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正
我们科考队又接到一个任务。
传说在城区外二十公里远的一座山上,有一座石像,这座石像因其时有流泪而闻名于世。这座石像就供奉在山顶的一座据说算是圣地的庙宇里,每天接受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信徒的朝拜。最近那里要举办一场祈福会,我们科考队可以乘机接近石像,说不定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探寻出其流泪的真实原因。
在到达庙宇之前,我们先把关于这座山的资料翻了个遍,基本了解了这座山的形成原因、岩性这样的一些基本特征,又提前在山中各典型地点进行了岩石的采样编号、整理分析。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科学的依据来解释石像流泪的现象,于是决定亲自去见见石像,就在祈福大会那一天。
这一天我们起得格外早,同一群虔诚的信徒爬上了几近垂直的石梯。在又陡又险的石梯面前,信徒们表现得毫无畏惧。即使是参加过多次科考的我,在如此凶险的上山路上,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怠慢。才爬到山腰,我就体力不支,寻到一块空地歇气。队里的其他人都很年轻,继续着他们的征程。我刚休息没多久,就有一个拄着拐杖的信徒在几个信徒的搀扶下艰难地攀爬,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不禁心生怜悯,又感叹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终于,我到达了目的地——一座看似普通的寺庙。
寺庙里的祈福遵循的是一种古老而又神秘的仪式,我对其了解甚少,只能简单地描述一下场景:在石像面前盘坐着一个高僧,高僧戴了一顶好似风蚀城堡的帽子,嘴里念叨着似乎早已失传的语言。信徒们则纷纷跪在石像面前,像海浪拍打岸滩那样反反复复地对着石像磕头。
这种奇怪的仪式给了我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激动地进入到信徒的队伍中,与这些信徒一样,我也很渴望见到石像。
排队一直排到中午,我才见到那个石像。可惜的是石像除了眼睛,其余地方都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箔,又被饰以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只能通过它的眼睛来进行推测,可还没看清石像的眼睛,我就被高僧劝走了。
我不甘心,又一次混进信徒的队伍中。
于是又见到了我上午休息时见到的那个拄着拐杖的信徒。
他是一个半瘫的中年男子,土黄色的脸上尽是看起来难以洗尽的污垢,眼神像是透露出无穷的绝望。他的身体以不同的频率不断切换地抽搐,有点儿像我大学时学的一些不规律的地质现象;他的骨头显得有些突兀,像一些相对来说低矮的山脉;他的一只脚有残疾,像我之前在森林科考中所见的枯萎的树根。他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跪在了石像的正前方,像其他虔诚的信徒一样跪拜,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他在那儿缓慢地拜了一拜又一拜。今天没见到石像流泪,倒是见到了很多信徒流泪。
中年男子的結局和我一样,要被那不耐烦的高僧请出去。
“长老,我……”他口齿不怎么流利,身体还在颤抖。
旁边一个信徒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接上他的话:“长老,他出身贫寒,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后来又惹上了这个怪病,死不死活不活的,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好不容易在村子里娶了一个孤儿,两个人相依为命,媳妇在赶集时被大货车轧死了。唯一的孩子跟他一样得了这怪病,出生没多久就……”这个信徒抽噎了一下,又说道:“我们村里人都说这儿祈福挺管用的,他就从村子里一路乞讨过来,在他人的鄙夷与厌恶中,他就这么走了好几个月,还有几次摔倒在路上。”
“苦命的人。”我心里想着。
长老停止了作法。空气似乎又凝固起来,我的眼前有一层云雾,可中午这里是绝不可能起雾的。
可怜人依然跪在那儿,时不时竭力地仰望石像,他的眼里饱含眼泪。所有在场的信徒都流下了眼泪。
严肃的长老也流下了眼泪。
我什么也没说,悄悄地离开了信众。我一个从来没有经历如此磨难的人不配在这里,我只想干完自己应该干的事就走,而且科考队的队友们还在山下等着我。
我挎着照相机,小步走进供奉着石像的大殿。殿里很安静,我四处张望一下,举起了自己的相机。我要仔细看看这石像有什么奥秘所在,我对着镜头,熟练地进行着放大调焦,待镜头里清晰地出现了石像的脸,我惊奇地发现——
石像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