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让他去顶罪

蒋佳伽

“我年轻的时候没学好，走错了路，如今我儿子又在监狱服刑，主要责任在我，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有给孩子做好榜样。”提起儿子罗小强，父亲罗建林对自己的过往懊悔不已。

16岁的罗小强涉世不深，辍学后结识了镇上的“小混混”，不小心混进了一股恶势力犯罪集团中，这股恶势力长期以暴力、威胁等手段欺压百姓，在当地称霸一方。而恶势力团伙的“老大”正是罗小强的远方表叔李伍仔，即便罗小强是团伙中唯一的未成年人，但是江湖地位依然很高，這让他觉得很“威风”。

罗小强混迹“江湖”的两年多，以李伍仔为首，罗小强、张四中等6人为固定成员的恶势力犯罪集团横行乡里，多次实施违法犯罪活动，罗小强亲自参与打砸邻镇的一间烧腊店。事后，为了帮助李伍仔及其同伙逃脱法律责任，他与另外两名成年人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做伪证顶罪，严重妨碍司法办案。罗小强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些行为，让他在19岁的时候就惹来牢狱之灾。

辍学后混迹“江湖”

清远市阳山县位于广东省西北部，是一个典型的石灰岩山区县，是全省最大的生态公益林县，也是广东省21个扶贫开发重点县之一。连绵起伏的山峰，像一道道“屏风”将太平镇与世隔绝，这里成为现代版的世外桃源，镇里的村民部分外出打工，大多数在家务农。2000年3月，罗小强出生在阳山县的太平镇。

罗小强姐弟俩从小跟奶奶一起生活，他的父亲罗建林曾因盗窃，被劳动教养一年六个月，后来又因染上毒瘾而被关押在戒毒所强制戒毒。母亲为了承担起家庭责任，长年外出打工，无法陪伴在儿女身边。父爱母爱的缺位，让罗小强无心上学，初二那年他辍学了，罗小强性格比较内向，在家里原本属于听话的孩子，比如奶奶让他做些家务，他会马上去做。自从罗小强结识了镇上的小混混，又有远房表叔李伍仔的“关照与信任”，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写。

李伍仔是个性格暴躁的人，劣迹斑斑。2002年3月，24岁的李伍仔因约发廊的女服务生外出唱歌不成，叫上同伙持水果刀、铁水管等工具，去发廊闹事，造成发廊三名工作人员不同程度受伤，李伍仔也因为故意伤害他人承担了刑事责任;2011年4月，33岁的李伍仔在卡拉OK吸食“K粉”，被公安机关行政拘留五日。此外，2015年至2017年，李伍仔非法开采河沙、故意毁坏他人财物、有组织地殴打他人，在阳山县的多个乡镇臭名昭著。

李伍仔看着罗小强从小长大，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经常带着罗小强一起吃饭、喝酒，当然也带着他一起闹事。砍刀、空心铁管是李伍仔车上的必备品，整日跟着他吃吃喝喝的小弟约有十几人，有这些小弟拥护着，他更加“底气十足”，遇到看不惯的人或事，他们就喊打喊杀，直到把人砍伤才肯罢休。也许罗小强是因为感恩李伍仔带着他吃吃喝喝，每当李伍仔闹事时，罗小强只要在身边，他一定第一个冲在前面。

“罗小强这个孩子内心缺乏安全感，很自卑。他爸爸曾经受到劳动教养，这个阴影一直困扰着他，即便被同学欺负了，他也不敢出声，直到遇到李伍仔这一伙人，他错以为找到了安全感。”办理该案的检察官介绍说。

打砸邻镇的烧腊店

2016年7月11日晚上，李伍仔借着酒劲，在清远市阳山县杨梅镇的一间烧腊店门口耀武扬威，与烧腊店老板发生口角，李伍仔与同伙一起殴打烧腊店老板时并没有占到便宜，他一气之下回到车上取了一把西瓜刀，气势汹汹地朝烧腊店老板的腰部砍过去。没承想烧腊店老板迅速闪开，一转身将李伍仔按倒在地上，导致李伍仔手臂受了伤。在打斗过程中，有村民见李伍仔拿出了砍刀，害怕闹出人命，马上拨打110报案，警察迅速赶到现场，当晚在警察的及时制止下冲突才没有升级。

“我当晚喝了酒，记忆不深。跟我一起的兄弟说，我当晚从车尾厢拿了一把铁质把柄的西瓜刀，跟烧腊店老板发生纠纷，后来我受伤去医院了。”李伍仔在公安机关供述时辩称，当晚他使用的砍刀是用来砍山路上的树枝的，事发当晚那把刀就不见了。

烧腊店老板对李伍仔这一伙人横行霸道的行为早有耳闻，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他于事发当晚关门停业，到外地的亲戚家避风头去了。7月13日中午，也就是事发后两天，李伍仔叫罗小强在内的7名成员一起吃饭。席间，李伍仔扬言烧腊店老板弄伤他，很不服气，一定要收拾他。饭后，李伍仔站起身，大喊一声“进杨梅”，听到这话，他手下的人都心知肚明是要前往烧腊店对老板进行打击报复。

李伍仔带着罗小强和其他手下开了三台车，带着空心铁管、砍刀等工具来到烧腊店门口，见店门紧闭，他们并没有就此罢手。“撬门！”随着李伍仔一声令下，手下三下五除二将烧腊店的门撬开，拿着铁管、砍刀对店内物品大肆打砸，还将烧腊店老板的摩托车推到附近小河涌内。李伍仔等人骂骂咧咧的打砸行为，惊扰了附近村民，不少人纷纷前往店门口围观，在场的目击村民告诉办案民警，“那天下午，我在家休息，听到烧腊店那边打得一片响，从窗户看去，只见好几名青年男子，挥舞着铁棍对烧腊店进行破坏性打砸，场面很吓人”。

“有人撬开了你烧腊店的门，里面的东西全部被砸了。”烧腊店现场一片狼藉，有村民悄悄打电话通知烧腊店老板，让他赶快拨打110报警。办案民警赶到现场后，李伍仔等人已经撤离现场，办案民警随即对现场展开侦查，并在烧腊店周边仔细询问村民，寻找目击证人录口供，由于李伍仔这伙人在当地打架出了名，村民都不敢招惹他们，对于当天在现场看到的情况没人敢多说什么，一度让办案民警取证遇到一定困难。

2016年9月2日，公安机关对李伍仔团伙打砸烧腊店立案侦查，面对取证中的重重困难，办案民警迎难而上。在案发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办案民警一直紧盯着这个案件，不断地在村里做村民的工作，让村民如实说出当天发生的情况，不断扩大侦查范围，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一度让李伍仔感觉事情不妙。

肆无忌惮地砍伤村民

打砸烧腊店一事后，李伍仔的手下并没有消停，连连惹是生非。

2016年9月16日，罗小强骑摩托车搭载喝醉酒的张四中经过太平镇沙陂街，张四中突然从摩托车上跳下来拦截过路车辆，村民梁伟强恰好经过此地，张四中无故拦下他，恶狠狠地质问他：“你是谁？”

梁伟强一开始没有搭理他，张四中越发来劲地纠缠梁伟强，梁伟强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我是你爹！”

话音刚落，张四中的拳头已经挥到了梁伟强的胸前，正在梁伟强还手自卫时，又来了三名小混混，其中一名小混混是张四中的亲兄弟张五中，三人跳下摩托车动手殴打梁伟强。情急之下，梁伟强咬伤一名小混混的手臂，村民见状立即报警，警察快速赶到现场及时制止了张四中等人的故意伤害行为。看到警车靠近，罗小强等人骑着摩托车飞快地离开了现场，民警询问了梁伟强的身体状态，梁伟强表示并无大碍。

当晚，罗小强将喝多了酒的张四中送回家，张五中和另外二名小混混越想越生气，尤其是被梁伟强咬伤的小混混更是想要打击报复。等警车离开后，张五中等三人拿了两把砍刀，又返回到太平镇沙陂街附近找梁伟强，在确认了梁伟强的身份后，张五中拿着砍刀一直追着砍，梁伟强年纪大了跑不动，被张五中在后背和脚部砍了三刀，眼看着张五中等人转身离开，梁伟强被家人送去医院救治。经鉴定，梁伟强的损伤程度为轻伤二级。

梁伟强住院期间，李伍仔为了帮助张五中等人逃避法律责任，出面“了难”。他安排罗小强去看望梁伟强，原来罗小强家与梁伟强还有些亲戚关系，罗小强受李伍仔指使，半做工作半威胁地提出跟梁伟强“私了”，梁伟强坚决不同意。李伍仔放狠话说：“我搞不掂的事，还没有发生过。”

就在谈“私了”过程中，2017年2月11日，张五中因涉嫌贩卖毒品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并于2017年11月27日，因犯贩卖毒品罪被阳山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五千元。

瞒天过海做伪证顶罪

“当地村民‘谈李色变，公安机关高度重视，专门成立专案组对这一恶势力犯罪集团展开侦查，我院第一时间提前介入，并指派部门负责人全程跟踪。”承办该案的阳山县检察院王检察官介绍说。

办案民警对案件线索穷追不舍，让李伍仔等人心生畏惧，李伍仔知道终有一天纸包不住火，想到罗小强对他言听计从，就想让他去投案自首顶罪，这样自己也许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李伍仔找来罗小强商量，让他找两名老实一点的人主动去公安机关自首，把事情掩盖过去，罗小强果然爽快地答应了。

接到了李伍仔的指令，罗小强马上行动，他打电话给正在佛山打工的李小宇，說李伍仔要他的身份证号码，李小宇知道李伍仔不好惹，二话没说就将身份证号码发给罗小强。拿到李小宇的身份证号码后，罗小强又约了平时混在一起的罗大勇，说李伍仔让他一起去阳山县公安局录份口供。虽说罗大勇和李小宇都是成年人，比罗小强大好几岁，但有李伍仔站在罗小强身后，他们对罗小强说的话不敢不听。李小宇特意从佛山赶回来，听从李伍仔和罗小强的安排，三人商量如何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为了让顶罪的三人放宽心，李伍仔主动找烧腊店老板的岳父做工作，答应赔偿他一些经济损失，让他不要再追究此事。经认定，烧腊店被打砸造成的财物损失约为5882元。2017年1月17日，李伍仔与烧腊店老板的老婆在司法所进行调解，没有达成协议，事后李伍仔又多次跟烧腊店老板的岳父交涉赔偿一事。烧腊店老板害怕被打击报复，于2017年1月23日，与罗小强签署调解协议书，并于和解当天收到李伍仔赔偿款15000元。

罗小强和李小宇、罗大勇在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前商量好了假口供，大致内容是三人在农庄吃饭时，罗小强说“老大”李伍仔被烧腊店老板打了，他心里不爽，想替“老大”出口气，一定要去打回来。于是三人开车经过罗小强家的旧屋时，从屋里找了三根空心铁管，将烧腊店给砸了。2017年3月3日，李小宇和罗大勇先去了阳山县公安局投案自首，2017年3月27日，罗小强也来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三人均在投案自首当日被刑事拘留。

2017年4月7日，公安机关对罗小强等人打砸烧腊店一案向阳山县检察院提请批准逮捕，经审查，细心的办案检察官发现除罗小强能大致说清楚打砸现场的情况外，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的描述与案发现场的细节不相符，对作案动机、作案工具及如何对现场进行打砸等情况均说不清楚，且被害人烧腊店老板已经与罗小强达成和解。最终，阳山县检察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对罗小强等三人作出不批准逮捕决定，并要求公安机关继续补充侦查，随后三人被取保候审。

“在这宗案件当中，我们看到未成年人心智不成熟、社会阅历浅、法治意识淡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合法权益被侵害了，更没意识到录假口供、做伪证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承办该案的王检察官语重心长地说。

犯罪歧途给人生留下很多遗憾

2018年1月，公安机关在办理一宗涉黑案件过程中，深入走访群众及被害人时，有群众向办案民警提供了罗小强等人打砸杨梅镇烧腊店一案的相关线索，办案民警发现群众反映事实与罗小强供述的事实出入较大，引起重视，加大了该案的侦查力度。

办案民警经过前期摸排，发现打砸烧腊店、梁伟强被砍伤的案件背后，李伍仔都有出面谈“私了”，而且这两宗案件均有李伍仔团伙成员参与。那么，罗小强为什么要做假证顶罪呢？办案民警围绕这一重大突破深入展开调查，李伍仔恶势力犯罪集团的部分违法犯罪事实浮出水面，警方对李伍仔团伙的6名固定成员进行传唤，并对李伍仔实施抓捕。

李伍仔被抓捕归案后，全盘否认犯罪事实。办案检察官在提前介入时，考虑到当地村民害怕遭受打击报复，不敢作证指认，建议侦查机关以罗小强为关键突破点，顺藤摸瓜深挖线索，进一步规范办案程序，防止犯罪嫌疑人出现翻供、串供等行为。

2019年4月13日，办案民警依法传唤罗小强接受调查，罗小强来到公安机关，他对在公安机关做假证，替李伍仔顶罪的事实只字不提，依然严防死守。他说自己有了女朋友以后，已经很少跟李五仔来往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他不光是有了女友，女友也怀孕了，他只想好好过日子。

在提前介入侦查阶段，检察官通过开展社会调查了解到，罗小强的父亲年轻时因犯盗窃罪被劳动教养，后又因吸毒被强制戒毒，母亲长期在外打工，罗小强幼年时父母基本没有陪伴，导致他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在辍学后罗小强又被李伍仔趁机引诱、拉拢而走上犯罪道路。掌握这一系列情况后，检察官精心制订了专门辅导方案，与社工一起对罗小强进行帮扶教育、心理辅导、释法说理。最终，罗小强深刻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将打砸杨梅镇烧腊店一事全盘供述出来。

罗小强供述说，2017年他和李小宇、罗大勇因投案自首被取保后，李五仔亲自去看守所接他们，并在农庄请他们吃饭。李伍仔当着他的面分别给李小宇、罗大勇每人几百元好处费，而自己那么卖力帮忙，却一分钱都没拿到，他对此事耿耿于怀，这也是他后来慢慢远离李五仔的原因之一。掌握了这一细节后，办案民警又对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进行提讯，两人供述了，李伍仔在召集团伙成员对杨梅镇烧腊店进行打砸后，又指使未成年人罗小强安排“顶罪”人员随传随到、分工明确的犯罪事实。

“这宗案件涉案人员多、案情复杂，我院范志良檢察长多次听取案件汇报，指导我们从细节入手，以求极致、出精品的办案态度启动提前介入机制，并在审查起诉阶段，多次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公检法联席会议，对案件的焦点、难点逐一化解。”办案检察官表示， 在范志良检察长的高度重视下，该院在审查逮捕、起诉阶段专门成立专案组，逐一突破办案中“瓶颈”，对每个犯罪嫌疑人精准认定，并核实李伍仔等人利用未成年人实施违法犯罪活动的重大涉恶犯罪事实。

2019年9月30日，阳山县检察院对李伍仔等人涉恶势力犯罪集团涉嫌寻衅滋事罪、妨害作证罪、包庇罪、故意伤害罪、非法采矿罪提起公诉。2019年12月30日，阳山县法院判决李伍仔犯寻衅滋事罪、妨害作证罪、故意伤害罪、非法采矿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五万元，其余6名成员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至五年不等。其中，被告人罗小强犯寻衅滋事罪、包庇罪，由于罗小强犯罪时尚未成年，且有悔罪表现，决定对罗小强执行有期徒刑二年。

2019年12月31日，李伍仔等人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2020年3月25日，清远市中级法院作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裁定。

罗小强表示认罪服法，不再上诉。在服刑期间，罗小强经常写信回家问奶奶和妈妈身体好不好？女朋友肚子里的胎儿发育好不好？他无比悔恨自己的无知，不仅人生留下污点，还留下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他错过了迎接女儿来到世间的美好时光，错过了女儿的第一次微笑，错过了女儿喊第一声爸爸。

2020年11月初，罗小强的奶奶在病床上期盼能见到爱孙的最后一面，家人谎称他因疫情无法回家，在监狱管教的帮助下，罗小强只能通过视频远程看看奶奶，直到奶奶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有等到孙子回家。在监狱，罗小强一度情绪低落，他默默地哭泣，暗自发誓出狱后要好好做人，给女儿做个好榜样。（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