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棠
悟山村躺在山坳,房屋清一色的青瓦白墙,被新刷黑的道路一栋一栋错落有致地串联起来,绿植环抱。
市督查组一行直奔驻村扶贫工作队驻地。
“高非去哪儿了?”组长进门就问。一个小姑娘站了起来。“高队长不在,您是?”
“把他找回来。”
高非找不回来。他早上交待完工作,临走时说明天回。队员们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组长拨通高非电话,说不请假外出要抓他作反面典型,还说省里检查组后天就到,出了纰漏,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高非打着哈哈,说明白明白,也不说去哪儿了。
今天一大早,高非刚刚起床,小来神神秘秘地走进来。
“高队,还记得你那年说的话吧?”小来一笑,身体不太协调地晃动。他得过小儿麻痹症,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很结实,也很阳光。
“什么话?”
“你说给我找个……鸭夫人的。”小来有点不好意思。几年前他在高非的帮扶下开始养鸭,现在已是远近有名的“鸭司令”。
高非哈哈大笑,想起当年鼓励过小来,先当鸭司令,再娶鸭夫人。
小来脱贫致富了。他在村夜校学会了电脑,现在正捣鼓网上卖鸭蛋呢,怎么突然想起这事?
原来,小来在网上聊天,遇见了邻县一个姑娘。姑娘约他今天见面,小来找高非陪他一起去。
那位姑娘,之前在广东打工,一只手不幸被机器绞住,截肢回家了。那时她心如死灰,上网遇到了小来。小来讲“鸭司令”的故事,鼓励她重新开始;姑娘说了很多心事,还要了小来的照片,直夸好帅。
“你约会我去干吗,不去不去。”高非连连摆手。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小来转身往外走。
是不是这小子没告诉人家自己得过病,担心见面露馅?高非想,应该去当面解释清楚,给人道歉,就一把拉住了小来。
高非开车带着小来出发。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赶到邻县县城吃过午饭,买了一些水果,继续前往姑娘所在的山村。
车到村头停下,远处山峦已弥漫着暮气。
农家小院门口,一个姑娘怯生生地迎了出来。
小来往高非身后躲了躲。
高非把水果递给姑娘:“我叫高非,他叫小来。”
姑娘一下愣住了,她盯盯高非的脸,又看看小来。突然狠狠地把水果砸在地上,跺着脚大叫:“你们滚,你们滚。”
高非还没反应过来,小来撒腿往回跑。手臂不协调地挥动着,一直跑到车旁,他才气喘嘘嘘地对跟过来的高非说:“她要我照片,我拗不过,就把你的照片发给她了。”
高非脑子一下炸了。
小来刚学电脑那会儿,打字慢,网上没人愿意和他聊。姑娘也慢,他们就慢慢聊了起来。后来得知姑娘一只手残了,就一直安慰她鼓励她,至于得过病这事,姑娘没问,他也没说。姑娘要照片时,小来很犹豫,担心姑娘嫌弃,就把高非的照片发了过去。
高非搖摇头,一屁股坐车上。看姑娘刚才那阵势,再去解释,只能火上浇油。“先回家吧,你在网上和人家说清楚,一定要真诚。”小来应着,不情愿地上了车。
刚出村头,一个拐弯的地方,车子一下冲进了路边池塘。
高非快速解开安全带,用脚猛地踹开车门,朝小来吼:“快钻出去喊人,我不会游水。”
水往车里涌。小来一扎头滋溜划了出去,摆动身体来拽高非,使出吃奶的劲喊着救人啊救人啊。小来不太协调的身体在水里一下子灵活有力起来,一只手死死拽住高非衣服,一只手奋力划水。高非胡乱扑腾,不停呛水。
爬上岸时,已有村民赶来了。两人互相搀扶着,瑟瑟发抖。一只手不自然地拉住了小来——是刚才那位姑娘。
换上姑娘爸爸的衣服,老人已在堂屋架起了火盆,小来坐下,默默地烤着湿衣服。高非拿了姑娘电话,联系保险公司、修理厂。
姑娘慢吞吞走近:“高队长,对不起,刚才我太不礼貌了。他在水里救您,我都看见了,也很帅。”
小来赶紧低着头过来:“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拿高队长照片骗你。”
姑娘不再做声,走开了。
救援的人折腾半晚上才把车吊上岸拖走。第二天,高非让小来去县城修理厂等保险公司定损,修车,自己要赶回村里,明天他要满怀信心地迎接省里的脱贫攻坚检查。姑娘凑了过来,说县城她熟悉,她要带小来一起去。
转了几趟车,高非到下午才赶回村里。队员们沮丧地告诉他,省里搞突然袭击,他电话又打不通,检查组刚走。资料查看、入户核实,还有电话问询,所有环节都没有问题,只是,检查时工作队队长不在岗可能是主要问题。
高非连忙打电话向市里汇报。领导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要是省检出了问题,唯他是问。后来高非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领导居然大笑起来,说脱贫引来金凤凰,这是我市扶贫工作的新经验新成果,折射出人性的温暖。
傍晚时分,小来打电话回来,兴奋地说:“成了成了!”高非呵呵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