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修
尊 重
“路有一个看得见的
路程”。有车驶过,掠起的叶子
跳跃了几下
叶子是梨树叶
十一月的梨树,叶子红得
发紫。梨树紧挨公路
总有一种走出去的
冲动。这让我
一再压低对远方的奢求
基于对远方向往的念想
有纯粹的
偶然。薄雪下的清冽
僵硬着路人焦灼的面容
喇叭声咽,紫红的叶片一再
在冷风中欠身
“能改变生活的事物仍然被尊重”
如若可以,我愿意
尊重眼前的一切,包括所有
事物的中心
私有敏感
喜鹊窝格外醒目于遮蔽天空的仰角
只是那棵树
高得还不够
不足将此般仰角位置仰视出来
但喜鹊窝与鸟窝之间
正好容下我的半个身子
看上去天空把树挪得更远,但比起我
的半个身子,仿佛离得
更近
这其中杂糅
并试探着仰视的敏感
在此之前,两者均偏向于我私人的
私有敏感——
喜鹊窝不同于鸟窝
喜鹊窝具有树枝穿插的坚固围墙
内部有泥巴、柔草、羽毛
而鸟窝没有
鸟窝是用来安置鸟蛋和雏鸟的
敏感极其私有,直到
雏鸟长大离巢
持 续
“房里有两支蜡烛”
她完成了对烛火的借调。现在
一根铜线与一根铝线接通她的身体
很难说有微小漏洞,能寄存
今晚的星火。这有点像氧化问题
氧化致使铜线与铝线接触不实
触接点呲火,火星四溅
每当夜晚来临,或感到疲惫
她就点燃两支蜡烛
喜欢烛光的跳动,房间里有微风
摇晃着稍稍刺鼻的蜡油味道
她永远也不会厌烦
黑暗中,万物被自己的影子指引
烛光照彻,她的身体透明
——“天气却在持续”
眷 顾
一棵树,坐在尘埃里
便是一生。树干上随处可见细小的
尘印。光秃秃的树林,缝隙在织着无缝的网
如果能把尘埃像尼龙绳一样织起来
飞快地打着网结,没错,也许
还会有另一个意思
——尘埃里
你靠在丝绳围绕的一棵树上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连续几日的操劳后,放下所有的事
双足插进尘埃里
尘埃也有透明度,也会在缝隙中
感应你,而替你保持
眷顾——“现在你不被允许活在
日落时的树上”
吹 息
柴草垛在视线里
比堂屋的灶膛还紧挨
我们的火焰
——吹与息常常互补
吹有深度
息有广度
——吹息是火颠覆火的艺术
灰烬并无明显纷落
“它答应
不会太久,也不会走远”
连木棍都知道
隔夜的灰烬也能搅出星火
星火是否脱俗,还得取决于比熄灭
更孤独地俯身并撑圆两腮
“我们的火焰
——在自己的空气中”
淡 然
我几乎不能
从402张容量的纸抽里抽出
别的,揉皱的纸,有看得见的折痕
服从内心有太多含意
需要抽出
柔软。才能触及煮熟的胡萝卜的
薄皮,仿佛因为
此时,阳坡上的月季,开得正艳
一朵朵,被一阵风卷起
又落下。我在水边坐下
和水中的自己
说说话。一条幽秘的小路横在
水边。不远处的地里
胡萝卜缨子开始泛黄
前前后后的人
走着走着,也就一根胡萝卜
那么长。高处是天,低处是土,留下的
坑坑洼洼,明天都将被
萝卜缨子覆盖。只需怀揣
初心,拔出萝卜,不论走多远
都从纸抽开始
掳 劫
风越吹越硬,牛舌饼的外皮
一层层落
枣泥几乎
无回旋,碎屑陷在
馅里。在固定的面团里,有一种固定的动作
比如揉,要么就是,必要的兩面
反而比我们更疏于表面的两面
比如柔中带刚,忽然忆起一条蚯蚓来
即使一断两截
依旧强悍,挣扎着躯体
和犹疑不定的触须
炊火忽明忽暗,通体紫红
将一群从树木、田畴和村庄走来的偏执
的告密者,陡然掳劫
散 轶
他再次颠簸在
轨带式拖拉机辗轧过的土路中
自行车胎与之对抗的
本质在于耗损
土路有着搓板般的消解
土路的消解几乎感觉手中的车子
有散轶的危险
多年来,我顾自行走,骑行、推行
快要散架的零件
在颠簸中一件一件拧紧,仿佛我将在这拧紧
或重新组装的过程中
一一修正,然而维和
散轶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