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新来个总经理。坊间习惯把一把手称做老大,这种江湖义气的称谓,让老大先是一愣,随即咧了咧嘴。
老大浓眉大眼,五官硬朗, 五十岁左右,硬硬的寸头下,是一脸天生的笑意;一身黑色的风衣把自己修饰得庄重威严。老大说话谨慎,不经意间眉头还跳几下,身边的人,谁也吃不准他对一件事情的真实想法。
总办刘主任先前伺候多个一把手,深谙官场之道,他能号准每个领导的脉搏,鞍前马后,深得倚重。老大到公司第一天,刘主任小跑着忙前忙后。看到装潢考究的总经理办公室,气派的老板桌椅,崭新的办公设备,老大眉头一挑,若有所思看了眼刘主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大却不愠不火稳坐钓鱼台。令人不解的是,老大新办公室不去,却一屁股坐在了人事部一个闲置的办公桌上办公。我赶紧把自己的老板桌让给他。推辞不过,他在我老板桌对面坐下来,这让我诚惶诚恐;中午,领导是吃食堂小灶,老大一看那七盘八碗的阵势,说自己减肥不吃午餐就走了。
其他领导见老大都走了,谁还好意思吃下去,最后小灶自消自灭。还有给老大安排的奔驰S65他也不坐,只开自家的老款丰田上下班。这是怎么回事呢?城府颇深的刘主任也摸不着头脑了。
面对公司亏损窟窿越来越大的乱摊子,老大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是狠招:将原百余人的公司机关只保留二十个人,其余的人全部充实到基层。机关部门也进行了合并。总办、人事和业务营销三部合一。想不到的是,老大竟然安排我当部长。我的天呀!这三职都是公司的核心职能,总办、人事工作还好说,那业务营销压根不是我的强项。老大怎么会看中我?我百思不解,受宠若惊。
老大说:“没有条条框框,更能解放思想,年轻人,大胆干吧。”
说实在的,工作再难我不怕,打怵的是那功夫之外的复杂关系。我找到老大推辞,说自己做事太较真说话也直,不是那块料。
老大白了我一眼:“我就喜欢正直较真的人,现在圆滑的人一抓一大把,交给他们,我还不放心呢!”
从那天起,我带领几个业务骨干,吃住在公司,有老大掌舵,研究制定了一套科学高效相互制约的制度规范和工作流程,将分散的财务权、采购权集中管理,这是改革的核心所在。新规推行后,平静的表面暗流涌动,这动了一些既得利益者的奶酪,一些人炸锅了:财务说忙不过来,账报不上,影响效益他们不负责;后勤说食堂中午饭做不出来,影响工作不关他们的事。几个部门头头商量好似的挤到老大办公室。
老大铁青着脸,把我叫来开会。
“你这个管人事的怎么安排的,制度流程怎么定的,人事缺口那么大?”老大劈头盖脸朝我开火,大家齐刷刷的眼睛瞪着我。
我安排的?我蒙了,屎盆子一下子扣在我头上。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反驳。愤怒委屈顿时剜住了我,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下意识地深呼吸,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脸当时涨成了紫猪肝。
我下意識地说:“人员不足我负责招聘。”
“谁同意招聘了,费用你出啊?”老大的眉头极速地跳了几跳。
我一头雾水:“那您说……”
“我啥时表态了?你这个毛病真是可怕,总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到领导头上。”
我的脑袋只觉轰的一下,真是太可怕了!为掩饰愤怒,我笑了笑,战栗着站起身来,走向窗口,俯瞰车流涌动、蚂蚁般人头攒动的街头。别人说什么我也听不见,再回头时发现屋里只剩我一人。
我病倒了。想一想几个月来我天天干到深夜,累得像条狗,还得替人背锅垫背,去他的重要岗位吧。我想起刘主任和我交接工作时的那句:“有你好看的”,禁不住打个激灵。
手机铃声响了,是刘主任的声音。
“看看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他在幸灾乐祸:“别往心里去,权当他放了个屁!”他干笑了几声,然后悄声告诉我,等着看好戏吧。
本想继续休息,想到刘主任的话我有点儿坐不住。
我上班了,第一次没有先去见老大。
我看到各部门领导鱼贯来到老大办公室,一会儿又溜溜地相继离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来到老大办公室,把辞职报告呈上。
“病好了吗?”老大的眼圈有些发黑。
“好啦。”
他扫了几眼报告,一把甩过来,眉头震颤着:“难道你和他们串通一气?”
我抬起头,满脸疑惑。
他走过来,用手指着我的额头:“真是沉不住气,一点儿风浪都经不起,连我的迂回战术都看不出来?”他叹了口气说:“改革太难了,实在要走我不拦你。你大概不知道吧,有人写信举报我,调查组明天就到。”
我愕然了,继而心头一热,敬意油然而生。什么叫无怨无悔?我把辞职报告撕成几截,说了句极幼稚的话:“老大,我跟定了你……”
作者简介:脱微娜,女,汉族,辽宁大连人。现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人民日报》《中国铁路文艺》《唐山文学》《芒种》《海燕》《天池》《岁月》《北极光》《精短小说》《百花园》《今古传奇》等二十多家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两百多篇。部分作品入选年度选本。曾获 “品悦红酒杯”母亲节全国大赛散文一等奖、首届“莲花杯”全球华人小小说大赛优秀奖、《大连晚报》“我的家风杯”征文特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