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沛涵
(中国青年出版总社有限公司,北京 100026)
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承担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使命。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历史研究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1]。从古至今,各类史书层出不穷,历史研究者代不乏人,借鉴历史、革故鼎新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来始终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宝贵经验,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的重要法宝。
回望历史,中国医学史始终是中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其旺盛的生命力为中国历史的浩瀚画卷增添浓墨重彩的光辉一笔,传承不辍,生生不息。历代史家为医史人物著书立说,如汉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唐甘伯宗《名医传》、宋周守忠《历代名医蒙求》、明李濂《医史》、清徐灵胎《医学源流论》等著作均传于后世,为后世研究中国医学史奠定了非常重要的文献基础。
聚焦当代,中国近代医学史应当作为中国医学史研究的重中之重,党和国家要切实掌握中国近代医学史的研究话语权和主导权,让中国近代医学史的研究充分发挥资政育人、知古鉴今的开创性功能,为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提供历史经验和有益启迪。
清朝是一个以科学文化比较落后的少数民族建立的封建君主专制统治的王朝,其统治期间大兴“文字狱”,导致学术界大兴训诂考据之学,医学领域在获得古籍文献整理研究进步的同时,思想则遭受严重的制约。
庄子曰:“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清代伤寒学派的学术思想就具有明显的保守特征。清初错简重订派的喻昌(字嘉言)以“尚论张仲景《伤寒论》大意”为题,对王叔和、林亿、成无己等整理注释《伤寒论》进行贬斥,认为上述作者研究仲景《伤寒论》实为“仲景之不幸,斯道之大厄也。”其倡导“仲景书原文允为定律”,若有不符,则定为“有罪”[2]。清代中叶辨证论治派的徐大椿(字灵胎)评价《神农本草经》说:“穷万物之理,字字精确,非若后人推测而知之者。”其对《伤寒论》则认为:“仲景伤寒论中诸方,字字金科玉律,不可增减一字。”他对张仲景之后的近两千年的无数医家辛勤耕耘一笔勾销,曾言:“唐时诸公,用药虽博,已泛化机。至于宋人,并不知药,其方亦板实肤浅。元时号称极盛,各立门庭,徒骋私见。迨乎有明,蹈袭元人绪余而已。”清代晚期维护旧论派的陈念祖(字修园)对后世历代诸家本草著作的价值与贡献全盘否定。陈念祖在评价后世医家经验积累,用药日益丰富的状况,其《神农本草经读》竟说:“沿及宋、元诸家,而师心自用,药品日增,经义日晦。”而在评价《雷公炮炙论》时曾言:“流毒之最甚者,莫如宋之雷,窃古圣之名,著为《炮制》,颠倒是非,不知《本经》为何之?”陈修园还效仿徐灵胎撰写《景岳新方砭》,专门攻击张景岳。纵观清代268年,以喻嘉言、徐灵胎、陈修园为代表的清代医家的尊经崇古医学思想同封建社会晚期的守旧意识形态如出一辙,阻碍了同时期医学家的革新思想,也迟滞了中医学推陈出新的前进脚步。
晚晴人心思变,中医也面临改良的压力,但有的医生反对太医院任用西医。李啸云见“近日报纸载有太医院拟整顿医学改用西医之电文,阅之不胜骇然”,表示坚决反对,王士翘主张“开办医校首宜保存国粹为第一要旨。”中医改良阻碍重重,在周雪樵看来,“夫中国学术之程度,以医界为最低;中外冲突之潮流,以医界为最后,而革新之希望,亦以医界为最难”[3]。当时中医界分为八派,其中皮相派认为“西医长于解剖、刀针,中医长于内科”,堪称“改革史中最古老之反对派,今则医界中尚有极大势力”;所谓乡老派更是“信中医属爱国,视学西医为汉奸”“此八派之人,合而为阻力,则欲医学之进步尚不知其何日也”,总之,虽然中医界主张改良越来越成为主流,但依然面临重重困难。
清朝统治者对内高压统治,对外闭关自守,政权日趋保守,造成故步自封、因循守旧的社会思潮进一步加剧,中医的若干创新发展犹如昙花一现,旋即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以针灸学为例,由于受到最高统治者的直接歧视,加之封建礼教观念的束缚,造成针灸学在有清一代,特别是晚清,处于停滞甚至衰落的态势。道光二年(1822年),最后一任太医院掌印御医任锡庚(字修如)的手稿《太医院志》记载,道光帝下令废止针灸:“奉旨:针灸一法,由来已久。然以针刺火灸,究非奉君之所宜。太医院针灸一科,著永远停止。”这种因陈旧封建礼教的观念扼杀中医科学的事件,对中国医学发展造成严重打击。
晚清(1840—1911)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是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形成时期。20 世纪伊始,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我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国家政局动荡,经济衰败,民生困苦,卫生条件恶化,疫病横行,清政府不仅未能加强医事管理,改善民众医疗保健状况,反而因财政吃紧,缩减医学分科,其处理传染病的医学科目竟遭到废除,当局的昏聩无能导致公共卫生落后。1907年,在日本金泽医专就读的中国留学生成立“中国国民卫生会”,其出版的《卫生世界》杂志上指出,“吾中国土地气水之污恶,救苛除病之未备,不洁之名誉遍传于各国,慢急传染猖狂于全土,无辜生灵之遭伤灭者何可胜数”[4], 因国家公共卫生制度缺失所导致的环境差,疾病多等原因也被归咎于中医,中医学的发展进一步受到了阻碍。
北洋政府时期中医进一步被排挤,1912年袁世凯举行的教育会议,参照日本学制,制定《壬子癸丑学制》(壬子,1912年;癸丑,1913年),里面完全把中医排除在正规教育体系之外。1913年,教育总长汪大燮连中医界成立学会的申请都予以制止,并说“余决意今后废去中医,不用中药”。1915年,民间建立的中医学校开始不被政府承认,而是被归类成卫生机构。北洋政府时期虽然中医一再被排挤,但政府对民间中医的存在大体还是放任不管的。国民政府上台后态度更加激进。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召开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一致通过了余岩(字云岫)的《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障碍案》提议,此后连在报纸上介绍中医都是违法的,民间建立中医学校也一概禁止。
在国民政府的打压下,中医的生存陷入困境,数十万中医医生无法营业,中医研究开始中断甚至后退,中药相关的采摘养殖销售行业也逐渐萎缩。而此时,西医学也未得到良好发展,据1950年估算,当时全国西医数量不足两万人,中医数量不足50 万人,国民平均寿命降至35~38 周岁。
晚清时期的“西学东渐”让中国第一次正视西方文明,西方医学在此背景下传入中国。1835年,美国传教士伯驾(1804—1888)在广州创办中国近代第一所教会医院——博济医院。伯驾在华的医疗活动有着明显的帝国主义侵略目的。其后继者博济医院院长嘉惠临也是一名传教士,他在评价伯驾时公然宣称“在西洋大炮无能为力时,伯驾的医刀劈开了中国的大门”。1846年伯驾在我国第一次使用乙醚麻醉实施手术,深得患者信任,为传教士在中国传教打开局面。此后,教会医疗事业在中国逐渐发展壮大。鸦片战争后,中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西方列强纷纷派出传教士到中国各地传教,在传教过程中以医师身份为掩护的不在少数。
19 世纪下半叶,来华的天主教会30 多个,另有80 余个女修会,深入我国内地传教,他们翻译出版西医书籍和报刊,并创办一系列教会医学院校和护士学校[5]。截至1876年,仅新教在华所办的教会医院就有16 所、 诊所24 所,到了1905年便分别达到166 所和241 所。
洋务运动开始后,中国人也开始兴办近代医疗事业,虽然起步较晚、进展缓慢,但仍然为我国西医学知识的传播起到积极的作用。如丁福保在上海创办了“中西医学研究会”,结合中西医的学界同仁,倡导医学研究。可以认为,晚清时期的中国医学受到西医学传入的深刻影响,教会医疗事业是晚清影响最大的西医事业,它与其他因素一同影响了中国人西医观的演变。正是在晚清时期,在西医的冲击之下,中医一统的局面被打破,从而造成了近代中国人医药观的多元化格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医学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日益深入。无论当初传教士来华的目的为何,他们创办医学院校,翻译医学书籍报刊,吸收中国留学生到国外系统学习西医学,这对近代中国医学理论和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代中国是历史中国的延续和发展,近代中国是具有承上启下意义的重要历史时期,中国近代医学发展对当今中国医药卫生事业具有深远影响。近年来中医面临的一些问题,部分滥觞于近代,继而发展演变而来,其背后闪现着近代的影响因素。
新中国成立初期,各种疫情多发,医疗水平较低是当时国家医药卫生领域面临的主要难题。四亿七千万中国人民的健康状况呈现患病率与死亡率较高的不利态势,直接影响了国家政治局面的长治久安和百废待兴基础上的经济建设。但中西医的关系问题自近代以来一直未得到妥善解决,在余云岫等人的鼓噪下,“废除中医”思想再度回潮,第一届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之后,将“中医科学化”解读落实为“中医进修”的改造工作,并颁布实施《中医师暂行条例》等规章,以上歧视中医的做法对国家卫生政策的制定产生严重影响。
通过近年来的社会舆论可以看出,在中医学的研究领域中,一些涉及历史定论、文化传承的重大现实问题上,同近代有着直接联系。这也使得中国近代医学史的研究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有着密切关系。所以,正确认识中国近代医学史特别是近代的医学思潮、 医药政策是对历史研究乃至时代发展具有指导意义的重要课题。
晚清时期,伴随着西方列强入侵的还有西方医学,我国传统医学遭到严重冲击。中医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部分,在思想与政治急剧变革的时代,被当作旧传统、旧文化一并否定[6]。余云岫早在日本留学时即著《灵素商兑》一书以阐发“《内经》之谬误”。他将中医称作“旧医”,并说:“彼旧医之所述,骨度、脉度、筋度、内景,皆模糊影响,似是而非,质以实物,闭口夺气,无余地可以置辩也。”又论经络说:“若乎十二经络,以今日实地解剖勘之,几无一字不谬[7]。”基于此,余云岫在各种场合建言献策要求政府取缔中医。吴汝纶在《答萧敬甫书》中说:“今西医盛行,理精凿而法简捷,自非劳疾痼疾,决无延久不决之事,而朋好间至今,仍多坚信中国含混医术,安其所习,毁所不见,宁为中医所误,不愿一试西医,殊可惮吹。[8]”鲁迅在《呐喊·自序》写道:“我还记得先前的医生的议论和方药,和现在所知道的比较起来,便渐渐地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又知道了日本维新是大半发端于西方医学的事实”[9]。
1950年4月,余云岫在《医学革命论集》初集三版序言中写道:“在共产党为主体的人民政府的医学教育机构和卫生机构,当然没有旧医继续存在之余地”。同年8月,余云岫在出席第一届全国卫生工作会议时提出《处理旧医实施步骤草案》,虽未被采纳,但对后来实施的中医考试登记和中医进修政策产生了重要影响。1951年政务院批准卫计委颁布实施的《中医师暂行条例》中对中医师资格作出了更加严格的规定,对中医函授教育和传统师承方式学习的中医一概不予承认,但从当时实际情况看,建国初期中医界尤其是分布于广大农村地区的中医中符合资格审定的极少,所以1953年的审查结果显示,全国92个城市与165 个县中只有14 000 余名“合格”的中医[10]。无论从当时加快建设国家卫生防疫体系的实际工作需要还是提高中医自身理论水平而言,号召中医学习西医知识都是必要的,但当时并未建立中医的专门理论研究和教学机构,又对中医函授教育和传统师承学习概不承认,实际上导致中医教育的传承与发展戛然而止。
陈独秀在《敬告青年》 一文中曾言:“医不知科学,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菌毒传染,更无闻焉,惟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袭古方以投药饵,其术殆与矢人同科[11]。”以陈独秀为代表的中国近代知识分子对中医的“科学性”表示严重质疑。继新文化运动之后兴起的“中医科学化”思潮是在中国科学化运动中,回应“中医不科学”这一命题而提出的改良主张。朱松认为,科学化即“用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固有医学”[12];张忍庵指出,科学化即“合理化”[13]。但以上表述均表达了对中医理论的否定和怀疑。叶古红发表《中华医药革命论》,明确指出“谶纬的五行生克说,在所必废”[14],陆渊雷《从根本上推翻气化》写到,“气化之说”上不闻于秦汉,下不见于晋唐,仅是金元之后诸家好大蹈空之言[15]。谭次仲则称:“今若不曰气化而曰生理、病理、药理,不曰风而曰脑,不曰湿而曰胃肠,即所谓科学化矣。[16]”可见,当时的“中医科学化”思潮具有明显的片面性,对中医理论的重建只是简单地以西医名词进行替换,其实质是将中医“全面西化”,是对中医传统理论及其成果的否定和无视,但从实践来看,中医科学化的主张敢于正视中医理论体系中的糟粕,坚持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中医理论是符合历史潮流的。
新中国建立以后,卫计委组织开办中医教育,于1951年12月颁布实施了《关于组织中医进修学校及进修班的规定》,但其实质上不是“培养新中医”的教育,而是对现有中医进行“理论改造”,以西医的理论和技术改造中医,与“中医科学化”思潮一脉相承。21 世纪以来,我国中医学理论水平发展迅速,临床实践能力快速提高,但“废除中医”“中医不科学”的杂音依旧不绝于耳。2006年4月,中南大学的张功耀声称:“从文化进步的角度看,中医中药没有寻求到自我进步的道路,约束了人们对病理和生理的理解;从尊重科学的角度看,中医中药既缺乏经验基础又缺乏逻辑基础[17]。”此文一出,舆论哗然,中医存废问题似乎卷土重来。科普作家方舟子主张“废医验药”,他认为,中医的唯一出路是“废医验药”,废弃其非科学的理论体系,用现代医学方法检验中药和其他中医疗法的有效性和安全性[18]。唯有“废医验药”,中医才会融入现代医学之中,变成现代医学的一部分, 中医的贡献才会得到认可和保存的看法一时间甚嚣尘上。
20 世纪前50年是中医学发展的黑暗时期,思想上对中医等传统文化的排斥,片面强调西方文化和技术的优势,政策上主张“全盘西化”,对废除中医思潮的推波助澜等,这些因素直接导致中国近代医学发展严重滞后、 对我国医药卫生事业发展造成严重阻碍。纵观近代中国医学发展历程,可以说在曲折的前进道路中汲取了丰富而宝贵的经验与教训,值得后世深入研究。
牢牢掌握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的话语权,首先需要科学研判中国近代医学史的研究状况。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其状况可以概括为以下2 个方面。
第一,建国初期的医学史研究逐渐受到国家重视,在教育科研,机构编制、统筹规划方面都有较大发展。国家科委颁布的《1963—1972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 中的医学科学技术部分专设医学史作为研究项目,并将中国医学通史(含近代)列为中心问题之一。此时期的研究主要于古代医学人物、专科史、疾病史方面有着较为深入的进展,但中医通史及近代史方面则没有明显进展。
20 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医学史的研究著作不断涌现。赵洪钧于1989年付梓的《近代中西医论争史》 把医学发展置于近代社会文化大背景下进行研究。1990年李经纬、鄢良等人的《西学东渐与中国近代医学思潮》讨论了随着西医学传入,在中国医学近代化过程中产生的各种思潮及其文化根源、 基本思想和代表人物的观点。1999年邓铁涛主编的《中医近代史》对中医在1840—1949年之间的发展历程进行系统的分析研究,同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医学通史·近代卷》由邓铁涛、程之范主编,其时间范围自1840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分为中医篇、 西医篇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及其革命根据地的医药卫生事业3 部分[19]。
2009年5月,医学史被列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学科分类与代码国家标准》的二级学科,标志着医学史已经具备相对成熟的理论体系和专业研究人员队伍,有关专著和出版物不断问世。值得关注的是,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组织编撰的地方科技志、卫生志等正在稳步推进,部分已经结集出版,为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目前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硕果累累,高水平的学术文章、相关的断代史著作、各级有关的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等不一而足,但对涉及继承发扬传统文化、科学评价人物事件的重大选题着力较少,特别是将古代医史人物现代化的倾向较为普遍,在史料的分析上往往出现绝对化、片面化或模式化,使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未能很好发挥传世育人作用。
林则徐在中国近代史上的最大功绩即他在广州的鼎力禁烟。然而不该被遗忘的是他禁烟的功绩又与其中医药学知识背景密切相关。目睹鸦片流毒的严重危害,林则徐想依靠中医药戒断毒瘾,在给道光帝上书的《筹议严禁鸦片章程折》云:“臣十余年来目击鸦片烟流毒无穷,心焉如捣,久经采访各种医方,配制药料,于禁戒吸烟之时,即施药以疗。”基于此,林则徐与江南何氏医学传人何其伟联手研制了“戒烟断瘾方”,被称为“林文忠公戒烟方”。林则徐在《戒烟断瘾前后两方总论》中,对鸦片在人体上造成的病理性危害和禁烟瘾药方的药理作用,仔细陈述并一一讲解[20]。林则徐领导的禁烟运动中,创新性地运用中药戒断毒瘾,为我国近代历史上捍卫民族独立和国家尊严谱写灿烂篇章。
1840年鸦片战争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的中国,是一个社会激烈动荡,帝国主义列强侵占统治、 革命与反革命斗争日趋激烈的政治变革时期,也是一个由乱到治,由衰败落后到图强进步,对比鲜明的历史时期。
近代以来,西学东渐,世界医学史的研究方法传入我国,中国医学史的相关理论研究取得一定发展,如1910年陈垣在《光华医事杂志》上发表《中国解剖学史料》,1916年俞凤宾在《中华医学杂志》上发表《中西医之沿革》。中西医汇通学派的代表人物陈邦贤是我国医学通史研究的开创者,1920年其首部《中国医学史》出版后,1936年其第二版《中国医学史》被列入商务印书馆《中国文化史丛书》,出版后受到海内外的广泛赞扬。此后,我国一些医学史的著作相继面世,如1932年王吉民、伍连德合著的History of Chinese Medicine 等。在此时期,我国医学史的研究偏重于医学起源、疾病史、医学人物等方面,与同时期的西方医学史研究相比较,在妇科学、儿科学、生理学、病理学、病因学、免疫学、传染病学等方面还是一片空白。
美国历史学家费正清提出,中国近代以来的历史,“从根本上讲,是一场广义的文化冲突”[21]。中西医之争是近代以来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又一次碰撞,是西学东渐以来中国科学与西方科学的第一次交锋。中华文化是由中华民族创造的,所以带有鲜明的民族性; 中华文化又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创造而连续存在,故而又具有鲜明的时代性。仅从时代性上看,近现代的中西医处在不同时代发展阶段。文艺复兴运动的影响和人体解剖学的确立与发展, 促进西方医学开始从经验医学向实验医学转变,西医进入高歌凯进的大发展时期[22]。工业革命促进了临床医学仪器的发明并使麻醉和消毒等手术条件得以改善,西医外科技术发展迅速。19 世纪中叶后西方医学取得突破性进展,如细胞病理学、微生物病原学、免疫学理论体系相继建立,以及青霉素的发现[23]。近现代西方医学在摒弃“神灵主义医学模式”和“自然哲学医学模式”的基础上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西方医学是一门已经科学化和现代化的世界医学。
较西医而言,中国近代史上的中医还没有完成科学化和现代化。中医学是中华文化中的科学瑰宝,根植于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在当时被人们广泛质疑,可见其原因在于当时的中医学科学性不强、适用性不够,即当时的中医发展症结在于预防、治疗疾病的效果远不如西医。中医和西医的交锋,主要取决于各自的理论科学性以及治疗有效性。中西医交锋还与医师的职业素养和技术水平,医疗环境的优劣,就诊舒适度等密切相关。恰恰就在近代时期,中医总体上缺乏活力,泥古空谈之风弥漫,迷信巫医甚为流行,患者医家互不信任,积弊日久,与西方医学进步、民众对健康需求比较相差甚远。且当时中医行业中,庸医误治致死事件较以往更为多发,庸医杀人,坐堂医谋利,名医切脉陋习等时常见诸报端,个别中医素质低下,迷信鬼神[24]。恽铁樵曾回忆道:“晚近中医,本为最衰落时代,不知《内经》为何物,几乎百人而九十九。乃自我生之初,至于今日,举国视《灵枢》《素问》为绝学,无一人能言其理者。西学渐东而后,为西医者类勇猛精进,为中医者类故步自封。[25]”
中医在这百年之中,既是遭受了封建社会晚期的剧烈动荡以及北洋军阀和国民政府残酷取缔导致濒临灭亡的血泪史,也适逢新中国成立这一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复兴创新的重大历史性机遇。中国医学史已经深深地嵌入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之中,我们唯有充分重视中国近代医学史、 不断加强中国近代医学史的研究,才能切实发挥中国近代医学史的借古鉴今、传世育人的当代价值。
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今后,研究中国近代医学史要始终坚持党对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同志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牢牢掌握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和宣传工作的主导权和话语权,不断巩固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意识形态阵地建设。在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基础上,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为中国医药事业的发展,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提供历史借鉴和精神动力。
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必须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分析方法,始终把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 中国气派的中国近代医学史研究体系作为不懈的学术追求。不同的观点产生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方法得出不同的结论。中医学在其发展过程中,总是要受不同时期的不同哲学思想的影响。邓铁涛认为:“近现代中国的命运是和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的历史、社会背景紧紧相连的,所以研究中国医学近代史必须首先透彻地研究我国近代的历史背景。[26]”因此,学习研究中国近代医学史,总结其发展的历史经验教训,探索其发展的客观规律,就必须运用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否则很难对中国近代的不同医学思想对医学发展的影响作出正确判断,也不能对中国近代诸多医学家所受到的不同思想意识、 宗教观念、社会地位等因素的影响,作出符合历史实际的结论。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医史研究工作者要把个人的学术理想同国家前途、 民族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同人民福祉紧密结合在一起。医史研究工作者要始终以问题为导向,以国家关注的重大理论、重大实践与政策问题,以社会大变革时代和新时代波澜壮阔的伟大事业的生动实践,以中国丰富多彩、多样的历史文化资源,以变革中的社会生活,作为开展创新研究的源泉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