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礼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逢天暗下来,点亮世界的便是煤油灯了。对于煤油灯的记忆,我头脑里是很深刻的,虽已过去多年,还是感到温馨与清晰。
我用的第一盏煤油灯,是爷爷做的。爷爷用一个我丢弃的墨水瓶、一块牙膏皮,在瓶盖上开一个小孔,把一节粗线插入裹好的牙膏皮内,再把牙膏皮放入瓶盖的小孔内,盖上盖子就是个小煤油灯了。
一丝丝的光,从墙壁上的黑影里挣脱出来,一个小油壶为微弱的火光“续命”,给夜行的祖先和菩萨指路。灯光放大的影子,遮挡了穿窗而来的寒风。一座土楼的窗台上,一盏煤油灯火忽闪着、昏睡着,油灯已被岁月尘封了颜色。一个抽旱烟的老人三声两声咳嗽,却没惊动那只在墙旮旯里磨牙的老鼠。豆油灯和菜油灯熄灭以后,煤油灯又亮了,一些门虚掩着,一些门紧闭着。夜幕降临的山村,人们虔诚地点亮油灯,那么一点光,弱弱的,影影绰绰,那蚕豆般的火焰,却让几只飞蛾仓皇逃窜。
一豆昏黄的灯,洒下一束光,在狹小的乡间便能撕裂黑夜。曾经,土房温暖,爷爷用颤抖的手拨弄着弯曲的灯芯,手指边的灯光,放大了灯光下的影子。一盏小小的油灯,蹲坐在发黄的记忆里,把简陋的土房照得亮堂温暖,照亮着爷爷额上深深的沟壑。一盏昏黄的光保佑着爷爷,不让他迷路或跌倒。那时拉上窗帘,黑暗与光明竟只相隔一层布。
煤油灯与爷爷一样,说老就老了。如今那遗弃在老屋角落里的煤油灯,沾满了灰尘与油污,睡在某个破旧窗台上或木板床下,在爷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静默。煤油灯从我的童年出发,沿着泥土垒成的小径,拨亮了一条通向远方的路。煤油灯是那个时代黑夜中的光,是一个时代的记忆,点亮过那个漆黑深沉的岁月,点燃过贫瘠的童年,把回家的路照得闪闪烁烁。
在那个一盏灯点亮黑暗的时代,市场有各式各样的油灯,有带玻璃罩的防风灯、马帮用的马灯、悬挂油灯……我的煤油灯是墨水瓶做的,小小的口,挺着个圆肚子,我一直希望有一盏带玻璃罩、能调光的油灯,既能装饰书桌,也能抵御风吹,让疲倦的眼不用在微弱的光线中寻找蝌蚪般的文字。
如今,我已不大习惯山村夜的寂静,爷爷则不习惯电灯的光芒。偶尔家里停电,亮起的也是焟烛而不是煤油灯,孤独的煤油灯隐藏在一摞书后,羞赧地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