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的庄园文化

2021-03-15 05:31冯璇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期
关键词:奥斯丁艾略特庄园

摘  要:描写西欧封建庄园是19世纪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简·奥斯丁、勃朗特姐妹和乔治·艾略特的小说中都有对庄园风物的整体性描写,它们既是爱情和婚姻萌芽、发展、破滅的特定时空,也是人物身份地位、性格特征、人生追求的象征隐喻。19世纪的英国人生活在“日不落帝国”的黄金时期,社会充满了自信膨胀,人们急切地炫耀与张扬金钱财产、阶级地位、身份权力等等,庄园成为这种炫耀的工具和途径,庄园也因此衍生出一种神话故事中“失乐园”的隐喻,庄园正是阶级、财富、权力的化身。

关键词:庄园;女性小说;简·奥斯丁;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

19世纪的英国处在工业革命时期,经济高速发展,英国女性作家异军突起,前后有30多位相继诞生于文坛,她们站在女性视角控诉了当时妇女的遭遇,创作出了许多流传至今的文学名著,成为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一朵奇葩。她们的小说,即今天我们称为的“女性小说”,以独特的魅力奠定了在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小说中那些或古老、或神秘、或宁静、或华丽、或庄严的庄园也形成了一道道引人入胜的文学景观、一个个富于象征隐喻的形象系列。值得注意的是,在之前的文学史中,几乎从未出现过哪一种建筑群作为一个典型的文学形象并且这么密集地被表现出来。英国“女性小说”历来吸引着世界各国学者的关注,也有不少论著发表,但是,现有研究的方向大多集中在单一的某一著作、某一作家的作品分析人物分析等。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这些女作家们笔下描绘的英国乡村特有的庄园景象也逐渐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庄园”这一意象在文学中的作用,如徐扬在她的论文《论英国维多利亚小说中的庄园》中就分析了庄园与英国维多利时期的社会的紧密联系,张素玫在《庄园之爱:论〈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空间隐喻》和《浪漫的名利场:论简·奥斯丁小说中的庄园形象》中透彻分析了庄园在小说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刘红岭在《论奥斯丁小说中房子的象征意义》中揭示了庄园的象征性等。这些文章都看到了庄园这一意象的重要地位,但各个学者的研究都比较分散、单一,有的只研究了庄园与社会背景的关系,有的只探讨了庄园与人物爱情的关系,有的只揭示了庄园与阶级财富的关系,都没有形成一个整体性的研究。本文试图整体地研究这些“女性小说”中出现的众多的“庄园”现象,以最具影响力的简·奥斯丁与勃朗特姐妹和乔治·艾略特的作品为代表,以“庄园”这一建筑群为视角,从时代变革、风俗文化、金钱利益,阶级变更等各个层面入手研究,解读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庄园”所承载的深远意义——既包含了对封建等级制度的无奈与反抗,又讽刺了当时贵族阶级与资产阶级利益至上金钱万岁的风气,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大英帝国处于全盛时期的辉煌与欢快景象。在这个大背景下,庄园成为女性作家笔下一种象征性的意象,构筑着我们对那个繁华盛世、矛盾交织的年代无尽的想象空间。

一、19世纪英国女性文学庄园小说概述

(一)时代背景:19世纪的英国

19世纪英国进入改革时期,在中叶率先完成工业革命,从此,英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断强大的英国从此走上了政治民主、经济自由的道路。19世纪正处于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这一伟大的时代,就是历史上、文学史上有名的“维多利亚时期”,是“日不落帝国”的全盛时期。英国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工业化高速发展,加之在全球殖民地疯狂地掠夺,积累了雄厚的资本和财产,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下的“日不落帝国”迎来了辉煌繁荣的全盛时期。身为大英帝国子民的自豪感在旧贵族阶级和士绅家族中尤为浓烈,当时社会中弥漫这强烈的“帝国意识”,这一点在当时的小说中也有体现。辉煌的全盛时期同时也是社会大变革的时期,新旧事物相互碰撞、交融更替,社会不再是传统的、单一的、专制的,而是自由的、开放的、发展的,这使英国各方面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当然,文学也不落后地繁荣发展着。但由于工业和经济的高速发展,以及英国国力大大增强,各种社会问题和阶级矛盾也日益突出。旧贵族阶级与新兴资产阶级之间的明争暗斗、上流社会的奢靡无度与下层平民的艰难生存形成鲜明对比,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应运而生,成为当时的文学主流,女性小说就是其中的一大主力。随着“财产是不可侵犯与神圣的权利”的法律被确立,家庭成为社会的核心组成部分,文学的注意力也随之转向了描写家庭生活。同时,在这一时期人们转变了以往的观念,重视起家庭和谐,家庭意识被强化。维多利亚女王也有意催化这种转变,一时间英国分外推崇家庭和谐的典范,其结果是,“中产阶级感到特别高兴,他们喜欢一个把王者之尊与高尚道德结合起来的家庭。他们仿佛从一面光亮镜子中看到自己生活的理想影像”[1]。一幢幢豪华宽阔、华丽舒适的庄园正是贵族阶级和乡绅家族争相体现地位和财富的象征,这也使得文学描绘的重心由外部的社会空间转向为内部的私人空间。

(二)异军突起的女性文学与庄园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多重因素的孕育,催生了一批引世界瞩目的文坛新星,如简·奥斯汀、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安妮、勃朗宁夫人、盖斯凯尔夫人以及亨利·伍德夫人等。她们相继登上文坛并且有着自己的影响力。她们创作出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主题围绕着当时女性的处境与遭遇展开,进行了大量的现实写照,成为英国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景象,甚至是世界文坛的一大奇葩。

这些女作家群的小说即今天我们称为的“女性小说”,它们以独特的魅力和影响奠定了其在英国文学史、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一直以来,各国学者都非常关注英国“女性小说”中对爱情、婚姻的描写,但是,以往研究的方向大多集中在单一的某一著作、某一作家的作品分析人物分析等。近年来这些女作家们笔下频频现身的英国乡村特有的庄园景象也逐渐引起了大家的重视,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庄园”这一意象在文学中的作用。纵观这大量的女性小说,她们笔下频繁出现形形色色的“庄园”,数量之多令人咂舌。例如简·奥斯丁笔下的《理智与情感》中的诺兰庄园、巴顿庄园,《劝导》中的凯林奇庄园、厄泼克劳斯庄园,《傲慢与偏见》中的尼日斐花园、彭伯里庄园,《曼斯菲尔德庄园》中的曼斯菲尔德庄园、索瑟顿庄园等,以及勃朗特姐妹笔下的《简爱》的桑菲尔德庄园、盖茨海德庄园、沼泽山庄,《呼啸山庄》中的呼啸山庄、画眉田庄等,还有乔治·艾略特《米德尔马契》中的洛伊克庄园、蒂普顿田庄,亨利·伍德夫人《东林恩庄园/东林怨》中的东林庄园和西林庄园等等,“庄园”之一群像在文学作品中出现之多频率之高,令人难以忽视。

在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这些庄园大多都被赋予了一定的深意,它们之间的共性在于:它们都出现在描写旧贵族阶级、士绅家族的家庭生活中,承担着故事情节的主要发展,也是小说中人物命运的载体。除此之外,这些各具魅力的庄园在一定程度上也展示了英国浓郁的地域文化风情以及鲜明的时代特色,体现了这些女性作家不同的生活经历所带来的不同的艺术个性追求。同时它本身也是一种突出的意象,隐含着一些象征的意义,暗示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命运的走向,反映当时英国社会的现状,具有不容忽视的作用。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描写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庄园正是当时贵族阶级的象征性化身,沉迷在传统阶级制度的高傲自满、自私虚伪当中,或金碧辉煌或古朴庄重的庄园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权力与地位、金钱与欲望的腐烂气息。

二、庄园与人物命运的交织

(一)庄园与爱情、命运

通读简·奥斯丁与勃朗特姐妹和乔治·艾略特的作品,不难发现庄园与主人公的爱情、命运密不可分。在简·奥斯丁的作品中,《傲慢与偏见》里宁静宽阔、华丽气派的尼日斐花园便是小说人物萌生爱情的“生命海洋”。第一次见面,伊丽莎白认为达西傲慢,互生偏见,而后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双方却一同坠入爱情之河,他们互生好感,滋生爱情就是在此地。小说的另一对情侣——吉英小姐与彬格莱先生,他们同样是在尼日斐花园相遇,吉英可谓是在整个舞会上最漂亮的女人,完全吸引了彬格莱先生的目光,由此打开了通往爱情的大门。尼日斐花园,那可是风景迷人。坐落在宁静广阔的乡间田野中,一眼望去皆是沁人的翠绿,头顶是一派天高云淡的湛蓝,宽阔的草原和高远的天空织就了一方世外桃源。花园内房间宽敞明亮,装饰气派高雅,仆人管家一应俱全。环境的秀丽美好,景色的旖旎迷人,房屋的气派雅致,生活的舒适安逸,全都是滋生爱情的重要因素。由此可见,奥斯丁是借庄园的描写来暗示人物的爱情、命运的变化发展。

《曼斯菲尔德庄园》中的庄园同样是气派雅致、祥和美好。这是一座大如城堡一样的庄园,一望无际的大草坪,房屋周围树木茂密,绿树成荫,房子宽敞明亮,装饰高雅华丽。主人公范妮刚到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时候,胆怯、害怕、孤独、忐忑不安,但随着她的成长,她逐渐喜欢上了这幢美丽自由的庄园,时光飞逝,七八年过去了,她对这座环境优美、时髦高雅、庄严自由的庄园已经种下了深深的眷恋之情,她爱上了这里,把这里当成了“家”。克劳福德兄妹也同样抗拒不了这座庄园的魅力。克劳福德小姐是一位娇生惯养的伦敦时髦小姐,刚开始来曼斯菲尔德的时候格兰特太太还担心她住得不习惯,但克劳福德小姐却非常满意她在曼斯菲爾德的生活,认为在这儿无比惬意。她的哥哥克劳福德先生,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舍不得离开曼斯菲尔德。小范妮刚来到曼斯菲尔德庄园时,无比思念她的家乡朴次茅斯,认为朴次茅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人们大声欢笑、恣意狂欢,而曼斯菲尔德庄园是一个规矩多、不自在的高贵牢笼。可长大后的范妮再重新回到家乡朴次茅斯时,却觉得朴次茅斯的一切人和事都难以忍受。已经把曼斯菲尔德庄园当成了“家”的范妮,在家乡感受不到姨妈的花园草木吐绿生翠带给她的喜悦,感受不到骑着爱驹在姨父宽阔的草坪驰骋的快意,还有种植场的树木随着季节变换的自然景色,空气中满是浑浊污秽的气息,令人窒息生厌。“而她又生活在狭窄、喧闹的坏境中,感受的不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新鲜的空气、百花的芬芳、草木的青翠,而是囚禁似的日子、污浊的空气、难闻的气息,这就越发糟糕透顶。”[2]79范妮对曼斯菲尔德的相思犹如藤蔓一般疯狂地生长着,她无比地眷恋着在曼斯菲尔德庄园里惬意的、舒适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通过范妮对庄园生活的经历而使她发生这一巨大的变化,暗示着她命运的变化。原本她在朴次茅斯生活时的命运,就像她的母亲普莱斯太太一样,变成千千万万普通家庭妇女中的一个,终日劳碌地操持家务,艰难地维持生计,是绝对享受不到豪华舒适的庄园里优美的景色、惬意的生活和高雅的情趣的。而曼斯菲尔德庄园里的生活改变了她的命运,跟着表姐伯特仑小姐们一起学习知识,还有表哥埃德蒙的细心关怀,在曼斯菲尔德范妮踏入了一个从前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在这个上流社会中,她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过上了与朴次茅斯与母亲普莱斯太太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不得不承认,在曼斯菲尔德,范妮完成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住在朴次茅斯的命运截然不同。奥斯丁通过庄园生活改变了范妮的人生,她的爱情、命运都围绕着这座华丽的庄园展开。所以说“庄园”这一意象在女性小说中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二)庄园的人物性格塑造

勃朗特姐妹的小说中的庄园,与奥斯丁笔下的庄园可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景了。在《呼啸山庄》中,艾米丽把呼啸山庄的场景描写得变幻莫测,山庄处在一个狂风呼啸、暗影出没的旷野之中,这里时而阴云密布,时而风狂雨骤,有鬼哭狼嚎的惨叫,有阴森惨暗的庭院,小说中主人公希思克利夫始终生活在这样一个笼罩着恐怖而神秘的气氛之中的山庄。在这座似乎被撒旦统治着的山庄里,没有尘世的喧嚣与嘈杂,没有人们热闹的欢声与笑语,有的只是重重幽暗与无尽荒寂。这神秘的瘆人的平静中却蕴藏着巨大的无穷的激情与活力。“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倾斜得厉害,一排瘦削的荆棘都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放佛在向太阳乞讨温暖,这足以令人想见北风吹过的威力”“雾气很重,到处都显得阴冷灰暗”“到处是石楠的泥沼”“在荒凉的山顶,黑色的冻土非常坚硬,寒气逼人”“丫枝横生的醋栗树”[3]等意象都渲染着一种阴暗的悲凉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个压抑已久的恶魔要冲破层层的阴暗爆发出来。山庄的气候、生态、环境等,都暗合了小说复仇的主线,也暗喻着主人公希思克利夫的命运,他有着顽强的意志,势不可挡的气势,坚定的复仇信念,与社会抗争的精神。

艾米丽用山庄的“呼啸”、阴郁的基调、恐怖神秘的氛围来暗示人物命运,暗示希思克利夫是一个愤怒的、可怕的、孤独的、悲剧的复仇者形象,同时也暗示了他的悲剧命运。他从小是个孤儿,被老恩肖先生收养后在呼啸山庄一直备受辛德雷的欺凌,童年的经历使他体会到了人生的冷血与残酷,也使他终于明白了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屈服是无法改变自己被欺压被凌辱的命运的,只有反抗变得强大,用以暴制暴的方法才能改变命运。于是他变得愤怒、狂躁、暴力,犹如撒旦化身。在地狱一般的呼啸山庄里,只有凯瑟琳能给他千疮百孔的心一点儿可怜的慰藉,后来就连凯瑟琳也弃他而去,选择嫁给了埃德加·林顿少爷,因为他拥有画眉田庄的继承权。很显然,凯瑟琳为了财富地位而抛弃了希思克利夫,他受不了这打击,悲痛地离开了呼啸山庄,但表面上的离开只是为了更好地回来复仇而已。

归来复仇的希思克利夫犹如恶魔一般,丧心病狂,人人畏惧,他利用伊莎贝拉对他的爱慕来报复林顿一家,在凯瑟琳死后还开棺掘坟,霸占她的尸骨,拒绝让埃德加与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凯瑟琳合葬,他的报复甚至牵连到下一代人的身上,他把辛德雷的儿子哈顿培养成大字不识、孤僻暴力、毫无身份地位、没有一丝体面可言的野蛮人,利用自己体弱多病的儿子林顿来博取表姐凯瑟琳的同情,最终强迫埃德加的女儿小凯蒂嫁给林顿,如此他就顺理成章地占有了画眉田庄。当他完成一系列的复仇的时候,他却并没有感到快乐和救赎,终于,他选择了自杀去追寻爱人凯瑟琳,用生命去成全爱情,用鲜血去救赎心灵,用归于宁静去平息狂野呼啸。希思克利夫这种疯狂的报仇泄恨,看似毫无理智,简直丧心病狂,但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反抗社会的决心与彻底,也是作者对当时等级制度、金钱社会的一种抨击。

三、庄园的文化底蕴与文学风格

(一)英国的地域特色

从地理位置上看,英国背靠大西洋,地处北温带,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常年受到从大西洋海面吹来的盛行西风的影响,还有北大西洋暖流的增温增湿,所以英国虽然常年阴雨,但全年温差较小,冬季湿暖,夏季凉爽。英国人非常喜爱阳光,正是由于英国温和湿润的气候特点造成的。同时,这一气候使得英国一年四季都很适宜花草树木的生长,也造就了英国发达的畜牧业和美丽的乡村景观。从地形上看,其西北地区主要地形是高原;中部、南部是平坦的平原,土壤肥沃,适宜耕种,因此这里成为英国典型的乡村景色,大片牧草接天碧绿,蓝天白云,时而有庄园点缀其间。正是英国独特的地形气候的影响,形成了英国人热爱乡间阳光、喜爱大自然的民族文化,庄园也就应运而生,成为英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奥斯丁的作品《理智与情感》中,巴顿庄园的拥有者贵族米德尔顿爵士就以他的庄园引以为豪。巴顿山谷堪称地大物博,“这地方景色宜人,土质肥沃,林木茂密,牧草丰盛”“房子的位置选得恰到好处。紧靠屋后,山峦耸立;左右不远,也有峰峦依傍;群山之中,有的是开阔的高地,有的是耕地和林带。巴顿村大致建在一座山上,立在乡舍窗口举目远跳,景色十分宜人。房舍正面,视野尤为开阔,整个山谷一览无余,目力所及,直达远处乡间。山谷绵延到乡舍跟前,终于被三面环抱的山峦截断。”[4]巴顿庄园的风景井然有序,群山、高地、田庄和树木丛构成了世外桃源般的景色,一切都那么生机盎然、宁静祥和。其正是英国人所热爱的优美秀丽的乡村景色。

(二)英国人的乡村情结

英国人对于乡村生活的热爱已经深入骨髓,似乎与生俱来。英国的乡村拥有大片碧绿的牧草和新鲜的空气,就连蓝天白云都比城市中心出現得多。拥有宽敞的庄园,舒适的生活,优美的风景,良好的天气,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在英国,人们以在乡村生活为荣。英国作家杰里米·帕克斯曼在他的著作《英国人》里这样写道:“在英国人的脑海里,英国的灵魂在乡村。”[5]一个真正的英国绅士,一定是热爱乡村自然的,因为这是他的灵魂与血脉。英国的保守党领袖鲍德温也有这样一句名言:“英国就是乡村,乡村就是英国。”这同时也是一个标准英国人的生活箴言。英国人眼中的乡下人不同于我们眼里的乡下人,英国的贵族们乐得做个乡下人。纵观奥斯丁的每一部小说,都有那么一幢或者几幢华丽气派的庄园,对庄园乡村自然风景的描写更是少不了。庄园是英国贵族阶级、乡绅家族在乡村的宅邸,或古老、或神秘、或宁静、或华丽、或庄严的各种庄园四周都环绕着大片的草坪、花园、灌木丛、牧场、种植园以及村舍,优美自然的乡村风景早已是英国庄园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些英国典型的乡村景色在奥斯丁其他的作品中也有所体现。《诺桑觉寺》中富裕的蒂尔尼家族的诺桑觉寺里储存的瓜果蔬菜、粮食美酒应有尽有,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整座大楼围成一个大四方院,四方院两侧耸立着缀满哥特装饰的楼房”“楼房的其余部分被参天的古树和葱郁的林木所遮掩,屋后有陡峭的苍山为屏障,即便在草木凋零的三月,山景也很秀丽。”[6]195英国人的乡村情结由来已久,诗人、画家、作家等人的创作中也充满了对英国自然乡村风景的绵绵情意。奥斯丁也不例外,她把她对英国乡村风景的丝丝眷恋都暗藏在小说中庄园风物的描写上,她笔下的庄园与乡村风景是她抒情的一大宣泄口,也使得她小说中的庄园生活安逸、岁月静好。

(三)庄园的时代精神

19世纪维多利亚小说的主体不再是以往经典中那样写“在路上”,而是转向“在家中”,家庭成为社会的核心组成部分,文学的注意力也随之转向了描写家庭生活。“19世纪中期,乡村庄园住宅成了人们逃避伦敦快节奏风格的避风港,它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远离城市寻求休闲时光的场所和机会。”[7]打猎、赛马、写生、散步、观看戏剧、享用精致美味的下午茶等都是在乡村庄园进行的典型活动。当时的流行风尚决定了贵族阶级和乡绅家族在英国乡村庄园华丽雅致、富丽堂皇的风格特点。《傲慢与偏见》中贵族达西先生在彭伯利的庄园里的房子宽阔气派,华丽雅致,坐落在绿树成荫掩映着的山坡上,房前的小溪颇具天然雅趣,家具陈设皆是上乘。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的庄园描写就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尚。一幢幢装饰豪华,富丽堂皇、明亮宽阔的庄园正是贵族阶级和乡绅家族争相体现地位和财富的象征,这也使得庄园成为女性文学小说中描绘的重心。

(四)庄园小说的个性风采

19世纪女性作家描写的庄园,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尚和精神风貌,展示了女性作家们因生活经历不同而不同的个性风采与审美追求。简·奥斯丁出生在英国南部有文化教养的牧师家庭,因此她对英国中南部的乡村庄园景色情有独钟。在描写小说庄园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此,在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宽阔宁静的庄园里展开了细腻的描写。而身处英国北部高原山地地形的多塞特郡的勃朗特姐妹描写的庄园风物就与奥斯丁截然不同。她们更热衷于描写一些当地地形特有的景物,比如风雪交加的天气、荒原、山峦、墓碑、卵石、呼啸的北风以及耐寒植物,如荆棘、石楠花、灌木丛以及乌鸦等。《简爱》中桑菲尔德庄园的景物描写尤其典型,“它冬天最喜人的地方还在于它的无比清幽和叶落枝黄的宁静气氛。即使一阵风拂过,这儿也不会有一丝声响,因为没有一株冬青,没有一棵常绿树会沙沙作响,而光秃秃的荆棘和榛树丛也静得就像铺在小径中间的那些已经磨光了的白石子一样”[8]136。除此之外,勃朗特姐妹还明显地受到哥特式小说的影响。18世纪时哥特式小说在英国广为流行,小说里充满了阴暗的古堡、神出鬼没的幽灵、大笔的遗产纠纷等情节。仅就小说氛围而言,在夏洛蒂的《简爱》和艾米丽的《呼啸山庄》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展现。桑费尔德庄园和呼啸山庄都充满了哥特式小说的古堡、密室,幽暗阴森的神秘囚牢、恐怖可怕的复仇气息。希斯克利夫的悲剧这正是艾米丽在《呼啸山庄》营造的哥特式的气氛所形成的性格,从而发生的复仇反抗。

夏洛蒂《简爱》中的桑菲尔德庄园也弥漫着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白天里它有着漂亮的花园、整齐的草坪、气派的建筑、华丽的装饰,里面住着活泼可爱热爱舞蹈的阿黛勒小姐,“这是间富丽堂皇的大屋子,有紫红色的椅子和窗幔,土耳其地毯,贴着胡桃木镶板的墙壁,一扇镶有许多彩色玻璃的大窗子,饰有华丽线条的高高的天花板。费尔法克斯太太正在给摆在一个餐具柜的几只精致的紫晶石花瓶掸灰”[8]138。可是到了夜晚,高大的庄园变得阴森,石砌的高墙显得厚重,整个庄园的气氛变得阴森恐怖,好像复仇的幽灵随时出没。“阁楼昏暗得就像个地窖”“从窄窄的窗子里透进来的暗淡光线”“上面密密麻麻地绣着各种花样,描绘古怪的花儿,更加古怪的鸟儿,以及最最古怪的人物,——总之,在惨淡的月光底下看上去谁都会显得古里古怪的各种形象”[8]139。空寂的大厅,黑魆魆的楼梯,徘徊的脚步声,歇斯底里的笑声,甚至半夜里闯入简的房间将她的婚礼面纱一撕两半,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幽森、可怕。就连简爱与罗彻斯特先生的初次相遇,都显得非常阴暗神秘。朦胧的月夜里,坚硬结冰的小径上,桑园的阴森中,突然出现的奔腾狂吠的大狗,五官严厉、肤色黝黑,带着愠怒的男子,一切都显出一派冷酷生硬、神秘阴暗的色彩。这种阴暗幽森的氛围在乔治·艾略特的《米德尔马契》中也有些许的影子,卡苏朋教区长的庄园景象是“这里空地比较狭小,花坛显然没有得到好好照料,一簇簇树木,主要是灰蒙蒙的紫杉,长得茂密高大,离窗口不到十码远。房屋由浅绿色的石块建成,是式样古老的英国住宅,并不难看,但窗户狭小,外表阴郁”“在这秋末季节,没有阳光,一片宁静,枯黄的树叶稀稀拉拉,正缓缓飘落,斜斜地飞过阴暗的常绿乔木旁边,这一切使住宅本身也带上了秋天的萧条气息。至于出现在这一幅背景上的卡苏朋先生,他自然不能带来生机,改变它们死气沉沉的面貌。”[9]1不论是奥斯丁明媚祥和的草原风光还是勃朗特姐妹神秘幽暗的古堡,抑或是艾略特的兼而有之,都展现了不同作家的个性风采。

四、庄园的权力与地位

(一)等级制度

乡村庄园在英国文化中占据着独特的地位,是西欧封建贵族制度的产物,是等级制度的象征,庄园是上流阶层身份地位的体现。在风景优美的乡村里拥有大片土地、树林和一幢华丽气派的庄园是每个贵族阶级和士绅家族门第的象征,意味着他们拥有着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贵气逼人的身份以及世代相传的大笔财富。在奥斯丁的小说里,贵族庄园都处在自然地理位置优越的地方,环境宜人,风景优美,而且庄园坚固结实、宽敞气派、装修华丽。庄园的华丽陈设在《曼斯菲尔德庄园》中众人前去参观拉什沃思先生的庄园时可窥见一二。拉什沃思太太一脸自豪地炫耀着向大家介绍庄园:“这些房间全都是高屋子,许多是大房间,都按五十年前的风尚加以装饰,铺着亮光光的地板,布置着坚实的红木家具,有的罩着富丽的织花台布,有的是大理石面,有的镀金,有的刻花,各有各的妙处”“有许许多多的画像,其中颇有一些好作品。”[2]408在19世纪的贵族庄园,这样豪华的装饰陈设随处可见,有的庄园甚至有上百个乃至更多的房间。庄园不仅仅象征着金钱财富,还是象征着社会地位等级制度的优越,在《米德尔马契》中,拥有蒂普顿田庄即意味着布鲁克家族高贵的社会地位。“布鲁克家的社会地位虽然算不上贵族,但无疑也是‘上等人家,哪怕追溯到一两代以前,仍不致发现一个祖先干过卖布或卖杂货的生意,他们的身份决不低于海军将官或牧师。有一个祖先看来还是清教徒中的头面人物,在克伦威尔手下当过差,只是后来皈依了国教,为了摆脱一切政治纷争,才解甲归田,当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庄园主。”[9]36人们喜欢用庄园象征贵族阶级和士绅家族高高在上的身份以及稳固的社会地位。高贵富有的贵族阶级,以《傲慢与偏见》中的达西先生为代表,他们血统高贵、举止优雅、家产丰厚、产业庞大,所居住的庄园也就气派豪华;而略逊一筹的士绅家族,以《爱玛》中的奈特利先生为代表,他们家境殷实,收入不菲,同样身份优越,拥有的庄园也是居住舒适、环境优美;这个等级金字塔的再下一层就是小说中出现较多的牧师和军官,他们有着较为体面的职业,收入稳定,有较高的社會地位,也能居住在环境整洁舒适的庄园中,但与大贵族阶级的庄园还是有差距的。在《诺桑觉寺》中凯瑟琳参观蒂尔尼家族的庄园时所见景色的描写,就暗示了这种阶级地位的划分。“这块园子面积之大,使凯瑟琳听了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把艾伦先生和她父亲的园子合在一起,加上教堂的坟地和果园,还及不上它一半大。围墙似乎多得不计其数,而且长得无边无际,墙内的暖房多得好像是一个村庄似的,似乎可以容下整个教区的人都在里面工作。”[6]196由此可见,不同阶层所居住的庄园大小、环境优劣以及功能是否齐全等都能体现出不同家庭的阶级地位、身份财富的差别。因此,庄园既是财富、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西欧封建等级制度的载体。

(二)权力象征

庄园,是属于贵族阶级的私有物,是阶级地位和身份财富的体现,同时也是它权力的象征,行使着封建制度赋予的统治社会的权力。每一所或古老、或神秘、或宁静、或华丽、或庄严的庄园似乎都承担着民事法庭的责任。庄园是一个社区的权力中心,拥有庄园的贵族有权决定一切,包括各种职位的任命,庄园主决定着辖区平民的命运和喜怒哀乐。就如同《傲慢与偏见》中所说:“作为一个兄长、一个庄园主、一个主人,有多少人的幸福握在他的手中!他手中的权力能使多少人快乐,又能使多少人痛苦!他可以行多少的善,也可以作多少的恶呢!”[10]76同样出身高贵的凯瑟琳夫人也拥有着这样的权力,是她所在社区的主人。她就像女王一样居高自傲,对所有事物都抱着挑剔的目光。“这位了不起的夫人还是她这个教区最活跃的行政法官……每当有村民们要吵架闹事,或是有什么不满,或是穷得活不下去时,她便亲驾出征,到村子里去解决他们的纠纷,压下他们的不平,呵责得他们肝火消尽,不再哭穷。”[10]109这段描写涉及封建制度下庄园法庭的传统惯例。庄园法庭处理的事情很多,如安排农事、选举公职人员、承认新来的佃农并记录其义务等。小说中的凯瑟琳夫人既然是庄园主,自然就有诸多权力,诸如推荐柯林斯担任教区牧师,对牧师妻子夏绿蒂颐指气使,对庄园内的穷苦人镇压、责骂等。乔治·艾略特的小说《米德尔马契》中也体现了这种庄园主的权力,丈夫卡索朋死后,多萝西娅成了洛伊克庄园的女主人,她继承庄园的同时,也继承了属于庄园主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意味着庄园主所建的教堂也归她管辖,所以多萝西娅有权任命教区牧师这一职位的人选。这种权力导致的更为残酷的事件发生在蒂普顿田庄上,一位名叫本奇的人仅仅是因为偷了羊就被判处了死刑。在《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庄园主托马斯爵士也是社区权力的拥有者。他反对汤姆、克劳福德兄妹等年轻人的排戏,认为这是件有伤风化、有损颜面地位的事情。他回来后尽可能地抹去一切不愉快的印象,试图恢复原有的秩序。他在这片庄园的权威是不容忽视的,他在家里立起规矩,禁锢年轻人的价值观,这种独裁专制是庄园拥有者权力的体现,财富、地位、权力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五、结语

本文通过简·奥斯丁与勃朗特姐妹和乔治艾略特的作品为代表,以“庄园”这一建筑群为新的视角,从英国的历史背景、风俗文化、等级制度等各个角度进行解读,探索了19世纪英国女性小说中“庄园”所蕴涵的深意。小说中那些或古老、或神秘、或宁静、或华丽、或庄严的庄园不仅仅是一道引人入胜的文学景观更是一个富于象征隐喻的形象系列。不论是伊丽莎白和达西在尼日斐花园的爱情故事,还是范妮的人生轨迹因为来到曼斯菲尔德庄园而改变;不论是呼啸山庄中希思克利夫愤怒的、可怕的、孤独的、悲剧的复仇者形象,还是《简爱》中的桑菲尔德庄园里弥漫的阴森恐怖的气息,在这些小说故事的发展中,庄园都必不可少地承担着重要的角色。它是人物爱情命运的见证者,是人物性格塑造的承担者,也是西欧封建等级制度的载体,更是贵族阶级权力财富地位的象征。形形色色的庄园还体现了英国人由来已久的乡村情结以及鲜明的时代特色,展现了这些女性作家不同的生活经历所带来的不同的艺术个性追求。庄园成为女性作家笔下一种象征性的意象,构筑着我们对那个繁华盛世、矛盾交织的年代无尽的想象空间。

参考文献:

[1]斯特雷奇.维多利亚女王传[M].薛诗绮,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7:111.

[2]奥斯丁.曼斯菲尔德庄园[M].项星耀,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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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勃朗特.简爱[M].吴钧燮,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9]艾略特.米德尔马契[M].项耀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10]奥斯丁.傲慢与偏见[M].王科一,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冯璇,广铁一中外国语小学教务处,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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