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隆,湖南岳阳人,现客居四川,在《小说选刊》《长篇小说选刊》《中国文艺家》《散文选刊》《微型小说月报》《鸭绿江》《青年文学家》《花溪》《参花》《金山》《岳阳文学》等国内外报刊发表作品500余篇,有多篇小说和散文在全国获奖并收入多种选本。
红 盖 头
三奶奶嫁给三爷爷的时候18岁,三爷爷38岁。
三奶奶是12岁那年逃饥荒来到这里的,一路上,爹死娘病,到三爷爷家时,日近晌午,娘见地上掉了好多被风吹落还带着花蒂的小梨儿,便弯腰去捡拾,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三奶奶被吓坏了,只知道呜呜地哭。哭声惊动了院内正在做饭的三爷爷。三爷爷穿着破旧对襟蓝褂,他打开门,从地上扶起三奶奶的娘,帮她掐了一会儿人中,待她苏醒过来,又舀了两碗浮着几粒米花的稀粥给她们娘俩喝。
村里人听说三爷爷家里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逃荒女,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都跑过来看热闹。当场就有人撮合逃荒女跟三爷打伙过日子。三爷爷排行第三,父母与两个姐姐早亡,当时32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女人当场就同意了,三爷爷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趁人之危,暂且住我这几天可以,长久了不行!”
但女人命苦,住了半个月就病死了。女人临终前对三爷爷说:“恩人啊,感谢你收留我母女俩,我看来命不长了,我有一事求你,孩子梨花托你照顾,等她长大了你就娶了她吧。”三爷爷本欲推托,但看到女人无助的眼神只得点头答应。
女人走后,三爷爷就养着三奶奶。转眼,当年的小女孩就18岁了,出落得像花一样美。到了该圆房的时候了,三爷爷却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想误了三奶奶一辈子,所以处处回避。
一天晌午,突然雷声隆隆,下起了倾盆大雨。三爷爷不见去河滩上打猪草的三奶奶回来,便顶着狂风暴雨去寻她。最后发现三奶奶跌坐在娘的坟头边,傻了一样,任凭怎么喊她总是不答应。三爷爷飞奔过去,背起三奶奶就往家里跑。
三奶奶发高烧了,三爷爷煮生姜红糖水给她喝。三奶奶醒来对三爷爷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不嫌弃,就娶了我吧……”
成亲当晚,三爷爷喝得东倒西歪地走进新房,醉步来到三奶奶面前,伸手欲揭三奶奶头上的红盖头时,门开了,冲进几个国军抓壮丁,把三爷爷抓走了。
从此,每天夜晚,三奶奶就顶着红盖头睡觉,梦想着三爷爷回来揭她的红盖头。
但日思夜盼,等来的却是三爷爷在长沙保卫战中牺牲的消息。三奶奶没有改嫁,孤独一生,活到了78岁无疾而终。三奶奶死时,盖着当年的那块红盖头。
深夜隔壁的哭声
好不容易与没有责任心又不讲孝道的男人离婚了,云新租了一套两居室,可搬进来才三天,就几乎要崩溃了。隔壁住着谁,云一次都没见到,但每到深夜,总听到隔壁房里传来哭声。
云整宿整宿睡不着,又不敢起床去敲隔壁的门。等到天亮后,云只看到隔壁门上一把锁。
直到天黑,隔壁门上仍是一把锁。
莫非是听错了?还是自己神经过敏?云摇摇头,转身回屋休息了。
迷迷糊糊中,云又听到了隔壁房里传来哭泣声。云开灯看手机,已经是晚上11点了。
云决定明早一定要弄清楚深夜隔壁的哭声到底咋回事。
天蒙蒙亮,云听见隔壁有锁门的声音,披上衣服就出门察看。
隔壁门上又是一把锁,人已不见踪影,只隐隐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这么早就上班去了?
云决定今天啥事也不干,一定要见到隔壁住着的人。
一直等到晚上11点,云才听到隔壁开锁的声音,云赶紧开门出去。
是个瘦小的青年男子,胡子拉碴,浑身灰扑扑的。
云主动打招呼:“您好!我是新搬来的租户,我叫莫云。”
男子表情显得诧异:“我叫骆峰,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云问:“恕我冒昧,请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怎么每晚我都听到你的哭声?”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哦,对不起,一定是吵着您了!”
云很不解:“好好的你半夜哭啥?”
“不是我在哭,是放的录音。”男子说,“实不相瞒,我都年过30了,还未成家。积攒的一点钱,刚好买了这个房子。年前,我父母相继过世,但城里的墓地太贵,我买不起,就只好把父母的骨灰盒暂时存放在家里。想到父母辛劳一世,死后也不得安息,我就每晚放《李天宝吊孝》给他们听,他们生前爱听楚剧……”
云说:“你白天可以放录音啊,为啥偏偏要深夜放?”
“为了早日给父母买块墓地,我现在每天打三份工。”男子说,“我每晚下班回家就11点了。对不起,影响你休息了,我以后晚上再不放录音了。”
“谁没有父母呢?谁没有老去死去的那一天呢?”云眼圈红了。
慢慢地云与骆峰熟络了,时间一长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日云对骆峰说:“我刚离婚,手头还有点钱,可以借给你先给父母买墓地……”
一年后,云和骆峰结婚了。
秘 密
我和兰都喜欢文学,她说是被我用几首诗将她骗到手的。结婚那年我27岁,她21岁。兰很温柔,虽然有些任性刁蛮,但很体贴我。朋友们都羡慕我娶了个贤内助。我也暗暗得意,心中注满了对她的无限爱恋。
结婚那天晚上,宾客散尽,兰拿出一把小铜锁,把书桌上的一个抽屉锁上了。我问她锁抽屉干吗?她笑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有点不快。但不好追问,毕竟洞房花烛比那秘密重要。
时间一长,我心里就长了个疙瘩,夫妻之间要留什么秘密?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决定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下,把她的抽屉打开。可又一想,她為了嫁我,不顾家里阻拦,她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我心里的疙瘩消不了。
第二天,我将事先用包装纸包着几本旧书的一个包,当着她的面放入另外一个我专用的抽屉,然后也拿出一把小铜锁锁上。她看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噘着小嘴,问:“你也有秘密啊?”我说:“我哪敢有秘密!”她“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让我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兰每天都打开她的抽屉,收拾好之后就一直盯着我。我虽然心里有点发虚,但在她面前我不能示弱,便當着她的面打开我的抽屉,翻弄一会之后就和她对视。我心里想:想气我,没门!每一次对视最少几分钟,兰的眼睛会瞪得越来越大,嘴巴噘得越来越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不用说,落败的一方是我。每次都是我先把视线移开。好男不同女斗!何况她是我的娇妻。
后来,兰又多了一项程序,每天打开她的抽屉,拿出几张纸看了又看,然后拿起笔写上几个字,才把它放回原处,再将抽屉锁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她每次锁完抽屉,就将钥匙塞入兜里,再调皮地瞅我一眼,然后转头走到一边。她刚走到一边,我便立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像她一样来一遍,然后将钥匙塞进兜里。还得意洋洋地瞥上她一眼,坐到她对面,再和她对视起来。
我知道她爱我,不可能在外面有人,但她抽屉里的东西在我心里始终是个谜,痒痒的,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我迫切地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她每天将钥匙放入兜里,日日如此,让我无机可乘。
我开始胡思乱想了,常常失眠,看着躺在身边的她,内心矛盾,甚至想到了离婚。她抽屉里的东西成了我心里解不开的结。
几次,我想向她摊牌,说出我心中的疑虑,但又怕伤到她。我开始酗酒,有时喝到深夜才归。兰好像发现了我的不正常,非常关切地问:“老公,你最近好像有点神不守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我无言地摇头。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也没再言语。
一天晚上,兰在擦拭她的抽屉。我没理她,假装睡觉。她打开抽屉,重复着那不让人知的事情。我继续假寐。她什么也没说,脱了衣服把手搭在我肩上睡觉了。
到了半夜,兰在我的鼾声中蹑手蹑脚下床。刚打开抽屉,她的电话响了,她拿着手机去阳台接听:“哦,梅得了急性阑尾炎,好,我马上赶过去给她顶夜班……”
兰出门不一会儿,我睁开假寐的眼睛,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查看她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个笔记本。我翻开第一页,傻眼了,笔记本上写着:我们只能来这世上一次,我愿用一生的真情来迎接今日与你的结缘……我爱你,我要锁住我们的爱,生生世世;我要每天擦拭,让我们的爱历久弥新……
我热泪盈眶,三百多页日记,每一页的末尾都画着一个爱心。
我一下子呆住了,心里像打翻了蜜罐。这时,我手机收到一条信息:老公,对不起,我今晚不回家,看到你睡得很香,就没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