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国民党起义将领口述细节

2021-03-28 02:36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1年2期
关键词:毛泽东

驾机起义的“领头雁”

刘善本:“那一架大飞机是刘善本开的!”

他的人生中有两个“第一”:

第一个驾机起义的国民党空军飞行员;

开国大典上第一个驾机飞过天安门上空

刘善本(1915-1968),1946年6月26日起义,时任国民党中央军航空第8大队上尉飞行参谋。1964年授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少将军衔,曾任解放军空军第4师师长、空军学院副教育长。

1945年春,抗日战争接近胜利的最后阶段,一群年轻的中国飞行员在美国学习后,驾驶36架B-24型轰炸机取道印度回国。刘善本就在其中。他的人生中有两个“第一”:第一个驾机起义的国民党空军飞行员;开国大典上第一个驾机飞过天安门上空。

为首的一位握住刘善本的手自我介绍说:“毛泽东,欢迎你们到延安来。”

1946年6月26日,蒋介石悍然撕毁停战协定,以193个旅、158万兵力,向各解放区发动了全面进攻,全面内战爆发。这一天,一架飞机从成都新津机场飞向延安,驾机的是国民党空军的飞行明星刘善本,他刚刚被蒋介石任命为“美龄”号专机飞行员。关于父亲的起义,刘善本之女刘江平、刘海平回忆:

父亲1915年出生在山东省昌乐县。1935年,他愤恨日寇入侵,矢志从军报国,考入杭州笕桥航空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国民党空军8大队——当时国民党唯一的远程轰炸机部队,几年后又被国民党空军派往美国学习。

就在父亲准备以满腔热血和一身本领为抗战最后胜利作出贡献的时候,上司的命令让他倍感失望:在卡拉奇就地整休待命,直到日本投降后才被准予回国。回国后,父亲等人受领的“紧急任务”竟是赶运军火去进攻8年来坚持浴血奋战的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下的人民。

内战迫在眉睫。在南京发生国民党政府残酷镇压请愿群众的“下关惨案”后,父亲彻底惊醒了!他曾阅读过毛主席的《新民主主义论》,该文开宗明义的“中国向何处去”曾引导着他思考过许多问题。现在,他又亲眼目睹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光明与黑暗两种命运、两条道路的激烈斗争。他再也不能迟疑了。1946年6月26日,时任国民党空军8大队上尉飞行员的父亲经过周密计划,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重重阻力,在机组成员的协助配合下,毅然驾驶530号B-24型轰炸机,由国民党统治区飞到革命圣地延安。

飞机盘旋良久向地面俯冲下来,停落在延安机场,地面荷枪实弹的指战员们立刻包围了飞机。机门打开,刘善本走出来说:“我们是反内战来的,请各位立刻向毛主席、朱总司令报告。”“你是什么人?”“我是国民党中央军航空第8大队上尉飞行参谋,刘善本!”

1946年6月29日,刘善本从昆明驾机起义到延安后的第三天,中共中央大礼堂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其中为首的一位握住刘善本的手自我介绍说:“毛泽东,欢迎你们到延安来。”毛泽东对他驾机起义给予高度评价,风趣地作了一首打油诗:“刘善本,性本善,驾着飞机反内战。”朱德鼓励他们说,我们很快就要着手建立空军。你们还年轻,今后大有干头。”当时,周恩来正在南京谈判,后来听说刘善本起义十分高兴,多次称赞他是“国民党空军驾机起义的带头人”。

1946年7月5日,《解放日报》第一版刊发头条新闻——《坚决退出内战漩涡 刘善本上尉驾机飞延》。9日,刘善本通过新华广播电台发表讲话,呼吁国民党空军人员反对内战。

刘善本机组起义,为国民党官兵特别是空军中反对内战、追求光明的有识之士树立了一面旗帜。其后,国民党空军先后有80余人驾驶41架飞机弃暗投明,加上地勤、伞兵、雷达兵、通讯兵等,共3000余人起义,其中不少人成为创建人民空军的骨干。随后,刘善本奔赴东北,参加东北老航校建设,任老航校副校长。1949年2月,刘善本光荣入党,同年9月他调入刚成立的人民空军部队,作为解放军总部代表参加第一届全国政协。

1949年9月24日,毛泽东在宴请包括刘善本在内的原国民党重要起义人员时指出:“由于国民党军中一部分爱国军人举行起义,不但加速了国民党残余军事力量的瓦解,而且也使我们有了迅速增强的空军和海军。”

刘善本家属留在国统区,三年半之后才全家团圆

刘善本起义时,他的妻女还留在国统区,一下子陷入了危险的境地,特务们把刘善本全家严密地软禁起来。子女们回忆起这段岁月时说:“父亲刚到延安就提出,希望尽快安排他向国民党官兵发表广播讲话,动员他们像自己一样,认清光明与黑暗,跳出内战的漩涡。但是,为保障他尚未脱离蒋管区的妻室儿女的安全,毛主席亲自找他谈话做劝说解释工作。而营救和接济刘善本家属的工作,则是在周恩来同志的直接指导下进行的。当时我们党的许多地下工作者,如廖承志、潘汉年、史良、沈雁冰、夏衍等同志,以及女中豪杰施剑翘等,都曾冒着生命危险闯进被军警特务包围监视的国民党空军宿舍区,给刘善本家属传递情报或接济物品、生活费。”

半年后,刘善本的妻子周叔璜带着两个孩子在特务的押送下,离开上海回到老家四川丰都(今重庆市丰都县)。经过10户人家的联保,才允许她们回家居住。保释手续中明文规定:一旦她们三个人中有一个跑了,县政府就要拿那10家保人抵命。

1949年冬,国民党决定在败退之前,展开一次报复性大屠杀。丰都县宪兵队首要的目标就是周叔璜母女三人。因为地下党的情报及时,周叔璜一家与10家保人均幸免于难。很快,丰都解放了。周叔璜立刻带着孩子辗转北京、哈尔滨去找刘善本,分别三年半的一家人终于重新相聚。

按照当时规定,起义人员家属一参军即可享受排职干部的待遇,刘善本问周叔璜:“你知道什么人才能享受干部待遇吗?那些同志都是为人民打过仗流过血的。你刚刚参加革命,什么贡献都没有,还是从战士开始锻炼吧。”

周恩来指着头一架飞机对毛泽东说:“那一架大飞机是刘善本开的!”

1949年10月1日,古老的北京城披上了節日的盛装。下午,阅兵式开始后,广场上30万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向空中张望。

刘善本担任运输机群的领队长机。“看!”周恩来用手指着空中三架运输机中的头一架对毛主席说:“那一架大飞机是刘善本开的!”毛泽东点头向空中招手。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参加阅兵式带弹飞行的4名飞行员都是驾机起义的,包括刘善本。

1950年,时任空军混4旅副旅长的刘善本,再次承担了国庆空中受阅飞行的光荣使命,并且担任空中总领队。十一那天,刘善本作为受阅飞行总领队,率领9架轰炸机,与9架驱逐机编队,通过天安门广场上空,受到广场上40万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周恩来在天安门城楼再次指给毛泽东观看:“那第一架领队长机,就是刘善本驾驶的!”毛泽东高兴地向空中招手致意。

1952年6月,中央军委决定刘善本所在师又一次参加国庆受阅飞行。10月1日上午,天安门广场50万人隆重集会,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周年。

这一年,空军参加受阅的飞机架次之多,规模之大是空前的,共有空军各种飞机158架。当年的《人民空军》杂志第四期《空军部队参加首都国庆检阅》一文中写道:“受阅部队总领队刘善本同志,经常晨间6时起,就没有休息过,直到午夜12时过了,才回宿舍。有时约莫在刚入睡时,又有人叫醒他,向他报告气象预报。次日凌晨,又去机场开始一天飞行和组织飞行的工作。”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刘善本作为空军航空兵某师师长率部参战,成功地组织指挥了对美韩军战略要地大和岛的夜袭轰炸,开创了人民空军夜袭作战的先例,并在战斗中首次组织使用了电子对抗技术和照明轰炸战法。

1964年4月2日,经毛泽东提名,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下达命令,授予刘善本空军少将军衔。他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提出的许多理论观点和意见,至今仍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责编/兰嘉娜 责校/黄梦怡 来源/《刘善本:驾驶“那一架大飞机”,方舟/文,《中华儿女青联刊》2009年9月10日;《闪耀蓝天的碧血丹心》,刘江平、陈东、刘海平/文,《解放军报》2015年2月12日等)

毛泽东亲家出身于杨虎城部队

孔从洲:“过来时,带子弹”

早在大革命时期,孔从洲就曾提出过入党的要求。党组织让他暂时留在党外。

他从提出加入党的申请之日就开始全力以赴地保护共产党人,

成为一名党外的中共党员

孔从洲(1906-1991),1946年5月15日起义,时任国民党军38军副军长兼55师师长,中將军衔。1955年被授予解放军中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曾任炮兵工程学院院长、军委炮兵副司令员。

毛泽东说:“38军是我们党统一战线工作的典范”。在孙蔚如、赵寿山相继调离38军后,孔从洲成为这支老西北军的主心骨,他紧紧依靠中共38军工委掌握部队,表示:“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要坚决跟着共产党走到底。”孔从洲与毛泽东是亲家,但他一生中只给毛泽东写过两封信。

王季范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毛泽东的亲家竟然出身于杨虎城部队

1959年8月,孔从洲与毛泽东结为儿女亲家,在其子孔令华和李敏的婚礼上,孔从洲第一次与毛泽东近距离接触。

当时,担任沈阳高级炮兵学校校长的孔从洲正好到京开会。毛泽东一早就叫秘书把亲家接到颐年堂。见面后,他紧紧握住孔从洲的手说:“今天两个孩子结婚,请你来坐一坐,叙一叙。”然后他向在座的客人们介绍:“这是李敏的公公、孔令华的父亲——孔从洲同志。”

婚宴后,毛泽东送走客人,留下孔从洲到他的书房谈话,年过七旬的王季范老先生作陪。王季范是毛泽东的表兄,在湖南教育界德高望重,当时任国务院参事。谈话从孔从洲的工作谈起,谈到了孔从洲的身世和在杨虎城部队的经历,以及子女教育等。王季范有些意外,他总觉得孔从洲能成为毛泽东的亲家,总该是个红军将领吧,没想到他竟然是国民党杨虎城部队的。

毛泽东感慨道:“西安事变是中国革命的转折点,把内战变成了抗战……抗战时期,38军是我们党统一战线工作的典范。”

毛泽东表扬孔从洲在杨虎城部队做过不少工作。孔从洲谦虚地说:“是在这个部队很久,可也没做出什么成绩,人熟就是了。到处跑一跑,人家对我都相信。”毛泽东说:“老实人被信任,你是老实人,别人都信任你。”最后话题又回到炮兵建设上,毛泽东说,炮兵是军队的火力骨干,在未来战争中炮兵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孔从洲表示一定把炮校建设好。

毛泽东所说的国民党军第38军前身为杨虎城的主力部队,是“西安事变”的重要参与者。西安事变前,孔从洲任杨虎城17路军警备第2旅旅长兼西安城防司令。事变前一晚,杨虎城召孔从洲到密室相谈,把捉拿蒋介石的计划第一个告诉了孔从洲。

杨虎城被蒋介石勒令出国考察之后,他的部队被改编成第38军。1938年前军长是孙蔚茹,1938年后军长为赵寿山。第38军坚决抗日,尤其是在中条山驻防时,曾11次粉碎了日军的进攻,保卫了中条山。卫立煌称赞第38军是“中条山的铁柱子”。

第38军还有一个绰号,叫“七路半”——只差半步就成八路军了。长征到达陕北后,党中央就开始派干部去做杨虎城部的统战工作。到抗日战争胜利前,第38军中的共产党员有500多名,可以说,这支军队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共产党掌握。关于这支部队同我党的关系,早在1945年1月,毛泽东就说过:“38军在形式上虽是国民党的编制,但实质上军内地下党组织是按照我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改造,建设部队的,广大指战员同日蒋进行了艰苦的斗争。”

1945年7月7日,38军17师在河南洛宁县故县镇起义。1946年5月,55师由孔从洲率领在河南巩县起义,经与国民党连续激战,虽告失败,但主要干部陆续进入晋冀鲁豫解放区。同年8月,177师吕元壁、薛生荣率部队在耀县内战前线起义。随孙蔚如去武汉的张敬白部,在解放战争中随程潜在湖南长沙起义。

孔从洲回忆:我们在巩县境内同敌人打了三天

孔从洲回忆了巩县起义的经过(下文有删节):

抗战胜利后,17路军只剩下38军所辖的17师(新组建)、55师和177师。177师长李振西是蒋介石的嫡系,很坏,那里的共产党员处境困难。55师虽然还有一部分党员骨干,力量也单薄,我于1945年底即请示起义,中共陕西省工委派王国与我联系,说同意我们起义,当时部队驻在新乡附近的小冀镇,形勢很有利,我就积极进行准备。不久,王国第二次来,说国共两党1月10日签订了停战协定,政协正在开会,党中央指示目前暂不行动。

1946年3月间,党中央指示,要我和刘(伯承)邓(小平)首长直接联络,我即派乔阶平和明蹈前往晋冀鲁豫军区联系起义事宜,得到指示:38军不宜拉出,因为此时起义师出无名。此时,55师处境险恶,东面有驻郑州的整编27师王应遵部,西面有驻洛阳的整编90师严明部,东南有驻新郑的交警总队,南面是地方部队,三面都有敌人重兵驻守,北面有黄河阻隔,形势对我十分不利,这时,我在站街到神堤间的洛河上架了一座浮桥,名义上是为了利军利民交通,实际是为起义作准备的。1946年4月上旬,部队整编方案已发到张耀明(当时的军长)手里,如果再不组织起义,行动时间晚了,部队就会被人家瓦解掉,到那时就失去时机了。于是,我又派乔阶平到邯郸去找刘威诚转报刘、邓首长说明目前部队情况紧急,请准予起义。乔阶平走后没几天,胡宗南把张耀明叫到西安开会。我在站街西头候他,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看看关麟徵(张的老上级)。这当然是幌子,他实际是去研究如何解决55师的。张从西安回来就传令部队要整编,军编为师,师编为旅,我们55师要编为55旅,由一个副师长当旅长,叫我到另一个军去当副军长,又来一个明升暗降。我识破了这个阴谋,表示:“我坚决不去。我在38军多年了,留下当马夫、伙夫都可以,就是不愿离开38军。”正副军长、参谋长都劝我说:“上边已决定了,委员长、胡主任都希望你按命令办事。”还说:“以后可以当军长。”我说,我可没有那个本事。55师原来的那个政治副师长徐幼常,是蒋介石安插到我师的特务,他也劝我,叫我委曲求全。我顶着说:“既不全,何委曲?一个师变成一个旅,一个旅变成两个团,两个团变成四个营,是什么全?这是既委曲又不全。”这次没谈好,他们请示胡宗南,胡开始说:“那不行。”后来又说:他既然不愿到别的军去,就留在38军当副军长吧。”

乔阶平是5月初回来的,这时我已到了整编38师师部,住在焦湾谢友三家里,张耀明派了四个警卫人员监视我的行动。乔回到巩县,写了一封信,由副官孟修齐转给我,这封信的内容是,邓小平政委根据中央关于“孔师可立即起义”的精神,做的六条指示:

1、现在动,正是时机。东北四平街已打响;

2、我们造船,你们过河到温县。渡河时,我们派部队到黄河南岸占领阵地,掩护你们;

3、渡河时间,以造好船为准,什么时候造好船,什么时候行动;

4、我们那边有人,过来时帮助你们,把其他部队也带过来;

5、过来时,多带子弹,不要带笨重的东西;

6、对张耀明军长,不要伤害他。他愿过来就过来,不愿过来过黄河时放他回去。

1946年5月10日左右,国民党《扫荡报》登了两条消息:一条说,“共匪”温县造船,企图不明;另一条说,李先念“匪”部企图从宣化店突围。我从这两条消息判断,蒋介石似已察觉我们的行动企图了。果然,没过几天,胡宗南就下毒手解决55旅了。胡派整编第1军军长董钊到郑州同西安“绥靖”公署副主任裴昌会密商,董向裴说:整编38师55旅内共产党干部很多,胡宗南要解散这个部队。请您令郑州铁路局备车两列开巩县;命令整编38师转饬巩县的55旅轻装乘车开豫北新乡;我到新乡告诉第26整编军王仲廉,让他在55旅所乘列车进入包围圈后,就勒令缴械,士兵就地补给王仲廉部。5月14日,裴昌会转令张耀明,着55旅于5月15日上午4时由巩县上火车到新乡增防。我看到这个命令后分析,到新乡增防是假,火车缴械是真。怎么办?部队要行动,成功的成分少,失败的成分多。因为北渡黄河船未造好,东南西三面都有重兵,很难行动。但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又必须行动。行动三个好处:一,有可能胜利,突围到伏牛山和商洛地区与游击队会合;二,军事上如果失败,政治上也能取得很好效果;三,可策应李先念宣化店突围。

我是5月14日下午4时接到去新乡增防命令的,命令要求15日晨4时上火车,其间只有12个小时的时间。当时,我从焦湾谢老家里出来,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带两个警卫员随我过洛河去站街作起义动员。走到孝义大王沟时,恰好碰到姚国俊(整编38师副师长)和徐幼常。他们问我干什么去,我说很久没有洗澡了,去孝义洗个澡。他们顺着说,我们也很久没有洗澡,咱们一块去洗吧。洗澡后,我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一块儿回到康店。他们要留我住在康店,我坚持回焦湾谢老家住。大约到夜里10时,我乘最后一班船过河,过河后先到白沙去看第4集团军总司令李兴中,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因为我们在第4集团军共事多年,我相信告诉他不会出什么岔子的。然后,我到大王沟找原55师特务连长戴定霖(此时,戴在这里帮助整编38师举办新武器训练班),对他说,好好干吧,你将来很有前途。戴反应很快,当时问我去哪里。我说,那你就不要管了。他接着说,你放心走好了,我随后就到。

我从白沙去55旅,绕道步行了20多里,到了164团1营,即戴定江营,营里有几个共产党员。我抓住这个营就下命令,召集55旅旅长孙子坤和整编后的两个团长(杨健、陈日新)以及其他干部开会动员。我说,抗战八年,蒋介石消极抗日,退到重庆。我们部队在中共中央领导下,卢沟桥事变不久,就开赴抗日前线,先后转战河北、山西、河南各地,与日军血战八年,牺牲了那么多官兵,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可是,抗战胜利了,我们竟连受降的资格都没有,蒋介石却迫不及待地从大后方钻出来,派他的嫡系部队独吞胜利果实。不仅如此,还要进一步发动内战,残害人民。我们要举反内战的旗帜,举行起义!我们这个部队,原是杨虎城将军领导下的革命军队,参加过辛亥革命,靖国军反袁斗争,北伐战争,我们响应中共中央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号召,同东北军一道发动了西安事变。总之,这支部队在每一个历史转折关头,始终站在正义的一边,这是我们的光荣传统。我们要继承和发扬这个光荣传统。现在,蒋介石又要向革命志士和人民群众开刀了,我们坚决反对他的反革命内战政策。我们的起义是革命行动,我们是正义之师,一定会得到全国人民支持的。

我讲话后,大家精神振奋士气高昂,表示愿意跟我起义。在研究行动时,起初想找些民船从裴峪口抢渡。我们用电台和邯郸联系,呼叫了半天没联系上,估计驻郑州、洛阳之敌都会出动,177旅在回郭镇也会出来,向北已不可能,只有向南和西南比较有利。会上又分析了这次行动,胜利和失败两种可能性都有,就是失败了也是光荣的,在军事上失败了,政治上是胜利的,对反内战的影响很大。我们部队大部分是陕西人、河南人,即便被打散了,散开后可以到处宣传中国共产党反对蒋介石发动内战,要求和平、民主的主张,散播革命的种子。我们在研究行动计划的同时,向全国发出起义通电,揭露蒋介石反动派的内战阴谋,提出我们反对内战、要求在全国实行和平民主的正义主张。通电发出后,部队随即向南开进。敌人发觉后,企图分几路包围我们。洛阳的整编90师、郑州的整编27师、南阳的保安团都出动了,177旅也来了。起义部队边打边行进,到了五指岭及其附近地区,就被敌人团团围住。这时,大家心情很沉重,我和大家研究盡量分散突围,以减少损失。预定的突围方向是拉向伏牛山,与商洛游击队会合,若突围不成功,干部可分散活动,由豫北或鲁西南进入解放区。

我们在巩县境内同敌人打了三天,与整编27师交战最激烈。到第四天,包围的敌人愈来愈多,由于力量悬殊,寡不敌众,继续打下去就有被全歼的可能,于是我下令分散突围。我带了163团突围到登封,在那里遇到保安团,打了一阵,禹县方向也来了一个保安团,后面是整编27师,也追上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起义部队支持不住了,我决心将部队化整为零,分散隐蔽。大家很关心我,我不离开,他们就不走,于是,我带了两个连先突出去。突出去后就分散,我身边留下20几个人到了禹县。这时,整编27师也快到达禹县了,我们又化装分散活动。那时,有的干部有记者证,给了我一个。我带了几个警卫员和杨健到叶县去了。叶县警察局查得很严,说北山有部队叛变了,他们把我的“记者证”看了很长时间,才放我走。到镇平后,我派杨健去陕西商洛地区联系。那里有几个保安团的领导人,是我过去推荐的。

我又派警卫员王德义去邯郸汇报,王去了十几天回到镇平,并带着晋冀鲁豫中央局联络员王国来接我去解放区。王国过去在独立46旅工作过。他告诉我:“中央决定,你无论如何不能在白区呆,不管部队剩多少,一定要到解放区去,到解放区后再组织部队。”随后,我经过化装,在王国的带领下,沿途克服许多困难,顺利地应付了国民党军宪警的盘查,在第四集团军谍报站站长霍子昭(中共党员)等的帮助下,通过了国民党军队的封锁线,来到了解放区。

我到菏泽时,刘(伯承)邓(小平)首长正在指挥作战,他们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接见我,代表党中央向我慰问,真是关怀备至。尤其是周恩来副主席,对我特别关心,他通过38军原工委书记蒙定军的关系,把我全家老老少少都安全接到解放区,使我终生难忘。

起义中,旅长孙子坤和译电员孙乃华(中共党员)不幸被俘,被蒋介石枪杀在南京雨花台,壮烈牺牲。

早在1927年,孔从洲就提出了入党申请

1946年9月13日,党中央决定在晋冀鲁豫解放区组建西北民主联军第38军,任命孔从洲为军长。其后,孔从洲率部参加豫西战役、陕南战役,开辟豫陕鄂解放区。1948年10月,中原野战军奔赴淮海战场前解放郑州,任命豫西军区副司令员孔从洲兼郑州警备司令,而3年前他曾任国民党军接受日军投降的郑州警备司令。1949年初,他出任第二野战军特种兵纵队副司令员,参加渡江战役,进军大西南,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作出重要贡献。

早在大革命时期,孔从洲就受西安地方党团组织创始人魏野畴和共产党员南汉宸的教育,曾提出过入党的要求。党组织让他暂时留在党外,以便开展工作。孔从洲虽然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但他从提出加入党的申请之日就开始全力以赴地保护共产党人,成为一名党外的中共党员。1928年,杨虎城部队有人上缴了一份军内共产党员名册。此时杨虎城不在部队,军务由孙蔚如代理,当他接到这份名册时,就决定保护这些共产党员。孙蔚如经过与军中的共产党负责人南汉宸商讨,决定派孔从洲把这些已经暴露的共产党员安全送出境到达安全地带,孔从洲欣然接受了此项任务,把40多位中共党员安全送到安徽,为中国革命保留了火种。

阜阳暴动失败后,孔从洲还为参加暴动的共产党员开具路条、发放路资和国民军军装,使得这些人员得以安全转移。在孙蔚如、赵寿山相继调离38军后,孔从洲成为这支老西北军的主心骨,他紧紧依靠中共38军工委掌握部队。蒋介石嫡系张耀明任38军军长后,孔从洲请示党中央带部队回归,因时逢国共和谈,他暂缓行动,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竭力稳定部队。他向党中央、毛泽东派来的周仲英、张西鼎同志表示:“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要坚决跟着共产党走到底。”

1946年5月,孔从洲率部队回归人民军队行列。9月1日,党中央、毛泽东批准孔从洲为中共正式党员,从此他更加自觉地把个人置于党的绝对领导下,为党的事业奋斗不息。1955年,孔从洲被授予人民解放军中将军衔。

孔从洲与亲家毛泽东只有两次见面、两次通信

除了儿女们结婚那一天,孔从洲第二次进中南海是在1962年初春。此时他是南京炮兵工程学院院长。

毛泽东在中南海游泳池旁的休息室接见了他:“咱们是儿女亲家,不必拘礼,上次见面很久了,早想见你,一直没有时间,今天随便谈谈。”两人从家庭、子女谈起,但重点还是谈炮兵的现代化建设。

孔从洲与毛泽东是亲家,但他从来不想利用这种“特权”。一生中,他只给毛泽东写过两封信。一封信提出:关于我军建立电子对抗部队以及研究机构,防止敌人以高科技装备对我国领土进行侵犯。另外一封是关于落实38军工委书记蒙定军、张西鼎同志沉冤昭雪一事。

1964年6月,孔从洲调任军委炮兵副司令员,一度兼任炮兵科学技术研究院院长,分管炮兵科研和装备发展工作。他在这个岗位上奋斗了18年直到离休,为我军炮兵的现代化建设呕心沥血,作出了重大贡献。“文革”中,他在身处逆境的情况下仍然思虑工作,了解情况,提出建议,鼓励科研人员和参谋人员抓紧项目的研制和管理。恢复工作以后,他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为了改变我军炮兵装备的落后面貌,他以近70岁的高龄,下工厂,到部队,蹲在科研单位和试验基地,检查项目的进展情况,协调解决实际困难,亲自参加新武器试验,足迹遍及边防和大小三线。他患有糖尿病和前列腺炎,旅途的颠簸劳累全然不顾,一心扑在工作上。毛泽东曾关切询问他对工作有什么要求,他说没有什么要求,表示要干一辈子炮兵,把工作做好。

1984年10月1日,在新中国成立35周年国庆阅兵仪式上,孔从洲又一次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亲眼看到了由他主持研制的我国第二代反坦克导弹方队威武雄壮地驶过长安大街,他非常自豪,也十分欣慰。他没有辜负毛泽东的期望,在用科学技术加快我军炮兵现代化建设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1991年6月7日,这位炮兵功臣在京逝世,享年85岁。★

(责编/兰嘉娜 责校/黄梦怡 来源/《孔从洲回忆录》,孔从洲著,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6月版等)

将解放军战旗插上南京总统府

吴化文:“最后的选择是对的,今生问心无愧”

“化文等此次断然起义,对于大局与前途,实经深思熟虑。

甚愿此种披肝沥胆之诚,能为全国人民所共谅,

并为国民党军官兵所拣择也”

吴化文(1904-1962),1948年9月19日起义,时任国民党整编第96军军长兼第84师师长、济南西线指挥官,中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因病申请退役。先后任浙江省人民委员会委员、政协副主席、交通厅长、全国政协委员等职。

1948年9月16日至24日,华东野战军发起了济南战役。这是解放军第一次攻打国民党重兵守备又有坚固工事的大城市,此战揭开了我军由战略进攻发展到战略决战的序幕,在人民解放战争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

济南战役原计划打一个月或二十天,结果只打了八天,就取得了攻城打援的全胜!中共中央军委8月28日给粟裕的电报中提到“有内应条件”。吴化文就是华野在济南城里的“内应”。他在关键时刻率部两万余人阵前起义,成就了速战速胜的传奇。

“这些早期的多方接触对伯父起义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

吴化文起义并非偶然,是多方工作的结果。据吴化文之侄刘大为回忆:

我與父母1962年途经上海之时,曾去王一民伯伯(曾任国民党96军驻南京办事处主任)家,王伯伯和我父亲一起回忆了伯父与进步力量及共产党方面的早期接触。

1946年7月上旬,蒋介石曾电令伯父吴化文到南京。在南京数日,除与蒋介石会面外,伯父也加紧与进步力量接触。7月11日,伯父与王一民伯伯去了上海路143号冯玉祥先生家里。因为伯父从少年时就得冯玉祥一手栽培,谈话毫无顾忌。伯父抱怨说:“原来部队有4万多人,现在损失了一半。”冯玉祥说:“你看看南京的情况就知道了。蒋的嫡系军队的待遇比其他军队高得多,你们是受歧视的,当然不舒畅。”伯父请冯玉祥指示,冯玉祥说:“要坚定自己的信心。我不便出面,介绍你去找李济深,他会帮忙。”

晚上7点钟,伯父与王伯伯又去了鼓楼头条巷1号李济深先生家,当时章伯钧等都在。李济深郑重地说:“你的事情焕章(冯玉祥字)已经对我讲了,在这里可以公开商讨。”李济深最后说:“章伯钧是负责与中共方面谈判的,由他和周恩来先生商量后,再约会回答你们。但无论如何,此事只能我们几个人知道,千万保密。”

同年7月17日,双方又在湖南大同新村9号见面。章伯钧先生告诉伯父:“我已同周先生谈过,周说,吴先生愿意到人民方面来,我们欢迎,以后密切联系。”伯父听后,十分欣喜地说:“我的驻地在山东兖州,陈毅是解放军司令员,驻鲁南临沂。”章伯钧说:“周先生会密电通知他和你联系。”果然,伯父回到兖州后,陈毅司令员即放回被俘去的伯父部下于怀安师长。11月双方又派代表联系,取得默契。

1946年冬,中共中央在给华东局的电示中提到:“吴化文在山东、河南一带,请在政策上开导,前途上照顾,并请刘子衡去山东活动时,加强对他的思想工作。”刘子衡是伯父的老师,他随后给伯父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望化文能不辜负周恩来副主席和冯玉祥先生对你的一片诚恳爱护和教导,早日实现大义。伯父在复函中说:“时事变化证明先生高见,当受指教,深明已到穷途末日,寻求光明适为学生之愿……”

这些早期的多方接触对伯父起义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

“他的起义,在国民党高级将领中产生了巨大影响”

抗战结束后,吴化文被蒋介石密任为第五路军总司令兼津浦路南段警备司令,驻守安徽蚌埠。不久,移驻山东兖州。1948年4月,吴化文奉命进驻济南,时任国民党第84师师长。同年8月,另有一部分部队划归给他,这时他被升为国民党整编第96军军长兼第84师师长,中将军衔。

1948年9月,济南战役揭开了人民解放战争战略决战的序幕。中共中央、中共华东局和华东野战军总部考虑到,如能争取吴化文起义,对济南战役的全局至关重要,因其非蒋介石嫡系,长期受歧视、排挤,对蒋介石不满,有起义的可能。经多方努力,在济南战役打响后,吴化文终于起义。

据1948年9月22日(济南战役第六天)《大众日报》的报导:

济南战役前,王耀武(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兼山东军管区司令)以确保济南为目的,将济南地区划为东西两个守备区,利用即设工事,并积极加以修整和加强。守备重点置于飞机场的以西以南。自城北沿黄河洛口至城南八里洼之线以西至长清为西守备区。以腊山、周官屯、白马山、青龙山一带为主阵地。以整编96军军长兼84师师长吴化文为西地区指挥官,司令部置于商埠亚细亚公司。吴化文部担负了防守济南西郊和西南郊广大区域的重责。吴化文将155旅(旅长杨友柏)布置在任家山口,大小金庄及飞机场外围地区。161旅(旅长赵广兴)布置在白马山、井家沟、青龙山一带;独立旅(旅长何志斌)救民先锋总队(总队长孟昭进)布置在大小王庄、周王庄。另外,驻无影山的整编第2师山炮营,驻段店以西红庙营房附近的第12军榴弹炮营,也统归吴化文指挥,兵力约计2万余人。

1948年9月16日24时,济南战役打响,9月19日晚9时吴化文在段店西营房96军司令部召集全军军官会议,郑重宣布今晚部队即举行起义,命令到会人员立即回部队传达,两万余人撤出阵地,起义成功。

1948年9月25日,吴化文向全国发表的起义通电称:“化文认为今日之事,已甚明显,何去何从,不难抉择。化文等此次断然起义,对于大局与前途,实经深思熟虑。甚愿此种披肝沥胆之诚,能为全国人民所共谅,并为国民党军官兵所拣择也。”

吴化文率两万余人举行的战场起义对济南的解放起了推动作用。解放军攻济西线总指挥、十纵司令员宋时轮指出:“吴化文将军的起义,一是缩短了解放济南的时间,大大加快了战役的进程,原计划至少用二十天,结果只用八天就结束了战斗;二是减少了部队的伤亡;三是保护了商埠,减少了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他的起义,在国民党高级将领中产生了巨大影响。”

济南战役,解放军共歼敌10.4万人(包括起义两万余人)。中共中央发来贺电说:“庆祝你们解放济南、歼敌十万的伟大胜利。你们这勇猛、果敢、敏捷的行动,并争取吴化文将军所率96军的起义,证明了人民解放军的攻坚能力已大大提高。胜利影响动摇了蒋介石反动军队的内部。这是两年多来革命战争发展中给予敌人的最严重打击之一。尚望继续努力,为歼灭更多蒋军、解放全华东人民而战。解放济南战役中的烈士们永垂不朽!”

毛泽东在给吴化文和起义部队全体官兵的电报中说:“贵军长等此次义举,符合人民的希望,深堪庆贺。尚望团结全军,力求进步,改善官兵关系、军民关系,为革命战争在全国的胜利而奋斗。”朱德也给吴化文和起义将领及全体官兵发来了贺电。

起义之军将战旗插上总统府

吴化文之侄刘大为回忆:

我爷爷奶奶解放前住在台湾高雄。伯父吴化文是有名的孝子,由于担心二位老人的安全,他曾对起义犹豫不决。既要起义又要保证老人的安全,就必须在起义行动前把他们接回来。

大战在即,此时要去台湾接老人回来是需要相当缜密的。当时伯父和我父亲商量再三,还是决定由我父亲亲自去接回老人。我父亲自1931年就在国民党军中工作,时任无线电管理处少将处长。当时,他们对外散布的去台原因是请二位老人回来参加我堂姐的婚礼。1948年2月,我父親把爷爷奶奶顺利接回大陆,暂时安置在蚌埠。父亲便立即赴济南配合伯父做起义前的准备工作。1948年济南战役开战前夕,爷爷奶奶终于在9月15日由我母亲和大哥陪同,乘战前最后一班军用飞机回到济南。两位老人到达吴公馆(今万竹园)后,伯父心病即除,马上同华东解放军方面商定起义时间,双方达成一致。

济南战役胜利结束后,伯父吴化文率起义部队北渡黄河到达禹城,随即解放军总部改编其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5军,中央军委任命吴化文为该军军长。

此后,伯父率领解放军第35军参加了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并打进南京,该军104师312团把解放军战旗插上了南京总统府。部队打到浙江,伯父兼任杭州警备司令。之后,由于身体原因,他向中央提出申请转业到地方。解放后,他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级解放勋章,并任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浙江省政协副主席、浙江省交通厅厅长。

1962年初的一天,父亲突然接到伯父的急电。电文称:“兄病重住院,望弟速来。”父亲读完电文后心急如焚,父母立即带我踏上南去行程。当我们赶往上海华东医院时才知道伯父被查出胰腺癌且已晚期。

伯父在病榻上看到我们后很激动。在和父亲的谈话中,伯父也问起济南的情况。他说:“我对济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是带兵驻扎在济南的时间长;二是队伍的重大转折在济南。”回想起当年在济南率部举行战场起义,他感慨说:“当时我们能走上这条路是顺应历史发展和人民意愿的,更关键的是为两万弟兄找到了出路,这是我最大的安慰。虽然在那动荡和战乱的年代里我也有复杂的经历,但最后的选择还是对的。今生即去,问心无愧。”

随后的日子里,上海华东医院对伯父实施了开刀手术,但终无回天之力。伯父于1962年4月3日逝世,年仅58岁。★

(责编/黄梦怡 责校/陈小婷 来源/《我的伯父吴化文将军与济南战役》,吴欣民/文,2008年9月24日;《战略转折前夕的吴化文起义》夏继诚/文,《炎黄春秋》2018年第8期)

当面向毛泽东提出入党申请

曾泽生:“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反蒋起义”

在改造旧军队的过程中,解放军派去一名指导员,就能彻底改造百十人的一个连;

派去几百人工作团,就能彻底改造几万人的一个军或一个兵团。

在世界五千年的战争史上,谱写了空前绝后的辉煌篇章

曾泽生(1902-1973),1948年10月17日起义,时任国民党第一兵团中将副司令兼第60军军长,中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50军军长、全国政协常务委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同年,当面向毛泽东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他率领的国民党第60军,起义前被蔑称为“六十熊”。一朝起义,改编为解放军陆军第50军,后来奔赴朝鲜,成为志愿军“王牌”。毛泽东听说其大破英军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这支部队在蒋某人手下是“六十熊”,在我毛某人手下就是“五十凶”了。

“宁愿受蒋介石的处分,也绝不执行他的命令

曾泽生心系老百姓,早对蒋介石心怀不满。据曾泽生之子曾强口述:

1948年3月,蒋介石命令60军弃守吉林,撤往长春,并专门要求撤离时炸毁小丰满水电站。对此,父亲在召集各师主官研究部署撤退事宜的会上,故意对炸毁小丰满电站不作布置,还专门与驻小丰满的544团团长胡彦通电话:“绝不能做黄河花园口决堤那样的千古罪人。”

当时的军参谋长徐树民是蒋介石派来的高参,他指导作战科拟制书面撤退命令,假借父亲的名义,严令544团按照蒋介石的旨意炸毁电站。胡彦因为接到过父亲的电话,决定制造假象交差,派人引爆了团里带不走的弹药,向电站配电室扔了一捆手榴弹,打了几枪了事。

60军到达长春后,东北“剿总”专门派人找到父亲兴师问罪,追查为什么没有按照蒋介石的手令炸毁电站。父亲搪塞说,命令自相矛盾,一方面要求迅速、秘密、安全、全部撤退,一方面又要求炸毁电站。小丰满水库坝体坚固,需要大量烈性炸药才能炸垮,一旦实施,等于发出信号,必然暴露撤退企图,引起解放军注意,无法达成秘密、安全撤退。况且军里除少数地雷外,从未得到过哪怕几十斤烈性炸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追查责任,就得追查上级那些不明事理的糊涂虫。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得盛气而来的“钦差大臣”张口结舌,只好悻悻地表示:“反正很多事我也不清楚,回去禀报委员长再说吧。”

父亲起义后,在哈尔滨的欢迎会上说:假如我们照蒋介石的命令办了,那当地10多个县都要沦为泽国,千千万万的同胞均将惨遭毁灭,我们将成为东北老百姓的死敌,成为民族的罪人,受历史的审判,永远得受人民的唾骂。当时我们下决心,宁愿受蒋介石的处分,也绝不执行他的命令。

1948年5月,东北“剿总”为统一指挥驻长春部队,组建第一兵团司令部,由郑洞国担任司令官。为拉拢云南部队,委任父亲为副司令,但新7军根本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反而处处找麻烦。到了六七月,长春外围数百里地区全被解放,城内守军补给依靠的大房身机场和宽城子机场也被解放军占领,只能靠空投给养度日。父亲在回忆录中说:“长春城内是一片混乱。军队赖着微少的空投活命,士兵饥寒交迫,士气低落。”9月22日晚,父亲终于下定决心:“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为长春十多万老百姓,为全军几万官兵的前途,必须走反蒋起义的道路!”

滇军三将密会,商议起义“要绝对保守秘密”

9月22日晚,曾泽生找来182师师长白肇学和暂编21师师长陇耀,对他们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率部反蒋起义!”

陇耀一听,立刻激动起来,说:“我早就想你会这样决定!我们60军,这些年受国民党嫡系的气太多了,排挤、歧视、分割、监视,装备坏,待遇低。送死打头阵,撤退当掩护。赏是他们领,过是咱们背。这样的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我拥护起义!”

白肇学同意反蒋,但他提议把部队拉出去后,放下武器,解甲归田。

陇耀激愤地说:“我还要拿着枪,向蒋介石报‘五华山事件的仇!”“五华山事件”又称“昆明事变”,指1945年10月国民革命军昆明防守司令杜聿明在蒋介石的授意下强制解除云南省主席龙云的武装、包围其于昆明五华山的事件。曾泽生、陇耀等滇军将领也在“五华山事件”后受到蒋介石及其嫡系部队的排挤,被迫转防东北。

据曾泽生回忆: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快5时了,我躺在床上,激动得不能入睡。早晨,很早我就乘车去182师,见白肇学疲倦地斜倚在沙发上,满眼血丝,像害了一场大病。他看见我就想站起来,我忙按他躺下。

他嘶哑地说:“从你那里回来,一直睁着眼,想到天亮。”

我笑着问他:“想得怎样?”

他说:“没想好,我是决心不干军队了!”

看着他苦恼的样子,我心里不禁一阵怜惜。我说:“肇学,我们滇军有过护法、讨袁、拥护共和的光荣历史,那几次光荣的起义,182师的前身都曾参加,你知道吗?”

部队光荣的历史,更触动他今天的痛苦,他悲愁地说:“怎么不知道,现在还提那些干什么!”

我说:“你看,今天的蒋介石比当年的袁世凯如何!”

他气愤地回答:“更坏!”

我乘势逼近一步问他:“那你为啥不同意起义呢?”

他默默地望着我很久,突然挣起身来抓着我的手说:“军座,我赞成你!”

我一阵激动,忙用手擦去兴奋的热泪,紧握他的手说:“好,我们就这样决定!”临走时,我又交代他:“以后,你、陇耀和我,要经常保持接触,具体拟定起义行动步骤。开会的地点要多变换,临时听我通知。事情要绝对保守秘密。”

9月26日下午5时,在铁路宾馆,我们商议派什么人去与解放军联络。考虑到在职者均不便离开,认为派被解放军俘虏后释放回来的两个人比较合适。这两人是原第551团团长张秉昌和原544团副团长李峥先。

突然接到紧急来电,还以为“要将我扣起来”

按照计划,10月14日,张秉昌、李峥先带着曾泽生等人签字的信,出城与解放军接洽,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16日10时,曾泽生突然接到时任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第一兵团司令员、长春守卫总指挥郑洞国的电话。郑洞国以命令的口气要曾泽生马上赶到兵团司令部。

曾泽生顿时十分紧张,担心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走漏了风声。于是,他赶紧打电话分别询问陇耀和白肇学是否也接到了郑洞国的电话。两位师长否定的回答,让他多少放了点儿心。尽管这样,他还是再三嘱咐两位师长,这段时间千万不要离开队伍,如果他被逮捕,依旧要按原计划举行起义。

郑洞国紧急召见曾泽生所为何事?据郑洞国后来回忆:

在锦州失守的次日(即10月16日)上午,蒋先生再次派飞机空投下来一道措辞十分严厉的“国防部代电”。电文如下:“长春郑副总司令洞国并转曾军长泽生、李军长鸿:酉灰手令计达,现匪各纵队均被我吸引于辽西方面,该部应遵令即行开始行动。现机油两缺,尔后即令守军全成饿殍,亦无再有转进之机会。如再迟延,坐失机宜,致陷全盘战局于不利,该副总司令、军长等即以违抗命令论罪,应受最严厉之军法制裁……中正手启。”

我的心被眼前的一切搅得异常烦乱,明知突围已不可能,但作为军人又不能不服从命令,心情真是痛苦极了……我命副官通知曾泽生和史说两位将军火速到我的住所开会。史说接到电话马上就赶来了,曾泽生却推说正在吃饭,支吾着不肯来。我一把夺过电话,焦急地说:“曾军长,我有要事相商,你马上来一趟!”

“这……我刚吃饭,等一会儿去好吧?”电话筒里传来曾泽生犹疑的声调。

“不行,事情非常紧急,你得马上来!”我仍坚持。

“那好吧,我5分钟后赶到,可以吧?”他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又过了大约10分钟,曾泽生才赶到,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一反常态。我虽有点儿诧异,但并未料到会发生什么意外。

“桂公召我什么事,这么急?”曾泽生一面点头与史说、杨友梅二将军致意,一面略微拘束地在我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順手将茶几上的电令和蒋先生的亲笔信递给他,并告诉他:“昨天锦州已经消息断绝,情况不明了,唉!”

曾泽生拿过电报和蒋先生的信,很快地看了一遍,又放回原处,问道:“司令官准备怎么办?”

“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按命令突围,我决定今晚就开始行动,明天四面出击,后天(18日)就突围。你们看如何?”我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以不容置喙的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这个时候,我最担心眼前的这两位将领不肯同我一道突围。

曾泽生望望史说,又望望我,低声说:“我没有意见。不过,部队士气非常低落,突围,60军没有什么希望。”

“新7军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些桂公很清楚。如果桂公决定突围,我们服从。”史说在一旁也慢吞吞地表了态。

我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理会他们的勉强态度,又说:“好吧,突围的事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先去准备一下,下午再开会拟定突围计划。”

“我们打算从哪条路走呢?”曾泽生仿佛不放心似的插上一句。

我想了想,心事重重地说:“还是从伊通、双阳这条线走吧,实在突不出去,就拉上长白山打游击。”

曾泽生苦笑道:“桂公还真打算在共产党的天下打游击吗?”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其实,我心里同他们一样清楚,突围,仅仅是为了服从命令,其结果无非是战死在城郊。所谓到长白山上去打游击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实际上是根本做不到的……

我没有料到,此时我们内部正面临着严重的分化,曾泽生已派人出城与解放军联系,正式决定率第60军起义了。许多年后,有一次曾泽生笑着对我说:“那次桂公召我去开会,催得很急,我心里好紧张,还以为您发觉了60军准备起义的事,要将我扣起来呢!”实际上,当时我和新7军的将领对此事一无所知,完全被蒙在鼓里了。

杜聿明派来监视60军的部队得知可以跟着曾泽生起义,都言听计从,毫无反抗之意

从郑洞国的司令部走出来的曾泽生,暂时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只是一场虚惊,但当时的形势,确实已经是相当紧迫了。因为他们原定10月16日夜举行起义,但出城与解放军取得联系、原定15日下午返回的张秉昌、李峥先尚无消息。

此刻,曾泽生一是担心他俩能否顺利地与解放军取得联系,解放军又是否接受起义;二是担心他们被新7军捉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15日17时,张秉昌、李峥先二人回到军部。原来他们14日出城后,很快就与解放军取得了联系,但当时解放军正在强攻锦州,长春的情报系统又送来一份情报,称“长春守军可能乘机突围”。为此,当东北军区政治部九台前方联络站负责人刘浩见到张秉昌后,一时难以判断曾泽生来信的真伪,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接受国民党一个军起义的权力和级别。于是,刘浩与副参谋长潘朔端连夜赶到兵团司令部。司令员萧劲光经过综合各方面情报,确认曾泽生准备起义的来信是可靠的,当即派兵团参谋长解沛然返回前线,面见张秉昌、李峥先,转达兵团意见,表示欢迎60军起义,并以兵团名义邀请曾泽生派正式代表出城,洽谈起义事宜。

如此一来,曾泽生心底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听过汇报后,他马上指派182师副师长李佐和暂编21师副师长任孝宗,连夜出城与解放军商定行动方案。

一切安排妥当后,曾泽生打电话给暂编52师师长李嵩,要他带3个团长到军部开会。曾泽生的副官长张维鹏首先向他们宣布了60军的起义计划,随后要求他们分别将所辖部队的副师长、副团长调来。据张维鹏回忆,暂编52师的行动非常顺利。这支部队是杜聿明派来监视60军的,虽平日里基本不听曾泽生的指挥,但广大官兵在得知可以跟着军长起义的消息后,都言听计从,毫无反抗之意。

17日凌晨,曾泽生给郑洞国和新7军军长李鸿各写了一封信,告知60军决定起义,同时希望他们加入起义队伍。两封信的内容相似,其中给郑洞国的信写道:

桂庭司令钧鉴:

长春被围,环境日趋艰苦,士兵饥寒交迫,人民死亡载道,内战之残酷,目击伤心。今日时局,政府腐败无能,官吏之贪污横暴史无前例,豪门资本凭权力垄断经济,极尽压榨剥削之能事,国民经济崩溃,民不聊生。此皆蒋介石政府祸国殃民之罪恶,有志之士莫不痛心疾首。察军队为人民之武力,非为满足个人私欲之工具,理应救民于倒悬。今本军官兵一致同意,以军事行动反对内战,打倒蒋氏政权,以图挽救国家于危亡,向民赎罪,拔自身于泥。

公乃长春军政首长,身系全城安危。为使长春军民不作无谓牺牲,长春地方不因战火而糜烂,望及反身自省,断然起义,同襄义举。则国家幸甚、地方幸甚。竭诚奉达,静候赐复。并祝戎绥!

曾泽生 敬启

据当天给郑洞国送信的60军政工处长姜弼武回忆,郑洞国看到信后对他说:“曾军长要起义,请他自己考虑。要我和他一路,我不能干。”

当晚,60军与解放军换防,曾泽生随军撤出长春。

18日凌晨3时,解放军完全控制了长春东部地区。有关60军起义后长春的情况,郑洞国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18日早晨,新7军参谋长龙国钧来见我,说新7军官兵已决定放下武器,希望司令官一道行动。

19日上午,新7军全体官兵自动放下武器,集体投诚。在这前后,包括地方保安部队在内的国民党驻长春的各部队也相继向解放军集体投诚。只有兵团特务团还据守在中央银行大楼内抵抗,成了解放军重重包围中的一个小小的孤岛。

21日凌晨,中央银行大楼外突然响起剧烈的枪声……事后我才知道,杨友梅将军和司令部的幕僚们,先已通过与解放军秘密接洽,悄悄迎来了解放军的代表及少数部队。他们计议,朝天开枪,假意抵抗,造成猝不及防、兵临司令部的事实,促我与之共同走向光明。这样,既避免弃我于不顾,又不叫我过于难过,巧妙地从死亡线上把我救了出来,真是煞费苦心啊!

21日,郑洞国投降。他后来悔恨道:“由于我的頑固态度,使长春人民蒙受的灾难又延续了一个时期,这是我后来思之而痛悔不已的。”

毛泽东听到50军大破英军的消息后,哈哈大笑,说,这支部队在蒋某人手下是“六十熊”,在我毛某人手下就是“五十凶”了

1949年1月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布命令,将曾泽生起义部队成建制地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50军,任命曾泽生为军长,徐文烈为军政委。

5月,50军奉命南下作战。曾被蒋介石嫡系蔑称为“六十熊”的曾泽生起义部队,从东北一直打到西南。50军的表现并不比其他部队差,比如参加长春起义的云南老兵王长贵,在歼灭蒋介石警卫团的战斗中带领一个班缴获两挺重机枪,以鄂川战役战斗英雄身份参加了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见到了毛泽东和朱德。作家高戈里感慨万千地写道:“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起义、投诚和接受和平改编共188万人,包括将领1500名,涉及陆军240(个)师,海军大小舰艇97艘,空军飞机128架。188萬来自敌对营垒的官兵,全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消化、改造了。在此过程中,解放军派去一名指导员,就能彻底改造百十人的一个连;派去几百人工作团,就能彻底改造几万人的一个军或一个兵团。在世界五千年的战争史上,谱写了空前绝后的辉煌篇章。”

1950年,在湖北的50军接到紧急命令,要求全军北上准备入朝参战。政委徐文烈征求曾泽生的意见。当时曾泽生年近半百,患有多种疾病,可以留在国内,但他坚决要求去朝鲜参战,因为战场是军人证明自己最好的地方,“是骡子是马,咱们战场上遛遛看!”

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曾泽生同徐文烈率领50军曾先后两次入朝作战,创立了5个“最先”,即:最先整营歼灭英国皇家坦克营(朝鲜战争中被歼灭的两个英军王牌部队之一);最先指挥部队攻入汉城;最先把美军追击到水原以南乌山;最先在汉江以南在美军强大攻势下顶住了进攻,经受了严峻考验;第二次入朝作战最先陆空协同一举收复西朝鲜湾大小和岛等诸岛屿。

1951年1月4日,50军149师与39军以及朝鲜人民军先遣部队几乎同时进入汉城(今首尔)。消息传回国内,北京天安门广场群众彻夜狂欢。149师进入汉城的前一天夜晚,曾与英军皇家坦克营展开激战。446团5连机枪连机枪班副班长李光禄,机智勇敢,一个人冲入坦克群,将爆破筒塞到坦克履带中间,首先炸毁了一辆坦克;3排副班长陈春贵,从侧面跳到一辆坦克护板上,从坦克顶盖上的小孔投进两颗手榴弹,把坦克里的敌人炸得哇哇乱叫;战士彭德玉借着照明弹的亮光,准备向行进中的坦克履带中塞爆破筒的时候,不幸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但他仍用尽平生力气追上坦克,将其炸毁……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战斗,149师全歼英军皇家坦克营和第8骑兵团坦克中队,歼敌690多人,缴获和击毁坦克31辆、装甲车1辆及汽车24辆。

据说,毛泽东听到50军大破英军的消息后,哈哈大笑,说,这支部队在蒋某人手下是“六十熊”,在我毛某人手下就是“五十凶”了。

1月31日,彭德怀以志愿军总部领导的名义通令表彰50军。后来,由于补给线拉得太长,而且连续作战部队极度疲劳,损耗也得不到及时补充,彭德怀命令各部队停止追击,50军全军撤至水原以北的丘陵地区,依托山地部署防御。联合国军放出大话:3天内收复汉城。

联合国军的火力优势给50军造成巨大伤亡,最惨烈的时候,一天之内三四个连队全部打光。双方鏖战半个月,50军伤亡过半,很多阵地都丢失了。50军全军上下带着拼命的情绪去跟敌人搏杀,特别是起义的老兵,在战场上杀敌意愿强烈。白天敌人利用炮火优势占领一部分阵地,晚上战士们就主动出击,杀敌人、抓俘虏、炸汽车……不给敌军造成破坏杀伤坚决不回。

美军在战史中记载了修理山中的一次战斗:一部分中国士兵乘着夜色突入美军阵中,弹尽粮绝后,用刺刀、枪托、铁锹、洋镐与美军肉搏,最终无一人生还。

1951年2月7日,汉江即将解冻,50军主力撤至江北继续防御,一直坚持到撤退的命令下达。在50多天的战斗中,50军减员2万多人,伤亡大半,共毙伤俘敌1.1万人。

曾泽生在志愿军总部见到彭德怀时,彭德怀紧紧握住他的手说:“50军打得好,你指挥得好啊,我要给你补兵,优先给你们50军换装。”曾泽生说:“我们尽力了,我们能在兄弟部队面前抬头了。”彭德怀一听“抬头”两字,风趣地说:“这是什么话,不就是起义改编的部队吗,我彭德怀不也和你一样出身旧军队湘军,我彭德怀从来没把你曾泽生当后娘养的看待,50军有很多共产党员嘛。”

1953年,曾泽生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一级国旗勋章。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并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级国旗勋章。

毛泽东为何说“你还是不加入共产党好”

1951年4月,50军回国休整期间,毛泽东在中南海接见他。据曾泽生回忆,那天他心情格外激动,毛泽东详细地询问了汉江南北50昼夜战斗情况,曾泽生一一作了汇报。后来毛泽东说:志愿军抗美援朝,面临的几个问题是,最初能不能打,后来能不能守,再后是能不能保证给养,最后是能不能打破细菌战,而这四个问题最后都解决了,而解决第二个问题的奇迹,是由第50军和第38军并肩在第四次战役的汉江两岸率先开创的。

1955年4月,50军奉命撤回祖国后,5月的一天,毛泽东在中南海再次接见了曾泽生。谈话快结束时,曾泽生鼓起勇气对毛泽东说:“主席,我想当面向您提出一个要求。”

“哦,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吧!”毛泽东诚挚地说。

“我请求您能批准我加入中国共产党!”曾泽生恳切地说。

“嗯”,毛泽东微笑地说:“这些年来你进步很快,觉悟不低呀,其实你不需要我来批准,就可以加入中国共产党。”毛泽东停一会儿又说:“你还是不加入共产党好。”毛泽东解释道:“现在,蒋介石在拼命攻击我们新中国,世界上敌视我们的帝国主义国家大肆诽谤我们。如果你以党外人士的身份,向台湾、全世界宣传介绍我们的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新面貌,可以使台湾故旧了解我们,促使他们站到祖国统一方面来,你暂时不入党作用更大,为了祖国的利益,你再等一段时间,怎么样?”

曾泽生豁然开朗,欣然答应。他后来一直关注着台湾的局势发展,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部队的现代化建设上。

1973年2月22日,曾泽生在北京逝世,享年71岁。★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曾泽生回忆1948年长春起义经过》,徐振泽/文,《长春日报》2017年10月19日;《我的戎马生涯:郑洞国回忆录》,郑洞国著,东方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受到毛泽东两次接见的曾泽生将军》,申春/文,人民网2016年12月6日等)

毛泽东闻讯欣喜,“晚上弄点酒来喝”

张克侠:“周恩来同志约我面谈”

“许久以来,我热切盼望与共产党取得直接联系,终于等到了机会。

我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等到那天傍晚,

便穿著军便服,装作散步的样子走向指定地点”

张克侠(1900-1984),1948年11月8日起义,时任国民党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官,中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华东农林部部长、国家林业部副部长等职。1950年公开共产党员身份。1955年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

对于张克侠、何基沣的起义,毛泽东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在给淮海战役总前委的电报中指出:“北线何张起义是第一个大胜利。”

在派系林立的国民党军中,张克侠因早年毕业于保定军校而归保定系;又因在1923年就进入冯玉祥部队而属于“正宗”西北系;还因在黄埔军校的前身陆军讲武学校当过教官而跻身黄埔系。这三种经历,让张克侠到处能碰上同窗、同僚、故交、旧友、师长、学生、老上司、老部下,为他卧底敌营造就了人脉网。张克侠说:“我成了冯玉祥的连襟,为我以后长期在西北军从事党的工作,构成了有利条件。”谁会怀疑冯玉祥的连襟是共产党员呢?

历经艰辛找党,成为特别党员

1929年7月的一天,张克侠行色匆匆地来到上海静安寺教堂,和牧师董健吾接头,想找到给他来信的共产党员张存实。

当时的上海,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几经等待之后,他终于见到张存实。张存实告诉他一个让他激动不已的消息:组织上考虑他的入党申请,并将派人听取他的汇报,这几天就要安排见面。

不久,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张克侠向组织上派来的李翔梧和张存实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回答了组织上提出的问题,然后再次写下入党申请书。

当时,周恩来在上海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亲自批准了张克侠的申请。周恩来的三点指示,很快由张振亚通知张克侠:“中央已批准你为共产党员,是特别党员。你不能与地方党组织发生关系,不可暴露身份,要严守党的纪律。以后,中央会直接和你联系,你与党进行书信联络时,使用张光远这个名字。假如发生意外,你也不要说出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党是会记得你的,也会设法保护你的家人。”

张克侠牢记党的嘱咐,一直到1950年才公开了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事后,张克侠回顾入党过程时,写下了这样的话:“我已经成了一名共产党员,党的需要即是我的需要,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我将不惜自己的生命去完成党交给我的光荣而艰巨的使命。”

密会周恩来,“只要党下令,我可以保证随时起义”

解放战争爆发后,张克侠时任国民党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官(司令官是冯治安)。据张克侠回忆:

许久以来,我热切盼望与共产党取得直接联系,由于这个心愿一直未实现,心中十分不安。

1946年夏天,忽然得知冯玉祥先生要出国考察。我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便以送行为借口,从徐州到达南京,住在冯玉祥的寓所。

我知道周恩来同志住在梅园,十分想见到他,可是,党的纪律和党的利益不允许我贸然前往梅园。

当时,王冶秋同志在冯玉祥处工作,在同他畅谈之后,我请他代我与中共办事处联系,要求见周恩来同志。王冶秋同志把我的请求转告了党。

第二天,王冶秋告诉我说:周恩来同志约我面谈。由于事关重大,去梅园诸多不便,约定次日傍晚时分,在冯玉祥寓所附近一个偏僻的公园外面相会……

我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等到那天傍晚,便穿着军便服和王冶秋同志一起,装作散步的样子走向指定地点。这里很僻静,附近见不到什么人影。约定的时间到了,一辆黑色小汽车准时开到,在我们跟前停住。车门打开,我看见久别而渴望见到的周恩来同志。他身穿中山服,镇静地坐在后座上向我点头。我跨进去,刚坐在他身旁,汽车便迅速开动。

在汽车行驶的时候,周恩来同志仔细地透过后面的车窗观察,看有没有盯梢的车子,并向我亲切问候。我立即汇报了徐州地区的情况。

周恩来同志时而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我,时而沉思点头。我谈到今后工作和组织起义的问题后,他指示我:“现在,要多向国民党军官兵、向那些高级将领和带兵的人,说明我们党的政策,指明他们的出路。蒋介石是一定要打内战的。他要打,我们就也打。我们不但在战场上狠狠回击他们,也要从他们内部打击顽固派,争取策动高级将领和大部队起义。这样,可以造成更大声势,瓦解敌人的士气。”

我表示,我所在的部队和我相处很久,彼此均很熟悉和信任,在作战中,他们肯定会服从我的调动。现在,大多数官兵都认识到跟国民党走没有出路,起义是有条件的。只要党下令,我可以保证随时起义。

我告诉周恩来同志,部队中的斗争很复杂,为预防敌人的破坏,请求解放军在进攻前派联络人员到我那里去,以便很好地配合。

周恩来同志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他沉思一刻,环视四周,又看着表,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摇起来。我明白,谈话必须结束了……汽车在一个僻静地方停下,我迅速下车后,汽车立即疾驶而去。

特务吹嘘徐州市完全被他用特务控制了,却不知眼前的长官是共产党员

我带着周恩来同志和党的新指示赶回徐州,再一次开展争取冯治安的工作。我到贾汪找他,借口冯玉祥的临别赠言,希望他认清形势,站在人民一边。

冯治安对蒋介石抱有很大幻想,根本不相信共产党和解放军能够取胜,也舍不得他的财产和小老婆,态度还是很顽固。

半小时后,冯治安全副武装地走下楼来,叫尹心田准备汽车去“剿总”见刘峙。

尹心田问冯治安做什么,冯治安说:“去报告张副司令的事。”

尹心田说:“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就去报告,万一错了,刘峙一定会批评你过于张皇。”尹心田建议:“最好先打电话到各处,问问张副司令是否在那里,如果在那里,请张副司令回个电话。”

这样,冯治安犹豫了,没有立即去报告,给我赢得了时间。

由徐州到贾汪的中途,是132师过家芳的防地。我与过家芳交谈后,打电话给何基沣,说我即刻到达贾汪。

在132师停留期间,我得知冯治安已给前方各司令部打了电话,要我回電话。为了稳住冯治安,我到贾汪后就打电话给他,说:“前方吃紧,我到前方来了。解放军昨晚已开始攻击运河闸了,在这重大战争面前,我必须和我们部队同生死共患难。我希望你也来前方。”冯治安自然是不敢来前方的,他就送了个顺水人情,命我在前方负责指挥。

毛泽东急盼起义成功的电报,“亲到机要室询问,并嘱咐说,电报一到就立即送给他”

我是在上午8时到达贾汪总部的。何基沣告诉我说:“昨夜孟绍濂副军长从徐州赶回来以后,立即在59军军部召集了一个军、师领导干部会议,杨斯德同志出席共宣布了起义计划,解除了一些人的疑虑。”当谈到有些反动分子可能破坏起义时,180师崔振伦师长拔出手枪说:“谁反对,以手枪对待。”

59军原定8日12时出发,我到贾汪后,为防迟则生变,立即命令提前行动,规定口令为“杨斯德”,按原定的行军路线,于当晚陆续开到台儿庄附近。这时,很多部队下级军官及士兵不知道起义,谣言很多,我于是到几个部队说明了起义的必要。后来听说有几个国民党顽固分子向团、营长借手枪,要打死我,但没有人支持他们,未能得逞。

9日这天,解放军的大部队向台儿庄我们驻地开来,知道我们是起义部队后,便迅速向南开去。我们起义部队就由专门来台儿庄欢迎我们的解放军同志带路,向临沂开拔,和解放军南北对开。

在临沂休息一夜,又开往莒南、大店一带休整。沿途人民群众早有准备,像办喜事一样欢迎起义部队,米面柴炭,鸡鱼肉蛋,样样都有,各村树上、墙上贴满了“欢迎一一·八起义部队”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等标语,使起义部队受到很大鼓舞。

淮海战役于1948年11月初刚刚打响之时,国民党第三绥靖区59军两个师,77军一个半师的2.3万余官兵,在人民解放军的周密配合下,于贾汪、台儿庄防地起义成功,从而使徐州的东北大门敞开,让解放军得以迅猛直捣徐州,并切断了黄伯韬兵团的退路,造成国民党军上下混乱,惊恐动摇。

后来,有位同志告诉我,毛泽东主席非常关心这次起义,急切地盼望着起义成功的电报,8日下午就问军委负责情报工作的李涛同志起义的电报来了没有。9日上午又亲到机要室询问,并嘱咐说,电报一到就立即送给他。

由于电台通讯路线故障,电报晚到了一天,9日下午4时,毛主席接到华野前委发来的关于起义成功的电报。毛主席一手拿着电报,一手端起茶缸,健步走到周恩来副主席的办公室,对他说,张克侠、何基沣率军起义成功了,淮海战役多了一层胜利的把握,晚上弄点儿酒来喝。当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一起为庆祝淮海前线起义成功,高兴地喝了点儿酒。

父亲公开党员身份时,儿子被批准入党,儿子说“我们可以为共产主义的事业而并肩作战了”

部队起义后,北平地下党组织及时掩护了张克侠的家属,将四个孩子撤离北平,护送到解放区。不久,他的女婿王永康也经地下党介绍去解放区工作。

1949年2月18日,59军与渤海纵队合编为解放军33军,由张克侠任军长,韩念龙任政委,归第九兵团宋时轮同志指挥参加了渡江作战。

1950年公开共产党籍时,党中央组织部于3月7日作出了“关于张克侠党籍问题的决定”认为“张克侠同志虽长期在国民党军队工作,但1929年入党以来一直与党保有联系,设法为党工作,并有成绩,故其全部党籍应予承认。”

张克侠回忆:“正当组织告诉我这一决定的时候,我的儿子木铁随第四野战军进入广州。他来信告诉我说,他已被批准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我复信将党中央组织部关于我的党籍问题的决定告诉他。他十分激动,来信写道:‘我在您的身边成长,从您的身上看到了许多可贵的东西,它鼓舞我离开旧的社会而投奔革命。但是,我从不知道您是一位共产党员,妈妈和所有亲人也不知道。在我入党时,我曾为不真正了解您而痛苦。今天,我们可以为共产主义的事业而并肩作战了。”

1950年,张克侠请求参加绿化祖国工作,转业至地方,曾任中央林业部副部长、党组成员,兼任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院长、分党组书记等职,曾当选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政协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

中国林科院见过张克侠的老一辈说,老院长腰板挺直,一副刚毅的模样。儒雅谦虚,平易近人;话语朴实,干脆利落。每次作报告,他都发自肺腑,语重心长。

他经常到甘肃小陇山等艰苦一线慰问院里蹲点的科技工作者,了解他们的生活和科研进展状况。“文革”期间,他曾作为第三批学员,和300多名科技工作者一道,下放至广西邕宁砧板“五七”干校(原劳改农场)。

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新中国建设的和平时代,张克侠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信仰,没有忘记党和国家赋予的使命。即使在“文革”期间,遭到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迫害,身心受到摧残的情况下,他的信念仍然坚定不移。

粉碎“四人帮”后,他衷心拥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方针和政策,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仍然积极开展工作,关注林业科技事业,撰写革命回忆录,给子孙后代留下宝贵遗产,所著《张克侠军中日记》被解放军出版社一版再版。

1984年7月7日,张克侠逝世。患病住院期间,他仍然十分关心“四化”建设和祖国统一大业,深切期望台湾故旧为完成祖国的统一大业作出贡献。他在自传中以诗结尾:风云半百暑又寒,历尽坎坷知艰难。喜看江山春烂漫,壮心不已永向前。★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光荣的抉择:原国民党军起义将领回忆录》,蔡惠霖、孙维吼著,国防大学出版社1986年8月第1版;《隐蔽战线英雄谱|张克侠:只要有命令,可以保证随时起义》,董俊林/文,《学习时报》2020年10月7日;《张克侠:从民国中将到共和国第三十三军军长》,叶青松/文,《党史纵览》2012年第8期等;《张克侠:佩剑将军 首任院长》,王建兰等/文,《中国绿色时报》2018年9月14日)

毛泽东对他说:“人民是永远不会忘掉你的”

傅作义:“我是拼着三个死”

“我将全心全意地追随毛主席和共产党,努力工作和学习。

如果我能有进步,工作做得好,

我愿意争取加入共产党,这是我后半生的心愿”

傅作义(1895-1974),1949年1月22日在《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上签字,时任华北“剿总”司令,上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任水利部(后并入水利电力部)部长长达22年。曾当面向毛泽东表示愿意争取加入共产党,这是“我后半生的心愿”。

1949年2月23日下午,毛泽东接见傅作义,傅作义一见毛泽东,就立正说:“我有罪!”

毛泽东亲切地握住傅作义的手:“不要这样说。当初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抢掠了我们多少文物珍宝啊。现在,如果我们自己毁了紫禁城,破坏了那些文物古迹,那是要被子孙后代唾骂的。现在北平和平解放了,我们应该谢谢你,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人民是永远也不会忘掉你的。假如说,你过去有错的话,那么现在功过权衡,还是功大于过,也是有功人员……”毛泽东还说:“过去我们在战场见面,清清楚楚;今天我们就像姑舅亲戚,难舍难分。蒋介石一辈子耍滑头,最后还是你把他甩掉了。”

欲向毛泽东发电报,叮嘱女儿“一个字也不能用笔记,只能记在脑子里”

据傅作义回忆:

辽沈战役一结束,我去南京参加政府召开的军事会议。那时淮海战役也即将开始。蒋先生想抓紧我部力量以挽救残局。他先让何应钦,后是亲自告我,要求将华北部队南撤,并要我任东南军政长官,所有的军队完全归我指挥。

我就当时的处境经过深思熟虑,认为,华北的部队绝不能南撤,审时度势,咱们这部分到南方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对蒋的话,也不能采取断然拒绝的态度。当即向蒋婉转地表示:一、华北局势不像一般人看的那样悲观绝望;二、对扭转华北的危局还有办法;三、南撤方案,非万不得已时不宜实行。因为,坚守华北是全局,退守东南是偏安,历史教训值得考虑!我的这些话打动了蒋。他当即表示尊重我的意见。

我回到北平后,虽然在公开场合一再说:要遵照蒋的命令,力挽华北局势。但是内心却认定南京政府已经丧尽军心,丧尽民心,决不能靠这个政府来统一国家,复兴民族。如果我们再参加内战,就无以对国家,无以对民族。不久,我就让大女儿冬菊通过和中共中央已经接通的关系,给毛主席去了电报……

此时的傅冬菊,已经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但傅作义对此并不知情。据傅冬菊回忆:

父亲去南京开会,肯定与平津的战局有关,我怕他像过去一样,蒋介石给他升个什么官,他再跟着蒋继续去打内战,于是我说:“爸爸,今天我见到了一位老同学,他非常关心我,也十分关心你。他说:‘战争的形势发展这样快,你父亲是抗日英雄,和共产党、八路军合作抗日,并肩作戰,所以有接受和谈的可能,共产党希望与你父亲再次合作,和平解决平津问题,避免文化古都北平和工业城市天津再遭战火摧残!”

父亲一听,马上反问:“你说的老同学是真共产党还是军统特务?你可别上当,要碰上假共产党就麻烦了。”我说:“是真共产党,不是假的,更不是特务!”他又问:“是毛泽东派来的,还是聂荣臻派来的?”我说:“是毛泽东派来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是件大事,我要好好思考思考才能告诉你。不过你的行动,一定要小心,没事不要到处乱跑,正因为你是我的女儿,特务们会加倍地注意你的。”

1948年11月7日,父亲从南京开会回来了。开始,我看他的情绪还算正常,没过两三天,他又在屋子里踱起步来,或者一个人单独坐在那里考虑问题,饭也吃得少了,我知道他又遇到了难题。于是,我就用话套他的警卫秘书段清文。从段那里知道了9日中午,他请杜聿明吃了一顿饭,不知二人谈了些什么。10日,他到孙连仲官邸去看了卫立煌,并把蒋介石给他发来的让他扣留卫立煌的电报给了卫立煌。由此我想到,父亲肯定是在考虑前途问题。

连续几天,我在向佘涤清或崔月犁(两人都是共产党员)汇报上述情况时,他们对我说:“11月8日、9日,山东《大众公报》连续发表了在济南战役中被我军俘虏的王耀武的《告国民党官兵书》和《告国民党党政军机关书》,11月15日王耀武又亲自在山东新华广播电台发表广播演讲,你父亲要是知道了王耀武讲话的内容,肯定会有反应,会有新的决策,我们希望他向有利于和平解决平津战事方面决策,你这几天注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11月17日早上,我来到父亲的房间,父亲说:“近日你与那位同学又见面没有?他到底是真共产党还是假共产党?接触中有没有让你生疑的地方?”我回答得很肯定:“是真共产党!是毛泽东派来的!没有让我生疑的地方!”父亲说:“那好,我有一件十分机密的事,能不能请他帮我办一下?”“能!当然能!”我回答。于是,爸爸说:“请他替我给毛泽东发个电报。”我说:“好。”说完我就要去拿笔、纸。父亲有些生气地说:“一个字也不能用笔记,只能记在脑子里,对你的同学,也只能口授,绝不能字传,一点痕迹不能留下。”于是,父亲口授了两遍,又让我复背了两遍,没有错误,这才罢休。

电报的原文大意是这样的:我已认识到过去以蒋介石为中心来统一国家、复兴民族和随蒋戡乱是完全错误的,决计将所属的约60万军队、200架飞机交毛泽东指挥,以达救国救民之目的,请求派南汉宸来平商谈和平事宜。

这个电报发出后,一直没有得到回音。父亲问过我,我也问过佘涤清和王汉斌,谁也没有正面回答过我。

“国人皆曰可杀”的战犯,有资格和谈吗

1948年11月14日,傅作义又发出第二封电报,表示愿意进行和谈。但两封电函如石沉大海。其实电函毛泽东都收到了,只是均未理睬。

傅作义这是在试探,不是真想和谈。他发电绝不是心血来潮,东北国民党军的结局他见到了,知道天下早晚是共产党的。傅作义研究过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他想在承认共产党领导的前提下,以冀、察、绥三省实力派资格加入联合政府。对于傅作义这次试探,毛泽东不能接受。他命令林彪抢占丰台,切断北平与天津的铁路联系。

在这次战斗中,傅作义差点儿成了俘虏。据参加丰台战斗的3营副营长马振国回忆:“去丰台路上,路过今天的京西宾馆附近,影影绰绰看见前面有几个好大的院子,抓个俘虏一问,这里竟是傅作义的‘剿总。我们冲进去时,里面已经空了。前面打起来,傅作义从后门跑了,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桌上放盆饺子,还是热乎的。要是把傅作义抓了,那得是什么成色?这北平解放是不是就另一个样儿了?”

这次打豐台,把傅作义的“剿总”从京西赶到了中南海。接着,傅作义就听说自己的心头肉35军被包围在新保安。35军是傅作义起家的资本,他曾对女儿傅冬菊说过:“35军就是我,我就是35军!”

左思右想后,傅作义拿出个既能保存实力和面子,又能顺乎民情的方案。12月15日,他派《平明日报》总编崔载之代他出城谈判,要求解放军停止一切攻击行动,两军后撤,把35军放回北平;建立华北联合政府,由傅作义通电全国,促成全国和平。傅作义觉得手里有牌,还能和对手叫板。但对他的要求和条件,共产党用行动给出了答复:干净利落地全歼35军,拿下新保安,攻占张家口。

中南海居仁堂的“剿总”办公室,傅作义来回踱步,他问参谋长李世杰:“和谈是不是投降?不讲道德还能做人吗?咱们过去的历史就完了吗?”李世杰说:“和谈是革命,不等于投降;我们应当讲革命道德,不应当讲封建道德;历史有应当保留的,也有不应当保留的,不应保留的,用不着可惜。”听到这样的回答,傅作义仍是不放心,同样的问题他还问别人,问了三番五次。

但很快,傅作义在延安广播电台公布的“国人皆曰可杀者”的战犯(傅作义在43名战犯中名列第31)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脑子一下炸了。据傅冬菊回忆:

25日凌晨,中共又宣布了战犯名单,我父亲的名字也在里面,这一下激怒了他,他把办公桌上的电话、茶杯、笔筒以及文件等,统统横扫于地,跌跌撞撞走向卧室的时候,撞在门框上,摔倒在地。当我闻讯赶到时,他已躺在床上,嘴里念叨着:“完了,一切都完了,政治生命也完了!”

我刚要说什么,父亲密友刘厚同老先生来了,他说:“宜生,不要悲观,旧的生命完了,新的生命正好开始!现在要紧的是,你要认清形势,下决心,把和谈道路走下去,我不相信共产党非要用武力解决平津问题。”

父亲说:“人家要价太高,我无法满足。”

“高?不就是让你把中央军的军师长抓起来,宣布起义吗?你办不到,说明情况再谈嘛!”

“人家要的条件,是让我对不起朋友,也对不起死去的郭秀山(35军军长),是让我当叛逆,落千古骂名!”

“宜生,此念差矣。前些日子,我不是对你讲了,什么叫忠,忠要忠于什么人……”

我把父亲的情况向佘涤清、崔月犁汇报后,1949年1月1日,毛主席为父亲不理解为什么宣布的战犯中也有他的名字,写了一个电报给父亲,电报既坦诚地解释了父亲由于一贯追随蒋介石反共而应列为战犯,又真诚地为父亲设身处地地谋划了解决问题的方法,表达了和谈的诚意。电报解除了父亲的疑虑,把父亲又拉到了谈判桌上,这才有周北峰出城进行的第二次谈判……

开创“北平方式”

1949年1月6日,傅作义派出老友周北峰和民盟常委张东荪出城,到平津前线指挥部与林彪、聂荣臻会谈。会谈很快就达成了协议,草拟了会谈纪要,以便草签。可当周北峰拿着这份纪要回到北平后,傅作义又不吭声了。

周北峰有些着急:人家说了,所有各项,务于1月14日午夜前答复的。傅作义却只是唉声叹气。他认为所谈问题不具体,对自己的部下今后怎样安排,中共也没给出确切的答复。傅作义对周北峰说:“这个文件,过两天再说。”

毛泽东说,傅作义还在谈判桌上耍把戏,推三阻四,那就帮他下定决心。毛泽东决定打下天津。

进攻天津前一天,傅作义派出“剿总”副司令邓宝珊去通县五里桥,看谈判地点就知道,解放军离北平城又近了一步。聂荣臻开门见山:上次谈判,规定14日为最后答复期限,现在只剩下不到10个小时了,那这次谈判就不涉及天津,只谈北平问题。

邓宝珊有些疑惑:“你们要打天津吗?准备多长时间打下天津?”林彪说:“命令已经下达,3天打下。”听了这话,邓宝珊的口气顿时硬朗了几分:“3天?恐怕30天也打不下来吧?”

傅作义一边叫邓宝珊继续和谈,另一边命令天津守军坚决抵抗。可结果30小时都没用,就丢掉了天津。傅作义终于明白:除了毛泽东安排的前途,自己已没有其他出路。王汉斌是傅冬菊的上线,他参与了和平解放北平的一些工作。据他回忆:

在同傅作义谈判时,因为傅作义既不同意起义,也不同意投降,谈判就僵着。1949年1月14日,经过人民解放军一天一夜的猛烈进攻后,天津解放了。当天傅作义就向中共方表示,北平不用再打了,可以谈判解决,还说天津也可以不打。其实,如果没有天津解放、解放军兵临城下,傅作义还是不会接受谈判条件的。但是谈判的结局是傅作义没有起义,也没有投降,而是和平解放(广义上一般仍将傅作义称作起义将领),在实践中创造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北平方式”。

天津解放的第二天,傅作义接受了解放军提出的北平守军出城改编的条件。蒋介石得知这一消息,并未表现得过分吃惊,只是给傅作义发来电报说,你现厄于形势自有主张、无可奈何,我今只要求一件事,于17日起派飞机运走国民党嫡系第13军少校以上军官和必要的武器,望念多年之契好予以协助。傅作义回电遵照办理,但同时把信息传给了平津前线司令部,于是解放军炮轰天坛机场,蒋介石的飞机没能着陆。

中共方面此时也同意了傅作义的决定,让开西郊机场,除少数蒋系军官到南京外,大多都留了下来。19日,《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签字,规定自1月22日上午10时起双方休战。

“如果我能有进步,工作做得好,我愿意争取加入共产党,这是我后半生的心愿”

1949年2月,傅作义去西柏坡拜见毛泽东。当毛泽东问他愿意做什么工作时,傅作义回答说:“我想,我不能在军队里工作了,最好让我回到黄河河套一带,去做点儿水利建设方面的工作。”

毛泽东接过傅作义的话说:“你对水利感兴趣?黄河河套水利工作面太小,将来你可当水利部长么!那不是更能发挥作用吗?”

稍停,毛泽东说:“军队工作你还可以管,我看你还是很有才干的。我们的朱总司令、彭德怀、刘伯承和贺龙等,过去在国民党军队也是很出名的,现在是我们最优秀的高级指挥员。这主要是思想和立场问题。我觉得,我们能谈得来,能合作共事,我们合作,共同领导和指挥我们的国防军吧!”

毛泽东的话音一落,傅作义的精神面貌已经有了转变。

周恩来说:“傅将军以人民利益为重,使北平问题得以和平解决,避免了战争的灾难。对此,人民是会感谢你的!原来要在解放区召开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会议,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临时政府,现在北平解放了,这个会议可以搬到北平去开了。你可以参加这个会议,你是有功将领,参加会议是有代表性的。”

傅作义感慨地说:“我戎马半生,除了抗日战争时期,我是罪恶累累,罪该万死。今后我决心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为祖国人民立功赎罪,以求得党和人民的宽恕。”

返回北平后,4月1日,傅作义向全世界发表了和平通电。《通电》表达了傅作义的政治态度,决心在毛泽东领导下,实现新民主主义革命,建设新中国,因而,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重视。4月2日,毛泽东看到《通电》后,立即亲笔复信。其中写道:“北平问题的和平解决,贵将军与有劳绩。贵将军复愿于今后站在人民方面,参加新民主主义的建设事业,我们认为这是很好的,这是应当欢迎的。”

傅作义通过薄一波,转告毛泽东:“我将全心全意地追随毛主席和共产党,努力工作和学习。如果我能有进步,工作做得好,我愿意争取加入共产党,这是我后半生的心愿。”

8月24日晚,傅作义等人携带大批现金由北平乘火车前往归绥(今呼和浩特),推进绥远起义。有人怀疑这样将“放虎归山”。毛泽东批评了这种疑虑,表示了对傅作义的充分信任。驻绥远的国民党将领董其武,是傅作义的心腹爱将。9月10日,傅作义和董其武一起进驻包头,以自己的威信说服所部,筹备起义事宜。傅作义曾对董其武说:

北平和平解放我是拼着三个死:一是,和共产党打了几年的仗,不谅解的人可能要打死我;二是,特务可能要随时杀害我;三是,咱们内部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可能要打死我。我拼着三个死,决心走和平的道路。

我也不是不能走。蒋介石先后派了蒋纬国、郑介民、徐永昌等來平,软硬兼施地劝我大军南撤。蒋纬国还带来了蒋介石的亲笔信,说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等语,我都拒不接受。同时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等也先后飞来北平,劝我直接接受美援。他保证美国海军全力支持我们。

我当即义正词严地说:“我们中国的事情,中国人能办得了。”

现在局势的转变,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是历史的发展,是人民的要求,是任何力量也扭转不了的。我们要跟上历史的潮流,走人民的道路。

在担任部长的党外人士中,傅作义是唯一一位国民党起义将领

1949年10月1日,傅作义被特邀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了开国大典。开国大典后,对傅作义的工作安排,党中央准备安排他和程潜、张治中、龙云等原国民党起义高级将领参加国防委员会并任副主席。毛泽东说过:“对傅作义这样安排还不够,因为傅作义的功劳比这些人要大。如果傅作义决定死守北平城,我们今天就不能有这个北平城了,也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开会了。傅作义立了大功,一定要给他安排一个部长。”后来征求傅作义本人意愿,安排他当了水利部长。

由于傅作义起义前已是国民党上将,加上1955年解放军授衔时他已辞去军中职务、他本人无意授衔等原因,傅作义最终没有被授予军衔。

在担任部长的党外人士中,傅作义是唯一一位国民党起义将领。从出任第一任水利部长起,到逝世前一年恳辞批准,傅作义一直工作了23年。他踏遍了全国的山山水水,从天山脚下到松辽平原,再到珠江三角洲的水利电力工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在发生严重水灾时,傅作义亲赴抗洪抢险第一线,对新中国的水利电力事业作出了贡献。毛泽东曾嘉奖他说:“对水利这一行,他是钻进去了。”

1974年4月19日,傅作义在北京逝世,享年79岁。★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首任党外部长傅作义:见到毛泽东就说“我有罪”》,佚名/文,《中华魂》2011年1月8日;《傅冬菊的联系上线回忆:傅作义要求中共地下党谈判代表住到自己司令部去》,王汉斌/口述,卫中/文,《百年潮》2019年第1期;《戎马春秋:董其武回忆录》,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3月第1版等)

蒋介石使出杀手锏,毛泽东给出定心丸

董其武:“走人民的道路就是生路”

“毛主席的重大决策曾有人提出异议,

说这样做是‘放虎归山。

毛主席批评了这种疑虑”

董其武(1899-1989),1949年9月19日起义,时任绥远省(今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南部地区)政府主席,上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曾率部赴朝作战,任志愿者军第23兵团司令员,后任第69军军长。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1982年底,以83岁高龄正式入党。

1955年春,人民解放军的将军授衔方案下发后,董其武被授予陆军上将军衔,成为新中国最早授衔的57位上将之一。在讨论研究时,军以上干部都同意董其武为上将军衔,可董其武自己则认为定得太高,写了一封信托杨成武交给毛泽东,他在信中说:“在预授上将的名单中,共有3名起义将领,仅就我个人而言,起义前只是中将军衔(1947年6月,蒋介石为了收买人心,授予董其武上将军衔,然而此时的董其武已对腐败透顶的国民党政权完全失望,从内心里不愿接受和对外宣称这个军衔),起义后能保持原职原衔,我就已经很感激党和毛主席了,没有理由为我晋升军衔……况且,许多建党、建军初期就参加革命的老战将、名将,只授予中将、少将……”

毛泽东看完信后,坚决不同意董其武降为中将的要求。毛泽东让杨成武转告董其武:“他是有名的起义将领,根据功劳、贡献与资历,应该授上将军衔,谁有意见也不能降低,这是党的政策。杨成武是共产党员,是可授可不授上将军衔的,而董其武则是不可不授上将军衔的!”

经过和傅作义的一次长谈,他明白“去向就定下来了”

1946年11月,董其武接任绥远省政府主席,到张家口去向傅作义辞行。据董其武回忆:

他踱到窗前,沉默了片刻,忽然回过头来问我:“其武,咱们为谁打仗?”这突然的发问,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作答。他走到我面前,注视着我又加重语气地问:“其武,咱究竟为谁打仗?”

我思忖了一下说:“咱们的口号不是替人民服务,为国家负责,要求政治上民主、经济上平等吗?”他说:“是的,我们的口号是这样的,可是,咱们究竟为哪种人服务哩,为什么样的国家负责呢?政治上是不是民主、经济上是不是平等呢?”他一连串的问话,我没有作答。他又踱了一个来回,问道:“我们有多少好朋友,有学识,有地位,都向共产党那里跑,这是什么道理呢?”

我说:“人家看见南京政府党派分歧,腐化无能。”他又问:“有多少青年学生也向共产党那里跑,这是什么道理呢?”我答:“青年学生是要求进步的。”

1948年春季,傅先生在北平西郊半壁店华北“剿总”司令部召集会议,我也参加了。与会者大都讲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好像都抱有必胜的信心似的……傅作义的头脑是清醒的,当会后我返绥远时,在西郊傅作義的住室,我俩谈了很多的话,最后,傅先生把身体向前倾了一下,以颇为沉重的语气同我说:“其武,今年是咱们的生死关头。”我关注地说:“已经走上这条路啦,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他踱到窗前,向远处出神地望着,沉默了片刻,像悟出一条真理似的说:“不要紧,走人民的道路就是生路!”傅先生和我的谈话,虽然我当时缺乏深刻的理解,但已感到他内心里明显地产生着极其复杂的矛盾,正在萌发着变化的新芽。

1949年1月21日晚,董其武从广播里听到北平和平解放的消息马上给北平傅作义处打电话,要求派飞机接他去北平。第二天董其武飞抵北平后,直接到中南海居仁堂见傅作义,向其询问起义的详情。据董其武回忆:

“走人民的道路”这句话,傅先生现实不止一次地讲过。这次是以更加郑重的语气重复地讲的。此刻我从他的实际行动中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并得到明确启示。这时,我马上急切地询问:“既然如此,北平和平解放的条文怎么没有提到绥远呢?”他说:“绥远问题等我见到毛主席之后再定吧。”我眼巴巴地盯着他说:“我多年一直随您做事,对您是言听计从。您怎样走,我就怎样走。可是,绥远情况相当复杂,不可拖延,应尽早安排。”傅先生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经过我和傅先生这一次长谈,绥远的去向——坚决随傅先生走人民的道路,就定下来了。

得知毛泽东提出“绥远方式”后,他激动万分地说“心中就有了底”

董其武一回到绥远,就暗中为起义作准备工作。据他回忆:

我首先考虑到,由于北平的和平解放,南京国民党政府对绥远部队肯定不放心,一定会进行干预,派特务进行捣乱破坏。其次,绥远内部的情况也不一。绥远各族人民和部队士兵是欢迎和平的,下级干部绝大多数也是倾向和平的,但是由于多年来国民党的反共宣传和严厉查禁、封锁进步书刊,有许多干部对共产党不了解、有怀疑。中上层干部有对立和恐惧心理,特别是国民党的顽固分子们,也一定会对和平进行阻挠和破坏。如果准备不充分就贸然进行和平起义,反而会弄巧成拙。

为了尽力遏制那些捣乱分子的破坏活动,董其武决定首先安定部队情绪,然后进行思想说服,使官兵思想认识趋于一致,逐渐引导到和平道路上来。

毛泽东对绥远局势也高度关注。1949年2月22日,傅作义到西柏坡同毛泽东等人进行了重要的谈话,当傅作义问毛泽东绥远问题如何解决时,毛泽东表示:“绥远问题,用‘绥远方式解决。”

傅作义好奇地问:“什么叫‘绥远方式?”

毛泽东不慌不忙地说:“有了北平的和平解放,绥远就不用兵了。先划个停战协定线,让董其武主席慢慢做好他内部工作。另一方面派个联络组,把铁轨接通了,贸易起来,在他认为适宜的时候举行起义。”

关于“绥远方式”的详细阐述,毛泽东在1949年3月5日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曾指出:“‘绥远方式是有意地保存一部分国民党军队,让它原封不动,或者大体上不动,就是说向这一部分军队作暂时的让步,以利于争取这部分军队在政治上站在我们方面,或者保持中立,以便我们集中力量首先解决国民党残余力量中的主要部分,在一个相当的时间之后(例如在几个月,半年,或者一年之后),再去按照人民解放军制度将这部分军队改编为人民解放军。”

董其武得知毛泽东的“绥远方式”后激动万分地说:“有了‘绥远方式,我们的和平起义就有了明确的指针和方向,心中就有了底,感谢毛主席对绥远将士的宽厚。”

董其武回忆:“根据毛主席指示的‘绥远方式,平津前线司令部各首长于3月间在北京饭店宴请傅先生时,经贺龙将军提出商定了谈判绥远和平解放的双方代表:解放军方面派李井泉、潘纪文二同志;绥远方面傅先生派周北峰、阎又文两人。3月23日,双方代表在北京饭店开始进行第一次商谈……绥远方面代表于4月1日提出了《绥远问题协议草案》……毛泽东批准了《绥远和平协议》,于6月8日正式生效。”

南京政府两次碰壁后使出“杀手锏”,但起义照常进行

绥远起义的全过程,充满了尖锐、复杂的矛盾和斗争。董其武回忆:

北平和平后,绥远即开始酝酿和平。这时,国民党特务分子就把这情况密告南京政府。为阻挠和平,3月初,南京政府命令我率驻绥部队西撤。我既决心要走和平道路,当然就绝不再执行南京政府的命令。但表面上还需应付。于是我用两条理由做了回绝:第一,绥远目前形势还算稳定,暂时不应西撤。第二,驻绥部队的下层官兵大多数是当地人,轻易西撤可能多有逃跑。

南京政府一看我不服从调动,马上改变了手法,派国民党中央立法委员绥远籍的祁子厚和我的小同乡严子言两人乘飞机来绥,要接我去南京与蒋介石见面。我对他们说:“当下时局表面稳定,但危机四伏,我一离开,局势难以控制,可能出现意外,如果必要,可酌请他人代表,目前不便轻易离开。”拒绝了祁、严的劝说。

南京政府两次碰壁后,使出“杀手锏”,停发了绥远军政经费和一切补给。当时驻绥远部队包括邓宝珊将军的第22军在内,将近十万人。加上绥远又是一个贫瘠的小省,财政向即短绌,生活上确实立即陷入困境。我多次电文申请和派人交涉,南京政府认为他们的“杀手锏”很见成效,不是不予理睬,便是故意推托……我只好想法子同军政各界节衣缩食,共渡时艰。

钱不够用,只能给军官、士兵和工勤人员每人每月发五块和两块现洋的生活费,家属吃粮由政府供给。夏季无单衣,就改冬装为夏装。这当然要付出不少精力去做大量的思想工作,坚定他们的信心。南京政府和他们在本地的鹰犬们只能是心劳日拙。我们始终没有被他们强加的困难所压倒。

6月16日,南京政府来电报要我赴广州参加省主席会议。再次施展调虎离山的诡计,企图骗我离开绥远。并派在兰州催发补给的32兵站分监部分监马良弼,乘西北军政副长官郭寄峤派的一架美国人驾驶的飞机来绥,接我去兰州,再转道飞广州。我仍以前方军情紧要,不便离开为辞拒绝。马乘飞机回兰州时,在兰州附近会宁县境内触到山崖上,机毁人亡……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工作与斗争,到8月下旬,起义的条件基本成熟,但还有一些事未料理穩妥。党中央和毛主席非常关心绥远起义的进展情况,傅作义向毛主席报告了绥远的情况后,毛主席委托傅作义和邓宝珊等人,携带大批现金到绥远慰问全体将士,推进绥远起义。毛主席的这一重大决策曾有人提出异议,说这样做是“放虎归山”。毛主席批评了这种疑虑。相信傅先生去绥远只能对进一步统一绥远各界的认识、彻底粉碎南京政府的阴谋、加速起义的步伐起重大作用,不会发生其他问题。毛主席让薄一波政委安排傅先生去绥事宜。

9月10日,我随傅先生进驻包头。首先召集军、师、旅级高干到包头,分别进行了谈话。傅先生着重说明了全国形势的发展,人民的要求,走和平道路是正确的道路,对国家好,对绥远地方好,对个人也好。并阐明了对起义人员“起义有功,既往不咎”的宽大政策。傅先生的话最能打动人心,也最有说服力。凡受到接见的人,在思想上莫不豁然开朗,欣然同意起义。他这次来绥远,使那些捏造傅先生在北平被软禁的谣言不攻自破。那些蓄意破坏起义的人,更是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只得无可奈何地一时销声匿迹,向隅而泣。

9月15日,国民党中央军令部长徐永昌携带蒋介石、李宗仁、阎锡山的亲笔信乘飞机来包头,企图把傅先生拉到广州去继续为他们效劳……傅先生向徐详细介绍了他所以要举行北平和平起义的情况。义正词严地说:蒋政权丧尽军心民心,大势已去,任何力量也不能挽回……不只北平、绥远,全国很快就要解放了。这是历史的必然……徐永昌只得于19日早晨离开包头飞返广州。徐永昌临行前还对别人说:“我是来说服傅宜生来啦,不但没有说服了他,反而让他给我讲了一番大道理。”徐永昌在上飞机时还狂妄地说:“三年后再见吧!”

9月15日,起义通电稿誊清后,立即送到电台发往北平。阎又文(董其武的秘书)、李忠孚(董其武的办公室主任)才下楼来到南厅吃午饭。卫士们端来两大盘饺子,傅先生也来了。傅先生吃了两个饺子说:“嗯!今天的饺子这么香!嗯!今天的饺子这么香!”连声说了两遍。阎、李都没有答话。傅先生吃了十几个饺子回去了。阎又文对李忠孚说:“今天就是两盘饺子,什么菜都没有,他吃得那么香!不是饺子香,是他的心落到心窝里去了……今天董主席亲自主持,你拟好了电稿,起义没有问题了,毛主席给他的任务完成了,他高兴了,所以干吃饺子也是香的。”

1949年9月19日,绥远和平起义通电签字仪式在包头举行,此后,十万绥远大军在共产党领导下,参加了全国解放战争。历史证明,毛泽东的“绥远方式”是完全正确的。毛泽东在1949年8月在北平召见绥远省委同志时说:“这种方法不仅可以减少损失,还会得到人民的拥护,天下是我们的了,打烂坛坛罐罐都是人民的损失。如果我们不采用和平的方式,全部用战争的方式解决问题,也许我军会多付出几十万人的生命、若干城市的毁灭和无数人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代价……用‘绥远方式解决类似绥远地区的问题,能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这是好事情,对起义者,对人民都有好处。”

四次申请入党,83岁时“终于有了光荣的归宿”

绥远起义后,董其武任绥远省人民政府主席。1950年4月27日,毛泽东在丰泽园接见董其武,谈话长达三个多小时。毛泽东同他讲了国共两党的许多差异之后问道:“你现在还不是共产党员吧?”就是这句简单的问话,使他萌发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信念,并为此奋斗了后半生。多年后,他还常常对人说:“这是我走上革命道路后的一个重要的思想转变。”

1950年7月,董其武在京开会期间专门向华北军区党委书记杨成武第一次提出入党的愿望。他说:“几个月来,毛主席的谈话一直响在我的耳边,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起义人员,还能不能加入共产党?”杨成武微笑着鼓励他说:“共产党的大门是敞开的,毛主席的话就是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

董其武听后,就暗下决心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从此,他孜孜不倦地认真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著作,用共产党员的标准衡量自己。

一次,他对杨成武说:“我在经济上是个有产阶级,我不但有房子,还有七处小买卖。我愿做一个无产阶级,把这些东西全部上交国家。”杨成武笑着对他说:“你的经济状况属正常范围,过去属于你,今后还属于你。你能向组织说明清楚就行了,现在不能上交,它关系着党对起义人员的政策,也会影响起义人员的思想稳定。”董其武仍不甘心,就报告给毛泽东:“请求毛主席批准,将我的私产秘密上交国家。”毛泽东接信后给董其武的批示是:“对起义干部的经济问题要划条线,起义前的事我们不管,起义后的事要管,但房子总是要住嘛。”

后来,东南沿海战备紧急,气氛紧张,董其武一方面要求率部出战,另一方面再次申请交出私宅。他恳切地说:“如果军区不予接收,一旦我献身疆场,将会给我留下终生的遗憾。”“文革”开始后,董其武又一次提出上交房产,可是依然没有结果。于是,他召开了一个家庭会,经妻子女儿同意,将家里的300余两黄金和以长女董健民的名义存在银行的5.3万余元人民币全部上交国家,总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1950年11月上旬,董其武通过傅作义向毛泽东报告,希望原绥远起义部队赴朝参战,得到毛泽东的批准。1951年,董其武率军入朝,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毛泽东很高兴,他为中央军委起草的贺电中称董其武所率兵团“入朝执行修建任务,虽在敌机连续轰炸阻挠下,终于超计划完成了任务,甚好”。

薄一波曾说:“在抗美援朝期间,有两支起义部队参加志愿军入朝作战,他们经受住了血与火的考验,为保卫祖国、保卫世界和平作出了卓越贡献。他们的功绩将永远记在中朝人民心中。”其中一支部队,就是由董其武领导的绥远起义部队改编的志愿军第23兵团。

1955年,人民解放军实行军衔制,任第69军军长的董其武,被授予上将军衔,并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第二年,董其武向第69军党委第二次提出入党请求。他在入党申请书中写道:“我决心为党的远大的和现今的事业而努力奋斗,直至献出自己的全部年华,乃至生命。”

1980年初,81岁的董其武在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期间,第三次向党组织提出入党申请。不久,中央统战部负责人专程来到他家,对他说:“过去你虽然没有履行入党手续,但早已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了。”董其武听后十分感动。

1982年,董其武觉得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决心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成为一名中共正式党员,于是第四次向党组织提出申请,坚决要求入党。12月13日,北京军区司令员秦基伟向董其武宣布:“邓小平主席亲自批准你加入中国共产党!”12月23日,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颜金生在北京军区党委会议室向董其武宣布:“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批准董其武同志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党龄从1980年1月24日支部大会讨论通过之日起计算。”83岁的董其武感慨道:“我终于有了光荣的归宿。”

1989年3月3日,董其武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戎马春秋:董其武回忆录》,全国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3月第1版;《董其武:由国民党上将到共产党上将》,张彦台、袁秀/文,《党史博采》2009年第7期等)

收复西沙、南沙的海军将领

林遵:“中国共产党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党”

“我的起義是党指引的,

我能获得新生,能够有今天,

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

林遵(1905-1979),1949年4月23日起义,时任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司令,少将军衔。起义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海军第一副司令员。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海军教授会主任、海军学院副院长、东海舰队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7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9年4月23日,时任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以下简称第二舰队)司令林遵率所属25艘舰艇和1271名官兵,在南京芭斗山下的长江江面成功起义。此举被毛泽东、朱德誉为“南京江面上的壮举”。

早在1949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明确指出要争取建立“一支保卫沿海沿江的海军”。3月24日,毛泽东、朱德在给原国民党海军“重庆”号起义官兵的复电中再次指出,中国人民“除了陆军,还必须建设自己的空军和海军”。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第二舰队起义当日,以起义的海防第二舰队为基础,华东军区海军在江苏泰州白马庙乡宣告成立,人民海军正式诞生。4月23日因此被确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建军节。

“在长夜中看到了曙光,黑暗中见到了光明”

林遵,别名林尊之,福州人,1905年8月出生,是抗英名臣林则徐的侄孙,父亲林朝曦曾供职于北洋海军,并参加了中日甲午海战。在祖父辈爱国主义思想的熏陶下,1924年林遵抱着海军救国的志向,考入烟台海军学校。1927年林遵毕业后在舰艇上当鱼雷手。1929年,他考进了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1934年毕业回国。1937年,林遵去德国学习潜艇技术,1939年回国后,曾担任海军长江第五游击布雷大队大队长,经常在长江中游布雷袭击日舰。抗战胜利后,林遵奉命率舰队抵达南沙、西沙群岛,摧毁岛上日军建筑与标志,恢复中国政府行使在那里的主权。

1948年1月,林遵被任命为第二舰队司令,驻地上海,担任连云港以南至广东的海上防务。同年秋,随着国民党军队在长江以北的节节败退,蒋介石为加强长江防务把第二舰队调进长江,司令部设在镇江,担负江阴至九江段的长江防务。其实,林遵对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早已深恶痛绝,对国民党挑起的内战极为不满。中共中央社会部了解到林遵的处境和思想状况后,决定派地下工作者策反他率舰起义。

陈志远曾任“重庆”号舰长邓兆祥的秘书,后调到国民党海军总部人事部门任参谋。作为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员会工作人员,他亲历了中共策动国民党海军海防第二舰队起义的全部过程。据他回忆:

策动第二舰队起义的工作是在毛泽东亲自筹划、周恩来直接指挥下,由杨尚昆、李克农具体布置,中共中央驻上海情报机构和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等有关部门直接策动实施的。

对争取第二舰队起义,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等中央领导人至少作过两次专门指示。一次是:1948年12月13日,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给华东局、华中分局和上海情报工作负责人吴克坚的《关于进行海军工作方针》:“你们可以选派得力干部去与林遵接洽。我们的态度是欢迎他们起义,为人民立功。起义一个舰队则编为一个舰队,起义一个分队则编为一个分队。起义的时机,待接洽后再定。”另一次是:1949年1月1日,经毛泽东等五大书记审阅,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发给上海吴克坚的电报指示:“关于长江第二舰队准备起义事,请仍按中央前电《关于进行海军工作方针》所告原则办理。这个原则就是:对敌海军,欢迎其起义成功;海军起义一个舰队,就编一个舰队。林遵所提接头办法,既系林自己主张,不必更改,最重要的是要林遵隐忍待机,切勿暴露,免遭不必要的损失。”

1948年9月,中共中央情报部驻沪情报机构负责人吴克坚,派地下工作人员林亨元去找国民党海军月刊杂志社社长郭寿生,让他与林遵联系,动员他率第二舰队起义。

郭寿生是福建福州人,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国民党海军内部秘密建立了中共外围组织新海军社,曾参加上海工人第二次武装起义。“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中共中央指示郭寿生设法潜伏于国民党海军内部做地下工作。

林遵后来回忆说,他通过与郭寿生、林亨元的会见谈话,与中共中央和地下组织建立了直接联系,这是促使他本人下定决心率领第二舰队起义的决定因素。他形容这就如同“在长夜中看到了曙光,黑暗中见到了光明”。

与此同时,吴克坚考虑到陈志远与林遵有一定交情,而且作为国民党海军司令部人事署参谋,与林遵有工作关系,陈志远与林遵同为新海军社成员,1945年在重庆见过几面。当时林遵是何应钦总长办公室的海军参谋,两人虽无共事的关系,但林遵是陈志远很敬重的将领,林遵对陈志远的人品和才干也是很欣赏的。有时林遵把他手头没有时间看的有关海军的英文资料请陈志远代他先看,划出重点交回自己。因此,吴克坚便把策动林遵的部分工作交给陈志远。

“林遵是在做些先期工作,为他以后起义做铺垫”

1948年9月的一天,陈志远接到林遵的电话,说他刚从海上回来,约陈志远到他家吃晚饭。据陈志远回忆:

席间,林遵问我对时局有何看法?我知道他对蒋介石一心发动内战极为反感,曾感慨“国民党不亡,天理难容”,便对他发牢骚说:“这场战争实在令人厌倦,打中国人无论如何是不得人心的,你之所以要调到上海工作,不就是为了避免北上打仗吗?”

林遵叹口气说:“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想打内战。派我去收复西沙群岛,那是国家主权问题,我十分愿意去做。去打共产党,我不赞成,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谈呢?”

林遵很关心轻型巡洋舰“重庆”号,又问邓兆祥舰长近况如何。我回答说,大家都知道邓舰长是军中的大好人,现在他的处境很为难,海军总司令桂永清要换掉他是明摆着的事,但是取代他的人要跟他见习一段时间才能接手。

林遵又问“重庆”号上军官情况,我说舰上人员超编,甚至妨碍一些人的晋升。

他问都有哪些人?我说,例如欧阳晋等人。我知道林遵与他的老同学欧阳晋的关系,就干脆说:“司令部有缺,何不调欧阳晋去呢?”

林遵立即说:“我知道他,能干又靠得住,让他来我们司令部最好。不过,邓舰长肯放吗?”

我說:“邓舰长向来君子成人之美,我去跟他说,调动手续也由我来办。”

当时我对林遵的心思还没有完全摸透,从后来林遵曾让欧阳晋做“重庆”号的工作,散布失败情绪,鼓励他们起来反对桂永清等情况看,林遵是在做些先期工作,为他以后起义做铺垫,因为“重庆”号是唯一能与第二舰队抗衡的军舰。

陈志远与林遵这次会面,实质上是互探虚实,但也落实了一件事,就是将欧阳晋调到林遵身边,让欧阳晋成为林遵与地下党的主要联络员。

1949年1月下旬,陈志远把欧阳晋约到上海虹口公园见面。这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既是马尾海校的同学,又同在“重庆”号上工作过,彼此信得过。陈志远说,我们是老同学了,我相信你的为人,告诉你一个可以抵命的重要情况,我参加共产党了。欧阳晋激动地握着陈志远的手,感谢他这样相信自己,把这样重要的事告诉他。陈志远告诉欧阳晋,希望把他调到林遵身边,问他是否同意。欧阳晋欣然答应。

此后,欧阳晋在林遵与地下党之间发挥了重要的桥梁作用。他报到后第二天,林遵就与他促膝谈心,谈起第二舰队准备起义的事。欧阳晋也向林遵汇报了陈志远所谈情况,并通过陈志远,把受国民党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排挤、林遵比较信任的军官调到身边,当林遵的得力助手。

1949年2月,欧阳晋奉林遵之命到上海,在上海公园坊向陈志远汇报第二舰队起义的准备情况,由陈志远转告给中共地下组织。

渡江战役打响后,林遵下决心起义

陈志远特别注意利用国民党海军内部矛盾,帮助林遵做工作。在第二舰队内部,既有马尾系或闽系、广东系或黄埔系、青岛系、电雷系,还有桂永清带来的陆军系,长期以来内部斗争复杂,林遵本身是马尾系,陈志远请欧阳晋、戴熙愉等帮助林遵,依靠马尾系,团结受桂永清排挤的其他系的人,孤立桂永清派来的陆军系。

陈志远特别请欧阳晋、戴熙愉加强对舱面部门官兵的工作,重点从闽系过去的同学、同事开始,扩大到其他各系他们认为可以信赖的人。注意结合当时的形势,宣传国民党反动统治必定灭亡,再跟着国民党走没有出路。对于桂永清带来的陆军系统的人,说服林遵尽量对他们保守秘密,他们想要请假的,就索性送个顺水人情。如1949年二三月,海军总部来了一名国民党党务工作人员,刚来就请假回江北老家探亲。欧阳晋就劝说林遵主动放他走,直到起义此人也没有回来。

考虑到第二舰队驻地分散,林遵刚刚上任,与大部分人员不太熟悉,陈志远建议林遵主动到各地视察,从江阴到九江做常程巡航。每到一个地方,林遵尽可能到各舰艇上看望广大官兵,解决海军将士的一些实际问题,指出防守长江,不是为了某个人或某个集团的利益,而是为了保卫国家和民族,使江南大好河山免遭或少遭战争的创伤,使国家资源少受其害,以此增强官兵的爱国主义精神。这次巡航使林遵对各部队情况有所了解,也使他掌握了当地驻军的情况,为其后派出随行人员传达起义命令提供了极为便利的条件。

在舰艇沿江航行时,欧阳晋建议林遵尽量避免与解放军发生战斗接触。在接近解放军江北据点时,建议林遵以防止军舰遭受炮火袭击为由,指示各舰艇尽量靠南岸航行,以达到避免战斗接触、绝不跟解放军作对之目的;同时还以节约炮弹为名,指示各舰艇尽量不向解放军开炮,如果非向解放军开炮,就胡乱向山里乱放一通。

1949年4月18日,欧阳晋又奉林遵之命连夜赶到上海,于21日会见林亨元,汇报了第二舰队即将起义的情况。

由于解放军从长江北边向江边挺进,桂永清见形势危急,忙命林遵到安庆去指挥海军舰艇协助陆军作战。欧阳晋等人已预感到解放军渡江作战即将举行,如果林遵久留安庆一带,势必与下游舰艇失去密切联系,可能影响第二舰队起义工作的顺利进行。因此,林遵于4月18日从南京出发前,让欧阳晋马上到上海找郭寿生,并请他带欧阳晋去见地下党工作人员林亨元,請求给予必要的指示。

欧阳晋到上海后几经周折,才由郭寿生带着于4月21日在四川北路找到林亨元。欧阳晋代表林遵汇报了三个问题:一是第二舰队的起义工作已准备就绪,请提供起义时第二舰队与岸上解放军的联络信号;二是九江、安庆一带国民党的防御力量比较薄弱,建议解放军最好先从那里渡江南下;三是第二舰队起义时,可能有的舰艇掌握不了跑掉,建议解放军最好首先占领江阴炮台,把长江封锁住,阻止他们临时逃跑。

4月21日,毛泽东、朱德下达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

4月22日起义的前一天上午,上海党组织紧急派陈志远从上海赶赴南京。因此,陈志远是林遵起义前,在中共各线同志中最后一个见到林遵的,起义前的气氛和现场感,他感受深刻。陈志远回忆:

4月22日傍晚,我见“惠安”舰停靠在南京下关码头,上船后遇到了我的同班同学、时任“惠安”舰副舰长的伍岳。

我问他:“林司令在舰上吗?”

他回答:“在司令舱。”

林遵对我的到来十分高兴,见面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进门后,我准备把门帘拉上,他却摆了摆手示意让门敞开。

我告诉林遵:“我特地赶来,上边要我告诉你,周公意见是行动的时候了!要你及时行动,配合解放军渡江。你可以以张登名义找浦口35军首长联系。”

林遵说:“实际上,昨天夜里,解放军在安庆已经有少数人过江,在江面上并没有发生冲突。现在的问题是我还没有正式向舰队宣布起义。你也清楚,这里各个派系的人都有,还要做工作,考虑用什么形式,用什么说词。这是成败的关键。”

我问道:“成功有几成把握?”

他回答:“成功是肯定的,问题是起义规模有多大,舰只有多少留下,我们当然争取尽量多一些。”

我说:“联系信号知道吗?白天舰上主桅杆垂直挂两面红旗;夜里改为两盏红灯。解放军部队首长已得到通知,你们准备起义后,你可以派人去联系。”

恰在此时,传令兵进来报告:“桂总司令派三人携带一部电台随司令行动,以便及时了解战局动态。”林遵明知这是桂永清派来监视他的特务,却欣然对“惠安”舰舰长吩咐:“欢迎,请副舰长给客人准备住舱和工作间。”

我提出自己留下来帮助他工作,他笑着说:“你不是我舰队的人,在这里反而不便,你还是赶快回上海把关系办过来吧。”

于是,我连夜赶回上海向党组织作了汇报。

渡江战役打响后,林遵下决心起义,派欧阳晋到上海找郭寿生。正是因为欧阳晋前往上海,他在第二舰队起义时无法及时赶回。当时,陈志远来到林遵身旁,向他传达了及时采取行动的口信,对林遵是很大的鼓励和支持。

“南京江面上的壮举”

解放军渡江前夕,林遵根据三野部队首长的指示,以缩短战线为由,将舰艇撤到几个大港口,为解放军渡江留出空隙。

4月23日晨,林遵返回南京以东笆斗山锚地,召开舰长、艇长会议,向大家讲明形势,商量下一步行动。会上,对去上海还是起义,争论激烈,最后投票表决,结果8票赞成起义,2票反对,6票弃权。林遵随即宣布舰队举行起义,这些军舰包括护卫舰、炮舰、登陆舰共9艘军舰,第一机动艇队艇只11艘,第五巡防艇队艇只5艘,总共25艘舰艇、海军官兵1271人。会后,反对起义的舰长暗中串联,有9艘舰艇傍晚启程东逃,其中“兴安”号被北岸解放军炮火击沉,“永绩”号搁浅被俘,其余7艘被击伤后逃亡上海。

4月23日晚,林遵派副官前往浦口同解放军接头,宣告起义成功。也就在这一天,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一举攻陷南京,国民党政府集体逃遁广州。第二舰队起义成功,加速了国民党军队的崩溃,也为人民海军的创建作出了贡献。同一天,华东军区海军在江苏泰州白马庙宣告成立,人民海军诞生。

4月30日,林遵偕各舰艇长邵仑、李宝英、吴建安、张家宝、宋继宏、易元方、郭秉衡、韩运枫、陈务笃、林征琛、张汝有等人,代表第二舰队起义官兵致电毛泽东、朱德。电文如下:

当我们开始走进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之际,请接受我们最诚挚崇高的敬礼。

我们是一群被国民党反动派政府统治着的海军。反动政府曾指挥我们以人民血汗换来的武器,来屠杀争取民族独立、民主自由的人民,保护卖国、独裁、打内战、反人民的蒋家小朝廷。可是,我们时常想到,用人民血汗建立起来的海军,应该是用来捍卫国家独立与人民民主的,为什么要拿美帝国主义供给的武器,屠杀自己的同胞,从事反人民的战争?我们怀疑、思虑、愤怒不平,想到有一天总会找到可能的机会回到人民的阵线,和人民站在一起。

这个期待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当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胜利突破了长江,南京国民党反动派政府逃窜的时候,我们舰队的舰艇集中在南京东北笆斗山下,23日在燕子矶高举义旗,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怙恶不悛与人民为敌的国民党反动派,竟于人们起义后,不断驱使空军轮番轰炸,妄想阻止中国人民建立自己的海军。这更加暴露了国民党反对中国独立民主的狰狞面目,更激起了我们愤怒,更坚定了我们为人民解放军事业而奋斗的意志。今后誓愿在中国共产党与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领导之下,贯彻毛主席、朱总司令的进军命令,为彻底推翻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的国民党反动统治,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而奋斗;为彻底改造自己,学习毛主席建设人民军队的原则思想作风,学习人民解放军一切优良的政治工作与指挥工作的制度,建立一支人民的海军而奋斗!

5月18日,毛泽东、朱德给起义官兵发来贺电:

庆祝你们在南京江面上的壮举。你们率领25艘舰艇毅然脱离反动阵营,参加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大家庭来,这是值得全国人民热烈欢迎的行动。在巡洋舰“重庆”号于二月间起义并被国民党反动派于三月间炸毁以后,四月间又有你们的大规模起义,可见中国爱国人民建设自己的海军和海防的伟大意志,不是任何反动残余所能阻止的。希望你们团结一致,学习人民解放军的建军思想和工作制度,并继续学习海军技术,为中国人民海军的光明前途而奋斗。

他一直为自己多次申请入党未获批准而心力焦灼

1949年8月28日,林遵与张爱萍等应毛泽东邀请到中南海做客。毛泽东在门口迎接他们。一见面,他就紧紧地握着林遵的手,高兴地说:“你是林则徐的侄孙,久闻大名啊!你的先人林则徐是抗英英雄、民族英雄,全国敬仰啊!你毅然脱离国民党军队,率部起义,同样是英雄壮举,可钦可佩可喜可贺呀!”

两个小时的接见中,毛泽东语重心长地对林遵说:“你们原海军人员懂得科学知识,有技术。新海军要向你们学习。人民解放军的同志有优良政治工作制度和战斗作风,你们也要向新海军学习。新老同志要团结,相互学习,共同为建设人民海军而奋斗。”毛泽东的谈话使林遵深受启迪,在他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使他受益终生。后来,他回忆了那次接见:

我第一次见毛主席是1949年8月28日,这个日子是永志不忘的。原来准备了一大堆话,可直到进了屋子,见了毛主席,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毛主席招呼我们坐下来,随随便便聊天,问话,我的话自然而然就出来了。毛主席问什么,我答什么,也不考虑什么身份啦,谦虚啦,得不得当啦。毛主席不是高高在上的接见,而是同你交谈,同你商量,以礼相待,平等相待。后来,毛主席讲话比较多,我们自然恭敬地听着。他是长者,是师长,我们受教于长者,心悦诚服。听毛主席叮嘱我们新老海军要互相学习,互相团结,我心里本来有的一点儿不痛快也被化开了。那时候,华东海军指定了一个三人小组,我还不熟悉人民解放军的一套,向派来的同志主动靠拢不够。三人小组也没开过什么会,心里有些想法。毛主席一讲,我心里就开通了,敞亮了,痛快了。

9月15日,经毛泽东批准,林遵出任华东军区海军第一副司令员。27日,林遵参加了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典礼,他回忆:

9月27日下午6时,天安门广场,黄昏的暮霭中,天上亮起一抹红云。我和所有政协委员参加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典礼。毛主席在肃默中诵读纪念碑铭文,他强调“由此上溯到1840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铭文平和、直白,发自内腑,发自人民心底,让人深切感受到置身在伟大的历史变革中,意识到我们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

10月1日,作为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的代表,林遵参加了共和国开国大典。当毛泽东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林遵激动不已,几十年来,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他苦苦奋斗。今天,梦想终成现实,他怎能不为此而兴奋,而激动?他暗暗下定决心,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为站起来的中国人民、为独立了的中华民族,努力奋斗。

自起义后,林遵就一直在思索一个更深的问题,最终他发出了“我要入党”的心声。他连续多次向组织提出申请,他知道自己在旧军队多年,历史复杂,努力以自己的行动接受考验。起义后,他先后担任过华东海军第一副司令员,解放军军事学院海军教授会主任、海军学院副院长、东海舰队副司令员等要职。无论在哪个位置上,他都努力发挥着“老海军”的优势,为培养海军高级指挥军官,为中国海军的正规化、现代化建设全力倾注着自己的心血。但是“文革”动乱和左的思潮的影响,林遵的入党问题一次次被耽搁下来。

1972年,林遵不幸患鼻咽癌,病中的他一直为自己多次申请入党未获批准而心力焦灼,他对前来探望海军领导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愿望。1977年6月20日,在中国共产党诞辰56周年前夕,林遵在病榻上忍受着鼻咽癌术后化疗的疼痛折磨,再一次提笔给海军领导和党委写信,他在信中写道:“我从1949年参加革命后,受到党的关怀、信任、重视和培养,政治思想水平逐步得到提高,世界观逐步得到改造。我深信马列主义、毛澤东思想是真理;中国共产党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党,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我的起义是党指引的,我能获得新生,能够有今天,我的一切都是党给的。我曾数次写信给海军首长和海军党委,提出入党要求。1975年10月,党终于同意了我的申请,允许我填写入党志愿书,但迄今尚未批下。我再次请求海军党委将我的入党问题提上日程,使我在有生之年能够更好为党、为人民、为人民海军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时任海军政委的苏振华很快对林遵的信作出“建议提交常委讨论决定”的批示。1977年8月16日,海军党委正式批复东海舰队党委:“海军党委常委一致同意林遵同志入党,其党龄从1977年8月12日算起。”听到这一消息,70多岁的老人哽咽了,他终于在暮年找到了生命归宿。他忘记了自己是身患绝症的病人,决心为人民海军的建设书写新的一页。

1979年7月16日,林遵不幸逝世。病魔折磨他多年,但从他那安然离去的神态中,人们看得出他是带着欣慰、满足、信任与期盼离去的。7月30日,遵照林遵遗愿,他的骨灰撒向了他一生为之奋斗的大海。★

(责编/黄梦怡 责校/陈小婷 来源/《策动国民党“海防第二舰队”司令林遵起义》,姚华飞/文,《档案春秋》2009年第10期;《被毛泽东誉为“南京江面上的壮举”的起义》,吴光祥/文,《世纪风采》2013年第5期;《陈志远谈国民党海军第二舰队起义经过》,王俊彦、李树泉/文,《百年潮》2011年第9期)

毛泽东对他说:“我看林彪打仗不如你哟”

陈明仁:“我的起义即为兵谏的有力表示”

“新政治协商会议就要开幕了,

各方面的代表人物都有,唯独缺少蒋介石的嫡系将领,

你是第一个,你来了,代表性就全面了”

陈明仁(1903-1974),1949年8月4日起义,时任国民党第1兵团司令,中将军衔。起义后曾任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21兵团司令员、湖南军区副司令员、解放军第55军军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程潜和陈明仁率部起义后,毛泽东致电两将军称:“毅然脱离伪府,参加人民革命,义旗昭著,薄海欢迎。”

1949年8月25日,毛泽东亲自修改新华社时评《湖南起义的意义》,明确指出:“程潜、陈明仁两将军在湖南起义,严重地震撼了华南、东南、西南、西北的国民党残部,国民党残部唯一的光明前途,就是脱离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集团,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1949年9月中旬,毛泽东对前来北平参加新政协会议的陈明仁说:“新政治协商会议就要开幕了,各方面的代表人物都有,唯独缺少蒋介石的嫡系将领,你是第一个,你来了,代表性就全面了。”

解放军攻城在即,“蒋介石的特务遍布我父亲周围”

1949年8月4日,陈明仁领衔30多名国民党军政要员发表起义通电,打开长沙城的大门,震动整个战局。陈明仁后来说,湖南和平解放让自己获得了“起死回生的机会”。

其实最初,陈明仁“对共产党没有认识,单独投降,心中还很畏怯,但我认为只要能够救人民、救湖南而牺牲小我以成全大局,我是愿意的。我下了决心之后,便向程潜主任保证不再变更,我个人内心也从来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和退步的想法”。程潜是陈明仁初入讲武学校时期的校长和老师。

据陈明仁之子陈扬钊回忆:

我父大半生的经历使他对蒋介石早已有怨愤之心,再看看当前的国共斗争形势,显然国民党大势已去,加上李明灏、温汰沫以及刚由东北解放区被释放回来的我的叔叔陈明信的影响,他对共产党的基本情况开始有一些认识,再想到家乡湖南3000万父老乡亲的生命财产等,使他作出抉择,答应白崇禧的邀请,于1948年10月到武汉重掌军权,以便与程颂公(即程潜)共商保卫湖南的和平大业。

1949年春,父亲调到湖南后,兵团总部设在长沙。

当时长沙的情况愈来愈紧张,不断传出解放军攻城的消息。城内谣言多,人心惶惶。父亲暗中与程颂公紧密联系与解放军和谈等事宜,同时又要应付蒋介石、白崇禧方面的威胁。此时,白崇禧已坐镇长沙,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或约我父亲面商军机,且暗中派人监视我父动静。蒋介石也极为关心长沙的局势,不断来电要我父守住长沙,与共军决一死战,蒋介石的特务也遍布我父亲周围。

我父为应付蒋介石和白崇禧,在长沙城构筑工事、栅栏,街上布防,扬言一定要以四平街精神在长沙与共军决一死战。因此,长沙一片备战气氛,不少人骂我父亲不顾长沙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坚持反动,要将长沙沦为一片焦土。

在这些日子里,家里客人川流不息,大厅排队坐候我父亲接见者达数十人……对他的知交密友温汰沫、李君九很少见面,有时还故意当众训斥他们,使他们在人前感到尴尬,不好下台,暗中却将起义的事宜交托他们联系。李君九是我父指定的代表我父亲与湖南共产党地下组织的联系人。

1949年5月中旬的一天,父亲叫我到他的房内对我说,白崇禧要他下令将兵团司令部在长沙的家眷通通送往湘西,以便在长沙与共军作战,并问他的家眷几时离开长沙。

为此,父亲思想斗争很激烈,如果不将家眷送走,就会使白崇禧起疑心,怀疑父亲不肯在长沙与共军作战;一旦白崇禧起疑心,则后果不堪设想,长沙和谈就很难实现。如果将家眷送往湘西,长沙起义后,家眷就处于国民党的包围中,有生命危险。

为此,父亲与母亲和我商议后,作出决定,将我的妻儿、弟弟及其妻儿送到安江,母亲因患重病则留在长沙就医,我仍留在父亲身边照应,弟弟原来在安江纱厂实习,必要时可与安江纱厂地下组织联系。一方面又委托62师师长夏日长照顾我们的家属。

起义前夕设法营救被捕的18名共产党员

在长沙准备和平起义的那段时间里,我母亲虽然重病在身,还是支持父亲的正义行动,在一些场合带病代父亲妥为应酬。尤其难忘的是在起义前夕,白崇禧下令给父亲所部军法处长梁凤,要他将拘捕到的地下党的同志寻治先等18人处以死刑,不少人为营救这些同志与梁凤联系,要他手下留人。但对梁凤来说,白崇禧的命令谁敢违抗?

人们心急如焚,于是想到我的母亲,我母亲知此事重大,立即叮嘱梁凤一定要将此事设法拖下来,等父亲回来后再作处理。梁凤一向对母亲很尊重,有我母亲的叮嘱,果然硬着头皮将此事压下。

父亲回到家后,母亲即告知父亲,父亲设法应付白崇禧,至长沙和平解放前夕,8月3日晚,寻治先等18位同志全部获释。

8月4日长沙起义的当晚,我在夏日长家里与父亲联系,父亲告诉我,他已与颂公联名通电起义,这是在安江、洪江解放前最后一次在夏家与长沙取得联系,并得知了长沙起义后的一些情况。

湖南长沙的和平解放,一是形势所趋;二是党的政策正确;三是李明灝、程颂公等密切合作;四是广大支持起义的党政军各界人士的努力,当然,我父亲的决断也是重要的。

我父亲起义時所率国民党第1兵团、保安部队、地方部队等共约12万余人。起义后叛逃者之众亦是惊人的。

当时我父面对此情况,既怒且忧,心情极为沉重,他知道发生这种情况,与当天《湖南日报》头版头条发布的“程潜、陈明仁率部无条件放下武器”这条消息有关。

直到1971年父亲在闲谈中才对我们谈到这件事。部队刚宣布起义,思想很复杂,我们的消息正给蒋介石、白崇禧的特务以造谣煽动的极好材料,所以才使部队遭到这么大的损失,这也是党和国家的损失,幸亏党中央即刻派人转达中央指示,肯定长沙起义的重要意义和重大影响;认为此举对解放军南下,解放广州和进军大西南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首次在毛泽东家中做客,说:“我有罪,四平街我打得太狠了”

8月29日,人民解放军湖南军区成立,陈明仁任副司令员。9月10日,陈明仁和程潜应毛泽东电邀抵达北京,作为特别代表出席第一次全国政协会议。

毛泽东亲自陪同陈明仁、程潜和李明灏等人游览北京的名胜古迹。在祈年殿前,毛泽东和大家合影留念。过后,毛泽东从人群中把陈明仁请到身边,摄影师按动快门,拍了两人合照。

毛泽东说:“外面对你的谣言很多,如说你被我们扣起来了,杜聿明、王耀武被我们五马分尸干掉了。在这次会议之后,你去山东济南看看他们,把情况向外介绍,写些书信给那些还未过来的亲朋故友,促使他们及早觉醒。你还可以将这张照片送给你们黄埔同学,奉劝他们早日归来。只要送得到的,都送一张。”

毛泽东还问:“要洗印多少张?”

陈明仁说:“洗十打够了。”

毛泽东摇头说:“不够,洗印五十打吧!”

陈明仁首次去毛泽东家中做客,主动提到四平之战:“我有罪,四平街我打得太狠了。”

毛泽东说:“两军相战,各为其主嘛!犹如划船,都想划赢呀!”并对他说“我看林彪打仗不如你哟”。

尽管如此,陈明仁还是认为,四平之战“造成我平生一段罪恶最深的历史”。

1946年4月18日到5月18日,国共双方在东北四平爆发了大规模会战,这也是抗战结束后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较量。四平之战的结果是林彪率领的军队损失上万人,被迫放弃四平、长春,仓促跨过松花江,退回到北满洲地区。此战,可谓林彪平生一大军事败绩。而指挥这场战役的国民党将领正是陈明仁。

四平一役被国民党认为是有史以来守城防御战最成功的战例,陈明仁因此被蒋介石授予“青天白日”勋章(国民党最高奖励勋章)并擢升为第1兵团司令官。但好景不长,陈诚到东北后,明察暗访,抓住了陈明仁的几个“把柄”,撤了陈明仁的职。接到撤职令,陈明仁如遭晴天霹雳,跟随他死守四平的将领纷纷说:“军长胸前挂勋章,手中拿撤职令,真令人心寒。”

1949年9月25日,陈明仁在政协全体会议上发言,坦诚地回顾了自己的历史。他说:

20多年来,参加北伐,参加抗日,打了不少硬仗。不料,蒋介石在抗日胜利后撕毁政协决议,发动内战,他欺骗我们,驱使我到东北与解放军作战,我仍旧也和胜利以前一样,替他出过不少死力。

但是,由于事实的教训,使我们开始渐渐发觉参加这种内战,徒然为蒋介石私人做工具,完全违反人民利益,心理上总是耿耿不安。嗣后和各方面接触较多,了解进步,对于这种内战,更属越加由怀疑而厌恶,由厌恶而苦闷,最后终于觉悟过来。

蒋介石在起义前几天还派员送电报给我,要我“大义灭亲”。因为程潜将军是我进黄埔以前的老校长,意思是叫我杀害程将军,并要我率部十万死守长沙。我现在发现了蒋介石不仅是不革命,简直是反革命,简直是人民的公敌,我当然要打倒他。他是我们的校长,现在我便给他一个“大义灭亲”。

当时白崇禧也派专机送来一个命令,叫我派兵包围程潜将军所住的水陆洲,实行兵谏,必要时采取断然处置。倒是白崇禧他本人如此反动确是需要给他一番兵谏的,我的起义即为兵谏的有力表示。我多年在蒋政权之下,徘徊惶惑,到现在才大梦初醒,才走向真正的革命方面来……

我愿意完全接受毛主席的理论与实践统一的思想,虚心学习,努力实践,改造我自己,改造我所统率的部队,绝对以不怕死、不怕苦的精神来完成我们革命军人的任务。

“我从军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荣获上将军衔”

陈扬钊回忆:

长沙起义后,父亲被任命为湖南省临时政府主席,他所率的第1兵团,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初步整编后,起义部队建制为中国国民党人民解放军第1兵团。

我父自北京开会回长沙后,紧接着进行第二次改编,于1949年11月1日,起义部队正式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兵团(隶属于第四野战军,四野司令员是林彪)。父亲任兵团司令员,政委唐天际,陶铸是政治部主任。我父原任湖南省临时政府主席一职,经我父向中央提出辞呈,于1950年下半年由程潜担任湖南省人民政府主席。

1955年,我父亲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上将军衔,毛主席在授衔典礼上,要我父出列谒见,并再次与我父合影。

作为中共党外人士,被授予人民解放军上将军衔,陈明仁感慨万千:“我从军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荣获上将军衔。我十分感谢共产党和解放军对我的信任和关怀!”

陈明仁起义后,毛泽东曾问他有什么要求,陈明仁说没有,毛泽东深有感触地说:“别人有条件,按条件好办,你没条件,不好办,这样吧,以后解放军有饭吃,你有饭吃,解放军有衣穿,你就有衣穿。”陈明仁深受感动。

朱德:“上将也上阵了,为人民立了大功”

1952年,人民解放军全军整编,解放军兵团领导机构大部撤销,第21兵团改编为第55军。上级有意调陈明仁到大军区任职,但他自愿担任第55军军长,1953年2月55军由广西桂林移防广东湛江。

陈明仁率军驻防湛江沿海十多年,治军有方,威信很高。朱德、邓小平、彭德怀、叶剑英、陈毅等领导人多次到湛江视察工作,给予他很多好评。

朱德每至广东必至湛江,至湛江必至55军,至55军必见陈明仁。朱德每次來,陈明仁都以最高礼仪接待,周详安排。朱德与陈明仁坦诚相见,交谈甚欢。

有一次,陈明仁陪同朱德视察雷州青年运河和鹤地水库工程,朱德听说为陈明仁亲率55军官兵修建,连连称赞:“上将也上阵了,为人民立了大功,老将不减当年勇啊!”

57位开国上将中,有三位国民党起义将领——陈明仁、董其武和陶峙岳。其中,董其武和陶峙岳后来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时分别83岁、90岁。

二人之所以这么晚才入党,并非有什么不过关的地方,而是跟时代因素和国家需要有很大关系。新中国刚刚建立不久,作为开国上将中的原国民党军起义将领,成为解放军的重要将领,不加入中国共产党无疑更有利于统战工作的进行。陈明仁若非去世较早,也有机会申请入党。

1974年5月21日,陈明仁在北京与世长辞,享年71岁。

时任国防部副部长萧劲光说:“陈明仁率部起义对和平解放长沙作出了贡献。他20多年来拥护中国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积极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还非常关心祖国的统一,盼望台湾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回忆父亲陈明仁》,陈扬钊/文,《湖南文史》2000年第5期;《毛泽东说“林彪打仗不如你”的陈明仁:从国军将领到共和国开国上将》,叶青松/文,人民网2012年7月26日等)

毛泽东一直尊称其为“老上司”

程潜:“心情矛盾得非常厉害”

“一面明知国民党的大势已去,

再也无路可走,

一面又因自己曾被宣布为战犯,非常害怕”

程潜(1882-1968),1949年8月4日起义,时任国民党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政府主席,上将军衔。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湖南省人民政府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革中央副主席等职。1955年9月,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程潜之子程元在湖南解放时随父起义,195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起义前,他心态矛盾,表示要反共到底,但又采取了一些有利民生的措施,对人民群众开展的和平运动也采取宽容态度。起义后,毛泽东亲自到火车站迎接他,还称他为自己的“老上级”。对于起义,他有独特的看法,认为:“名曰起义,实则投降。”

“程潜的思虑和心情矛盾得非常厉害”

1948年6月,程潜担任国民党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政府主席。据原国民党长沙警备区司令萧作霖回忆:

自毛主席提出和谈八项条件和蒋介石宣告退休后的一段时间,程潜的思虑和心情矛盾得非常厉害。当时,程潜一面明知国民党的大势已去,再也无路可走,只有向中共求和之一途,一面又因自己曾被宣布为战犯,非常害怕中共所提和谈条件的那第一条,实在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很感慨地说:“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可惜我也老了,要是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能够真的见诸实行,又何至于有今日!不过现在,我们也该有我们自己的政治主张,实行民生经济,毕竟总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的事。”

程潜的矛盾言行,引起了中共湖南省工委的注意。于是,中共湖南省工委成立统战工作小组,由中共地下党员余志宏等组成。统战工作组确定了工作方针:先从程潜部属做起,通过争取他周围的重要人物来影响他,等时机成熟再派人同他见面,争取他站到人民方面来。

余志宏根据指示,向程潜介绍了人民解放战争的胜利形势、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的精神,特别谈到关于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的政策。5月底,中共在香港的代表乔冠华接见了程潜派来的唐鸿烈和李默庵,并听取唐鸿烈关于程潜情况的报告,乔冠华把情况向中央报告,中央收到报告后,复电指出:“争取程潜、李默庵、陈明仁站在我们方面反美反蒋极为必要……应与程潜或李默庵建立电台联系。”根据周恩来指示,要在长沙建立秘密电台,只有这样党中央、中央军委才能及时掌握湖南和平起义的进展情况。

起義前风波陡生

1949年5月,随着人民解放军的步步南下,白崇禧败退到湖南后,加强了对湖南的反动统治,湖南和平起义工作遭遇严重阻力。据原国民党长沙绥靖公署副主任唐星回忆:

一天,约在夜晚八九点钟,我照例去省府看看。只见程潜和李默庵、程星龄、张严佛,还有其他数人,正在开秘密会议。程潜见我就说:“你来得好,我们已经决定今晚过江到岳麓山,你也可以同我们去。”

我问:“这是为什么?”

程潜说:“听说白崇禧已经开了一个师,由武汉乘车来了。”

我又问:“白崇禧开一个师来,我们为什么要走?”

李默庵连忙抢着说:“那一定是来解决我们的嘛。我们若不走开,就会被他一网打尽。”

我说:“原来为这呀!据我所知,开来的是两个师,并不止一个师。”

大家听了更吃惊。李默庵连忙说:“那就要赶快走才好!”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打算马上要走的样子。

我说:“且慢,这不是开来解决我们,而是运到江西去布防的。”随后又把前日在汉口时白崇禧对我说的话述了一遍。

程潜和其他人听了似松了一口气,独李默庵又逼着我问道:“你能够保险吗?”

我说:“除了你一个人,其他我都可以保险。”

李默庵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因为你怕得这样厉害,要是被那一师吓坏了,那我怎么能替你保险呢?”

于是大家又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沉静下来了。李默庵等都哑口无言。

最后还是程潜说:“既然天闲(唐星的号)晓得这桩事情,不会错的,大家可以放心,就散会。”

不到三两天,又发生一次相类似的风波。那天晚上,约在10时以后,我因不放心,抽空到省府去看程潜。

一进他的房间,只见他又同那一班人在开什么秘密会议。大家一见我,就像吓了一跳。半晌,程潜才要别人把情况告诉我。

张严佛就对我说:“唐先生,现在老蒋又派了好几百名特务来到长沙,是专门来对付颂公和你们这些人的。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要进行突击。所以颂公和我们这些人,今晚必须离开这里,先过河到岳麓山,等到天亮以后,再往湘西走。”

我问他们作了决定没有,张严佛说:“已由颂公作了决定,并打算立刻就开始行动。”

我看他们这种大惊小怪的神情,又好笑,又很气,不客气地对他们说:“你们前天为了白崇禧用火车装了一个师要通过长沙,就吓得要跑。现在为了来了几百个特务,又吓得要跑。你们都是一些老将,像这样还谈什么革命?我看趁早散伙好了。”

张严佛又苦口婆心劝我尤其非赶快走开不可。我故意装作把握十足的样子对他说:“你以为只有这些特务会突击我们,当了几十年丘八的,倒不会突击吗?老实告诉你,莫说是几百人,就再多一点,只要他们敢于尝试,随便动一动手,我包你给他们一个不留。你们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是要在这里领领他们的教,过一过瘾的。”

经过我大吹大擂之后,张严佛才不好再谈下去,其他也就无精打采地散了。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对程潜说:“因为你老坐镇在此,我们才好对白崇禧做文章。若你老一走,就没有文章可做了。以后请你老不要轻听这些无稽之谈。有问题,务必找我来研究一下。”程潜也表示同意。

陈明仁接兼长沙警备区司令并把他的部队陆续开来以后,人为的紧张似乎缓和了一点。

1949年6月,在各方推动下,程潜向中共湖南省工委递交了致中共中央、毛泽东的《备忘录》,在《备忘录》中,明确表示“站在人民利益立场,坚决反对战争,力主和平”的决心。

在接到《备忘录》后,毛泽东于7月4日复电程潜,“先生决心采取反蒋反桂及和平解放湖南问题之方针,极为佩慰”。

8月4日,程潜、陈明仁领衔发出有37名国民党湖南军政要员联名的起义通电,使长沙和平解放。

毛泽东:“你是国民党元老,又是我的老上级,家乡人,还分什么彼此”

1949年8月30日,毛泽东亲自草拟电文发给程潜:“新政协召开在即,拟请颂公及仇亦山、陈子良出席,共商国是,倘能命驾,毋任欢迎。”

程潜来到北京,受到了中共高层的特殊礼遇。9月9日,程潜乘坐的火车抵达北平,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林伯渠等到火车站迎接。毛泽东亲自到火车站迎接的民主人士只有两个,一个是宋庆龄,另一个就是程潜。

在北平的前门火车站,毛泽东握住程潜的手说:“颂云兄,久违了,可好啊!”

程潜客气地说,不应该劳主席亲自到车站迎候。

毛泽东却热情地说:“我应该来接。我们是老乡而且你又是我的老上级。”

接着,他还诙谐地对同去的战友们说:“枪上肩,枪放下,瞄准、射击那几下子,我至今还没有忘记。这是我从你程颂公指挥的新军那里学来的呢!”

毛泽东为何这样说?其实他与程潜渊源颇深。他们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1911年10月下旬,湖南革命党人在长沙起义,毛泽东立即投奔湖南的革命军队,成了湖南新军第25混成协(旅)第50标第1营左队的一名普通列兵。在军营里,毛泽东每日参加课操训练,学会了军人的基本动作要领。

半年后,当南北议和实现统一时,毛泽东便退出新军继续求学。因程潜是湖南督军府的参谋长、军事厅长,故毛泽东后来一直尊称其为自己的“老上司”。

毛泽东与程潜初识,是1924年在广州国民党“一大”会议上。毛泽东在大会上当选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并以此身份参加了31日由孙中山主持召开的中央执行委员会首次全会。这位个子高高、目光炯炯、思想敏锐的青年,引起了程潜的注意。作为国民政府军政部长的程潜,是以国民党湖南代表的身份出席此次大会的。他感到,这位叫毛泽东的小同乡绝非等闲之辈。

1945年8月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和程潜有过两次单独交谈。

毛泽东曾语重心长地对程潜说:“颂公,您是国民党资深望重的元老了,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下届行宪国大选举时,您老可以参加副总统的竞选嘛!竞选成功了,可以為老百姓谋点利益;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湖南去搞和平运动!”

4年后,程潜参选副总统失利,蒋介石为了安抚和拉拢他,畀以长沙绥靖主任总制湘、赣两省,而实际上更是以湖南这个地盘给程潜。这为湖南和平解放创造了机会。

1949年政协会议之前,毛泽东单独接见与程潜一同起义的程星龄,对他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对颂公如何安排好?中央决定成立几个大区,其中有中南军政委员会,属于第四野战区,颂公是老前辈,他从事革命时,我们还是学生。我想让颂公屈就副主席,论辈分实在是有些为难,你是不是和颂公商量一下?”

毛泽东又说:“颂公搞了几十年,几起几落,始终没有被打倒,不简单。”

后来,程潜暂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1954年宪法通过后担任湖南省人民委员会主席,后来改称省长。

1949年10月1日,程潜受邀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成为当时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的四名前国民党高级将领之一。

毛泽东和程潜之间交往颇多,关系亲密。1952年秋天,毛泽东特邀程潜到中南海划船,两人坐上游船,毛泽东要亲自为程潜划船。

程潜忙说:“使不得,你是国家元首,又年近花甲,怎么好你为我划船。”

“哪里,哪里。你是国民党元老,又是我的老上级,家乡人,还分什么彼此,何况你已古稀之年,总不能叫你为我划船吧。”

在影片《开国大典》中,毛泽东为程潜划船的故事被搬上银幕,广为流传。

据程潜的女儿程熙回忆,刚解放时,他父亲对共产党、毛泽东到底会怎样对待他,还不是完全有底。后来每次到北京回来时,“我就发现父亲很兴奋。抗美援朝以后,他就觉得这个国家是真正统一了,真正是一心了,不像国民党似的。毛主席在领导大家向一个方向前进,所以父亲很高兴,就好像实现了他原来的理想”。

如果没有共产党的帮助,“我程某就会是一个甲级战犯被关押在牢房里”

20世纪60年代,中央拟安排张治中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在没有正式公布之前,中央统战部设法了解党外人士,尤其是党外高级统战对象对张治中人事安排的态度。陈明新参与了这一工作。据他回忆:

在大会开幕前的一个晚上,我陪同周世钊到程潜公馆看望他老人家。时值陈明仁、唐生智在座……他们除谈了当时的国际和国内形势外,很自然地就谈到了人大会议的问题。程潜首先对其他三位说:“……根据毛主席的提议,中共中央可能要把张治中安排为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对于中央的这项安排,有些人可能有些异议。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唐生智说:“我唐某不同意中央的这一安排,张治中他是个什么人?难道共产党和毛主席不知道吗?他是罪大恶极的人,他是火烧长沙的大罪人……在大会选举时,我会投他的反对票。我认为像程颂公这样对湖南和平解放作出了巨大贡献、立下了大功的人,安排为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是完全应该的,是全国人民都拥护的。”

这时程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拍着唐生智的右肩对他说:“唐孟公请坐下来谈。你对张治中火烧长沙大有意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只看到了问题的一面,没有看到问题的另一面。张治中火烧长沙是有罪的,我程某也对他有意见。但是唐孟公你要知道,张治中在新疆是个为党为人民立下了大功的大好人啊!在全国解放前夕,蒋介石下了死令,要把关押在新疆的一大批共产党的高级政治犯全部就地处决,一个也不留。张治中冒着生命危险,想方设法把这一大批人全部保护下来了,一个也没有杀掉。我们大家都知道,共产党和毛主席对我们这些旧军政人员的政策是既往不咎、将功补过嘛,我认为张治中在新疆立下的大功,完全可以补足他火烧長沙的过。所以我程某认为,中共对张治中的人事安排是正确的。在大会选举时,我会投他的赞同票。要说‘过,我认为我们在座的四位,除了周老之外,我们三人都有不程度的‘过,共产党不是也对我们做了安排吗?所以我说唐孟公你不要投他的反对票,要投他的赞同票。”

唐生智插话说:“还是程颂公学习得好,站得高,看得远,我照程颂公的意见办。”

这时程潜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接着说:“唐孟公刚才说,在湖南的和平解放运动中,我程某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说我程某立了大功。唐孟公过言啊!巨大贡献不敢,大功更谈不上。在湖南的和平解放运动中,我程某做了一些我应该做的工作,也确实起了一些作用,党和人民给了我很高的评价,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在座的几位,我认为都有功劳。没有当时掌握军权的陈明仁将军的大力支持,我程某的起义搞得成吗?陈明公的功劳不小啊!唐孟公从你的东安家乡夜晚化装逃脱蒋介石对你的软禁后,来到长沙参加湖南的和平解放运动,而且从中做了很多工作,你也是有功之臣啊!周老是教书先生,不是军人是文人,他们上街游行支持我们的行动,也是有功的人啊!

“所以我们今天实事求是地说,湖南的和平解放,如果说算功劳的话,功劳是共产党的,功劳是人民大众的。我们只是做了一点我们应该做的工作而已。就我程某而言,如果当时没有中共湖南省委地下党组织的周礼等同志对我进行耐心细致的政治思想工作,我程某就看不到光明的前途,就不会弃暗投明,就没有我程某的今天,我程某就会是一个甲级战犯被关押在牢房里。

“长沙当时的情况是什么呢?解放大军节节胜利,顺利南下,势不可挡。在长沙的周围,到处布满了解放大军的英勇战士。我和陈明仁将军的部队加在一起,表面上看似乎还有一定的实力,还能抵挡一阵子,但无论如何敌不过毛主席指挥的英勇善战、所向无敌的解放大军。

“当时摆在我们面前有两种选择,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生路,放下武器,弃暗投明,投向共产党,投向人民,这是光明之路;另一条是死路,那就是决心与人民为敌,顽抗到底,自取灭亡,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当时我痛下决心,与其自取灭亡而死,不如弃暗投明而生。于是在中国共产党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在陈明仁将军等友人的支持下,在人民大众的鼓励和支持下,我程某通电全国,声明脱离国民党中央,脱离蒋介石,投向中国共产党,投向毛主席,投向人民大众,我向全国宣布,湖南和平解放。

1968年初,程潜在家不慎摔了一跤,造成骨折,到北京医院做手术。4月9日,程潜去世,享年86岁。

父子接力,程家彻底走向光明

长沙和平起义后,程潜被国民党开除党籍,不久出席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新中国成立后,程潜曾任民革中央副主席,作为民主党派成员参与新中国的建设。

曾任中央政治局委员的彭真评价道:“程潜是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卓越领导人,是对中国人民革命事业作出过重要贡献的著名爱国人士,是中国共产党的忠实朋友。”程潜的儿子程元,则于1957年正式入党。

为何是正式?多年后,程家子孙才知道程元起义前夕已经是地下党,还参与策动了国民党314师程杰团与陈又平团起义。

程元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十八期,1949年随父在长沙率部起义,任警卫团团长,起义后一直在人民军队担任领导职务,曾任上海警备区司令部副参谋长、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全国政协委员。1957年在北京受到毛泽东的亲切接见。

从国民党之家到共产党之家,父子接力,程家彻底走向了光明。★

(责编/陈小婷 责校/黄梦怡 来源/《光荣的抉择:原国民党军起义将领回忆录》,蔡惠霖、孙维吼著,国防大学出版社1986年8月第1版;《程潜:在新中国过得明明白白》,纪彭/文,《文史参考》2012年第8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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