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在新的一天等待赞美

2021-03-09 05:15王小坤
火花 2021年1期

王小坤

莫奈总是重复,重复地绘画鲁昂大教堂,重复地绘画干草垛,重复地绘画他心爱的睡莲。他的干草垛系列有34幅,而睡莲系列更是多达181幅。或许在我们看来他确实是在重复,但在莫奈的眼中他从来都没有绘画过重复的事物,因为他描绘的是光,是各式各样的、不同时间里的、不同季节中的光。

色彩是光的延伸,表现光影需要色彩。莫奈日复一日地观察着光,力求表现出光在不同物体上的不同质感,光色落在不同的物体上结合出来了不同的颜色。莫奈的草垛系列,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春日和煦的春光,夏日热烈的光线,秋日温柔的光感,以及冬日的暖阳。它们在不同的时间点照射在草垛上表现出不同的光感。春日的草垛是萌发的,连阳光都萌发着绿意,在草垛后面是开着花的小树;夏日的草垛是绚烂的,盛大的夕阳把草垛的影子拉得长长,似乎都能感觉到一定有一些飞虫在围绕着草垛转圈;秋天的草垛是火热的,金灿灿的阳光把草垛烤得火红,影子在强烈的明暗对比下颜色深得发黑;冬天的草垛是莫奈最热衷于描绘的,地上和草垛上都覆盖着皑皑白雪,但在莫奈的眼中又怎肯只把雪画成白色的呢,阴天的雪是青色的,晴天的雪是黄色的。

莫奈也不只是描绘单个的草垛,偶有孩童在画中玩耍,远处的树林和屋落还有广阔的夕阳,莫奈也信手拈来地表现在了画中,亦是光影研究亦是田野调查。

在莫奈之前的色彩更多的是对于物体固有色的描绘,画家更注重的是物体的形态和素描关系,画家将它画成红色是因为物体本身就是红色的。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在莫奈的睡莲中,许多睡莲的颜色是粉色的、蓝色的、甚至是金黄色。在莫奈的眼中相对于物体的固有色更重要的是它的环境色和光源色。

在莫奈的晚年,因为长时间用眼睛观察光导致他患上了白内障,许多幅睡莲都是在他视力模糊的情况下完成的,那时物体的形态对于莫奈已经不重要了,他将更加纯粹地表达物体的色彩。这种弱化物体形态着重表现光和色的追求莫奈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也正是如此,他在西方的绘画史上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但也正是这样让他在印象派发展的初期遭受了许多的非议。这种一切都随意自在的没有明确轮廓线的物体在当时对于还沉湎于新古典和浪漫主义的法国画坛来说真是过分激进。“印象派”也是当时的评论家对他们的嘲讽。

莫奈在如此大环境下想获得一些可观的报酬和应得的社会地位是极其困难的,但他所幸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雷诺阿、西斯莱、毕沙罗等人。他们同莫奈一起接受了“印象派”的称号,在法国艰难地开凿出印象派的天地。

在莫奈的艺术中卡米勒是他唯一的缪斯,与卡米勒相识的十四年间,莫奈为卡米勒画了无数的画作。从《草地上的午餐》到《临终的卡米勒》,莫奈接近痴迷般地绘画着他的妻子。在莫奈的笔下,卡米勒穿着华美的裙子,面庞恬静,她不经意间的神情被莫奈无数次地捕捉到了画面中。

卡米勒后来身患结核病,但是穷困潦倒的莫奈无处筹钱,无法为卡米勒治病,家里甚至已经到了断粮的地步。卡米勒日复一日地衰竭,在莫奈的笔下,那时的卡米勒总是用绝望悲伤的神情望着莫奈。终于在嫁给莫奈的第九个年头卡米勒病逝了,《临终的卡米勒》就是在她病入膏肓之时,悲痛欲绝的莫奈为自己心爱的人画的最后一幅肖像,画面中的卡米勒被灰白颜色包围,只露出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庞,她的五官是模糊不清的。整个画面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只是通过这幅画我们便可以感受到这两个相爱的人正在经历着怎样巨大的痛苦。卡米勒去世后莫奈几乎没有再画过其她女人。

莫奈的晚年都在吉维尼小镇度过的,莫奈在那里修建了自己的花园,各式各样的花草和睡莲成了莫奈晚年作画的全部素材,也赋予了莫奈艺术的最高成就。

因为白内障莫奈做了两次手术,那时他也获得了一些积蓄为自己建了一座透光的大画室,可以让他在里边创作巨幅的睡莲。这181幅的睡莲将莫奈的艺术生涯推向了高潮,他对光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莫奈笔下的睡莲时而清新飘逸,时而浪漫唯美,时而静谧深沉,时而热情洒脱。

清晨的睡莲仿佛都漂浮在一块汉白玉上,青翠的绿意带着灰紫青的朦胧在静谧的花园中悄然开放,微凉的雾气渐渐散开,初生的太阳还未能完全展现自己的光芒,只能在白玉般的水面上拨开一道弯弯曲曲的清幽小径,园中的鸟儿响亮的叫一声仿佛都能在水面上划开波纹。等待着,等待着,清脆而整洁的早晨等待着花园里的人们苏醒,淡粉色的莲花也摆好了姿势等待着新一天的赞美。

明媚的下午,睡莲可以是任何一种颜色,它们可以被炽热的阳光染成金色,在金色之中又透着粉红,阳光在水面上反射出强烈的光,仿佛池塘着了火。渐渐地,渐渐地,太阳的光芒弱下去了,夕阳把每一片叶子都镀成了橘红色,水面不再刺眼,那条在睡莲之间的“水路”也渐渐变得柔和之后变成了青紫色,叶子也暗下来了,青幽幽地浮在水面上。

最后太阳下山了,池塘也完全暗了下来,岸边垂柳的影子把池塘遮盖了大半,深蓝的、黑压压的。叶子也被染成了蓝色,和水面影影绰绰地区分开来。白色的莲花依旧挺立在片片叶子之中,借着微弱的光散出冷冷的白色。池塘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偶有飞鸟路过但很快又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花园的夜色里,颇有一番“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清冷之意。

莫奈坐在池塘边准备收笔了,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手术也不能将他的眼疾治好,最后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到只剩一丝微弱的光感了。他的笔触也变得更加粗犷和自在,在他笔下的大自然的一切颜色都宛若天成。莫奈老了,他的眼睛也即将要完全失明了,可明天的睡莲还依旧鲜艳。

在苏格兰国家美术馆里一楼的画作,它们描绘着冗长的宗教故事和悲惨的战争,它们有着最精准的人物造型和色彩。但是在二楼两个小小的圆形展厅中,展示着为数不多的印象派画作,它们强烈丰富的色彩和活泼的生命力瞬间点亮那个小小的展厅,它们就像是一道明媚的光照进了那座美术馆,它们也像是一道光照进了西方画坛。这道光就是莫奈的追逐,这摆脱了宗教和战争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就是莫奈的追逐。

但或许莫奈并不知道,他本身就是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