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梅
如果有一种分类法——确也常见这样的分类,徐东泽的《追梦人》更像是镜像小说、隐喻小说,或曰象征小说。换一种概括,也可称作“剖析自我的小说”。这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和影像艺术里经常闪现,既是写作手法,也呼应了小说本身所释放的本质性特征。所以这个小说,我读到三分之一处,大抵已猜出写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但为什么还是吸引我看下去?我想知道作者是怎样朝向可能的探索,安排小说里的女孩秋水与自己达成和解的。
概括一下这个小说的内容:女孩秋水有一个孪生姐姐春天。两年前一次车祸,姐姐春天成了植物人昏迷不醒。爸爸妈妈接受了国内著名神经学家廖中明医生的梦境疏导治疗,试图让妹妹秋水进入姐姐的梦境,一旦两人的脑电波趋向同步,就有可能唤醒昏睡者。这个“追梦人计划”的成功率据说可达百分之四十。
作者安排了四次梦境。第一次,秋水在沙漠里跋涉,她对着空旷大漠呼喊春天,“照见”的却是潜意识里的自己,有委屈,有恐怖,有惊怕——她怕的是什么?接下来的梦里梦外,我们一点一点知悉,原来作为孪生的姐妹俩,妹妹秋水一直耿耿于怀姐姐春天独享了爸妈的爱。
第二次梦境,秋水进入一座花园,秋水觉得花朵们都对她不友好,还在背后指指点点,她迁怒于玫瑰们的使坏,玫瑰当场给她“颜色”看,她以为那朵玫瑰就是姐姐春天——潜意识里,她仍在怪罪姐姐夺走了属于她的爱。这朵玫瑰依旧是她自己的镜像。
第三次梦境,秋水站在水底。她在水草密布的海底森林遇见一个“冰冷女孩”。这个女孩以守护者的姿态阻止秋水和姐姐春天见面,且毫不客气指出埋在秋水内心深处的“病与痛”——嫉妒。小说里有这么一段精彩对话:
“你到底是谁?春天怎么了?”秋水跳了起来。
“冰冷女孩”哼道:“我既是春天,也是你。”
“什么?”秋水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本应该能想到,我是你俩共同的心灵,只不过被你遗弃了。”
一道灵光犹如一把利刃刺入秋水的脑海:“你是我俩共同的心灵?可我怎么又遗弃了你?”
“不是吗?从你开始对春天心生嫉妒的时候,就已经将我遗弃。”
是时候面对自己了。在“心灵女孩”的质问下,秋水沉睡的心一点一点苏醒——可能连作者都未必意识到,在这个小说里,真正沉睡的不是植物人姐姐,而是进入梦境实验、试图唤醒姐姐的妹妹,正应了一句俗语:一个装睡的人是唤不醒的。艺术就是绕弯子、走远路,就是对那些存在的可能性的探寻。在这一点上,这个小说比较好地做到了。
就像面对心理医生一样,秋水在“心灵女孩”面前倾诉,既跟姐姐春天说,也是和自己说;既是掏心掏肺的忏悔,也是放下自己的救赎——解救自己,也解救他人,女孩秋水终于借助梦境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第四個梦境在乡下奶奶家的麦田,秋水见到了去世已三年多的奶奶。奶奶“主动劝说”姐姐春天来见妹妹。姐妹俩冰释前嫌,欢然拥抱。植物人姐姐苏醒了,就像是一个爱的奇迹——就是一个奇迹。
好看的故事也是奇迹,把不可能转为可能的奇迹。这个小说的价值和意义在于,以有意味的形式,即梦境和镜像,来展示处于青少年成长阶段的孩子们的身体和心灵所经受的困惑,比如嫉妒、误解、伤害、懦弱、自怜等等,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是在种种情绪的裹挟下被推着往前走的。有时阅读一个好小说,就像是经历了一次发现自己、清理自己、完善自己的历程。这恰恰是小说的魅力、艺术的魅力,也是我们热爱阅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