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笑笑 高雯 董成文 夏丽帕·艾尔肯
摘 要 为了考察情感亲职化(即为父母提供情感支持)和工具亲职化(即承担父母职责)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问题行为之间的作用,采用问卷法对360名青少年进行了调查。多重中介模型拟合检验的结果显示,工具亲职化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的退缩、焦虑/抑郁、攻击和违纪之间均存在显著的负向中介作用,但情感亲职化的中介作用均不成立。这些结果表明,父母冲突越多,青少年的工具亲职化越少、情感亲职化越多;较少的工具亲职化会导致更多的问题行为,但是情感亲职化与问题行为之间无明显关联。
关键词 父母冲突;青少年;问题行为;工具亲职化;情感亲职化
分类号 B849
DOI: 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1.03.006
1 问题提出
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的问题行为之间联系紧密(Andisheh, Isabel, Matthew, & Westrupp, 2018; Breslend, Parent, Forehand, Compas, Thigpen, & Hardcastle, 2016; Lee, Wesbecher, Lee, & Lee, 2015; Simpson, 2020)。一条路径是经常发生冲突的父母会把较多的不良情绪带入到亲子互动中,表现出消极的教养行为,致使子女出现较多的内化或外化问题(Camisasca, Miragoli, & Di Blasio, 2015; Chang, Lansford, Schwartz, & Farver, 2004; Cui & Conger, 2008)。第二条路径是当父母发生分歧或冲突时,他们还可能会将子女卷入其中,形成亲子三角关系(parent-child triangulation; Bowen, 1978; Minuchin, 1974),从而增加子女的内化或外化问题。亲子三角关系至少包括三种类型:跨代同盟、替罪羊和亲职化。跨代同盟(cross-generational coalition)是指当父母发生冲突时父母一方会要求子女与之结盟来达到对抗另一方的目的(Buchanan, Maccoby, & Dornbusch, 1991; Kerr & Bowen, 1988); 替罪羊(scapegoating)是指父母会通过照顾弱小或生病的子女,或者指责、管教有问题行为的子女,来回避彼此的冲突(Bell, Bell, & Nakata, 2001);亲职化(parentification)则是指父母冲突会致使子女忽视或压抑自己的情感和需要,去承担原本该由父母承担的家庭责任或者为父母提供情感支持(Kerr & Bowen, 1988; Peris, Goeke-Morey, Cummings, & Emery, 2008)。一些研究验证了亲子三角关系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问题行为之间的中介作用(高雯, 王玉红, 方臻, 刘明艳, 2019; Etkin, Koss, Cummings, & Davies, 2014; Fosco & Grych, 2008; Franck & Buehler, 2007),并且发现这种效应主要来自于跨代同盟和替罪羊这两种形式,但是亲职化的中介作用尚不明确(高雯等, 2019; Etkin et al., 2014)。因此,本研究旨在进一步考察亲职化这种形式的亲子三角关系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问题行为之间的中介作用。
1.1 父母冲突对青少年亲职化的影响
究其实质,亲职化反映了一种亲子互动模式,即当父母发生冲突时儿童、青少年过早地承担了超出自身实际发展水平的成人职责(Hooper, L'Abate, Sweeney, Gianesini, & Jankowski, 2013)。它通常包括两种类型(Hooper & Wallace, 2010; Jurkovic, Thirkield, & Morrell, 2001)。其中,工具亲职化(instrumental parentification)是指子女协助组织家庭日常生活,例如,从事清洁卫生、照顾兄弟姐妹、烹饪;情感亲职化(emotional parentification)則是指子女为父母提供情感支持或协调父母以及其他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例如,充当知己、争端调解人或决策者(Hooper, 2007; Hooper, Doehler, Wallace, & Hannah, 2011)。
已有研究大多认为,父母冲突会增加子女的亲职化行为。首先,根据家庭系统理论,当夫妻子系统出现较大问题时,为了保持家庭系统的稳定, 子女会较多介入父母冲突, 承担父母的家庭职责或者为父母提供情感支持(Jacobvitz, Riggs, & Johnson, 1999; Leon & Rudy, 2005)。其次,根据情绪安全感理论,经常暴露于父母冲突的子女会认为父母的婚姻关系存在风险,由此产生的焦虑或不安全感会促使他们认为自己要采取措施去解决这些问题、从而降低他们的焦虑或不安全感(Cummings & Davies, 1996; Davies, 2002)。一些研究结果与上述两种理论解释相一致,即父母冲突越多、子女的亲职化就越多(Borchet & Lewandowska-Walter, 2017; Leon & Rudy, 2005)。然而,也存在相反的研究结果。如果父母冲突较为严重且持续时间较长,子女反而会较少承担父母职责或安抚父母情绪(邓林园, 许睿, 方晓义, 2017; 高雯等, 2019)。
造成上述不一致结果的原因可能是没有区分亲职化的类型。工具亲职化需要子女承担家务劳动,情感亲职化则需要子女提供情感支持(Titzmann, 2011)。父母冲突对两种亲职化的作用可能是不同的。当父母的婚姻关系出现问题时,他们更有可能为了缓解婚姻危机而向子女寻求情感支持,因而情感亲职化更有可能发生(Jacobvitz et al., 1999)。研究发现,经常暴露于父母冲突的青少年会表现出较多的情感亲职化(Peris et al., 2008)。当父母发生冲突时,子女还有可能去承担一些父母的家庭职责。但是,父母冲突特别严重的情况下,子女为家庭付出的努力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和支持(Jurkovic, Morrell, & Thirkield, 1999),因此造成的不公平感就可能使其较少采取工具亲职化。因此,本研究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考察父母冲突对子女工具亲职化和情感亲职化的不同影响。
2.2.2 青少年问题行为
采用Achenbach和Rescorla(2001)编制的《青少年自评量表》(Youth Self-Report, YSR)。 该量表共119题、 9个维度。 本研究选取焦虑/抑郁(16题)、退缩(6题)、 攻击(19题)和违纪(11题)作为青少年问题行为的四个指标。每个题目采用3点计分, 从0(不正确)到2(通常正确)。采用四因素验证性因素分析对问卷进行结构效度检验; 删除因子负荷小于0.30的10个题目, 最终模型拟合良好(χ2=1178.53, df=770, RMSEA=0.04, SRMR=0.05, CFI=0.91, TLI=0.90)。剩余题目的因子载荷在0.32~0.77之间。分别计算四个维度对应题目的平均分作为四种问题行为的得分, 内部一致性α系数分别为0.89、 0.73、 0.77、 0.73。
2.2.3 亲职化
采用Hooper和Wallace(2010)修订的亲职化问卷(Parentification Questionnaire, PQ)。该问卷共21题,包括情感亲职化、工具亲职化和感知不公平三个维度。每个题目采用5点计分,从1(强烈不同意)到5(强烈同意)。本研究选取工具亲职化和情感亲职化。采用两因素验证性因素分析对问卷进行结构效度检验,删除因子载荷小于0.30的3个题目, 最终模型拟合良好(χ2=49.13, df=25, RMSEA=0.05, SRMR=0.04, CFI=0.94, TLI=0.92)。剩余题目的因子载荷在0.33~0.74之间。计算两个维度对应题目的平均分作为观测得分,内部一致性α系数分别为0.78和0.74。
2.3 统计分析
使用SPSS 23.0对数据进行描述统计、方差分析和相关分析。使用Mplus 7.4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和多重中介模型的数据拟合检验。
3 结果与分析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由于所有数据均来源于被试的自我报告,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问题,因此对所有数据进行验证性因素分析并设定公因子数为1。结果显示,该模型拟合指数不理想(χ2=6651.70, df=2345, RMSEA=0.07, SRMR=0.09, CFI=0.46, TLI=0.44),说明本研究的数据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3.2 描述统计、方差分析和相关分析
首先,对所有研究变量进行描述统计(见表1)。其次,进行年级和性别的两因素方差分析,以检验二者是否对研究变量存在较多的影响(见表1)。结果显示,父母沖突与青少年的四种问题行为均存在显著的年级差异。进一步的事后检验发现,八年级的父母冲突显著大于七年级,九年级与这两个年级没有显著差异;七年级的四种问题行为均显著少于八年级和九年级,后两个年级之间的差异不显著。青少年的退缩和焦虑/抑郁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女生均高于男生。年级和性别的交互作用均不显著。再次,研究变量的相关分析结果显示,工具亲职化与父母冲突和四种问题行为之间均为显著的负相关,情感亲职化与四种问题行为的相关均不显著,其他变量两两之间均为正相关(见表2)。
3.3 多重中介模型拟合检验
根据中介效应检验流程,首先以父母冲突特征作为自变量,四种问题行为同时作为因变量,将年级、性别作为控制变量,建立回归模型。结果显示,该模型为全模型,父母冲突特征对四种问题行为均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β1=0.19, β2=0.31, β3=0.29, β4=0.31, ps<0.001)。然后,在上述回归模型中同时加入两类亲职化作为中介变量,建立多重中介模型。该模型的整体拟合状况良好(χ2=18.80, df=7, RMSEA=0.07, SRMR=0.04, CFI=0.98, TLI=0.92)。如图1所示,父母冲突特征对子女四种问题行为的直接预测作用仍然显著;工具亲职化在父母冲突特征与青少年的四种问题行为之间的负向中介作用均成立;情感亲职化的中介作用均不成立,虽然父母冲突特征对情感亲职化有显著的预测作用,但是情感亲职化对四种问题行为的预测作用均不显著。采用Bootstrap法(抽样次数为1000)进行间接效应检验。如表2所示,工具亲职化在父母冲突特征与青少年的退缩、焦虑/抑郁和违纪这三种问题行为之间的间接效应值均为0.01,在父母冲突特征与青少年的攻击行为之间的间接效应值为0.02,95%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
4 讨论
4.1 父母冲突、亲职化与青少年问题行为的基本特点
第一,由表1可知,在本研究中青少年报告的父母冲突在2“比较不符合”和3“比较符合”之间,属于较低水平。这与以往研究使用的普通样本保持一致(高雯等, 2019; 王明忠, 王梦然, 王静, 2018)。另外,父母冲突的性别和年级差异不是很明显。邓林园等(2017)的研究发现了完全一致的结果,青少年感知的父母冲突相对较低,只有八年级的父母冲突显著多于七年级,九年级与这两个年级的差异不显著。第二,青少年的工具亲职化和情感亲职化在2“比较不同意”和3“不确定”之间,也属于较低的水平。当前我国普通家庭更加重视子女的学业状况,较少可能让子女参与家务劳动。第三,青少年的问题行为在0“从不如此”和1“偶尔如此”之间,较低水平的问题行为同样与以往研究保持一致(高雯等, 2019; 管健, 孙琪, 2018)。其中,女生的退缩和焦虑/抑郁情绪显著高于男生,这与以往研究也保持一致(李丹, 周志宏, 朱丹, 2007; 杨阿丽,方晓义,林丹华, 2002; Tu, Erath, & El-Sheikh, 2016)。青少年的问题行为普遍存在年级差异。七年级的问题行为均明显少于八年级和九年级,后两个年级的差异不显著。这可能与高年级学生面临更多的升学压力有关。上述结果均表明,本研究的结论也适用于解释普通家庭中的相关情况。
4.2 父母冲突对两种亲职化的不同作用
结果显示,父母冲突对情感亲职化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对工具亲职化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这证实了研究假设,与Peris等(2008)的研究结果也保持一致。首先,父母冲突使得他们无法从配偶身上获得情感安慰,会转向子女寻求安慰和支持(Jacobvitz et al., 1999)。严重的父母冲突会威胁家庭系统的完整性,也会让子女产生较多的情绪不安全感,促使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采取行动去安抚父母的情緒、缓和父母的关系。其次,父母冲突的增多可能会导致子女过多承担父母的家务职责,引发他们的消极情绪、造成僵化的亲子关系(方晓义, 张锦涛, 刘钊, 2003)。当父母冲突较为严重时,子女可能会意识到即使自己分担更多的家务也难以达到缓和父母冲突的效果,从而减少或放弃该种问题解决策略。
4.3 两类亲职化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问题行为之间的不同作用
结果显示,工具亲职化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的四种问题行为之间均存在显著的中介作用,而情感亲职化的中介作用并不成立。与研究假设一致的是,父母冲突的增加会促使子女减少工具亲职化,从而增加了他们的退缩、焦虑/抑郁、攻击和违纪。作为一个压力源,父母冲突会使得子女想要远离压抑的环境,减少了承担家务活动的行为,进而导致子女的家庭安全感缺失、在家庭中的存在感降低,更容易表现出更多的问题行为。相反,当父母冲突不那么频繁、严重的时候,子女通过工具亲职化参与分担家庭职责(Conger et al., 2009),有助于增强自信和责任感(Black & Sleigh, 2013),促使他们积极应对压力事件,从而较少表现出问题行为(Fitzgerald et al., 2008)。
然而,尽管持续的父母冲突会增加子女的情感亲职化,但对他们的问题行为没有明显影响。这与研究假设并不相同。第一,以往研究对于情感亲职化的作用是存在争议的,虽然情感亲职化与青少年更多的情绪困扰和问题行为有关得到了许多研究的证实(Hooper & Wallace, 2010;Shortt et al., 2010;van Loon et al., 2017)。不过,也有研究发现了情感亲职化的积极作用,给予父母较多的情感支持与子女更多的自豪感、共情和更好的社交技能相关(Ponizovsky Bergelson, Kurman, & Roer-Strier, 2015),从而对其发展产生积极影响(Madden & Shaffer, 2016)。第二,情感亲职化的后果可能是建设性的,也可能是破坏性的(Borchet & Lewandowska-Walter, 2017)。如果情感亲职化得到了父母的积极反馈,例如,认可、表扬或奖励,它就会产生积极影响。父母的积极反馈会让子女感到自己是重要的、被需要的,会增强他们的自我效能感。如果父母的情感需求给子女造成了较大的压力,以至于无法关注自己的情感需求时,情感亲职化就会发挥消极作用。由此可见,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情感亲职化的作用,考察子女所经历的情感亲职化的后果受到哪些变量的影响或调节。
4.3 本研究的局限与未来方向
首先,从总体上看,本研究的被试来自父母经济收入和受教育程度在所在地区相对较高的家庭。因此,研究结果的适用性可能受到一定的限制。未来研究可以选取处于其他社会经济地位的青少年,对研究问题做进一步检验和深入讨论。其次,研究数据全部来自被试的主观报告。尽管进行了共同方法偏差检验,但是未来研究仍然需要采取更加客观的研究方法进行数据搜集。再次,本研究采用横向研究设计,使用路径模型来拟合检验变量之间的关系。然而,这并不能确定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未来研究可以采用纵向研究设计,能够从时间上探讨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
5 结论
(1)工具亲职化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的退缩、焦虑/抑郁、攻击和违纪四种问题行为之间的中介作用均成立,即父母冲突越多、子女的工具亲职化越少、出现的问题行为越多。
(2)情感亲职化在父母冲突与青少年的退缩、焦虑/抑郁、攻击和违纪四种问题行为之间的中介作用均不成立,即父母冲突越多、子女的情感亲职化越多,但是情感亲职化与四种问题行为无显著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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