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森
冬的深寒,阻挡不住回家的脚步。倚窗远眺,K字头列车在东北平原上风驰电掣,把繁华的异乡远远地甩在身后。忽然间,一股浓郁醇厚的椒香酱味扑鼻而来。回首但见缓缓升腾的水雾中,一罐刚刚开启的辣椒酱,正被邻座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拌进泡面中。水汪汪的记忆,瞬间将情感洇湿。田野云路,绯桃白李,奶奶酿制的豆瓣酱,还有修竹小院屋顶上那一缕袅袅炊烟,紧紧缠绕着风干的思念……
素有“川菜之魂”的豆瓣酱,是川菜中不可或缺的调味佳品,由各种微生物相互作用,再经过一系列生化反应,从而酿制出来的一种红褐色的发酵调味料。豆瓣酱最主要的原料是辣椒和蚕豆。四川盆地气候温和、降水丰沛、日照充足,大部分地区盛产辣椒和蚕豆。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独特的红层盆地,为酿制川味豆瓣酱提供了优越的天然条件,以致于家家户户每年都要备上几坛。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是很多家庭厨房和餐桌上的必备菜肴。
每逢暑期,我都要陪着奶奶酿制豆瓣酱。首先,奶奶将提前备好的蚕豆清洗一下,文火炒糊,入水浸泡至发胀;随后用石磨碾压去皮,浸泡三四分钟,淘去碎渣,捞出稍稍沥干;再上锅轻蒸片刻,凉后拌入适量面粉,平铺在簸箕内,约莫两个手指关节厚度为宜。当然,簸箕里要事先铺上一层厚薄均匀的晒蔫的瓜叶,便于通风透气沥水。如果豆瓣铺得太浅太散,豆瓣就不易发热发酵;反之,如果铺得太厚太密,豆瓣升温后又会把自己沤烂。随后盖上瓜叶,把簸箕放置在相对封闭、无风的环境中进行发酵,一般六七天后,豆瓣上就会生长出一层淡淡的绿黄霉菌丝。
接下来,奶奶就要去田间采摘辣椒,我自告奋勇提着撮箕跟在她的身后。密密匝匝的辣椒枝头,串串挂挂。有的晶莹碧绿,长势正旺;有的几许殷红,即将成熟;有的饱满绯红,已然熟透,像玛瑙,椒角细长,椒尖J形弯钩,犹如羊角,绯红的表面不仅光滑,而且闪烁着一种诱人的光泽,宛如身材窈窕的美女。一株株,像极了火红的宝石坠子,又像是过年用的大红灯笼。火红中透着可爱,一看到它,我真想上前去亲它一口。
采摘好成熟的红辣椒,沿根蒂剪去椒把,淘洗几遍,沥水晾晒半天,剁碎。与此同时,把食用盐按照1:5的比例,均匀搅拌到豆瓣中;再把豆瓣同样按照1:5的比例加入到剁碎的辣椒中,辅以适量白酒以及八角、桂皮、花椒等调料,一并加入坛中,均匀搅拌。坛口封好,放置太阳底下曝晒,夜间亦可放在室外,汲天地之甘露,风味更佳。至此,豆瓣酱的酿制便大功告成!
每年春节收假,爸妈都要带上几罐豆瓣酱返城。那一罐罐红通通、香噴喷的豆瓣酱便成了我们小家庭厨房里一道别样的风景。那一罐罐豆瓣酱里,拥有岁月打磨的质感,也有红尘烟火的气息,更有麻辣人生的快意!每次妈妈在烹制回锅肉、麻婆豆腐、鱼香茄子等美味菜肴时,都要舀上一小勺豆瓣酱,一道道香醇的佳肴便出锅了。从小学直至大学,有时食堂餐桌上的饭菜太过清淡,只消盛上一勺奶奶腌制的豆瓣酱来拌饭,顿时便口舌生津,食欲倍增。我也品尝过老干妈、郫县豆瓣酱,但无一例外都赶不上奶奶腌制的豆瓣酱那般美味鲜香、别有风味。那一小碟或清新或馥郁,一次次感悟和品味蕴含着亲切而温馨的乡愁味道,可不是工业化流水生产线上的东西可比拟的。
一罐豆瓣酱,一份无言的爱,一份浓浓的思念。奶奶的豆瓣酱,奶奶的温暖,奶奶的爱!是啊,奶奶自然明白,儿孙自有儿孙的天地,她默默地把她所有的关爱和着豆瓣酱,一起酝酿成一味不可或缺的生活调料,以时常唤醒儿孙们对故土的味觉记忆。时代在不断发展,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际遇,每代人都会经历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拥有一段难以忘却的时代记忆。
如今,奶奶很少酿制豆瓣酱了。但奶奶酿制的豆瓣酱,已然成了一种风味,一种情怀;而在昔年,过的却是一种生活,一种日子。
魂牵梦萦的豆瓣酱里浓缩了太多的乡愁记忆和精神皈依,一如老屋旁那棵银杏、那片竹林、那条溪水,抑或是一句家乡话、一件旧时衣、一碟味美的豆瓣酱,每个地方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根脉、灵魂和风韵。
奶奶的豆瓣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