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龙
为确保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顺利实现,中共中央、国务院于2015年发布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①。新疆民族地区是精准扶贫的重点区域,主要存在贫困群体较多、贫困区域较广、人口受教育程度较低以及生态环境恶劣等突出问题。新疆民族地区的贫困问题始终是关系到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总目标实现的重要问题。长期以来,在国家的大力扶持下,新疆各级政府在政策和服务管理方面积极探索、勇于实践,各族人民群众的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平有了较大改善。如此突出的扶贫工作成效,国家层面的在场行为功不可没。梳理总结国家在场与新疆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的地方逻辑,对于解读其他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和长治久安均有重大意义。
本文以新疆和田地区为考察对象,通过入户访谈、问卷调查、干部座谈等方式对该地区的洛浦县和皮山县进行调查研究,从国家元场域权力下沉为主的政治层面、财政扶贫为主的经济层面以及行为变迁为主的文化层面,探讨国家在场行为与新疆和田地区精准扶贫的地方逻辑。
改革开放以来,民族地区作为精准扶贫工作开展的重点对象,其扶贫历程相继经历了经济体制改革减贫、贫困县减贫、专项政策扶贫、整村推进扶贫以及当下的精准扶贫等五个阶段。②其扶贫的具体对象也相应扩展为农村地区、贫困县、贫困村和贫困户等。③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的不断深入,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当下学术界对于精准扶贫工作背后的发生机制主要存在精准识别论、精准帮扶论、精准管理论、教育扶贫论和异地搬迁论等五种观点。
精准扶贫的前提是对贫困群体的精准识别工作。现阶段我国采用“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结合的识别方式对贫困户进行识别。学者王鑫认为,扶贫工作虽形式多样,但其关键是确定谁贫困、谁扶持,然后通过激发贫困户自身生存能力来摆脱贫困。④刘小珉进一步指出,可从健康程度、受教育水平和生活标准等三个维度建立适用于民族地区的多维贫困指数(MPI)指标体系,以便更为精确地识别贫困群体,从而对其进行帮扶工作。⑤
精准帮扶指通过对贫困群体进行精准识别和对致贫原因进行具体分析之后,有针对性地开展贫困群体的脱贫工作。当下,“软干预”与“硬干预”相互结合的模式是我国主流的扶贫路径,通过“软干预”实现普惠性扶贫,借助“硬干预”实现产业扶贫。⑥对于土质较差、水利设施落后的绵延山区,以及缺水、缺土地、缺基础设施的高寒山区,可通过“硬干预”的路径对其进行精准帮扶。⑦对于基础设施落后、教育资源缺乏、社会服务体系不完善的贫困地区,可通过“软干预”的方式完善其基础设施建设、提供全方位的社会服务,以实现对该区域的精准帮扶。
精准管理作为精准扶贫的核心环节,只有形成权责一致、管理有效、协调有序的精准扶贫管理机制,方可最大限度地推动扶贫工作开展。邓维杰在四川地区调研时发现,该地区因缺乏具体的管理机制,出现了贫困群体参与和识别机制不完善、政府财政低投入,以及无第三方协助、无监督机构等现象,这些均是导致该地区未能实现精准扶贫的根本原因。⑧因此,对于精准扶贫效果的考核与管理显得尤为重要。学者汪三贵建议,只针对建档立卡贫困户进行精准扶贫效果的考核。⑨王介勇则认为,精准扶贫监管和考核的目标群体应是脱贫人口和返贫人口,通过明确退出标准、建立退出机制等措施,可最大程度地降低贫困地区的农户返贫率。⑩
扶贫先扶智,教育扶贫作为脱贫攻坚的重要环节,可以提高贫困地区的民众素质。改善贫困地区的办学条件,拓宽贫困人口的就业路径,最终可以实现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海南省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通过实施教育扶贫和职业教育扶贫等项目,在教育保障、教育资助以及贫困儿童关爱等层面均取得了显著的扶贫效果。民族地区的农民作为基数庞大的贫困群体,是教育扶贫的重点对象。宫敏燕认为,通过职业农民再教育的方式,可帮助贫困群体实现就业脱贫。高岳涵进一步指出,可通过开发具有西北民族特色行业的网络直播培训课程的方式,培养新型职业农民,实现职业教育层面的精准扶贫。
部分民族地区因位于偏僻的山区,长期处于贫困状态。可以通过实施贫困户异地搬迁工程,优化贫困农民的生存环境、改善社会服务及增加就业机会。从2016年开始,西藏地区通过实施产业配套型、小康安居工程型、荒地开垦型以及生态补偿型等异地搬迁模式,均取得了显著的社会效应和生态效应。自20世纪80年代起,宁夏地区便开始实施异地搬迁工作,于2015年底基本完成异地搬迁任务,该地区异地搬迁过程中基础设施和供给服务得到有效改善,非农就业机会显著增加,很好地解决了生态脆弱地区的贫困问题。
精准识别论视角下的扶贫工作机制,虽可以明确需要帮扶的具体对象,但贫困群体的识别和退出均处于动态变化中,而且民族地区的普通村民往往会以当地的贫困户作为自身的参照群体,羡慕贫困群体获得扶贫资源的同时也想成为其中一员,这无疑加大了贫困户识别工作的难度。精准帮扶论和精准管理论均认为,通过贫困群体帮扶管理机制可以有效促进脱贫工作,但这种帮扶管理机制若没有因地制宜地结合民族地区的地方逻辑而盲目开展,将会造成国家扶贫资源的浪费。教育扶贫论视角下的精准扶贫,不仅要引入教育资源以提高贫困群体的受教育水平,还要重视民族地区的文化资源,帮助其完成文化资源的转化。综上所述,这些主流观点更多的是通过国家在场这种自上而下视角解读民族地区精准扶贫工作成效,却忽视了国家在场背景下民族地区的地方逻辑。本文尝试以国家在场的视角来探讨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的地方逻辑,相关理论框架主要建立在对政治、经济和文化等三个层面国家在场行为的分析之上。这三个层面的国家在场行为反映了国家能力,扶贫政策的精准性也会通过这三个层面体现出来。
贫困问题作为社会发展过程中的一大难题,始终困扰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然而,导致贫困的原因不只存在于经济层面,在更多情况下贫困往往是社会、经济、文化、政治等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在政治层面,由国务院、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等权力机构组成的国家元场域,通过统一的权力下沉路径,对全国范围内的扶贫区域负责。民族地区在应对国家元场域的权力下沉时完成了自身赋权与反赋权的转换,自身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网络也得到了进一步整合与发展(见图1)。本文以和田地区洛浦县15个贫困村、皮山县20个贫困村的2016年被确定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为研究对象。在具体的调研中,新疆师范大学少数民族现代化研究中心作为第三方评估机构,承担了洛浦县和皮山县2018年贫困县摸排调查的第三方预评估工作。该评估工作组于2018年9~10月期间赴和田地区洛浦县15个贫困村和皮山县20个贫困村进行实地考察。其中,对这35个贫困村的350户贫困户、脱贫户、普通户开展了问卷调查,与县、乡、村相关领导65人面对面访谈,完成村级采集表35份、县级采集表2份,并最终形成第三方评估报告。
不管是国家场域还是民族地区的地方场域,场域中的行动者均会根据自身所处的特定位置及社会资本数量,采取相应的策略以维持或改变自身的社会资本数量在场域中的位置。场域中行动者的行为并不是单纯为了获利,而是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由自身习性的推动所采取的策略行动。从这一视角很容易理解国家当下所推行的“中央政府—自治区政府—地州(市)政府—县(市)政府—乡镇政府—村委会—村民小组—民众”统一国家权力网络下沉路径。由国务院、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等权力机构组成的国家元场域,通过制定法律、法规和政策等“具有合法性的符号暴力”提供扶贫资源和配置国家资本,并管理着全国范围内的扶贫场域。国家元场域在对其下面不同层级的权力场域施加影响时,自治区、地州(市)、县(市)等不同层级权力场域中的行动者因受国家元场域的约束和支配,均会积极、主动地完成上级所安排的扶贫任务,并争取更多的扶贫资源,以实现与国家元场域的良性互动,同时实现自身权力场域的均衡发展。
地方政府被国家元场域赋予权力,同时又受制于国家统一的权力网络,这就在实践层面要求地方政府管理人员作为各自层级权力场域中的行动者,向上要坚决完成上级安排的扶贫任务,以保证自身在权力场域中的特定位置和资本数量,向下则积极开展扶贫工作带领民众脱贫致富、满足民众需求。这种行为逻辑的背后实际上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民众三个群体伴随着政治权力的下沉与民众身份地位的强化所形成的赋权与反赋权的动态转换过程。
图1 权力下沉过程中国家在场与民族地区互动逻辑示意图
在不同层级权力场域互动的同时,国家元场域、各层级政府权力场域中的行动者会依据各自的“社会资本”共同进入精准扶贫地方场域,这意味着这些行动者会暂时脱离原有的权力场域,他们会伴随着自身权力和地位的变化成为新的精准扶贫场域中的倡导者和服务者。在权力场域与地方扶贫场域的互动过程中,贫困群体的受重视程度大幅度提高,他们的健康状况、收入水平、受教育程度以及生活质量被进一步关注。在精准扶贫新场域下,会出现政府官员长期驻扎在贫困村带领贫困群体脱贫致富的现象,正是这种新场域下的重新赋权与权力重构,贫困群众与官员之间的社会地位差距消除了,贫困群众作为权力公民的身份地位得到进一步强化,贫困群众与官员之间这种赋权与反赋权的过程,保证了扶贫工作取得成效。结合笔者的调研来看,国家的扶贫政策在村委会、村民小组层面得到了很好的落实,从而形成了自下而上的不同层级权力场域良性互动的局面,其最直观的表现便是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贫困群众的脱贫成效显著。
国家权力下沉路径的背后是中央政府和不同层级地方政府的互动,这为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贫困群众带来了政治层面的社会资本以及具有重大意义的社会关系网络。布迪厄认为,“某一主体拥有的社会资本量取决于他能有效动员的关系网络的规模。”因此,民族地区政治层面社会资本的增加能更好地促进该地区贫困群体社会关系网络的整合与发展。对于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贫困群体而言,社会关系网络不仅是家庭关系向外的延伸和拓展,还是社会关系资本的扩充。社会关系网络类似于中国广泛存在的“人情关系”,作为一种中观层面的社会资本,其对人们的日常生活影响深远。结合问卷调查以及入户访谈情况来看,和田地区洛浦县、皮山县农民的社会关系网络较为单一,其主要交往对象是亲戚、邻居以及政府部门官员。这一现状的形成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是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决定着他们的交往对象。如,在皮山县木吉乡汉吐格农场,这里地理位置十分偏僻,距离皮山县城有近五个小时的车程,村民一般很少外出,相对封闭的生活环境使得他们的交往对象较为单一。二是他们所处的社会关系网络结构反过来影响着他们的职业和发展方向,即在当下的社会网络结构下他们只能从事传统的种植业、养殖业以及政府集中安排的转移就业。
相较于亲戚和邻居,政府部门官员在当地贫困群体的社会关系网络中显得尤为重要,其是贫困群体所拥有的最为有力的社会关系资本。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负责扶贫工作的村级机构主要由村“两委”和“访惠聚”驻村工作队组成。“访惠聚”驻村工作队象征着国家权力、政治资源以及社会资本向南疆贫困地区的倾斜。伴随着“访惠聚”驻村工作队成员自身职业和社会角色的转变,对民族地区社会网络和社会资本的重构有着重大意义。如,皮山县托格拉科瑞克村“访惠聚”驻村干部L书记(化名),他在驻村前是中国南方航空新疆分公司地勤服务系统的高层管理人员,驻村期间他将南方航空公司先进的管理经验引入托格拉科瑞克村,引导和带领村民共同脱贫。L书记还利用其在南方航空公司的工作资源,申请了扶贫航线,帮助皮山县将当地的“皮亚曼石榴”“木吉桃子”以及杏干等特色农产品输送至全国其他省份。“访惠聚”驻村工作队积极利用原单位的社会资源和智力资源,为所驻村脱贫出谋划策、实物资助,助力村级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发展和民生改善。在国家政治权力下沉过程中,“访惠聚”驻村工作队搭建起了民族地区贫困个体和国家高层官员直接对话的桥梁,意味着贫困群体通过赋权与反赋权的过程实现了自身社会地位的提高,这对民族地区扶贫工作的开展和社会治理效能提高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由于地处偏远、底子薄、自然环境恶劣等因素,当地经济发展水平远远低于内地和沿海,而国家在场主导下的财政扶持政策通过扶贫资金的注入,为消除这两个县的绝对贫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对于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贫困群众而言,他们普遍受教育程度低且社会关系网络简单,其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符号资本均处于较严重的缺乏状态。国家权力介入下推行的财政扶持政策,一方面用于开展交通、水利、电力、通信网络等基础设施建设;另一方面用于促进招商引资工程,因地制宜引导当地群众发展支柱特色产业,推动富余劳动力向外输出、贫困户异地搬迁以及生态移民等。经济层面的国家在场行为,其本质是国家权力介入下的资源倾斜和资本转移,贫困群众通过资本的获得与利用,不仅解决了基本温饱,还极大程度地激发了其脱贫致富的内生动力。通过财政资金的帮扶,一部分贫困户实现了脱贫目标,这些脱贫户对广大贫困户起到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贫困户群体克服存在的“等靠要”思想,摆脱了“精神”贫困。根据调研组在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所做的问卷调查、入户访谈和干部座谈情况来看,在扶贫财政资金的帮扶下,村民得到了不同层面的经济资本,主要包括劳动力技能培训、最低生活保障、扶贫小额信用贷款、医疗救助、特色产业发展、危房改造、庭院经济建设以及社会组织帮扶就业等多个方面。当经济层面的扶贫工作通过丰富的形式展现时,扶贫方式也更加倾向于个性和直接。笔者结合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具体调研情况,对财政扶持下的资本转移作进一步论述(见图2)。
图2 财政扶持下国家在场与民族地区互动逻辑示意图
在劳动力技能培训方面,政府部门通过对劳动力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的技能培训,帮助当地村民摆脱职业固化、就业门路窄的状况。如,和田地区洛浦县通过对村民进行优种鸽养殖技术培训,积极推动洛浦县种鸽标准化养殖,通过建设21个种鸽养殖合作社,帮助2100名贫困村民实现了持续性增收。洛浦县布亚乡欧吐拉昆孜村的妇女M(化名)表示,在经过系统的养鸽技术培训后,她家仅用半年时间便实现了脱贫,并且通过养殖种鸽年增收3万元。M向笔者表示,她要继续学习食用菌种植技术和养鸡技能。从政府主导下的劳动力技能培训到村民们主动要求学习各种技术,这不仅使经济资本得到有效利用,还大幅度提高了贫困户的脱贫积极性,深受当地村民认可。
扶贫小额信用贷款主要用来帮助贫困户发展养殖业、开店做生意等自主创业就业,金额从五千元到五万元不等。扶贫小额信用贷款作为直接帮助贫困群体的经济资本,对贫困群体实现脱贫有着重要意义。如,在位置十分偏僻的皮山县木吉乡汉吐格农场,村民T(化名)在5万元扶贫小额信用贷款的扶持下开办了村里第一家惠民超市,不仅方便了当地村民的日常生活,也为他自己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益。T表示,超市的生意不错,他有信心在一年半内还清扶贫小额信用贷款。扶贫小额信用贷款对贫困户而言,不仅帮助他们解决了创业所需原始资金不足的问题,而且推动了贫困户自主脱贫的进程。
特色产业发展主要是指引进制造业、加工业以及种植业、养殖业等。这种扶贫方式通过引入其他层面的社会资本,帮助村集体形成产业多元化、村民就业多样化的格局。如,皮山县通过扩大中草药、维药以及木耳、大蒜、雪菊等特色经济作物种植规模,经济效益明显提升。洛浦县通过招商引入黑龙江北味集团食用菌包生产企业,采用“企业+基地+贫困户”的运作模式,实现年产3000万袋食用菌包,带动4800名贫困人口每年人均增收2000元。同时,为贫困户提供了120个就业岗位,工资收入每人每月3500元,帮助120户贫困家庭实现增收脱贫。多层面社会资本的引入不仅有助于强化当地社会网络,形成互帮互助的社会关系网,而且社会资本带动了当地村民的人力资本投资,实现了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的良性互动。
和田地区实施庭院经济主要表现为每个家庭在院落里搭建葡萄架、修建牲畜棚圈等。一方面,实施庭院经济可以让家中老年人在庭院种植水果或农作物,达到增收目的;另一方面,实施庭院经济也能帮助村民积累和提高种植、养殖技术。庭院经济作为当下农业经济的组成部分,不仅可以有效利用土地资源、合理开发农业土特产资源,还成为转移民族地区富余劳动力的有效途径,对当地贫困群体实现精准扶贫发挥了积极作用。
社会组织帮扶作为财政扶贫的有力补充,是指在政府领导下通过招商引资建立的村集体经济,包括卫星工厂以及合作社等。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部分村集体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产业发展基础,成立了具有一定规模的农民养殖专业合作社,尤其是建设标准化种鸽养殖合作社已有了具体可行的规划与措施。如,洛浦县布亚乡阿亚格恰力米亚村的卫星工厂,艾尔肯商贸有限公司向村里免费提供机器设备并培训人员,贫困村民经过培训后上岗,缝制、加工迷彩服,其工资收入按每件9元计算。贫困村民A(化名)表示,她很喜欢这份就近就业的服装加工工作,对工资收入也很满意,晚上她还可以回家与家人一起吃饭。此外,该地区还通过社会组织帮扶发展红枣、核桃和玫瑰花等特色产品种植加工产业,依托引入社会资本的实践探索帮助贫困村民脱贫。
习近平总书记在云南等民族地区考察时强调,“全面实现小康,一个民族都不能少。”在民族政策制定层面,中央始终把帮助民族地区发展经济、实现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作为根本性原则。长期以来,和田地区农村贫困家庭的劳动力因受教育程度低,只能从事农业生产或牲畜养殖,因而国家在场主导下的文化实践行为对这些贫困群体显得尤为重要。文化实践层面的扶贫工作主要有两方面内容:一是通过引入文化资本,帮助贫困群体提高文化水平,助其脱贫;二是对当地文化资源进行开发利用,使其转化为文化资本,帮助贫困群体实现持续增收。在文化实践中,文化资本是指行动者对某种文化资源的占有,文化资本在社会结构再生产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且文化资本往往比经济资本更能决定行动者的命运。文化实践是通过学校教育、普通话推广、社会行为规范引导等方式将国家的政策方针和道德规范内化为当地群众的社会行为。文化实践在作为人们交流与互动的基础的同时,也推动了民族地区的社会整合。个体、群体以及社会的行为变迁正是被文化实践所规范的习惯,而且行为变迁作为个体和社会结构关系的核心,对和田地区贫困群众的脱贫至关重要。一个社会的文化共享价值主要通过社会化获得,因而在文化实践下产生的行为变迁能够实现贫困群众从经济脱贫到思想脱贫的跨越式转变,这对边疆治理工作同样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和参照价值。本文结合在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具体调研情况,对该地区通过文化实践所产生的不同层面的行为变迁作具体论述(见图3)。
在扶贫思想引导层面,个体意识的缺失是导致民族地区贫困群体难以脱贫的关键因素。部分贫困群众脱贫意愿不强,总想着靠政府救助生活,还有一些贫困群众尽管在政府的帮助下找到了工作,有了工资性收入,但因缺乏储蓄的意识和习惯,其收入多用于生活消费,很少用于发展生产。在村“两委”和“访惠聚”驻村工作队的共同努力下,借助周一升国旗、“三会一课”、农(牧)民夜校、包户住户等时机,通过深入开展政策宣讲、思想引导,使贫困群众的思想意识和消费行为有了很大改变,他们的行为变迁意味着扶贫工作已经从“经济扶贫”层面跃升到“思想扶贫”层面。
图3 文化实践下国家在场与民族地区互动逻辑示意图
在教育资源引进层面,因受教育程度低、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水平差等因素,导致文化资本的缺乏是阻碍部分贫困户脱贫致富的重要因素。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受访群体中,老年受访群体多为文盲或仅有小学文化程度,中年受访群体的文化程度多是初中或者高中文化程度,尤其是贫困群体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普通户群体的文化程度则相对较高。调研发现,洛浦县通过推行全民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引导群众“一天学会一个汉字、两天学会一个词、一周学会一句话”,让贫困群众尽快学会500个高频汉字以解决语言障碍问题。因得益于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培训和劳动技能培训,贫困群体受教育水平不高以及劳动技能缺乏的问题得到较大改善。无论是贫困群众还是普通村民对村里开展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和劳动技能培训班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同时,在周一升国旗仪式上,村里还会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进步较大的村民提出表扬并发放奖品,进一步激发了村民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热情。村民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学习热情一方面来自政府的推动,但更多的是源自其思想观念的转变,因为村民们发现如果学不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他们就只能在村里从事种植或养殖工作,很难走向外面广阔的世界。
在贫困家庭子女助学补贴层面,教育水平的差异以及教育资源的缺失使得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贫困群体的社会资本再造水平低,即因父辈群体受教育程度低,导致无法对下一代产生良好的教育影响,使贫困群体和子女处于劣势地位,进而出现贫困代际传递现象。因此,文化实践层面的国家在场行为对贫困群体的子女教育显得尤为重要。结合调研情况来看,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每个村均实现了幼儿园全覆盖,幼儿园的基础设施完备,幼儿园向孩子们免费提供早餐和中餐。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小学和中学不仅学费全免,还有针对贫困家庭学生的交通及生活补助。对考上大学的贫困家庭学生,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村委会还会发放4000元以上的直接奖励和其他生活补助。在调研中,当地贫困群众表示,促使他们的子女上学花费非常少,每家均能负担起子女的教育费用。尽管贫困学生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但对待子女教育的态度已发生了根本转变,从之前对子女教育不管不问转变为现在开始督促子女好好学习了。贫困家庭子女助学补贴作为公共福利的全方位实施,不仅使贫困代际传递现象得到明显改善,还促使当地群众对教育的看法有了显著改观,在子女教育层面的习惯变迁对贫困群众的脱贫致富有着深远的意义。
在医疗机构建设层面,疾病较大程度上影响着贫困群体对社会资本的积累和使用,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的现象仍然存在。在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调研时,笔者通过比较受访群体中贫困户和普通户的身体健康状况,发现普通户的身体健康程度普遍高于贫困群体,故健康因素是导致个体层面社会资本差异性的重要原因。调研发现,洛浦县通过开展全民免费体检,以及推进贫困人口大病重病专项救治行动,受益贫困人口达22322人,涉及金额119.6万元。
在多元就业推进层面,因受传统生活习惯以及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影响,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大多数贫困家庭职业固化程度较高,只能从事传统的、较为单一的种植业或养殖业,家庭收入来源也主要以种植业和养殖业收入为主,只有少部分贫困家庭通过开店做生意或跑长途运输等方式有了非农经营性收入。对于大多数贫困家庭的子女而言,在未来职业的选择上也必然受到父母早期职业身份的影响,形成职业选择的循环往复。而在国家在场行为的介入下,现在贫困家庭的子女有了更多的职业选择。在洛浦县和皮山县的许多乡村,因为有了国家政策的支持,以及对贫困劳动力进行就业技能培训,促使其转移就业,从而实现了贫困家庭的脱贫目标。
在文化资源开发层面,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村民们在政府引导下开始对饮食习俗(馕、抓饭、烤包子)、服装服饰(袷袢、尕巴)、音乐舞蹈(十二木卡姆、都塔尔、赛乃姆)等文化资源进行系统性开发和利用。这些独特的文化资源只有进行市场化运作之后,才具有转化为文化资本的可能性。从文化资源到文化资本的转化过程中,使当地维吾尔族独具特色的文化资源具有持续的开发潜力并产生巨大的经济价值。目前,和田地区已引进新疆赛通达电子有限公司、洛浦县文鑫服饰有限公司、洛浦县宏利服装有限公司、和田西宝汽车坐垫有限公司、吉安县鹏鑫源电子有限公司、温州新逸图鞋业有限公司、杭州泽发手工艺品有限公司等企业,并一起合作开发维吾尔族传统文化资源。同时,当地政府通过发展集体经济的模式,培育发展馕饼制作、木器加工、缝纫裁剪、糕点烘焙等产业,培育和增强村民自主创业意识,帮助他们最大限度地利用当地文化资源,最终实现增收致富。
国家在场视域下的精准扶贫,是国家意志通过统一的权力下沉路径实现的政策性关怀。这种国家关怀是否能够贯彻到民族地区的社会实践中,就需要从民族地区的地方逻辑来分析和考量。现阶段对精准扶贫既有理论的阐释多是以国家在场视角下的政策解读和路径分析为主,面对微观层面的地方逻辑就显得阐释不足。如,主流的精准识别论、精准帮扶论和教育扶贫论等观点,作为自上而下的视角虽然可以很好地分析扶贫政策具体实施的过程,但对具体操作层面的解读仍有一定的局限性。对民族地区要通过自下而上的视角对其地方逻辑以及国家在场与民族地区二者之间的互动机制进行探讨,一方面可以从实践层面掌握扶贫政策的贯彻和落实情况,另一方面可以从宏观层面适时把控精准扶贫工作的政策导向。本文基于在和田地区洛浦县和皮山县的实地考察,以国家在场的视角对民族地区的地方逻辑进行阐释和分析,旨在厘清国家与民族地区在精准扶贫场域下的互动机制,进而为其他民族地区提供有益的借鉴。分析结果发现,国家在场作为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的动力来源,其通过权力下沉、财政扶持以及文化实践等方式对民族地区的精准扶贫有显著影响,而在与国家在场互动中民族地区的地方逻辑主要以赋权与反赋权、内生动力增强与个体行为变迁等维度的变化为主。
在精准扶贫场域中,国家在场理论的引入为探讨扶贫成效提供了新的分析视角,但国家在场背景下民族地区的地方逻辑同样值得重点关注。国家在场行为并非是自上而下的执行过程,而是一个在特定场域下国家与民族地区的互动过程。国家元场域制定扶贫政策、提供扶贫资源和国家资本,借助权力下沉网络来确保政策的实施,而民族地区的贫困群众在此层面上完成了赋权与反赋权的转换,并进一步拓宽了自身的社会关系网络。换句话说,国家通过经济层面的财政扶持,一方面解决了民族地区的绝对贫困问题,另一方面贫困群众通过对扶贫资金的合理利用能够自主脱贫。文化资源的引入冲击了民族地区贫困群众传统的消费、卫生和教育等观念,在文化资源资本化的过程中其展现出自主的行为变迁。这种三位一体的国家在场与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的互动逻辑,对于解读和田地区脱贫攻坚工作有着重要意义。国家在场作为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的动力来源,不仅在宏观层面上实现了国家与民族地区关系的良性互动,而且进一步完善了微观层面上的权力操作技术,由此打破了千百年来国家权力仅到达县域的界限,将国家关怀下沉到个体民众层面,这对边疆民族地区的发展和治理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注 释:
①《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EB/OL],http://www.mohrss.gov.cn/SYrlzyhshbzb/dongtaixinwen/buneiyaowen/201512/t20151209_228245.htm.
②张琦,冯丹萌:《我国减贫实践探索及其理论创新:1978~2016年》[J],《改革》2016年第4期,第28~31页。
③黄承伟,覃志敏:《论精准扶贫与国家扶贫治理体系建构》[J],《中国延安干部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第131~132页。
④王鑫,李俊杰:《精准扶贫:内涵与挑战及其实现路径——基于湖北武陵山片区的调查》[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5期,第76页。
⑤刘小珉:《多维贫困视角下的民族地区精准扶贫——基于CHES2011数据的分析》[J],《民族研究》2017年第1期,第39页。
⑥刘岩,李凡,豆书龙:《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研究:综述与展望》[J],《社会福利》(理论版)2018年第8期,第34页。
⑦来亚红:《民族地区精准扶贫的困境和对策探讨》[J],《农村经济与科技》2016年第20期,第175页。
⑧邓维杰:《精准扶贫的难点、对策与路径选择》[J],《农村经济》2014年第6期,第81页。
⑨汪三贵,郭子豪:《论中国的精准扶贫》[J],《贵州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第147页。
⑩王介勇,陈玉福,严茂超:《我国精准扶贫政策及其创新路径研究》[J],《中国科学院院刊》2016年第3期,第292~2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