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斌
这些词语,像密不透风的墙堵在四周
这些未被临幸的,过于丰盈的词语:
这些孤雌与哀号,垂泪与流涕
这些曼曼与郁郁,这些兮、兮、兮、兮!
是一把钩子,自句子浅处钩起时间深处
索性把把它们放在一起,让它们相互搏杀
让玉环去杀飞燕,让斜阳去杀烟柳
让芳草去杀落红,让蛛网绞杀蛛网
闲愁闷杀闲愁——在它们的厮杀中
寂静,从储秀宫深处走出并开始写字
是谁说准拟佳期又误?我把词牌灌醉
扶它们步入砚台,我把句子抬到墨汁里
卧饮:请饮下这幽暗的无名之苦,饮下
这发酵至醇熟的醉词,请痛饮且高歌
并在夜光杯中埋下那紫红色的脸
我渴望在人群中思考问题
尤其是在一间充满沉默与默契的自习室
它克制,沉静,边界分明
如天堂一般完美,乃至让我琢磨
是什么力量让我们坐到了一起
让内科学入门,量子力学导引
形势与政策,以及沃尔科特
全都坐在这个房间,也让奶茶
玻璃杯,全棉靠垫,阿莫西林
聚在一起,如一束束射向同一焦点的光束
我端起茶杯,细嚼一口残茶
追溯每一处细微声响的起源,并将其
安放在它们所出发的地方
我喜爱此刻坐在四周女孩的洗发水的味道
以及男孩身上发出的荷尔蒙的气味
我渴望接近它们,自我阴暗的深处走出来
如同一枚在夜里孵化的卵,破壳而出
像内科学与量子力学一样,接受目光
持久地注视,我渴望
在这间沉默与默契的自习室
思考关于人与人群的一切问题
一个未实现的星期日的许诺
让内心的季节瞬间立冬:
一场未包完的饺子比赛
和一座未买到门票的海边摩天轮
以及许许多多倒嵌在回忆里的刺
仿佛在“回家”与“你走”之间
树立一道透明的墙:当我掉头离开
走到永远不知道地址的某个地方,而你
回家
度过由熊大、奥特曼、超级飞侠,以及
由缺失的想象所虚构的童年
很抱歉几乎无法回答你所有的为什么
很多词语和答案就像毒药,永远只能
一个人悄悄地吃下去,只能告诉自己闭嘴
并且愚蠢地渴望几十年后另一个人能懂
零点之后,房间由空来接管
光速放缓,在行驶中逐渐疲软
接近透明的灰尘开始覆盖
吃完一半的方便面,隔夜的残茶
以及,在灰暗中洗身的词语
当床边的河流开始涌动,翻卷
无法被记忆所打捞的碎沫
你躺在床单所铺成的船上, 扔掉了桨
拖鞋,像久不联络的亲人
话也不说就离你而去,毛发
漂浮于空气中如同空气漂浮于子宫中
暗,从鱼尾纹的深处慢慢扩散
并在空里,一片片吃掉 空
你站在你的影子里,在窗前
度过寂静的一生
在湖边的凸台上,一对亮丽的情侣
用尽构图学所允许的各种方式抱着
拍着婚纱照所允诺的美好未来
而忘了缝纫机,和地下甲虫的叹息
在午后阳光所撒落的所有谎言中
有一个最为潮湿而且速朽
三点十五分。一架喷气机飞过
三艘游船在湖心戏弄自己的影子
一个旅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朝着婚纱照镜头的背后
看着整座城市矗立的楼群
和整座城市的虚空
从你的梦里漏到现实中的一缕煤气
盘绕着你的房子,你左手翻炒半碟
回锅肉,右手把过期的期待炸成焦黄
诱骗过太多的青椒,用不同的方式切成碎片
用虛荣虚构出来的醋搅拌,在搅拌中
时间在光的阴影中挪动其沉重的肉体
一个未发育的时刻提前到达成熟后的地点
焖得太熟的茄子就这么赤条条
横在那里,像横在一张梦醒后的床上一样
所有的声音拒绝用音速行驶,连开门声
也慢过了开门。就这么眼也不睁地忙碌着
系着裙子,裸着臂膀端上一碟又一碟
并不急着去闻的东西,端坐在桌子的两端
无人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