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德育从集体主义到共同体精神的实践演进

黄洪霖 程琳

摘   要

社会道德价值观念是学校德育的价值源泉。新中国成立以来，集体主义是学校德育的基本价值立场，背后反映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关系的规定。随着社会的转型，集体主义显露出价值规范的乏力。“共同体”精神内含包容个体及共生共长的特性，在新时代，它是对传统集体主义内涵的一种发展，是适应新时期社会道德发展的需要。对此，新时期学校德育顺应社会道德价值的演进，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力，以促进学校助力于共同体精神的培育：建立共同认可的价值目标，构建共同参与的民主机制，培育互相关怀的情感气氛，尊重学生发展的个性差异，加强共同体精神的实践内化。

关键词

集体主义  共同体精神  学校德育

学校德育是对个体灵魂生长的一种滋养。如果没有时代价值与精神的支撑，学校德育必定是空洞而无意义的，个体也终将无法安身立命。学校德育的实效成了当下人们关注不休的问题，除却学校德育方法的具体问题，我们不得不思考更为根本的价值选择问题。集体主义作为学校德育的基本价值准则，在市场经济和个人主义张扬的时代背景下，不断遭遇一些现实问题。因此，在当下社会转型的背景下，需要对学校德育价值进行审视和思考。

一、集体主义的当代遭遇

集体主义作为一种社会价值取向，是社会主义国家道德的基本原则，它起源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集体与个体关系的论述，确定于斯大林在1934年对“集体主义”作出的原初解释：“集体主义、社会主义并不否认个人利益，而是把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结合起来。社会主义是不能撇开个人利益的。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能给这种个人利益以最充分的满足。”[1]这是社会主义社会从哲学层面对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的一种规范性的表达，这种表达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集体与个体关系的辩证看法，也表达了集体在两者之间的优先性和我国制度的特性。新中国成立之初，伴随着我国解放战争的胜利以及社会主义国家政治体制的建立，我国政府将集体主义作为我国社会主义道德的基本原则进行宣传与倡导。集体主义以其集体力量的凸显，具有强大的凝聚人心、集中集体力量办大事的观念优势，适应了当时社会发展的客观需要，也适应我国改革开放时期社会发展的需要，由此彰显了集体主义在我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强大精神力量。加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集体主义所作的辩证性论述，个人利益在集体主义的保护下不受损害，个人由此受到集体主义的关怀，因此，集体主义获得了国家与个人的双重认可，这种认可最终使集体主义获得了制度性的认可，成为国民政治、经济、文化体制当中的基本道德原则。然而，随着我国社会的转型，传统集体主义观念所承载的社会基础发生变化，集体主义也遭遇着困境，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市场经济快速发展与个人主义迅速抬头

40年前开始的改革开放推动了我国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它给社会带来空前的活力，也带来意想不到的价值解体，它是冲击集体主义最重要的一股力量。市场机制对个人利益的承认激活了个体的主体性。个体逐渐从集体的政治依附中解放出来，获得一定的自由。同时，市场经济崇尚财富或资本的力量，财富和资本构成权力的基础，具有扩张和再生产利益的特征，因此，极易受到民众的追捧和角逐，最终市场经济的失衡发展意外地导致了个体主义的繁荣和集体主义的失落。

2.快速变化的现代交往方式消解了集体的边界

传统社会，人们社交的范围和方式受限，社会变化缓慢，集体的边界相对固定。而今天，科技的进步导致人们生活方式的快速变化，如：互联网技术重构人们生活的空间，人们在不同的网上社交媒体建立不同的交往群体;高铁动车技术使人活动的范围扩大，交往的边界不断被突破;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甚至导致技术依赖进而导致人际交往的减少……这一切都在消解传统集体形成的基础和边界，集体的凝聚力被弱化。

3.物质至上的现实消弱了社会道德的价值

消费社会意味着社会的富足，在市场经济的助推下，人们的消费从需要转向欲望，消费开始走向符号化，一种过分张扬消费物质产品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消费主义开始盛行，货币成为“消费符号化的中介”[2]，普遍进入人们的生活去衡量一切价值，并逐渐僭越了其他一切价值。德国学者西美尔就感慨：“最终让货币价值作为惟一有效的价值出现，人们越来越迅速地同事物中那些经济上无法表达的特别意义擦肩而过。”[3]在当代，这已然成为一种现实，把自己的追求寄托在货币上，把人生价值体现在消费上，人生的真正价值和意义也随之萎缩，这与集体主义所倡导的积极价值相互抵触。

4.集体主义自身的局限和异化

人的个性发展诉求凸显集体主义的局限和异化。集体主义只是协调个体与集体利益关系的一种规范，就其论域本身而言具有一定的狭窄性。一旦用它来统筹道德领域的所有问题时，它的理论就显示出其短板。同时，集体主义在我国是伴随着政治的进程而被高扬。物极必反，当集体主义被过度制度化之后，产生了自我解构的力量。集体主义在学校中被作为不可置疑的教条，又因常常出现以集体的名义扼杀个体个性之现象，演变出畸形的教化，使个体对集体渐渐失去信任和亲近。因此，集体主义也面临着自身的内在危机。

二、共同体精神的道德价值形成

1.共同体的演变及价值生成

“共同体”是我国当前较为关注且分歧很大的一个词語，尤其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法在我国的普及，引起人们更多的关注。它源于拉丁文“communis”的“普遍”“共同”的基本涵义，“community”在西方的词典中意味着由某种共同的纽带联结起来的生活有机体[4]。“共同体”作为专门理论研究始于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他在《共同体与社会》（1887年）一书中将人类群体生活分成两种类型的结合：共同体和社会。他对“共同体”做了开创性和奠基性的研究。滕尼斯根据意志在参与群体结合中的特征来区分共同体和社会，他把人的意志分为本质意志和选择意志。共同体是由“身体的—心理的”天生的和从祖先继承下来的，以血缘、感情和伦理团结为纽带，是带有原始或天然的所谓“本质意志”支配所生成的“现实的和有机的生命体”[5]。“共同体的理论出发点是人的意志完善的统一体，并把它作为一种原始的或者天然的状态。”[6]

滕尼斯之后随着“Community”的经济、政治和社会意义的日益拓展，这一概念实现了多次转型。大体上有地域型（一个区域范围内，如村庄、城市等）和关系性（强调社会关系和共同情感的团体）两大类型的概念，并且关系型的概念越来越成为主流[7]。这是由于现代性社会在高度分工所带来社会关系疏离和社会秩序等问题的突出而导致的。因此，“community”概念的演变虽然存在很多分歧，但是在分歧中，由于社会的现实问题的急迫性促使它被赋予了政治、经济、文化、伦理、心理等功能期待，它的功能性意义将逐渐超越结构性意义而被使用。例如，为了我国参与全球治理和国际秩序的建构，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是从更广阔的视野上对人类秩序更合理的一种期待，由此，共同体的伦理价值也必然将被突显而成为共同体内涵演绎的主要依据。

共同体精神的新价值在当代正在生成。一方面，人的类生活是人的本质规定。“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共同体。”[8]共同体基于人的类生活的需要，它一直早于社会而存在着，只是被“虚假的共同体”遮蔽了它原有的合理价值，一旦解蔽，共同体的精神价值也将得以恢复。另一方面，它是当代社会生活方式变迁的现实需要。“当代社会生活揭示了以往共同体的‘虚假，人们以怀疑的态度面对冠冕堂皇的宏大叙事。需要公共生活的当代人致力于在扬弃共同体的过程中建构理想共同体，使‘公共领域的现实性依赖于方方面面的同时存在，公共世界在这种存在中展现自身。”[9]当代公共性的衰弱是一个严重的时代危机，它不仅是公共领域的衰弱，也是个体客观理性的衰弱，进而导致这个时代人的危机。因此，可以说，共同体问题是当代社会诸多问题的核心，它揭示了一种社会关系模式，思想家们基于现实问题而提出共同体就是对这种关系模式的一种“善”的期待，为共同体的道德价值生成提供了思想养料。在伦理学意义上，共同体是积极的。

2.共同体精神的特征

人类提倡共同体，是基于道德的需要。卡尔霍恩指出：“共同体的话语之所以增长，是因为人们需要更多的人际关系和道德关系，由于无法期待人们自身的完美性，而只是期待人们能够更好地融进社会承诺、规则和关系的网络里，所以共同体才是具有道德意义的。”[10]而共同体的道德意义体现在它对处于共同体当中各种关系的道德期待和道德规范，具体体现在以下特征：第一，生活上的共生性。由于生活在一定的共同体范围内，人们互相之间存在着大量的交往，并表现出一定的相互依存，人们在交往中共同生存和发展。第二，价值上的共识性。共同体中的成员具有共同的价值取向和善的伦理观念，这是共同体形成的最核心的内在因素，人们享有共同的价值观念，容易在交往中形成有助于共同体利益的共识。第三，情感上的共通性。在共同体内个体之间能够有着积极的情感互动，由于价值上的共识，彼此在情感上更容易认同和接纳，因此，共同体给其中的个体提供安全感。“失去共同体，意味着失去安全感。”[11]第四，责任上的共担性。由于共同体与个体关系的内在联系，每个共同体成员都需要有责任意识，不仅对于作为整体的共同体，而且对于其他成員都需要具有责任意识。第五，关系上的平等性。马克思批判阶级社会中的共同体是虚假的共同体，而真正的共同体是成员之间的平等。关系的平等是维持共同体生命力的基本保证。

3.共同体精神对集体主义道德价值的发展

共同体精神与集体主义在许多方面存在共性，诸如两者都呼应了人生活的公共性，指出人只有在群体当中才能找到真正的价值;二者都强调集体利益对个体利益的关怀。但是，集体主义是马克思主义思想在特定时代的应用，而同样聚焦于公共性的共同体，在马克思对虚假共同体批判基础上而建构“自由人联合体”才是真正的共同体，是人类的普遍而永恒的期待。因此，可以说，共同体精神是集体主义的一种发展。这种发展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共同体精神的价值广于集体主义。二者产生的背景不同，集体主义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具有强烈的政治意义;而共同体是基于人类的本能和自然情感，虽然在特定阶段遭遇实现难题，却因符合人性事实和社会发展的价值走向而具有更普遍的意义。第二，共同体对个体的主体性关怀优于集体主义。集体主义关注个体利益，却难免压抑个体的主体性。而共同体倡导“为他人的主体性”或者“关系理性”[12]，是对主观理性和客观理性的扬弃，使得个体既能享受共同体带来的安全感，又能在共同体中发挥主体价值。第三，共同体具有思维上的优势。集体主义概念的提出乃是针对资本主义的个人主义弊病，因此，从产生开始就带有二元对立的思维特征，加上自上而下管理体制的力量加持，集体主义容易走向教条主义的道路。第四，共同体精神是对当代社会问题的一种呼应。当代社会转型带来价值秩序的混乱、公共性的衰弱、个人主义的膨胀、主体性的失落等。因此，价值的重构是社会有序发展的必然要求。中外对共同体的探讨和伦理价值期待正是对当代社会问题的积极呼应。

三、道德价值演进对学校德育的实践要求

1.建立共同认可的价值目标

共同的价值认可是一切共同体的前提。学校在一定的时空上将一群人组织到一起，如果没有共同认可的价值目标，只有制度化的学校规定，只有充满竞争和排斥的个体目标，那学校只能是一种机械的“社会”组织。立足于当前社会值得警醒的重大现实：对自由的过度崇尚压制了公共生活。学校教育无法对现代性问题所带来的弊病置身事外，相反，必须洞见和正视当下的问题。一种致力于公共生活构建和共同体精神培育的现代公民教育必须重回学校教育的现场。现代德育强调在学校中培养个体的公民意识和公共实践品格，使其能够更积极地、更“好”地生活在公共空间之中。因此，学校把培养学生的公共知识、公共意识和公共实践品格作为学校德育的凸显目标，让个体在参与公共生活中不断生长出共同体生活所需的道德品质。当前，学校应从办学理念入手，打造学校整体的文化体系，通过学校成员的价值辩论和公共生活引导，将共同体所追求的关系性美德诸如“平等”“卓越”“责任”“信任”等作为优先价值，把它们融入到办学理念中，并贯穿在学校的教学、管理、课程、活动等方面，使学校每个成员都自然生成共同体的价值自觉。

2.构建共同参与的民主机制

学校的共同体精神培育需要所有成员的共同参与，尤其是学校的校长、老师和学生。一方面，打造学生民主参与的平台，共同体精神不是教导出来的，而是个体在活动中逐渐形成的。学校须要打造学生民主参与的平台，在参与中培育与增强学生的共同体精神，增加学生在公共事务上的责任感，去除充满随意和自我的主观性，在民主的活动氛围中增强学生的民主意识，尤其是民主可能带来的决策效率低下的时候。民主在学校的公共活动中是具体而微的，每一项活动都可以在活动的价值目标和活动的具体形式上体现民主的精神。通过公共活动，使学生的个人意识提升为公共精神。另一方面，教师、校长率先形成平等对话的氛围。共同体作为学校成员生活的共同场域，成员之间的矛盾必然存在，但是这种矛盾是可以通过平等的对话进行消解。教师、校长在学校内部保持对话的习惯和思维，使每一个成员都感到是学校共同体中有权利和有责任的一员。

3.培育互相关怀的情感气氛

人先天是带有情感的并且有情感需要的人，情感是人类活动的强大动力，尤其是爱，带给每一个个体强大的生活力量。当代的制度过多地强化人的工具理性而遮蔽人的情感因素，使人渐渐地失去亲近和信任。情感是个体真实意向的表达，它是个体实践生命价值的动力，它可以反观自身的精神需要，丰富自身的内心体验，可以促进更多的理解，可以通过移情实现精神共鸣。因此，学校德育应在情感上用力，唤醒学生原有的积极情感并使之升华到对共同体的积极归属。彼此之间学会相互关心，包容彼此的不足，使共同体充满温情。它为学校中的共同体精神培育提供具有效力的情感动力。

4.尊重学生发展的个性差异

个性作为人的独特性，它本身是需要符合道德的。共同体精神反对支离破碎的个人，但不是对个性与差异的消弭，它与集体主义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它对个体个性和差异的尊重，这种差异正是个体主体性发挥的具体基础，是人对自由渴望的本能的一种承认与维护。人能够自我完善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个特征。“个体的自我完善不仅仅是私人生活中的自我修炼，更是置身公共生活中的自我对卓越的追求与实践。公共生活无疑给个体人性的卓越提供了展现机会以及进一步扩展的可能性。”[13]正如美国伦理学家迈克尔·桑德尔指出的，共同体主义之所以倡导是因为共同体揭示的是群体对个体的塑造作用和构成作用[14]。真正共同体的前提是承认人是自由的，学生的个性发展既是自由的内在本质要求，也是通达自由的必经之路。现代性社会的教育容易出现压制学生个性的现象，但并不意味这种现象是合理的，恰恰相反的，尊重学生个性是任何“善的”教育的根本内涵，是教育“成人”之道的根本之义。

5.加強共同体精神的实践内化

当代，共同体精神在学校中有一定的实践基础，但是在少数的实践样态中，我们要谨防共同体实践的教学形式化，即共同体仅用于课堂教学的组织形式，似乎几人合坐一处便是共同体之体现，忽视它在学生公共精神培育上的价值，忽视共同体精神的真正弘扬。共同体精神由情感共通、价值认同、生活共存等多方面构成，学校德育实践也是一项包含认识、情感、行为等多因素的教育活动与过程，最终需要在社会实践中生成和得以检验。由此，共同体精神在学校德育的实践就不应仅仅停留在教学组织形式上，更应该体现在对共同体精神内在价值的不懈追求上。学校不断打造公共生活的平台，将共同体精神融入到学生道德成长的知、情、意、行各个环节，将学生从狭隘的知识束缚中解放出来，在公共空间中使学生的生活迎接更多的可能性，学生也将通过在共同体中的言说和行动将自身显现于公共生活之中，使共同体精神真正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推动共同体精神在学校的全面践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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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关燕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