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星
编者按:
乡土情结,是打破空间、时间的界限,伴随人们一生的情感联结,也是自古至今,文人笔下所津津乐道的创作题材。本期栏目所刊载的几篇文章,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共同诠释了这一主题。
故乡属于我的童年和青少年,它是我生命的巢,是我的根。我在那里诞生,在那里长大,待羽毛丰满后却飞出了它的怀抱,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因此我对故乡的记忆十分有限,却又是这般的刻骨铭心。
故乡位于新沭河下游的黄河入海口。2500年前,孔子登山望海时故乡还是夹在两座高山中间浊浪滔天的茫茫大海。400多年前,吴承恩写《西游记》时这里已是潮间带滩涂,有陆地呈现,自那时起就有了人类活动的踪迹。千百年来,黄河每年挟带着大量的泥沙经新沭河入海,由此形成了面积巨大的冲击平原,形成了陆地。人类便在此活动栖息,不断繁衍。
故乡是中国千百万个自农耕社会就存在的自然村落之一。随着沿海大开发号角的吹响,生我养我的故乡被整体拆迁了。记忆中的古村落,从此被埋进了中华文化的箱底。有人说,世界上最美的路,莫过于回家的路。而如今,这条通往老家的归乡之路,已淹没在城市化的浪潮之中,成为了我再也回不去的那一抹乡愁。
故乡最近的边界距离黄海防浪堤坝只有50米,和盐场仅隔一条排洪河相望。它犹如一颗坐落在黄海千里海岸线上的碧绿翡翠,又好似一颗镶嵌在百里盐场边上的耀眼珍珠。它翔实地记录着黄海“初三潮十八水,二十两边鬼一鬼”——潮起潮落的变化、渔民们耕海牧渔迎风斩浪的凶险、盐工们煮海为盐战天斗地的辛酸,以及农民们早出晚归风餐露宿的辛苦。
小小村落三面环水,一面依山而存。山灵水秀,四季分明,是典型的“鱼米之乡”。一座拱桥横跨烧香河、运盐河、排淡河,三条河水浪淘沙,静静地流淌,从未停息。村庄田野里数不清的引水沟渠、排洪沟贯穿其中。阡陌交通,咫尺往来可舟可车,亦有乡间小径幽幽地通往垄上、通往青纱帐、通往芦苇荡,通向外面的世界。
对于中国千千万万个村落来说,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千百年来就这样岁月静好地遗世独立着。这里山高、水多、地多,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桥一舟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生命和灵气。
村庄里的故事和这村庄一样迷人,爱在这里彰显,真情在这里延续。乡情如帜,乡音如歌,乡亲如面,它们共同汇聚成潺潺的河水,在我的心田不断流动,绵延悠长。打谷场上的大洋槐树下,有我的朦胧;抽水机站的河道里,有我的初长成;田埂间,有随着父母参加农田劳动的我“小小男子汉”式的担当。
故乡的一切属于乡亲们,他们也只属于这个村庄。在乡亲们眼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季平安……就是最幸福的事。
熟悉的村落里,藏着无比温馨的时光。忆忆里时常浮现出乡亲们那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拉家常的,端着饭碗边吃饭边溜门子的……乡亲们脸上露出的永远是最质朴、最温和的神采。
故乡让我怀念,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根留在那里,还因为故乡能愉悦我的心情。除了怀念故乡的恬静、优美的环境外,更怀念乡下人那宠辱不惊的心态和包容天下的肚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故乡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一条狭长的土路上,停留在那些往事上——随母亲去村外的田地里干农活,因路途较远,中午不能赶回家吃饭,只能吃些母亲起早就做好带去的玉米面饼和一壶用87式军用水壶盛着的温开水。
老屋已经拆迁,但在我的心里它是一尊永恒的雕像。村庄有明镜般湛蓝的天空,有绚烂多姿的花海。年少的我们在这里游泳、钓鱼、捉虾、打猪菜,如今,那沟渠、河道、池塘依然寂寞地存在,只是当年那群玩耍的孩童们却都已人至中年。
依山傍水,临近黄海,肩比盐田,面积巨大的潮间带湿地滩涂环绕半个村庄。滩涂,被学者誉为这个星球上的天然氧吧,是地球之肺,更是各种植物、水生物、小动物和鸟类栖息的天堂。
百里盐场的万亩滩涂上,春天草色遥看,夏天生机盎然,秋天蒹葭苍苍,冬天满眼北国风光。
最美丽的景色是秋天。秋天里,海英草变红。红褐色的海英草似那巨大的红地毯覆盖在滩涂上,白色的长腿鹤点缀其中,空中还有白鹭和海鸥相伴加盟,时而在空中盘旋,时而落在红色的海英草上。特别是“烧晚霞”时,万顷霞光洒向红色的滩涂,晚霞与飞鸟齐飞,海英草和满天的彩霞连成一片,天地合一,浑然一色。伴随着鸟儿特有的鸣叫声,如诗如画,这是属于故乡的一大奇观。
黄海里咸腥味阵阵的海風掠过滩涂、掠过滩涂上的盐蒿、蒹葭、海英草,掠过盐田、掠过农田飘散进了村庄。这带有大海味道又略带潮湿咸味的海风,成了金滩银滩上盐工们晒制海晶盐的天然催化剂和添加剂,只有在此种环境下晒制结晶的纯天然海晶盐才有大海的味道。
滩涂上有数不清的鸟类,麻雀、鸿雁、猫头鹰等司空见惯,勺嘴鹬、小青脚鹬、大滨鹬、大杓鹬,黑翅长脚鹬、震旦雀等世界珍稀鸟类也在此栖息。南来北往的百万候鸟,在此栖息、繁衍、迁徙,潮间带滩涂湿地上的亿万生灵,构成了湿地上的精灵。
故乡,淡妆浓抹总相宜。故乡的乡景、乡味、乡亲和亲情都印刻在我心房。村外山角下蒲菜塘边的那口老井到通往村庄的小路上,不论清晨还是傍晚,永远响着那桑木扁担吱扭吱扭的声音。老井向南的涧沟里,永远回响有母亲捣衣的声音。涧沟两边的矮树上、石坡上、桂花树上,永远晾晒有五颜六色的衣裤。冬天里,母亲用冻得红肿的双手,将一个又一个日子洗涮干净。
一年四季,水井边、涧沟边、庄稼地、灶台上、煤油灯下,见证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母亲流下的汗珠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母亲宽大的脚板踏出了生活的节奏,也踏出了红红火火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