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骑士堡激荡800年

2021-03-15 10:00马千
世界博览 2021年1期
关键词:骑士团劳伦斯骑士

马千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Thomas Edward Lawrence,1888—1935)作为一名英国军官,1916—1918年间曾对阿拉伯世界发动起义脱离奥斯曼帝国统治做出了重大贡献,以“阿拉伯的劳伦斯”的绰号名垂青史。可鲜有人知,劳伦斯于牛津大学耶稣学院所学专业本为历史。1908年,20岁的劳伦斯骑着自行车漫游法国,考察了当地大量古堡。1909年,他横渡地中海,徒步造访了巴勒斯坦、叙利亚等地的十字军城堡要塞。他的毕业论文名为《12世纪末十字军运动对欧洲军事建筑风格的影响》,便是这段经历的缩影。1911—1914年,劳伦斯以考古学家身份,参与发掘了叙利亚北部赫梯古都卡尔凯美什。倘若一战不曾爆发,或许劳伦斯会成为一名著作颇丰的历史学家或大学教授。然而因缘际会,他最终成为了对抗奥斯曼帝国、解放阿拉伯民族的传奇英雄。他在历史考古方面的造诣,反而常常被遗忘了。

1936年,英国金鸡出版社在劳伦斯去世后出版了他的遗作《十字军城堡》。劳伦斯对自己到访过的近东和欧洲城堡如数家珍,而在他心中排行第一的城堡正是本文的主角“世界上保存最完好、最令人叫绝的城堡”——医院骑士团骑士堡(Crac des Chevaliers)。

骑士团接收库尔德堡

骑士堡位于叙利亚重要海港塔尔图斯以东、霍姆斯峡谷中的一座海拔650米的山丘之上。它扼守从地中海沿岸的黎波里至叙利亚内陆重镇霍姆斯的必经之路,战略价值十分重要。1031年,穆斯林统治者首度在此修建城堡,因当时驻军多为库尔德人而得名“库尔德堡”。

1099年,第一次十字軍东征取得了令人瞠目的胜利。经过多次血战,这批欧洲“武装朝圣者”从穆斯林手中夺取了耶路撒冷及周边土地,在黎凡特建立起4个主要的十字军政权——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公国、埃德萨伯国、的黎波里伯国。

四大“十字军国家”距离西欧母国有着数千公里之遥,强敌环饲。十字军后裔被当地人称作“法兰克人”或“拉丁人”,他们从未占据人口多数——“十字军国家”的主要居民依然是穆斯林、希腊人、东方基督徒、亚美尼亚人……十字军从征服者转为殖民者后,不得不采取恩威并施的手段,以实现与本地人的某种和谐共存。例如,十字军统治者基本保存了穆斯林村庄的自治,委托其“赖斯”(rais,相当于头人)管理。“十字军国家”中穆斯林的税负甚至略低于同期伊斯兰国家,目的是为了吸引劳动力。“十字军国家”与伊斯兰国家间的贸易往来也相当频繁,威尼斯、热那亚、比萨的商人扮演了重要角色。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一世的随军教士富尔彻曾写道:“我们西方人已经变成了东方人。这片土地上的罗马人或法兰克人成了加利利人或巴勒斯坦人。兰斯或沙特尔人成了提尔或安条克市民。我们已经淡忘了自己的出生地。”“十字军国家”的环境远非我们想象中的烽火连天,它们在与伊斯兰邻国的相处中,也打开了东方大门,创造了文明与财富。

当然,硬币的另一面,少不了军事上的扩张、威慑。考虑到自身兵力居于绝对劣势,“十字军国家”格外重视城堡的作用。1110年,加利利亲王坦克雷德占据了“库尔德堡”。此后,城堡转入了的黎波里伯爵手中。然而,伯爵苦于缺乏兵员驻守这些要塞。雷蒙德二世统治时期,他将目光转向了在圣地赫赫有名的医院骑士团。医院骑士团作为天主教军事修道会,前身为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此刻他们在发扬救死扶伤的传统之外,也开始承担保护圣地与朝圣者的军事职能。尽管另一军事修道会——圣殿骑士团同样战功赫赫,但雷蒙德二世更看重医院骑士团经营地产和防御方面的特长,1142年,他将治下4座城堡转予骑士团,其中便包括昔日的“库尔德堡”。它将作为“骑士堡”,在历史上大放光彩。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

骑士堡。

医院骑士团接收骑士堡之初,便意识到其战略价值,将它设为自己的叙利亚分部。军事上,它是的黎波里伯国抵御来自东部霍姆斯方向穆斯林入侵的桥头堡。而城堡周边地区水资源丰富,土地肥沃,与耶路撒冷王国的干旱贫瘠有着天壤之别。骑士团招募大量穆斯林农民前来耕种,骑士堡又成为了征收赋税的经济管理枢纽。1170年的地震一度将骑士堡破坏,旋即被骑士团修复。1187年哈丁会战惨败之后,耶路撒冷王国元气大伤,居伊国王被俘,耶路撒冷也被萨拉丁攻占。“十字军国家”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萨拉丁攻克了大量拉丁城堡,却对骑士堡望而生畏,绕道而行。骑士堡是极少数仍留在十字军手中的要塞之一,而医院骑士团的坚守也为他们迎来了狮心王理查领衔的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最终,耶路撒冷王国恢复了半壁江山(定都阿卡)。

新骑士堡的设计充满了巧思,陡峭的斜坡与狭长的石桥能最大限度抵消敌人的兵力优势,即便敌军侥幸攻破了外城墙,得到护城河保护的内城堡与高耸的塔楼也足以坚守,它的内墙为先进的倾斜设计,对穆斯林重型投石机具备良好的防御能力。

经重建成“近东第一”

天有不测风云,1202年,又一场剧烈地震给医院骑士团带来了惨重的损失,骑士堡几乎被夷为平地。此时的医院骑士团在欧洲各地开设分部,旗下拥有上万座庄园,财力雄厚,他们投入了巨额人力物力,开启了重建骑士堡的浩大工程。新骑士堡竣工时,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近东第一城堡。在原骑士堡的基础上,医院骑士团增建了第二道城墙,从而形成了所谓双重城堡(或称“同心圆城堡”)的结构,外墙高约9米,第二道城墙竟高达24米。作为城堡底座的山丘经过了人工打磨,西、北两侧十分陡峭,而东部的城堡入口通过一条狭长的石桥与外界相连。城堡外护城河由石灰岩打造,可防御对手的地道攻击。内堡与外堡之间还间隔着人工水池。和平时期可以用于蓄水,战时则相当于第二道护城河。城堡南部防御最为严密,因为该处坡度较缓,便于敌军集结进攻。这里矗立着3座巨型塔楼,垂直外墙和倾斜的内墙,提供了极其强悍的防御力。令人瞠目的是,城墙最厚处达到了匪夷所思的24米。

在骑士堡的兴盛期,这里驻扎着约60名骑士和2000名守军,医院骑士团以它为中心,进可攻,退可守,控制了周围大片土地,并向他们的穆斯林邻居征收赋税;同时,骑士堡也是的黎波里伯国的一道安全屏障。骑士堡还是医院骑士团展现实力、款待宾客的外交场所。许多贵族名流曾经在这里驻足停歇,因城堡的巍峨而对骑士团刮目相看。例如,1218年,参加十字军东征的匈牙利国王安德鲁二世到访了骑士堡,参观之后他不禁心潮澎湃,将城堡比作“基督徒领地的钥匙”,并当即允诺从自己的国库中拿出100马克赠予医院骑士团作为年金。

騎士堡俨然充当了医院骑士团的名片,考虑到它并非英、法、神圣罗马这样的大国,而仅仅是个天主教修道会,此项成就更加非同小可,也引来了敌我双方的美誉。

1212年,德意志旅行家维尔布兰德如此评价他所见到的新骑士堡:“这座城堡高大坚固,拥有双层城墙,并有若干塔楼环绕。它坐落在一座山岭之上,属于医院骑士团,也是整个国家(的黎波里伯国)最雄壮的城堡。它负责抵御山中老人(即阿萨辛刺客团领袖)和阿勒颇的穆斯林君主可能的进犯。每年从附近征集的税收达2000马克,而周边土地的农作物则有500车之多。每天晚上都有4名医院骑士与28名士兵负责执勤,除了驻军,城堡内还有1000名居民。骑士堡储存的物资足够它独立支撑5年之久。”

穆斯林地理学家雅古特的评论则言简意赅:“每个人都说这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城堡。”而许多阿拉伯历史学家在其记载中,直接将骑士堡称作“大山”。

不仅劳伦斯对骑士堡赞不绝口,英国著名艺术史专家、曾任牛津大学副校监的博厄斯在其《十字军国家的城堡与教堂》中,甚至也认为骑士堡足以和希腊帕特农神庙、法国沙特尔大教堂相媲美。

见证十字军的覆灭

1260年以后,十字军诸国内讧不断,每况愈下。绰号“胜利之父”的埃及马穆鲁克苏丹拜巴尔一世立志铲除十字军势力,成为医院骑士团的劲敌。拜巴尔采取蚕食战术,不断削弱十字军国力,吞并其据点。1270年,拜巴尔亲率大军包围了骑士堡,马穆鲁克甚至公然在城堡外围的农田中牧马,以示挑衅。此刻圣地医院骑士总数已锐减至不足300人,只能龟缩在城堡内死守不出。第二年3月3日,拜巴尔携带重型攻城器械卷土重来。拜巴尔的部队不计死伤,投石机轰炸与挖掘地道双管齐下。3月29日,拜巴尔军终于突破了骑士堡外墙,守军退至内堡死守。虽然仿佛见到了胜利曙光,然而骑士堡24米高的内墙和3座巨型塔楼依旧令马穆鲁克无法越雷池一步。相持整整10天后,拜巴尔派人送去了一封伪造的信件,佯装远在的黎波里的医院骑士团大团长的口吻,准许守军投降。骑士们放下了武器,拜巴尔信守了诺言,守军得以和平撤离。苏丹充分领悟了骑士堡的强大,并没有摧毁它,而是迅速修复了破损的外墙,将教堂改为清真寺。骑士堡成为了马穆鲁克苏丹的要塞,并最终目睹了1291年“十字军国家”的覆灭。至今,骑士堡的外墙上还保存着马穆鲁克修复后的些许“埃及风格” 。

1517年,马穆鲁克苏丹国被奥斯曼帝国灭亡。土耳其人接手了骑士堡,在此驻扎了一队新军。老城堡继续发挥着余热,充当本地的税收中心。进入19世纪,奥斯曼帝国日薄西山,无力维护如此巨大的堡垒,骑士堡渐渐遭到废弃。当劳伦斯于一战前夕造访骑士堡时,古堡虽然大体完好,但内部却定居着500名当地村民。他们的日常生活无可避免地对古堡造成了一定破坏。例如,当年医院骑士团壮观的地下储藏室,已经沦为了垃圾场。一战结束后,奥斯曼帝国分崩离析。虽然劳伦斯对阿拉伯盟友们做出了建立叙利亚王国的承诺,却被英法政客所背叛。1920年,在国际联盟授权下,法国建立了法属叙利亚托管地(大致包括当今叙利亚、黎巴嫩两国)。1927年,法国历史学家保罗·杜尚考察了骑士堡,为其雄伟所折服。在他的建议下,法国叙利亚总司令毛利斯·甘莫林(他后来在二战中担任法国陆军总司令)派出阿拉维派士兵驱赶了骑士堡居民,将古堡交予考古学家负责修缮。法国殖民当局此举其实暗藏私心——800年前修建城堡的医院骑士团多为法国人,法国政府也希望通过修复、宣传古堡凸显自己对叙利亚统治的某种“历史正当性”。

从1933年起,骑士堡被交由法兰西艺术院管理。在这一法国权威艺术机构的组织下,骑士堡获得了妥善修复,重新焕发了生机,并成为法属叙利亚托管地享誉世界的历史风景。欧洲人擦亮了尘封已久的回忆,各国游客纷至沓来。因旅游业带来的商机,骑士堡附近甚至出现了一座名叫阿胡斯的小镇,如今已有9000人口,堪称骑士堡造福乡邻的结晶。

二战结束后,叙利亚赢得了独立,叙利亚政府也接管了骑士堡。它依然是当地名胜,并在2006年和附近的萨拉丁堡一道被评选为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骑士堡不幸卷入战火。2012年它遭受了炮击,2013年甚至于霍姆斯战役中被空投的炸弹命中。鉴于形势严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它紧急列入了濒危世界文化遗产名单。所幸的是,骑士堡远比人们想象的更为坚固,经过记者和专家考察,发现城堡只被伤及皮毛,主体结构并无大碍。冷兵器时代设计的堡垒,竟能在现代化的炮火中幸存,不啻于历史的奇迹。

在骑士堡内的墙壁上,至今镌刻着一句拉丁格言:“唯有傲慢能令财富、智慧和美貌蒙尘。”800年风风雨雨,也许骑士堡的雄浑和朴实,才是它几经磨难始终屹立不倒的原因吧。

(责编:刘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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