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张从正顾护脾胃的学术思想

2021-03-27 22:28李定祥
广西中医药 2021年1期
关键词:邪气食疗医家

曾 晶,李定祥

(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007)

《黄帝内经》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乃言正气之要。然下医不解,唯念正气,是重补法,皆传以热为补而以寒为泻;又脾胃之病,恰偏虚弱,适逢温补,以讹传讹,非正道也。至北宋时,《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问世,医家好用成方,偏于温燥,尤是附子、肉桂之类[1]。当世之时,医家未仔细辨证论治,一味温补,其害处不可谓不多。张从正,字子和,金元四大家之一,继承了刘河间的学术思想,创攻邪理论,擅用汗吐下三法来治病祛邪,著有《儒门事亲》一书。张从正云“治病有先后,不可乱投,邪未去时,慎不可投补”,是谓正道。从正认为治病应着重祛邪,不可随意投补,所谓攻邪,但非只攻不补,或一味攻下[2]。因攻邪药物大多性寒味苦,易伤脾胃,故在攻邪之时当重顾护脾胃[3]。从正善用攻邪之术,部分医家难窥其理,以为一味攻邪,致“高技常孤”。其实不然,现代研究亦证明无论是在药物使用频率还是在方剂的配伍中,张从正在使用攻邪之术时都十分重视对脾胃的顾护[4-5]。他对顾护脾胃有独到的见解,认为正常的进食和运化水谷才是真正的温补之道,而病者更当重视顾护脾胃之法,其顾护脾胃的理论思想具有深度研究的意义和价值。然而,世人皆谓子和擅用攻邪,多数学者研究张从正的学术思想时侧重于攻法,而忽视其顾护脾胃的学术思想,因此本文对张从正顾护脾胃的学术思想进行归纳和探讨。

1 攻邪即护胃

攻邪即护胃这一理念主要源于对下法的认识,即攻下以护胃。邪恋不去必伤正气,张氏此法,可看作是另类补法[6]。从正认为“内经之所谓下者,乃所谓补”,故提出下法即可扶正。是因攻下之药,攻逐之法,可以祛除邪气,以防邪气进一步损伤正气,若邪气祛除,则正气自可渐得恢复,谓攻邪护胃(扶正)之理。若对脾胃病属实证的患者,投以温补之药,则邪无出路,闭塞于内,易生他变。故张氏引《难经》云“痛者为实,腹中满痛,里壅为实,故可下之”,言及积滞实满者,当用攻下之法,是谓此理[7]。

从正在治疗脾胃系疾病实证时,对于邪气实而正气亦不虚的患者,常以攻下之法,助脾胃正气祛邪外出,邪气得除,则正气得存,亦是护胃之举。《儒门事亲·卷七大便燥结九十》载张氏治便秘一案,患者大便燥涩、脉滑实有力。此乃阳明热盛之征,燥邪盛于下则见大便闭结,阳明胃热者,胃为标,热为本,论病处方时,首当除胃热,才是治本之法。燥屎内结,从正以大承气汤攻下,祛除实邪,使胃肠气机通畅,脾胃津液未被继续耗损,治疗阳明腑实、大便不通亦或热结旁流、下利清谷的患者,有釜底抽薪之奇效,是六腑以通为补的体现。而此法并非局限于实秘一证,从正言:“大积大聚,大实大秘,大涸大坚,下药乃补药也。”[8]大黄是攻下药中的代表,时人皆认为大黄通下,不具备“补”的功效,从正认为可从“通”的功效来达到“补”的目的,即所谓“通补”之道。张氏运用攻法治疗饮邪亦十分有心得,言留饮,为蓄水之证。饮邪停留于胃肠,当时医家遣方用药时,都认为饮邪为寒积,好用性属温热的方剂,从正不以为然。在《儒门事亲·卷三饮当去水温补转剧论二十四》载有:“岂知《内经》所谓留者攻之?”言明可用攻下法祛除水饮实邪。“今代刘河间据仲景十枣汤,制三花神祐丸,而加大黄、牵牛。新得之疾,下三五十丸,气流饮去。”邪正相当时,从正主张攻逐水饮,而并非一味温燥,以峻猛之法祛除饮邪,使湿有出路,脾胃气机升降恢复正常,运化功能得以实施[9]。现代研究证明十枣汤等方对肠黏膜有强烈刺激作用,不但可以引起峻泻,且兼有利尿作用,使大量水分从大小便排出[10]。从正善用攻下法,以下法护胃,反对滥用温补,这对后世医家有深刻影响[11]。

从正以攻为补的思想十分独特,后世研究者众多。周海虹[12]在研究张从正的学术思想时,指出从正认为当胃肠存在痰饮、宿食、热毒、虫积、瘀血等实邪时,会阻碍正常的消化、吸收、转输、传导功能,且可累及其他脏腑经络。因此首当运用攻下药祛除实邪积滞,防止对脾胃的进一步损伤,进而脾胃可渐恢复运化传导功能,输送精血津液于周身,体现“邪去正自安”的思想。裴兆期“反对蛮补”之说即源于从正,言“良工治病因证而施攻补温凉之药,庸工则专事温补”,点明了“一味蛮补则病无出路,良由医无理路,遂致人无生路”的论断[13],此乃从正攻邪思想的传承。张氏攻邪理论在现代临床中亦有体现,如运用中药灌肠治疗肠梗阻或胃肠功能障碍引起的便秘,排除体内毒素,即是基于“六腑以通为用”的理论来攻邪以扶正[14]。

2 攻补兼施以护胃

攻补兼施以护胃,指面对虚实夹杂的患者,遣方之时以攻邪和补益并用,达到攻下而不伤胃气的目的,具体有两种应用方式:第一,基于攻邪即护胃的理论,先以攻法祛邪气,后予补法护胃气,即先攻后补之道。第二,基于攻补一方的理论,以攻邪药作为组方的主体,适当配伍健脾和胃的药物,即寓补于攻之道。

2.1 先攻后补法《儒门事亲》云:“余虽用补,未尝不以攻药居其先,何也?盖邪未去而不可言补,补之则适足资寇。”以攻邪为治病之要,故治虚实夹杂之证,从正认为可先祛除实邪,后补益正气,因补益易留邪,攻邪易伤正,尤易伤中焦脾胃。故在攻邪的基础上顾护脾胃,先用攻法祛除邪气,再用补法顾护脾胃[15]。如在《儒门事亲·卷七寒痰九十八》治妇人心下脐上结硬如斗一案中,从正诊妇人两手脉,寸脉皆沉,认为乃寒痰所致,因此先用瓜蒂散涌吐寒痰,反复三次,再服用人参调中汤及五苓散,则见妇人腹平。在吐法之中,从正最常用的就是瓜蒂散,涌吐之力强,不论宿食、痰饮皆可应用,而瓜蒂散中瓜蒂苦寒,赤小豆性偏凉,二药合用,寒凉易耗伤脾胃正气,且吐下之余,定无完气,尤易影响脾胃气机升降,因此在祛邪之后,从正以人参调中汤益气健脾、宽中顺气,五苓散温阳健脾、化气行水,不仅能顾护脾胃,扶助正气,还能够帮助恢复脾胃功能,运化水湿,防微杜渐[16]。《儒门事亲·卷五妇人月事沉滞六十一》治妇人经闭一案中,妇人月事不行,肌肉不减,从正辨为瘕病,乃瘀血阻滞于胞脉,从正使其服桃仁承气汤加当归,以破血祛瘀,因瘀血不去,新血不生,后服用四物汤,三服后病愈。妇女以血为用,肝主藏血、脾主统血,为防伤血,用四物汤温补以养血活血。可见张氏在论治虚实夹杂之证时,采用的是先祛除机体实邪,邪气祛除后,人体机能亦未充分旺盛,再施用温补之法,以生气血,这才是真正的补益之道。

2.2 寓补于攻法《儒门事亲》云:“胃土者,地也,地为万物之本,胃为一身之本。”以脾胃为治病之要,故对于虚实夹杂之遣方用药,从正主张辨证论治、攻补相合。一个药方中若一味使用攻下药物,则脾胃正气极易耗损,水谷运化失调,气机升降失常,则百病始生。故从正在运用以攻邪药物为主的方剂时,常常同时配伍健脾和胃的药物以防耗伤脾胃正气。在《儒门事亲》记载的方剂中,其所使用的攻邪药物,多性味苦寒易伤脾胃,因此攻邪药物常配伍顾护脾胃之品。如《儒门事亲·卷四诸积不化二十六》中无忧散主治诸积不化,由行气逐水的桑白皮、牵牛子、胡椒、木香、木通与黄芪、白术、陈皮组成,在以攻为主的药物中,配伍性味甘温的黄芪益气健脾、白术健脾和胃,陈皮理气健脾,诸药合用,可见其攻中存补、寓补于攻、攻邪而不伤脾胃正气之妙。《儒门事亲·卷十三刘河间先生三消论》中以苦寒清热之石膏、滑石、寒水石与益气健脾之人参、甘草组成的人参散,可主治一切邪热变化。苦寒之药易伤中焦脾胃,以人参、甘草益气健脾,调和方中寒凉之性,苦寒而不伤中。现代实验研究表明,“下法”方剂有促进机体组织修护的作用[17]。可见从正用药之时思虑周到,药方中并非一味攻下,而是兼顾脾胃正气,攻中存补。

由此可见,从正处方用药,非是不补,而是辨证为补[18]。论治虚实夹杂的患者时,不论是先攻后补还是寓补于攻,都考虑了攻下药物对于脾胃正气的耗伤,表明从正在攻邪之时,亦十分重视脾胃正气所发挥的作用,故言攻补兼施以护胃。

3 食疗护胃

谚语有云:“谷贱伤农,饭多伤胃。”是故饮食与脾胃息息相关。从正在临床施治中十分重视食疗之法[19],食疗祛邪及食疗补虚是其食疗护胃理论的关键要素。

3.1 食疗祛邪以护胃《备急千金要方》云:“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毛德西[20]认为从正十分重视饮食疗法,在治病的过程中,从正认为诸药久服,必有偏胜。以食疗祛邪,常可获药物不能及的效果。在《儒门事亲》中可见以食疗来治病祛邪的案例。如《儒门事亲·卷七孕妇便结九十一》一案中记载:“妇人病大便燥结,小便淋涩,半生不娠,惟常服踈导之药,则大便通利……诊其两手脉,俱滑大,脉虽滑大,以其且妊,不敢陡攻。遂以食疗之,用花碱煮波菱葵菜,以车前子苗作茹,杂猪羊血作羹,食之半载,居然生子。”一妇人平素大便燥结,经常服用通便药物使大便通畅下行,停药则大便结滞。怀孕之后,医生命其停用通便药物,大便难以排出,临厕则用力努挣,因此胎坠三次,现患者再次怀孕已经三四月,大便干结。从正诊病,认为此妇人乃燥屎搏结于内,因为妊娠缘故,不能够运用大承气汤除阳明燥邪,因攻邪易伤正气,不能顾护胎元,故从正以食疗治之,可获奇效。此法《周礼》言以滑养窍,新鲜蔬菜中含大量纤维素,猪羊之血乃血肉有情之品,用以煮为羹汤[21]。六腑以通为用,肠道吸收津液,可增液润肠而通便。邪气祛除,继续食补食疗之法,一方面可防止燥屎内结进一步伤阴;另一方面亦可顾护脾胃正气,气血自生,胎元得固,顺利产子。可见从正十分重视饮食疗养[22]。在此案中,孕妇属于特殊人群,临证用药,皆有所顾忌,许多医家面对这一人群不敢处方用药,从正以食疗治之,是殊途同归之法,值得后世医家借鉴。《儒门事亲·卷四瘿四十五》中记载:“以海带、海藻、昆布三味,但得二味,投之于水瓮中,常食”,可消瘿散结。现代临床用于治疗对缺碘所引起的单纯性甲状腺肿,即人们俗称的“大脖子病”。从正以食疗之法祛除体内邪气,亦是顾护脾胃的又一渠道。

3.2 食疗补虚以护胃 攻邪之后,食疗护胃。《儒门事亲》中载有:“谷肉果菜之属,犹君之德教也;汗下吐之属,犹君之刑罚。”把食物一类喻为德教,攻邪之法喻为刑罚,不可不谓妙哉。人身患病,以药石攻伐,邪气祛除,然脾胃正气亦有耗损,因此“病蠲之后,以五谷养之、五果助之、五畜益之、五菜充之”。这充分体现了从正在使用攻邪之法后以食疗来顾护脾胃的思想,强调了胃气的重要性[23]。攻邪易耗伤脾胃,无以生化气血以资周身,因此以食疗温补,脾胃功能恢复,气血自然充盈。在《儒门事亲·卷四水泄不止十八》治疗水泻不止一案中,患者因服用峻热之剂,如乌梅、姜附,导致三焦闭塞,水道不通。因此从正使用攻邪之法:用独圣散涌吐,在暖室中借助火力发汗,再用导水、禹功散逐水消肿,为汗、吐、下三法齐行。然攻邪之法极易耗伤脾胃正气,因此在攻邪之后,从正又言“脏腑空虚,宜以淡浆粥温养肠胃二三日。”为保护胃气,应清淡饮食,服淡粥温养脾胃[24]。通过调理脾胃,使胃气得到恢复,以充养正气。在《儒门事亲·卷七大便燥结九十》治便秘一案中,燥屎内结,以大承气汤攻下,邪气祛除之后,从正使患者“食菠菱、葵菜及猪羊血作羹,百余日充肥”。病邪祛除后,让患者以蔬菜及猪羊血煮为羹汤而服用,使脾胃受纳五谷,气机渐得恢复,正气充盈。这充分阐明了从正在攻邪之后以食疗顾护脾胃的治疗思想。从正重视食疗,他对食疗的贡献亦广受肯定,清代医家魏玉璜赞道“第其用补,专重饮食调摄,而不恃药饵,故万全无弊,而亦无可举之功。”[25]

4 小 结

现代社会的生活压力与日俱增,亚健康人群的比例呈现上升趋势,脾胃系疾病的发病率逐渐升高,已经成为世界性的多发病和常见病。然而,众多医家仍喜用温补之法,施甘温之药,治脾胃之病,非正道也。张从正唯恐补而留邪,闭邪于内,耗损正气,言此不可为之。是故从正以攻为守,倡攻邪即护胃之道,唯有祛除邪气方可正气存内。从正亦恐攻邪伤正,正气若伤,脾胃若损,运化失调,升降失职,百病始生。是故从正寓守于攻,攻补兼施以护胃,寓补于攻,或先攻后补,或少佐补益,以防祛邪伤正,正气留存方能邪不可干。从正又恐饮食伤胃,遂荐食疗护胃之法,寓食疗祛邪和食疗补虚之意。张从正“攻邪即护胃”“攻补兼施以护胃”“食疗护胃”的学术思想对现代临床有较大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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