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二
2016年今日资本的徐新将用户过亿的大公司称为“超级平台”,但她没想到,巨无霸们只用5年就进化成“灭霸”了。
科技互联网巨头是这个时代的流量分发人、资源供给人、渠道守门人和需求承接人,间接决定着数字经济的赢家和输家。
首先,规模支撑了影响力,去年9月脸书、亚马逊、谷歌、苹果接受反垄断调查时,四巨头的总市值高达5万亿美元,占据标普100指数价值的三分之一。
2019年全球独角兽436家,其中美国204家,中国107家,大部分直接或间接控制在巨头手中,穹顶之下,没有独立的产品,只有内化的生态。
PC时代,搜索引擎用流量拉动生意;手机时代,IOS和Android制定规则,确立玩法;社交时代,脸书和推特决定了我们看到什么内容;直播和短视频时代,娱乐至上填满了最后的碎片时间。
从足记到脸萌,从分答到无秘,没有背景的产品创新注定只是流星,强如小米也不得不关闭米聊,大如阿里也不得不放弃虾米音乐。
几乎所有关键技术能力都被巨头视为禁脔,从5G到AI,从云计算到大数据,从区块链到物联网,孤立的、体系外的创新已经很难带来革命性变化。
2017年的《经济学人》杂志注意到这一现象,将巨头控场的领域称为“创新杀戮区”,大树之下,寸草不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超级平台把规模当壁垒,把产品当工具,把技术当武器,早就是常规操作,但更让人绝望的是数字基础设施的私有化。
在原教旨的互联网逻辑中,基础设施是集成了终端、平台、系统、应用的底层技术架构,普惠的前提是开放共享,但往往说说而已,现实中“口惠而实不至”。
乐观派觉得,新旧流量交替是创新的永动机,必然有利于后来者,Snapchat和Instagram确实从脸书剥离了年轻用户,直播、短视频也虹吸了图文的流量。
但在数字基础设施高度集中的领域,情况不同,从BAT到TMD的分分合合就是明证。
微信十年一直做加法,把一款即时通讯工具变成11亿人每天使用的生活必需品,产品做到这个体量,顶住用户时长就成了本能,不做场景扩张,简直暴殄天物。
张小龙说,“如果上天知道了你的计划,那么这个计划多半不会成功”,但微信的进化恰恰是可预期的,两个关键词分别是连接和简单。
“连接”在产品层面可以理解为社交分发。
微信的熟人关系链一直是流量和用户策源地,严控外链相当于封闭了基础设施的能力外溢,所带来的影响显而易见。
2013年AT大戰翻开序章,阿里封禁微信的“淘宝客”,后者回手反杀淘宝商品链接,阿里强推“来往”失利,没能做出自己的拼多多,2015年春节还被微信支付上演“奇袭珍珠港”,最后只能用“钉钉”突破职场关系链。
2014年快的和滴滴的打车之战,微信严管诱导分享,间接决定了这场世纪大战的走向。
2016年微商大战,2017年知识付费,2018年头腾大战,抖音、今日头条、西瓜视频等APP曾经受到不同程度屏蔽,有别于字节跳动——微信自身强大的生态系统和基础设施,让腾讯顶住了各种黑天鹅冲击,每次都能站上风口。
另一个关键词“简单“可以理解为入口整合,化繁为简,化简为繁,本就是一体的两面。
从2017年的小程序开始,微信集成了大部分你想象得到的生活场景,但“少即是多”理念并不能消减对用户时长的饥渴,打着极简旗号亮相的小程序,其实是子产品在共享基础设施之后的相互赋能,“用完即走”着眼于“走了再来”。
视频号以关系链为核心的个性化表达,似乎找到了“秀场化表达”之外的新阵地,但愿景远不止此,“微信之夜”演讲中,剧透了太多的新玩艺儿,用张小龙的话说,“微信在挑战一个产品要加多少功能还不是垃圾产品。”
超级平台越强大也就越臃肿,越容易本能的泛化自身边界。
此前亿邦动力网有消息说,在微信上长按淘宝、抖音、京东的二维码商品图片,会默认跳转到拼多多的小程序。
微信官方回复只是灰度测试“聊天素材支持小程序打开”,这件小事也证明,巨头的任何一个不经意动作都可能引发现实中的蝴蝶效应,虽然中国用户很喜欢这种“替我作主”的保姆式服务,但在方便、效率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更重要:
这方面一直有两条截然不同的演进路径。
以苹果IOS为例,建立了严格到严苛的管控体系,垄断了体系内的应用分发,好处是保障了生态安全,缺点是限制了开发者的创新能力。
Android正相反,建立起一套开放共享的系统,短时间启动了生态活力,但开发者过度索取权限,损害用户利益的情况时有发生。
归根结底,超级平台包办一切本就是利弊互见的,所有方便都有代价。
巨头的产品和服务从私有化基础设施汲取营养,商业方法论的本质是通过减少用户选择,提升平台自身的效率,用户价值只是副产品。
不要对利益与价值观的搏奕期望过高,IOS握有超级权限,必然迫使开发者和用户支付溢价;脸书拒绝接入与自有产品冲突的第三方API;中国电商二选一等等。
某种程度上,超级平台的超能力,就是把子产品泛化为基础设施的能力,视频号也是受益者之一,微信的庞大体量一边稀释了冷启动风险,一边推高了业外产品的准入门槛,间接帮助视频号低成本进入并主宰短内容视频化领域。
但站在旁观者视角,这种本位主义似乎又是无可指摘的,毕竟“我的地盘我作主”,巨头行为究竟是“跨界”还是“越界”,与其说是商业课题,不如说是伦理考量。
新闻学的祖师爷沃尔特·李普曼曾经把媒体比做“探照灯“,聚光灯打到哪里,人们的视线就锁定在哪里。
但他同时也说过,“我们不能根据一束束灯光所提示的环境来行动”,强调独立观察、公共监督的作用。
后来库尔特·卢因发展了这个理论,提出“守门人“概念,他注意到群体信息传播过程中,其扩散的深度和广度取决于个别关键节点,这些节点被称为“守门人”。
互联网时代,超级平台就扮演了“守门人”角色。
大公司都习惯做加法,通过无限延伸产品线,封闭用户时长,强如微信,也难以坚守张小龙“用完即走“的初衷,所谓优质内容主导用户流动只是理想状态。
现实中的超级平台正呈现出两个发展趋势。
1.不仅平台本身,连子产品都在基础设施化。
孤立的单一产品无论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成为数字基础设施,但集成在超级平台上的子产品矩阵可以突破这个象限,聚合出强大的群体效应。
视频号成为基础设施,一方面宣示了微信短内容视频化的决心,另一方面也决定了视频号必然担负起“守门人”的责任,成为孵化小平台的母体和工具
对巨头来说,小而分散的子产品是变为基础设施还是成长为下一个超级平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排除外部竞品寄生于母体又威胁母体的可能。
2.数字基础设施面临全新的生态定义。
按黑石估算,全球数字基礎设施大概有13万亿美元的规模,但如何开放共享,承托起数字经济的未来,是个远比传统基建复杂的课题。
过去几年美国大力推进基础设施私有化,纽约迎来25年后首座新地铁站-哈德森站,社会投资分离所有权和使用权,这在传统基建是可操作的。
但数字经济巨头普遍缺乏这种驱动力。
超级平台有流量,有规则制定权,基础设施封闭了核心能力,庞大客群裹挟了话语权,就能把不合理行为包装成合理的“生意成本”,用户没有选择,脸书CEO桑德伯格就承认,“如果以月度时长计算,我们控制着美国95%的社交媒体。”
去年11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的《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征求意见稿)》第11条就特别关注了这个问题,要求综合考虑平台规模、资金投入、技术壁垒、用户多栖性、数据获取成本、用户习惯等等,遏止对正常竞争的负面影响。
去年12月欧盟出台《数字市场法》,首次明确了巨头作为“守门人”的义务。
包括必须允许第三方与自己的服务进行交互操作;必须为投放广告的公司提供数据工具以及独立验证;应当允许平台上的企业用户与其他客户签订合同;应该为企业用户提供访问平台数据的权限等等。
禁止性条款则包括:不得阻止用户卸载预装软件或应用程序;不得使用从企业用户获得的数据与第三方竞争;不得限制企业用户使用平台之外的服务。
但这部措词强硬的新法着眼点还是引导超级平台公开、公平、公正的运用影响力,所以市场反映温和,发布当天美股收盘时,脸书、谷歌和亚马逊分别上涨了0.5%、0.44%和0.26%,并未出现想象中的跌跌不休。
这说明开放数字基础设施,不仅是大势所趋,而且巨头本身也是受益者。
我们这个时代,有爆款、有流量、有客群、有技术的都是巨头,但不抱畛域之见,不存门户之私,愿意把选择权还给用户的,才是真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