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清几许*
——论《大清相国》的叙事策略及现实意义

2021-03-25 17:41李慧娟彭在钦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陈廷敬相国官场

李慧娟,彭在钦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0)

《大清相国》既是一部清朝反贪史,又是一部政治教科书和为官启示录。它的叙事策略相较于《张居正》《大秦帝国》等其他新世纪长篇历史小说,其共性在于作家创作均重视史实和虚构关系的处理,以现代意识对历史事件和人物进行审美观照,不同之处在于《大清相国》小说叙事的戏剧化倾向更为明显,体现在情节转场、悬念设置、人物刻画,叙事语言等方面,即故事性强于文学性。主人公陈廷敬宦海沉浮五十余年终由青年士子蜕变为帝国首辅,这一“完人”形象的塑造,不仅表达了作者对古代贤臣名相的景仰和敬佩之情,也寄托了作者济世救民的理想主义情怀。

一、史实与虚构相结合的艺术化构思

历史题材小说叙事成败的关键在于是否能把握好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关系。毫无根据的肆意虚构是对特定时代历史文明的亵渎,故作家在历史小说创作过程中所涉及的重要人物、事件、风俗以及典章制度等,都不能凭空捏造,相悖于历史真实。如《大清相国》中陈廷敬这一原型人物的生平事迹便是取材于《清史稿·陈廷敬传》、自隋朝以来的人才选拔机制科举考试为主人公仕途生涯的开启提供了契机、开明君主顺治帝和康熙帝知人善任、虚心纳谏,为陈廷敬屡次犯颜直谏提供了可能、康熙年间在云南各地实行大户统筹符合历史记载、以及在小说中所提及的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征葛尔丹等重大历史事件均在史料有所记载。

历史小说叙事并非局限于对历史细节的精细还原,还可在遵循历史发展逻辑的基础上进行合理化的延伸和有节制地想象虚构,运用多种艺术手段,将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转换为形象生动的文学叙述。在《清史稿·陈廷敬传》中只用寥寥数字记载了陈廷敬的仕途生涯以及功过是非,小说却详尽叙述了陈廷敬科考及第的过程。在小说开篇就介绍了陈廷敬因无辜卷入科举贿赂所引发的几桩命案而被推至风口浪尖处,险些仕途不保甚至丧命,可谓一波三折,高潮迭起。此外,小说有意避开读者所熟知的康熙王朝大事件,刻意选取了与陈廷敬有关的小事件来建构起他三起三落的一生,并在尊重基本史实的前提下,作者发挥想象的空间串联了许多可读性强的小故事,如担任钦差大臣前往山西阳曲县调查百姓自愿捐龙亭事件、整顿山东粮食上报的浮夸之乱、不惜违逆圣意揭穿云南巡抚王继文亏空库银的真实面目等。臣子与皇帝之间复杂微妙关系的处理也值得一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因各自立场和话语权的不同,君臣关系绝非表面和气地“你谏我纳”这么简单。小说对于君臣关系中紧张的心理拉锯战描写十分真实细腻,这是读者在史书上所不能直接窥见的。

二、叙事语言与故事情节的戏剧化倾向

剧本是影视艺术、戏剧创作的脚本,它常以代言体的方式展开故事情节,依靠人物对白和动作展现出来的画面来讲述故事。20世纪80年代以来,受消费文化和影视文化的影响,小说叙事开始借鉴视觉文化的表现方式,叙事语言追求视觉造型性,小说文本呈现出明显的剧本化倾向。众多现当代知名作家的作品都曾被改编为影视剧,例如,余华的《活着》、梁晓声的《雪城》、苏童的《妻妾成群》等。长篇历史小说《大清相国》着重记叙了陈廷敬从科考至乞骸骨过程中的几个重要案例,以讲故事的形式进行事件拼接,故事之间的衔接又环环相扣,小说叙事呈现出戏剧化倾向,具体表现在人物塑造、叙事语言、情节转场等方面。

首先是情节结构的设置。小说《大清相国》以陈廷敬遭遇科举风波开篇,以衣锦还乡、老死相位的结局收尾,主要讲述了陈廷敬从政过程中经历的五大事件,即山东百姓自愿捐粮案、山西阳曲自愿捐建龙亭案、太原宝泉局铜料亏空案、云南巡抚亏空库银案以及康熙皇帝南巡期间由陈廷敬精心谋划的弹劾案。小说主要以讲故事的形式来推进整体情节的发展,而情节又由许多视觉性明显的小场面连缀而成。其次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小说虽采取邪恶分明的二元对立模式进行叙事,但人物形象依旧鲜明、活灵活现。主人公陈廷敬自觉秉持官员的良知与道义,是大忠大善的代表,作为对立面存在的官员群像也栩栩如生、丑态各异: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高士其;道貌岸然、揽权自重的明珠;专横跋扈、结党营私的索尔图……俨然一幅官场百态图。出现在陈廷敬生命中的三个女人也各有千秋:原配夫人淑娴贤德善良、二夫人月媛知书达礼、三夫人珍儿豪放不羁。遗憾的是,剧本化的小说叙事让人物塑造的细节描写缺失,它主要通过人物的神态、动作、语言来展现镜头感和画面感,人物的心理描写不够细腻。最后是叙事语言追求视觉造型性,即通过语言来营造画面视觉效果。剧本化的叙事语言,既不追求荒诞派般晦涩难懂的语言形式技巧,又不追求抒情式语言的意境美和诗意美。它更多的是说明性的文字,可以通过外形表现出来,成为视觉艺术。但叙事语言的戏剧化倾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文学性。

三、历史与现实双重镜像下的“完人”形象

大清相国陈廷敬清而不酷、好而不庸、能而不专、德而不柔。伴君五十余载,为官楷模、人臣范本、为人典范,老死相位,极尽荣耀。不同于王跃文现代官场小说系列中塑造的“不完美”主人公形象,如《国画》中的朱怀镜、《西州月》中的关隐达以及《苍黄》中的李济运等,陈廷敬这一人物形象,可以称得上是“完人”,引康熙皇帝之评价:“宽大老成,几近完人!”[1]474这既表达了作家对名臣贤相的景仰和敬佩之情,又开拓了传统政治文化中的好官理念。可从两方面去分析这一“完人”形象。一方面是近乎完美的外部条件,首先,陈廷敬出身于家境优渥的晋商之家,父慈妻贤,为官毫无后顾之忧,有别于以往穷书生寄托于科举考试来改变人生命运的叙事圈套。其次,陈廷敬被标榜为科举神童,学识渊博且才华出众,这使他总能在充满坎坷与未知的仕途际遇中化险为夷,且每逢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总有贵人相助,具有戏剧色彩。此外,是两代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能得到拥有最高话语权的君王的垂青,无疑是他仕途最强有力的后盾。

另一方面是陈廷敬自身的修养和作为,其为官做人之道几乎无可挑剔,达到了人品与官品的双赢,这是“完人”形象在读者心中之所以熠熠发光的关键所在。为友,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暗中拿走好友张汧所备砚台里夹带的《经艺五美》,帮其躲过科考舞弊一劫;主动为清贫如洗的书生李谨慷慨解囊,支付他在客栈的食宿费用;为素不相识的朱启、珍儿等人打抱不平,排忧解难。为子,他孝敬父母,眷顾亲友。虽远在京城政务繁忙,但他时常感念亲人,为母亲抄佛经以祐平安;母亲去世后,为老人披麻戴孝,守制三年,以弥补人子之孝;多次不厌其烦地严词劝导初入官场的弟弟陈廷统不可急功近利,提防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为臣,他不朋不党,清正廉洁。他始终以国事为重,冷眼旁观明珠和索额图两党的勾心斗角,不屑于依附其中任何一党;不惧被他人牵连受累,义无反顾地向朝廷荐举清廉爱民之士,“只要他们真是清官好官,连累了我又何妨?”[1]390临危受命督理钱法,他当众发誓不受毫厘之私,并亲自盘点库银,打击奸商、彻查贪污、理顺钱法。为人,他精明能干,改革时弊。陈廷敬三次担任钦差大臣整治地方浮夸之乱,分别揭发了山西百姓自愿捐龙亭事件、山东粮食上报作假事件以及云南巡抚王继文私自亏空库银事件;他在其位谋其职,反对科场舞弊之乱、整治奢靡铺张之乱以及扭转货币投机之乱。治世思良才,透过这样一位历史先贤的厚重人生,读者可穿越历史长河近距离感受到一位饱学之士的清风亮节和能臣干吏的智慧练达,这正是作者塑造历史“完人”的现实意义所在。

四、为官五字诀在当代的教科书式意义

小说主角陈廷敬以卓越学识和赤胆忠心在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官场里脱颖而出,深得封建君王的赏识和青睐,历任工、吏、户、刑四部尚书,官至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的宦海生涯虽波折起伏,甚至多次在腥风血雨地官场斗争中命悬一线,却仍得善终功成身退,这与其身处官场所遵从的“忍、等、稳、狠、隐”为官五字诀有着密切的联系。“等”,是恩师卫向书告老还乡时对陈廷敬的叮嘱,不可急功近利,宦海无涯更须厚积薄发,等待有利政治时机的到来;“忍”,是岳父李祖望老先生对陈廷敬的教导,小不忍则乱大谋,应以大局为重,不可好大喜功、锋芒毕露;“稳”,是陈廷敬为官多年自己参悟的保身之道和处世哲学,不依附索额图或者明珠的任何一方派系,不参与朋党之争,拒绝拉帮结派,这是他纵横官场而始终屹立不倒的为官秘诀;“狠”,是指面对贪官污吏肆意妄为时不可有妇人之仁,该耍手段的时候决不能心慈手软,小说结尾由陈廷敬幕后精心策划的连环参劾案让众多别有用心之人败下阵来,不禁让人拍手称快;“隐”,是陈廷敬的夫人月媛点醒他的一个字,权位过重最终会招致灾祸,人到暮年,适时隐退才是明智之举。

天理昭昭,大道不变。这看似简单的五个字不仅成就了一代名相陈廷敬,对新时代公职人员为人处世也具有教科书式的现实指导意义,正如王跃文在接受访谈时所说:“无论处于哪个时代,对公职人员来说,道德上的要求都是必要的,法治社会更是如此。”[2]

五、结语

历史叙事对人物的阐释不可避免会倾注叙事者的情感评价,完美人设陈廷敬作为古代好官文化的践行者,寄托了作家王跃文重塑官场价值、弘扬官场正能量的理想主义情怀。为官五字诀则是主人公在特定历史环境奉行的生存策略,于当代社会具有正面的借鉴意义,但它未能触及和改变异化人性的官场制度,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又是人性妥协的无奈之举。由此可见,畸形的官场制度和官场亚文化自古有之,如何对其进行根本性变革以改善官场环境,或许这才是《大清相国》向当代社会提出的更为深刻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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