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是神医吗?

2021-03-25 08:06
中外文摘 2021年6期
关键词:陈寿扁鹊华佗

一般人都知道华佗曾为关公刮骨疗毒,这是《三国演义》里讲的故事,这一故事在《三国志·关羽传》里,原来写的是:“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曰:‘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事情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此时距离华佗之死已有十多年,为关公刮骨的医生,自然不可能是华佗,最多是华佗的弟子。又有人说华佗为司马师做过眼睛手术,这也是传说,从《晋书·景帝纪》“初,帝目有瘤疾,使医割之”的记载而来,加进了很多想象,因为司马师出生时,华佗实际上已不在世,因此它也同样是不可靠的。

除了外科手术这一条,现代人有所质疑,在有关华佗高超医术的记录和传闻中,其他的都如陈寿所写,的确令人赞佩。所以说神医的名望,在陈寿看来,并非神授,而是靠着华佗自身的健康,靠他所掌握的本草、针灸、手术这一整套诊疗手段及其疗效,是在这两方面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陈寿讲华佗的医术高明,并不停留在泛泛而论或者是抽象概括上,最重要的是他记录有很多医案,这些医案,在《三国志·华佗传》里面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篇幅,那里面一一记载着华佗接待过的病人,他们的姓名、职业、病因、病性、诊断、治疗和愈后等,就像司马迁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里曾经写下好多扁鹊、仓公的医案一样。

看陈寿写下的这些医案,不得不说华佗是一位全科医生,内外妇儿、方剂诊疗、针灸手术,面面俱到,无所不包。为了叙述的方便,我把这些医案作了初步的整理,简单归纳如下:

产科二例:

一例是,甘陵相夫人怀孕到六个月,忽然肚疼,华佗为她把脉,发现胎死腹中。他说根据胎儿在腹中的位置,还可以知道是男是女,男左女右。有人摸到“在左”。夫人吃药打胎,生下死婴,果然是男。

一例是,李将军的妻子病重,经华佗诊断,原来是胎死腹中。李将军不信,说妻子难产不假,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华佗告诉他:夫人怀的是双胞胎,大儿出生时,夫人大出血,大家忙着救人,没注意到还有小儿没出来,不曾助产,致使胎死腹中。华佗给开了药、扎了针,夫人便产下一个死男婴,手足完备。

儿科一例:

陈叔山有一个2 岁的小儿生病,每次痢疾都会哭闹,人也瘦弱不堪。去问华佗,华佗说:母亲怀他时,他靠着母亲体内的阳气长大,母亲哺乳时,他又受了母亲的寒气,所以老是不好。华佗给开了治痢疾的女菀丸,十天后便治好了小孩的病。

内外科,分两类。第一类是经诊断而判定死期的,共六例:

一例是,县吏尹世患病,说是四肢乏力,口干,小便不畅,怕所到人的声音。华佗叫他回家吃热食,出汗,表示没事,不出汗,三天后会死。县吏照办而不出汗,华佗说:这说明你脏气已绝,将要涕泣而死。果如其言。

一例是,严昕与一众人来看华佗,华佗问严昕哪里不舒服,严昕自己还没感觉。华佗就警告他:你脸上挂着急病的相,千万不要多饮酒。这群人返回途中,严昕突然头晕目眩跌下车来,结果车刚到家,人就死了。

一例是,督邮顿子献大病初愈,请华佗把脉,华佗嘱咐他:体虚不堪多劳,行房事必死。死而吐舌数寸。督邮的妻子赶了一百多里地来探望,晚上两人忍不住在一起,这位丈夫便在三天后发了病。

一例是,军吏梅平生病回家,路上遇见华佗,华佗对他说:你要是早遇到我就好了。现在你的病已无法医治,不如速速归家,还来得及与亲人见面,离死期只有五天。结果被华佗言中。

一例是,华佗去为督邮徐毅看病,徐毅说:昨天让医曹吏扎针,扎完后便咳个不停,人疲倦不堪,却睡不着。华佗告诉他:是扎错了穴位,恐怕你会一天比一天饭量减少,五天后就是死期。结果也应验了。

一例是,有一士大夫身体不佳,经华佗诊断,已是病重,需要剖腹,可是华佗又认为他的寿命大概只有十年,十年内病不至于死,所以不如忍一忍,等待自然死亡,也好免受一刀。但这士大夫不愿忍耐,硬还是让华佗为他做了手术。病是暂时治好了,不过十年后,仍是一死。

第二类是,经过诊断、治疗而最终痊愈的,共四例:

一例是,府吏儿(倪)寻、李延住在一起,得同样的病,都是头痛发热的伤寒,一样难受,华佗却说儿寻需要通导,李延需要发汗,因为一个“内实”,一个“外实”,所以治疗方案不同。两人拿了不同的药回去,第二天便都痊愈。

一例是,华佗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咽喉堵塞,咽不下东西,就叫他到路边卖面食的店家,去买三升醋泡蒜茸喝下去,这人喝完后。吐出一条蛇形的寄生虫(蛔虫),拿着去找华佗。华佗的小儿子看见他挂在车旁的东西,认得是父亲的病人。病人跟随着到了华佗的家,一看,墙上所挂同样的小蛇,已有十来条。

一例是,彭城夫人夜间在厕所被一种叫虿的毒蝎子蜇了手,痛得大呼小叫。华佗让她把手浸泡在温热的汤药里,到天亮就好了。

一例是,广陵太守陈登脸红胸闷,吃不下饭,华佗给他把脉,发现他生鲜食物吃得太多,寄生虫在体内引起腑脏溃疡,于是便给他开了两升药,让喝下去,结果吐出三升多寄生虫,还有好多鱼脍,病也因此好了。但是华佗又预言,三年后此病还将发作。果不其然,陈登再发病时,正好华佗不在,就死了。

精神科一例:

有一个郡守病了,华佗认为只要把他激怒,使他大发雷霆,病自然会好,便收了钱而不加治疗,还留下一封骂人的信,不辞而别。郡守气急败坏,派人去追杀华佗,郡守的儿子当然了解内情,按下不让去追,郡守暴怒之下,吐黑血数升,病也痊愈。

以上十四个医案,从最后的结果看,其中内外科六例是属于无法治愈,而另外的内外科四例、精神科一例、妇产儿科三例,属于治疗而有成效,不过广陵太守陈登最终还是死亡,因此经华佗诊治的病人,他们的生死之比,是七比七,刚好一半对一半。

除了这十四个医案,陈寿还写到华佗的另外两个病人,一个是曹操,一个是军吏李成。曹操与华佗之间的恩怨是非,留待后文再讲,反正是华佗没能根治曹操的病。李成的咳嗽病,本来也没什么,华佗让他服药、休息,预计一年恢复,到十八年后再发病,再服药,也能无大碍。谁知李成遵医嘱,顺顺当当过了五六年,把药也都借给了别人,然而十八年后旧病复发时,华佗已不在世,他也就无药可医而死。

加上这两例,陈寿记录的医案便有十六例,其中经华佗治疗而痊愈的,实际是七例,但让华佗束手无策或无法根治的,却有九例。这么简简单单地一统计,就知道即便是在陈寿的叙述当中,华佗的治愈率,也只是勉勉强强达五成。

那么,这样的医疗记录说明了什么?说明华佗的医术不精?可是看陈寿的讲述,似乎又没有这层意思。这件事,我自己琢磨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在看待医生的权威性上面,古人的态度也许和我们有所不同。

医生在古代,曾经与巫有密切的关系。《论语·子路》篇引孔子的话说:“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这里就是巫、医不分的。巫主要是算卦、祝祷,也替人看病,同医没有那么大的分别,反过来,医身上兼有巫的特质,也就不奇怪了。商代甲骨文里有现存最早的医案,其中一个写着:“戊贞。王占曰:兹鬼魅。五旬又一日庚申丧命。乙巳卜,贞斤其有疾,惟丙不庚。二旬又七日庚申丧命。”据说这份卜辞的大意是:商王在斤病魔缠身的戊时,为他占卜,得到预言说51 天后丧命。乙巳时再卜,说即使丙日不死,也逃不过庚日,果然到了27 天后的庚申日,斤就死了。这一段占卜的文字,已经反映出早期的医案最关心的就是对于病人死期的推算,而不是施救的措施。

再来看《左传》的记载。这部春秋时代的史书,写到过公元前六百年两位秦国著名的医生缓与和。缓被邀去给周成公看病,实际头一天晚上,成公已梦到自己的病在肓之上、膏之下,也就是心脏和膈中间的位置,第二天,他听了缓的诊断,说病确是在膏肓之间,并且“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灸、针、药都用不上,已经不治,便赞叹缓是位好医生。和去给晋侯看病,指出晋侯“近女室,疾如蛊”,病得也没办法治了,他也被晋侯称赞为好医生。《左传》写缓、和两位医生,都只是看到病人的症状和病因,认为没办法治疗,就被授予“良医”的称号,表现出在古人或者说是在左丘明这样的史家心中,所谓“良医”,指的就是能够给出正确诊断的医生。

因此,司马迁在《史记》里写道:当扁鹊(秦越人)为赵简子和虢太子准确诊断后,“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也就是有救命的大本事,不料扁鹊却回答:不是我能够起死回生,是他们本来有生命力,我不过使这生命力得到恢复而已。司马迁还写道:仓公(淳于意)也曾表示,自己是在跟着阳庆读了一些医方后,才掌握了“诊病决死生”的本领。汉文帝有一次问他:“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他回答说:我是先切脉,再决定如何治疗的,要知道“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倘若不了解病人的死生大限在哪儿,当然免不了经常失手。

诊病决死生,这就是司马迁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时代的古人对于医生的权威性的定义吧。好的医生,能够看到生死门限,并在这一基础上提供预防及救助的办法,让人安然尽享自己生命的饱满和力量,这大概也就是陈寿的意见,是他对神医华佗的一个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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