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益
以兀鹰静止的原点为圆心
落日 画出其伟大的巨圆
一列缓行的骆驼队延伸成
中亚的半径
秋风小小的圆规啊旋舞着
旋舞着 画出连绵不断的
墨蓝森林
向西的高原一片辉煌
宁静没有圆心
兀鹫没有半径
骏马没有直径
小小的被葵花海包围的孤村
落日浩大 旷野无声
村口蹲卧的小狗
吠叫着点数 稀疏的初星
一只爬到树梢的蜥蜴
仰读锦绣晚霞中
屈原之《天问》?
雪峰满腹经纶
浮云读书万卷
满村的狗吠声啊目不识丁
小心掬水
这雪水洼里有下凡的星星
星星:天上的石榴籽
神明的订婚戒指
宇宙的萤火虫
银河在雪水湖里神秘蜿蜒
好像宇宙的窗帘在你手掌心里温暖飘动
落日在地平线上搭着晚霞的积木
伊犁河在葡萄藤里搭着村庄的积木
黑夜在炉灶里搭着火焰的积木
死亡在村背后搭着墓碑的积木
我在语言里搭着诗的积木
我游戏谁?谁游戏我?
尘土啊搭着人世的积木
一瞬风过 時间已如多米诺骨牌轰然倒下
割草季 漂浮在草海的草帽
是金黄色的沉船
深草里 儿童们的嬉笑声摇晃着残阳
割草镰上粘着的半只
死蝴蝶残骸 是美之遗存
死亡还在斑斓里不朽飞翔
在西域问路
风指给我地平线的方向
地平线指给我云的方向
云指给我唐宋的方向
唐宋指给我公元前的方向
大地的歧路啊总是犹豫多于彷徨
有人在地平线上交换落日的体温
有人在马鞍上交换风的速度
有人在马蹄下交换浮云的流浪
有人在白发里交换时间的霜
一个无梦可交换的人
只把他乡妥协成故乡
残阳的光晕湮灭在地平线以下了
一个骑马人在天边踽踽独行
宁静的旷野
三四头老骆驼的 循规蹈矩
两三段废长城的 抱残守缺
半尺深的银河里
澎湃的雪山已 死水微澜了
熟透的黄昏
谁在地平线上摘走了那枚蒂落的残阳?
熟透的晚秋
谁在劳作中摘下了那座蒂落的村庄?
熟透的汗滴 熟透的硬茧 熟透的笑容
村庄里弥漫着比果浆还浓烈的 歌唱
我蒂落过吗?
蒂落的生命是尘土熟透的纪念
蒂落的文字是灵魂熟透的纪念
寂静舔舐着寂静
时间是涉渡于雪水河的 马蹄印
河对岸 群山冰镇在寒月里
雪峰矗立它透明的晶莹
村庄啊 一张蛛网的飘浮感?
骑马人啊 一朵蒲公英的飘浮感?
归圈的牲畜涌动着千万年的灰尘
天与地遮蔽了偶然路过的异乡人
落日下临刑的荒山
那凄美的决绝 唯美而
孤寂
最高处的雪峰乃如一排
刺天的鲲鹏 冲天而起
小村背后的蒿野 半米高的蒿草
半米高的 死者脊椎
落日下的荒山啊 斑斓的猛虎群
又被十月的旷远 放虎归山
旧马厩 凋残的羊齿草低悬下
最后的窗帘
据说铡草刀下一朵
马蹄莲的洞房里 淡妆的萤火虫已改嫁给
断臂的螳螂
锅台下低垂的蛛网飘降下
死马的半旗
马驹的灵魂还在
苍茫中 作万马奔腾的飞翔
暮色催眠 白杨林中之黑鸦群
宛若催眠 弥留之际的
太阳黑子群
逆光中的落日慢过一只
骆驼蹄掌 时间不允怠慢
慢镜头里拉长的丝绸古道
是骆驼队与羌笛的 轮番抒情
落日下的西部山脉 呈现一种
分崩离析的悲怆与瑰丽
明月依然搂紧白玉琵琶
弹奏 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