治家当时寄希望于台湾“反攻大陆”,他们认为不需要花力气来了解新中国。而在麦卡锡主义笼罩下,人们也对“红色中国”噤若寒蝉。受此影响,很多大学没有扩大东亚研究。傅高义后来写道:“在美国的很多大学里,尽管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和文学家都在教授关于中国的课程,但却都对1949年之后的中国大陆没有多少了解。”

到了50年代后期,多数美国人开始意识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将长久存在,麦卡锡主义也在渐渐消退,可当时“基本没有美国学者能够讲流利的汉语,也基本没有美国学者能在研究中运用中文或日文文献”。一些美国大学开始重视培养研究中国问题的人才。“当时一些大学,比如哥伦比亚大学、密歇根大学、华盛顿大学、加州大学都想扩大中国的研究,他们决定招收和选拔几名年轻学者。”哈佛大学的费正清也是这些寻找者之一。

此时,研究过日本又有社会学背景的傅高义的出现,恰恰符合了费正清等人对未来中国研究者的需要。

1961年,31歲的傅高义来到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费正清去世后,它被命名为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现在叫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开始学习中文,也学习中国历史、社会和政治。为他上中文课的是“汉语言学之父”赵元任的长女赵如兰。“她在读音上要求很严格,所以我们这批学生比别人教出来的水平应该更高一点。”“今天回顾起来,虽然我们的规模很小,但在培养人才方面,很有些类似中国1977年恢复高考的历史语境。”

傅高义幸运地进入到这支日后产生巨大影响的中国研究者“先遣队”里。他后来不无自豪地说:“因为学中文非常难,想学这么难的语言的,当然是优秀的学生。所以,当时无论是国务院的工作人员,还是大学或研究机构的学者,研究中国的人都是美国社会的知识精英。”

这位决心从事中国研究的年轻学者,很快为自己取了一个地道的中文名字——傅高义。“我知道在中文里,‘义也意味着有很高的道德标准,这正是我想追求的。”

上世纪60年代,通过读报纸研究广东

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有关当代中国研究的资料非常少。“当时我没有办法去大陆做研究,因为它对所有人都是封闭的。有人选择去台湾,但我觉得台湾对大陆肯定有偏见,相比之下,香港会客观一些。另外,在香港做研究有一个好处是,当时有很多人偷渡到了香港,他们带来的内地消息会多一点,所以香港是个相对好的选择。”

1963年,傅高义动身去香港,由于资料收集的困难和各种条件所限,“考虑之下,我决定不研究全部中国,而研究广东,因为材料和可以访谈的人都比较多”。

他开始系统阅读能获得的所有中文报纸,包括《南方日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等,并请了一名刚从广东到香港的年轻人做助手。“我看了1949年到1963年几乎全部的《南方日报》,他也跟着看。我有不明白的就问他是什么意思。”傅高义与助手这样老老实实每天读报纸、研究材料,持续了两年多。

1969年,傅高义出版了《共产主义下的广州:一个省会的规划与政治,1949~1968》,详细介绍了关于社会主义改造、土改的过程,当时在美国很具影响。费正清称之为“社会学家们从外部世界研究共产主义中国的杰出范例”。

与那时候聚集在港试图报道“大跃进”失败消息的美国记者,以及“潜伏”多时搜集情报的美方特工人员不同,傅高义及他所属的学术团队,比大多数美国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中国与美国、与世界的关系将逐步展开,学者们不想抵制中国的发展,而是准备与它更好地交流。

20世纪80年代,跑遍广东70多个县

上世纪80年代初,广东省与哈佛大学所在的马萨诸塞州(也称“麻省”)建立了姐妹关系。当时的麻省州长得知傅高义曾写过一本有关广东的书,便指定让他加入一个研究麻省姐妹关系的委员会。而麻省前州长出访广东时,也曾邀请傅高义做随行翻译。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傅高义得以与当时的广东省高层领导有了更多的沟通与交流。“他们希望外国人到广东投资,但当时广东的投资环境不太好,省里领导们认为,中国人写的书国外会当成是宣传不会相信,如果一个知名大学的外国教授来广东写一本,可能对外国人有很大的说服力。所以他们邀请我去广东做研究,觉得如果能写成一本书,对广东也有一定好处。”

傅高义于是接受了邀请,但条件是自己承担费用,目的是保持研究的独立性。

1987年,傅高义前往广东。当时的广东省经济委员会为他的研究调查提供了很多帮助,而当时的经委主任,就是后来成为国家领导人的张高丽。

傅高义在广东呆了7个月,广东100多个县,他去了70多个。“没有第二个外国人得到过这么一个机会,可以从广东的内部来考察这个省份,因此我感到更有责任来记录这个省的很多细节,力求把广东的发展实情提供给西方的学术群体。”

那个夏天,傅高义的儿子史蒂文和父亲、继母夏洛特·伊克尔斯一起在广州中山大学。他回忆说:“80年代当然是见证中国转型的一个不可思议的时刻。我父亲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夏洛特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组合。他们可以跟不同行业的人、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交流。”“我陪父亲和夏洛特到当地的工厂和公社进行各种实地考察。夏洛特和我有时会抱怨那里的条件,那里没有空调,只有简单的食物,但父亲毫不气馁。他特别喜欢与人交流,追求新知。”

1989年,傅高义完成了《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一书。这是外国学者全面研究和报道中国改革的第一本专著。该书对广东改革开放的动因、性质、过程及前景进行了颇为全面系统的研究。这本书与20年前的那本《共产主义下的广州》,前后相续,正好构成了一部完整的广东当代史。

回忆起这次经历,傅高义觉得稍有遗憾的是,他没有见到时任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傅高义说:“我非常佩服任仲夷,他本来在辽宁,后来到了广东,他的思想非常开放,由于这个原因,他跟胡耀邦的关系很好。”

成“中国先生”

邓小平南方谈话21周年时,《邓小平时代》在国内出版,傅高义才为中国人所熟知,那时他关注研究中国已经50多年了。仅《邓小平时代》一书,就用了10年时间写就。“中国先生”不但是美国最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而且他深谙中国世情,颇像位中国老先生。

“写给美国人看的书,在中国出了风头”

2013年1月18日,邓小平南方谈话21周年纪念日。一本名为《邓小平时代》的书在国内正式发售,首印50万册被征订一空。

在此前,这本书的英文版在美国发行后,也引起广泛关注,被赞誉为“了解当代中国的必备著作”。2012年3月,这本书击败了基辛格的《论中国》,获得2012年莱昂内尔·盖尔伯奖(1989年创立,奖励范围遍及全世界,旨在鼓励和推广描写有关全球事务和国际关系的优秀文学作品)。

傅高义就是从那时开始突然为中国人所熟知。“我原本是写给美国人看的,现在却在中国出了风头。”傅高义幽默地说。

2013年1月23日,《人民日报》采访傅高义,以下为访谈内容:

记者:您写《鄧小平时代》的初衷,是想帮助美国人更多地了解中国。那么,现在的美国人是怎么看待当代中国的?

傅高义: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后的发展变化的确非常了不起,只用了30多年时间,就超越日本、德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种发展速度举世罕见。如果按照这个步伐,中国可能会在未来不久,在总产值上超越美国。有的美国人认为这将是自然而然的事,但也有人非常担心这种超越,担心中国如果超越美国,会不会成为危险的因素。不管是哪种人,他们都开始关注中国。

我觉得,要了解亚洲,就得了解中国,要了解当代中国,就得了解邓小平。毕竟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源于他领导的改革开放。但是,当前的美国人,对中国几十年前启动的这场变革、对于其领导者邓小平,评估显然不足。我必须告诉他们:需要重新认识邓小平。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越来越感觉到邓小平有着了不起的智慧与品质。

记者:从开始动笔,到最后写成,十年的时间,您对邓小平的认识有没有变化?

傅高义:当然有。我陆陆续续收集到各类资料,采访到各种人,然后从这些资料与谈话里获得信息,进行分析,不断丰富乃至调整自己对邓小平的认识。写到后来,我发现,他考虑的事情比我预想的要多得多、复杂得多。他在应对复杂局面、处理棘手问题时,显示出来的智慧与能力,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比如他处理人民公社问题,就表现出难得的政治智慧,我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出色。

随着对他了解的深入,我发现这个少言寡语的人,却思想开放,具有世界眼光。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那些有着不同社会地位的外国客人,最后都会感到和他相处愉快。1972年中日建交,邓小平在1974—1975短短两年里,就见了几十次日本客人。1978年,改革开放头一年,在他的推动下,中国有12位中央领导人,先后20次访问了50多个国家。

记者:在书中,您坦言对邓小平充满钦佩之情,最钦佩的是他的哪种品质?

傅高义:一个拥有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坚定地搞改革开放,没有前路可循,一切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实验一边推进,这是非常需要胆略的!他需要承担最后责任,需要做出正确判断。他要挑选一个和他共事的核心班子,他要迅速建立起一套组织,使他们能够在一起有效地工作。他要给人们希望,同时又要向干部群众说明实情,不断调整变革的步伐,使之能够被人们接受,使国家保持稳定。他面对的是一项苛刻的、史无前例的任务,在此之前,没有哪个共产党国家成功完成了经济体制改革,走上持续发展的道路,更不用说有着十几亿人口、正处于混乱状态的中国。如果你看到这一点,你就知道这个人是很值得钦佩的。

记者:写这本书,对您来说最大的困难在什么地方?

傅高义:了解邓小平的想法最困难,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笔记,我也无缘跟他当面交谈,所以一切只能依靠间接的材料。《邓小平年谱》出版以后,给我的写作带来了不少方便,但也仅仅局限于知道他在某个时间做了什么事。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做,当时的考虑是什么,却不容易搞清楚。

记者:您怎么解决这个困难?

傅高义:我只能尽可能多采访一些曾经在他身边生活过、工作过的人,以求尽量走近他。我多次到中国做短期访问,也曾经较长时间住在北京,这使我有机会采访到一些中国的党史专家、高干子女,以及曾在他手下工作过的干部。10年来,受访者估计有300多位,其中还包括李光耀、卡特、基辛格等一些中外政要。这些人里,很多人都对邓小平评价很高。卡特总统评价说,邓小平跟苏联领导人不一样,他有一种内在的自信,这使他能直奔实质问题。李光耀则告诉我,在他见过的人里面,没有人能超过邓小平。

我还走访了邓小平曾生活过的地方,如太行山区、四川广安、江西瑞金,以及他担任西南局负责人时的基地——重庆与成都。从当地学者与干部的口中,以及当地博物馆的资料与实物里,我获得了更丰富的信息。走访的过程对我的写作帮助很大。

记者:如果不能确定邓小平当时的内心想法,您如何在书中向读者展示一个客观真实的邓小平?

傅高义:我采取尽量客观的方式,收集更多的资料,试着把当时的环境、背景、各种因素尽量真实地呈现出来,帮助读者来理解,他当时为何要这样做——当然,最终还是需要依赖读者自己来判断。我想,在没有资料直接证明他的具体想法时,这是一种比较客观的分析问题的方法。作为一名学者,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客观地写作。

记者:这本书里还涉及很多其他历史人物,您对他们做过研究吗?

傅高义:写作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发现新课题,催促我去了解更多的人。比如在开始写作后一两年,我发现陈云对邓小平的作用很重大,于是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专门去研究陈云,阅读关于他的资料。

这本书虽然名字叫《邓小平时代》,但是我要写的其实不只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我更想告诉读者的是:30多年前发生在中国的这场伟大变革,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由谁主导的,影响又如何。

很难想象,这部中译本有64万字的书,是在傅高义70岁时开始创作,80岁时才完成。令傅高义遗憾的是,他从来没与邓小平本人会面并交谈。他在书中记录了自己最接近邓小平的一次经历:1979年1月,在华盛顿美国国家美术馆的招待会上,当时傅高义距离邓小平只有几步之遥。由于音响效果糟糕,从扩音器中完全听不清邓小平及翻译在说什么。“那里有点热闹、有点吵,但他演讲很认真,像一个战士一样。每个字都念得很认真,很正式。”

哈佛大学里的“中国先生”

傅高义在哈佛大学里被称为“中国先生”。采访过他的华文记者则有一个共识,傅高义温文儒雅,可以说是一个把儒者风浸淫到骨子里的美国学者。

直到晚年,傅高义还经常坚持以中文接受采访。傅高义的普通话好到能够不做作地发准绝大多数卷舌音,他还不时地用儿化音装饰自己的中国腔。人民日报原驻美首席记者温宪回忆:“在采访过程中,傅高义的汉语词汇表达并非完美,但足以清晰、坦率地表达他的观点。他说,‘真正的朋友应该坦率交谈,实事求是。他脸上挂着的热情、和善的微笑,以及一口流利的中文,让记者有一种与中国学者畅谈的错觉。”

傅高义位于哈佛校区的家是座两层小楼,布置简朴,洋溢着东方文化的气息,案头摆放着一本《习近平谈治国理政》。老教授深谙中国世道人情,他泡茶待客,杯子上面印着“××有限公司”或者“××会议”的红色汉字。

有人问他,他怎么做中国研究,傅高义回答说我“拉关系”啊。“跟人交朋友,让他们慢慢了解我的目的,不是判断是非好坏,就是纯粹的了解。人们对事物的看法并不都是一致的,但是都需要了解,尤其要‘同情他们,从他们的角度来学习。要了解不同人的看法,我觉得这是一个学者的治学之道,一个有人情味的学者就应该这样。当然,我‘拉关系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或其他什么,而是为了做研究,为了了解真理,了解实际情况,了解人们的思想感情。”

《纽约时报》曾经刊文暗示,傅高义为了经济利益而不惜接受对《邓小平时代》英文版(原名《邓小平和中国的变革》)的删节,从而使之能夠在中国大陆出版发行。随后,俄亥俄威斯理安大学校长给该报写信说,此书在中国出版之前,傅高义就与该校签下协议,将中文版的全部版税捐赠给自己的母校。

“我是在俄亥俄州的小镇特拉华长大的,20多岁的时候,我从这里毕业,这所大学很小,但是我对它很有感情。”傅高义把数以百万美元计的版税捐给了俄亥俄威斯理安大学。“哈佛大学很有钱,我把钱捐给哈佛就没什么必要了。”

傅高义曾计划再写一位中国领导人

三联书店前总编辑李昕回忆《邓小平时代》的出版经过:“他写了邓小平经历的前面的65年,就是从1904到1969。这65年他已经写了20万字,那就是传记。然后他拿给哈佛大学出版社的编辑去看,编辑给他的建议是,邓小平的重点并不在这65年,而在后面的改革开放上。这样作为一本传记就太厚了,恐怕不能当作一本书来出了。所以他下决心推倒重来。把前面的20万字压缩到只剩3万字。这本书里1904到1969的内容只有3万字。中间1969到1978这十年,他只写了10万字,然后他把50万字放在改革开放以后,这样就变成了不是给邓小平一个人立传,而是给时代立传了。”

这本书交给三联出版后,傅高义非常配合地跟着三联在全国各地跑了将近一个月,为这本书做宣传。其间,他和三联同事一起坐二等座、乘经济舱,没特殊要求。他20多岁的孙子全程参与,但是傅高义没有“搭车”,最后把孙子的费用单独结算、退还给了三联。

有记者问傅高义:假如你接下来要写某个中国领导人,你会写谁?一开始傅高义回答说:朱镕基。“因为我也很佩服朱镕基,他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很聪明、很能干。”

“但是,我有一个美国的朋友为朱镕基做过翻译,我从他那里知道,关于朱镕基的书在美国已经有了。后来,有一些中国朋友建议我说,将来中国应该走什么路、需要考虑什么问题,在这方面胡耀邦的意义更大。

“我从很多中国朋友那里了解到,虽然也有人写了一些东西,但是还没有看到比较完整的关于胡耀邦的书。作为一名外国学者,我的责任,第一是要了解清楚事实,第二是要把正确无误的事情写出来,同时也要把那个时代更大的背景表现出来,这是我的目标。”

2019年5月16日,《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去傅高义家访问,他特别高兴地预告说,自己的新书《中国和日本:面对历史》即将出版了。

年轻记者听说后,这样写道:“大家不由得对老人肃然起敬,我们这些年富力强的人有什么理由抱怨工作生活辛苦呢?在大家七手八脚布置拍摄场景灯光时,傅高义又悄悄到隔壁看书去了。”

为中美忧心

美国有识之士对“知华派”式微感到担忧。以傅高义为代表的一批年纪较长的美国“知华派”,他们对中国的研究,是从“有些好感”或至少是“好奇心”开始的,而今天美国许多“少壮派”中国事务学者,研究中国的目的就是“帮助美国对抗中国”。

希望中日两国可以改善关系

不仅满足于在学术上留下传世之作,傅高义也不断介入现实。傅高义曾说过:“作为一个美国人、作为哈佛大学的教授,也是日本问题研究专家,具有研究中日关系的十分有利的条件,我希望能为加强中、日、美的友好关系和为亚洲安全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2019年,傅高义出版了《中国和日本:面对历史》,回顾了中日两国1500多年来政治和文化联系的历史。在这本书的序言里,傅高义写道:

到2010–2011年,当发现中日关系变得如此糟糕和危险后,我认为自己应该帮助两国改善关系。我知道两国间存在一些基于历史的严重问题。我有很多日本朋友,我希望日本成功。我也有很多中国朋友,我希望中国成功。如果两国可以改善关系,对两国人民都有好处。

我相信自己可以在改善中日关系方面扮演一个特殊的角色,因此也有了一种特殊的责任感。我是唯一的外国人,既写了一本关于日本的书(《日本第一》),在日本成为畅销书,也写了一本关于中国的书(《邓小平时代》),在中国也成为畅销书。

我认为,如果自己能写一本关于中日历史的书,也许在两国都会有些读者。一些中日专家对两国关系史的了解比我多得多,但我希望我这样一个旁观者,对中日关系进行的客观理解,能对改善关系有所贡献。在接下来的七年里,我阅读了能看到的所有相关书籍,学到了很多知识。我确实希望这本根据个人所学写成的书,既能帮助中日更好地理解彼此,也能帮助西方更好地理解这两个国家的关系。

我还不至于天真到相信只要中日人民互相理解,两国关系就能自动得到改善。美国曾发生过内战,彼此非常了解的南方和北方兵戈相向;在日本,拥有相同文化背景的群体间也曾发生内战;中国也不例外。但我深信,理解历史、直面历史,对那些愿意改善关系的两国领导人是有用的──他们可以善用共同的文化遗产,一起来解决问题。特别是对中国人来说,历史问题在处理对日关系方面尤其重要。

现在的中美关系如此紧张,我认为日本可以对沟通中美关系起一点作用,中日关系的改善也有助于减少中美之间的误解。毋庸赘言,今天的中日关系比七年前我开始研究这个问题时有了很大改善,令我很欣慰。但两国仍存在一些严重问题,希望他们可以找到更多符合双方利益的合作方式,继续改善关系。我希望自己作为学者所做的努力,对那些希望为改善关系做出贡献的两国领导人有所助益。

傅高义的儿子史蒂文说:“我的父亲热爱中国和中国人民。他一直希望中国能与日本和美国建立更好的关系。为了实现这一愿景,我们这三个国家的下一代人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对台湾说了五个字

2020年10月,傅高义曾接受台湾《远见》杂志采访,对于台海情势升温,岛内民众最挂心的两岸关系,傅高义给了蔡英文五个字,即:“要非常小心!”傅高义特别提醒蔡英文,不要只听信美国单方面的声音,得同时聆听大陆释放的所有讯息,仔细解读其中意涵。

他对中美关系很忧心

1969年,尼克松当选新一任美国总统。费正清与傅高义等十几位研究中国的著名学者给尼克松写信:“现在是跟中國接触的好机会。”

不仅如此,傅高义与费正清等8位学者还曾经去华盛顿,找到国务卿、也曾是哈佛教授的基辛格谈话,就中国问题提出一些建议。傅高义说,美国有一个组织叫“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这个创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委员会,在“冷战”期间,对推动中美双方的交流起了很积极的作用,著名的“乒乓外交”就是由它推动的,傅高义与基辛格都是这个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常常在这里见面。

1971年的某一天,基辛格专门到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找费正清和傅高义这些“中国通”们,聊了一次中国问题。“他当时告诉我们说,中国很快会参加联合国,所以我们应该事先准备好,用什么办法、怎么跟中国打交道。我们这些研究中国的学者都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我们也不太了解中国内部的情况,所以我们都只能说‘可能是这样‘可能是那样,‘看周恩来的意思可能会做什么事,但是中国真正的事情我们都不太了解。”

尼克松访华之后,中美关系开始慢慢解冻。1973年,傅高义跟随美国国家科学院赞助的代表团第一次访问中国。这是到中国的第一个美国代表团。这一次,傅高义见到了周恩来。

1993年,他应邀出任国家情报委员会东亚情报官。他说:“那段经历对我做研究帮助很大,时任驻华大使芮效俭的报告我也能看到。”

近年来,傅高义对中美关系挺忧心。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吴心伯说:“2018年,傅高义教授应邀到上海出席‘纪念中美建交40周年研讨会,专门抽时间到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作了一场关于中美关系的报告。当时的题目叫‘对中美关系40年的思考。那天,他花了很多时间讲邓小平对改革开放和中美关系发展的贡献。我觉得,他对中美关系40年的发展是很留恋的,对中国40年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也很钦佩。当时,特朗普已经上台,中美关系大的气氛发生了变化。考虑到特朗普上台以后执行的限制中美人文交流等措施,中美关系不断受到削弱,傅高义对中美关系的走向还是挺忧心。”

傅高义多次指出,中美关系遇阻的一部分原因是美国人不知道怎么应对中国的飞速崛起。中国影响力不断扩大,有些方面甚至已经可以替代美国了。这让习惯了做老大的美国人“很不习惯”。为此,他生前在哈佛大学等高校组织有关中国问题讲座的同时,还与美国中美友好协会合作一个项目,对二三十名中文好、对中国研究有一定基础的年轻学者进行定向培养。他认为,中美两国要从建交以来的交往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还是要保持接触,加强对话,谈判解决双边关系中的问题。“中国不是一个会侵略别国的国家,也没有显露出过这类迹象”,“中国只想成为一个受人尊重的、强大的国家”。

2019年7月,傅高义作为5位执笔人之一,起草公开信《中国不是敌人》在《华盛顿邮报》发表。这封写给美国总统和国会的公开信,反对美国采取与中国对抗的政策,指出这些政策“最终或将孤立(华盛顿)自己,而不是北京”。

2019年9月17日晚,傅高义又亲赴纽约,参加华美协进社举行的名为“中国是敌人吗”对话会。他明确表示,近年来美国政府中有些人一窝蜂地指责中国,甚至让部分中国人觉得中国被美国视为“敌人“,但中国并不是。所谓中美“脱钩”不可能实现,双方应保持接触和对话,积极解决双边关系中存在的问题。

2020年4月3日,美国智库亚洲协会中美关系中心和加利福尼亚大学圣迭戈分校21世纪中国研究中心联合发表题为《拯救来自美国、中国和全球的生命》的声明。声明得到93名美国前政府高官和专家学者的联名支持,傅高义又名列其中。上述公开信发表的次日。他在给新华社记者的邮件中这样写道:“这次(疫情危机)是中美合作的好机会,但我担心短期内中美关系难有起色。”

2020年7月,《环球时报》连线傅高义,就中美两国关系的未来对他进行采访,以下为采访内容(节选):

傅高义:尽管当下两国关系非常糟糕,尽管特朗普政府将事情推到如此疯狂的极端,可以说华盛顿仍有一种广泛的共识,即我们必须找到与中国合作的办法以避免冲突。

我认为大选之后美国政府在对华态度上会有变化。

《环球时报》:中美会否发生军事冲突?

傅高义:很不幸,两国有发生武装冲突的可能性。

尽管没人希望这样的局面发生,而且这将导致所有人的失败。如果我们回顾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历史就可以看到这样的可能性:一战始于一件小事,并很快波及多个大国,尽管它们并未计划参战。

今天,如果南海发生一场很小的摩擦,就可能会很快升级。如果不能对此有所控制,就很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每个国家都会成为输家。这将非常可怕。

我相信台湾地区领导人已意识到,过分寻求独立是挑衅大陆出兵,他们会试图避免这样的危险。但如果北京领导人担心台湾会跨过“台独”红线,或者他们认为美国不会因为大陆出兵而参战保护台湾,那么就存在美中间爆发战争的真正危机。台湾问题引发的冲突可能会升级为一场对全人类造成灾难性打击的大战。为避免这样的重大危险,我们必须加强美中领导人间的理解。

所有关心世界、关心美中关系的人都要意识到,我们必须避免军事冲突,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更好地了解彼此。

《环球时报》:对于中国来说,您认为中国政府在当下的历史任务是什么?

傅高义:我认为美中两国的历史任务是塑造一个国际新秩序,这也是两国共同的责任。

这就像奥运会比赛里,运动员们会非常激烈地竞争,但他们不是在打架。所以,找到一种“竞争而非打架”的共存方式,是美中领导人当下共同的历史使命。

我和很多美国的知识分子都认为,美国没有加入亚投行是一个错误。在这个国际银行,中国领导人在建立规则和搭建框架方面表现出色。在非洲,中国在推动基础设施项目上做得很好。我认为“一带一路”倡议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目前尚在起步阶段,还需要调整工作方法,但它在连接欧亚大陆方面能起到重要作用。我想,很多有思想的美国人已开始看到这一点。

在这一背景下,中国领导人需要找到一条和其他国家合作并解决分歧的道路。

美国独大的“单极”时代正在结束,美国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并领导全球所有事务。

这就意味着,中国需要同美国和其他国家合作,为世界提供一个全面的新秩序。在这个秩序中,世界不会被分为敌对的几块,因为这对所有国家来说都会是灾难,世界应该在一个整体架构中团结起来。

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危险是,美中两国的超级民族主义者们试图分道扬镳的声音太大,愤怒的情绪过于高涨。政府需要对此予以控制。

此外,在国内,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方面取得令人赞叹的成就,农村人口持续向城市流动。相反,上世纪70到80年代美国在从工业经济转向服务经济的过程中做得不太好,社会贫富差距悬殊,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贫富差距扩大是很多人支持特朗普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我认为中国领导人现阶段的另一个历史任务是,阻止贫富差距扩大,这一点极为关键。中国领导人应当想办法创造一种新的服务型经济和新的就业形式,让科技发展能惠及每一个人,提供工资差距不那么大的就业机会。

《环球时报》:您也是日本问题专家。数十年前,日本被描述成美国最大的经济威胁,而今天中国被认为是美国最大的对手。两者有何相似和不同之处?

傅高义:我对那段历史记忆深刻,我当时应邀在日本和美国演讲,而且还在美国政府内工作了两年。今天的美中关系和当年的美日关系存在几点不同:

首先,美国和日本是军事同盟。在中苏交恶后很短的一段时间里,美中也曾在安全领域有过紧密的合作关系,但这种关系并没有持续下去。而美国和日本的安全合作持续到了今天。

其次,日本后来很快在美国建设了大批工厂,几乎每个州都有,为当地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

第三,日本的经济泡沫在1989年前后破裂,但我们不认为中国的经济泡沫会破裂。

第四,中国的增长潜力大得多,中国经济可能会持续增长并在未来超过美国的规模。

美国人届时会发现很难接受这一点,但我们必须学会慢慢接受。

我希望当中国经济超越美国时,中国能够非常谨慎小心,因为那将是美国人非常不安的时刻。我想中国可以做很多事,让这个过程显得更“平滑”些,比如在美国建立更多工厂、允许美国公司在中国公平竞争、购买更多美国商品等。但必须承认,即便中国做了所有这些,这件事情仍将非常棘手。

傅高义最后一次出现在中国观众面前是2020年12月1日。他在参加北京香山论坛视频研讨会时表示,拜登当选美国总统,给中美关系带来了新的机会。但美国应该承认中国对世界的贡献,公平地对待中国。

傅高义逝世,“知华派”凋零,引发担忧

傅高义去世后,国内学术界很多人都在议论华盛顿的“中国老朋友”会越来越少吗?新加坡《联合早报》也刊文说,“‘知华派式微令人担忧”。美国有识之士更对“知华派”式微感到担忧,在“对抗与敌视”的大背景下,老一代“知华派”的离去会凸显美国中国问题研究领域存在的断层。正如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刁大明不久前在接受采访时所说,以傅高义为代表的一批年纪较长的美国“知华派”,他们对中国的研究,是从“有些好感”或至少是“好奇心”开始的,继而更深入了解到中国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变化,而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今天美国许多“少壮派”中国事务学者,研究中国的目的就是“帮助美国对抗中国”,而他们也将这一观点和情绪传导给了更多美国民众。

美国“知华派”是否式微?实际上,早在几年前,美国国内就有这种担忧,特别是当不少老一代“知华派”由于年龄、健康和政治立场等原因“淡出江湖”的时候。比如前白宫国安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李侃如,由于身体原因已较少参加活动。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副会长包道格,处于半退休状态。而过去4年,更多的中国问题专家由于反对特朗普的对华政策而失去政策影响力。

很多老一代“中国通”与中国“情缘”颇深,无论中美关系如何,都能从历史的角度客观看待问题。比如1935年出生于中国南京的前美國驻华大使芮效俭,其父芮陶庵长期任教于金陵大学。1956年大学毕业后,会一口流利汉语的芮效俭进入美国国务院工作。作为“中国通”之一,芮效俭1978年被派往北京,任美国驻华联络处副主任,参与了中美建交谈判全过程。童年在南京见证过日本侵华,职业生涯贯穿整个冷战的芮效俭,在任何场合都强调美中相互了解与合作的重要性。有一次研讨会结束后,芮效俭突然对“美国之音”中文部记者说,你们作为美国政府所属的中文媒体,却跟着台湾当局,称特朗普总统为“川普”,与中国大陆的新闻界不一样,“美国之音必须立即改过来”。

面对特朗普上台以来的反华浪潮,不少“知华派”学者挺身而出。2019年7月,傅高义等百名“中国通”在《华盛顿邮报》上刊登公开信《中国不是敌人》。很快,有年轻的美国中国问题学者私下说,签署公开信的“中国通”在美国越来越成为“异类”。有年轻学者表示,即便认同公开信的部分内容,但也不愿意出面签署,原因之一就是麦卡锡主义在当今的美国已若隐若现,他们不想因此惹上麻烦——不仅特朗普政府的要员整天攻击中国,与中国有交往的学术机构和学者也会遭到联邦调查局的调查,更不用说一些美国媒体别有用心的“揭露式报道”。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美国专家说,他决定未来几年不再来中国访问,以免被贴上亲华标签。

美国学界一些专家认为,老一代“知华派”式微后,美国的中国问题研究领域正出现断层。新一代中国问题专家虽然数量并不少,但无论学术水平还是对华态度都与老一代截然不同。担任过老布什总统特别助理兼国安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的包道格曾说,随着老一代“中国通”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由“少壮派”主导的美国对华政策正迅速走向强硬,这将导致美国对外政策的决策质量下降。包道格认为,产生这一转变的主要原因是美国的新一代中国问题专家没有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不知道大国一旦进入对抗状态将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而且新一代的美国“中国通”,大多数不会说汉语,也没有在中国长期生活的经历,他们既不了解中国的历史,也不太了解中国的现状,更多的是从中美“零和博弈”的角度,从维护美国全球霸权的角度来理解中美关系。

值得注意的是,欧美大师级的“知华派”看上去少了,但实际上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却在增加。以法国为例,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法国汉语教学也迅速发展,一些学者对中国问题的研究日益细化,如有人专门研究在法国的温州人。近些年,法国一些地缘政治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学家还跨界对中国进行各层次、各角度的研究,有关中国问题的文章、书籍也大量出现。与此同时,研究中国的专业机构也不断出现,除高等社会科学院、国家科研中心、巴黎大学等传统汉学与中国研究中心外,一系列其他研究机构、法国外交部等机构也都设立了中国研究小组或中心,大大拓展了中国研究的广度与深度。

而眼下最为迫切的是中美正常交往要尽快恢复。一些中外学者认为,除担心被“妖魔化”外,特朗普任内,中美人文交流急剧降温更使美国年轻一代中国问题专家失去了与中国学术界交流的重要渠道。仅过去两三年来,就有数百位中国专家的访美签证被取消,中美富布赖特研究学者项目等被叫停,特朗普政府还决定未来美国政府官员学习中文的主要目的地将是中国台湾而不是大陆。有美国专家私下表示,拜登上台为改变美国“知华派”越来越少的困境提供了一丝希望。中美两国应当努力恢复原有的人文交流项目,特别是鼓励美国年轻中国问题学者前往中国学习、调研,“中国这么大,发展这么快,需要美国学者研究的领域太多了”。★

(责编/兰嘉娜 责校/陈小婷 来源/《傅高义去世,他五年前谈到的写作计划终未完成》,佚名/文,《中国新闻周刊》2015年第43期;《傅高义:中美关系面临新机会 美国应承认中国对世界的贡献》,郭媛丹/文,《环球时报》2020年12月8日;《“告诉西方,一个真实的小平”——专访《邓小平时代》作者傅高义》,张健/文,《人民日报》2013年1月22日;《傅高义去世后,西方会出现“知华派”断层吗?》,肖岩、青木、姚蒙、白云怡/文,《环球时报》2021年1月5日;《傅高义,与中国结缘的一生》,李菁/文,《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12月21日;《傅高义生前曾劝蔡英文:别只听美国的》,佚名/文,《参考消息》2020年12月23日;《90岁高龄傅高义:很不幸,中美有发生军事冲突的可能》,佚名/文,《环球时报》2020年7月20日)

傅高义大事年表

1930年7月: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特拉华市。

1950年:毕业于俄亥俄州威斯理安大学。

1958年:获哈佛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

1963年:出版《日本新中产阶级》。

1963-1964年:成为哈佛博士后。

1969年:出版《共产主义下的广州:一个省会的规划与政治,1949~1968》。

1973年-1975年:担任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

1979年:出版《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

1989年:出版《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

1992年:获颁香港中文大学荣誉社会科学博士学位。

1993年:出任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东亚情报官。

1995年-1999年:担任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1996年获得日本“国际交流基金奖”。

1998年:被選入美国人文社会科学院。

2000年:70岁的傅高义从哈佛大学退休。

2000年:出版《日本还是第一吗》。

2013年1月:《邓小平时代》中文版出版。

2013年3月23日:在第五届世界中国学论坛上,被授予“世界中国学贡献奖”。

2019年:出版《中国和日本:面对历史》。

2020年12月21日:傅高义逝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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