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义平
(长沙理工大学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自古以来,玉石、金属工艺、剪彩、扎帛、雕金嵌宝等传统工艺相互结合,以各种功能首饰的形态,真实的存在于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首饰也成为与人类活动最为密切链接的物质文化,在构建社会礼仪秩序的同时,也成为人与自然对话的媒介。不离日用又高于日用的艺术价值,是首饰最吸引人的地方。 根据相关文献介绍,古人类佩戴首饰起初都是为了实用,例如企图通过佩戴猛兽的牙齿以获得力量,或者用项链来计数。后来慢慢变成一种图腾或者是护身符。普列汉诺夫在《论艺术》中的说法:“首饰最初只是作为勇敢、灵巧和有力的标记而佩戴的,只是到了后来,也正是由于它们是勇敢、灵巧和有力的标记,所以开始引起审美的感觉。”本文通过玉佩、冠冕、步摇和长命锁四种具有代表性的传统首饰,探寻传统首饰的日用之道。
《五经通义》中有这样的记载:玉“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可见古代男子佩玉和礼仪制度的关系极为密切。《礼记·玉藻》中也曾记载:“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凡是君子都会佩玉,因为佩玉只有在不快不慢、有节奏的步伐下才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时刻提醒佩玉的人无论是走路还是坐车,动作和姿势都要温文尔雅、不紧不慢,同时因为玉佩撞击发出的声音很远就能听到,以示正人君子的行为是光明磊落的,不会偷听或偷看。
步摇是中国古代妇女的重要头饰之一,它多用金玉等材料制作,呈树枝形状。当佩戴者行走时,饰物随着步履的颤动而不停地摇曳,因此得名“步摇”。步摇最早出现于战国时期的文献中,魏晋时期成为常见的头饰,盛行于唐朝。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就有:“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诗句。自唐朝,因社会风气开放,经济繁荣,步摇也从贵妇专享转为平民百姓也能佩戴的饰品。步摇不仅流行于中原地区,北方少数民族也十分喜爱。与君子佩玉相似,女子佩戴步摇和其他饰品,所发出的环佩叮当之声,也是一种提醒和觉知,走路姿态是否从容不迫,轻盈无声,来衬托女子的气质和优雅。
皇帝冠冕上的一排排垂珠有个专用名称:“旒”,至于冠冕之上,称为“冕旒”。这种冠冕是古代的一种礼冠,相传冕制起于黄帝,至周朝完备。
东方朔在《汉书.列传》中精辟解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原来“旒”的设计有深意,旒帘遮面,提醒皇帝有些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由于玉旒一晃动起来便容易杂乱交错,所以也提醒着皇帝要保持仪容端正,不能左顾右盼,要庄重威严。塞耳提醒皇帝不可轻信谗言且该装聋时装聋。帝王之道、为君哲学在冠冕上充分体现了出来。
在我国很多地方都有“百索”风俗,小孩出生后,孩子家人挨户乞讨,每户要得一文钱,然后把这些钱另铸成一把锁挂在小孩脖子上,为了是用百家福寿锁栓他的生命。这种做法在北方很流行,北京称为“化百家锁”。南方习俗稍有不同,把七粒白米和七叶红茶用纸包好,送给亲朋,亲朋还赠碎银,用碎银铸成锁,正面镌刻“百家宝锁”,反面镌刻“生命宝贵”等,凝聚父母和亲朋好友的美好愿望,把锁系在小孩脖子上。“百锁”的进一步发展,就成了长命锁,到了孩子12周岁“开锁”,又称“圆锁”成年仪式,这把小小的锁见证了孩子成长,凝聚父母和亲朋好友的美好愿望。
由此可见,首饰佩戴成为上至贵族、帝王,下至孩童、百姓的日常。在日用之中,除了美和祝福,对于佩戴者来说是一种“觉察的提醒”,这个隐秘的效用千百年来一直与首饰同在,不容忽视。
在物质极大丰盈的今天,首饰极为容易获得,人们可以每天更换不同的首饰,搭配每日服饰,考虑它的装饰效果;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财力,随心所欲选择不同的首饰为自己的身份“代言”,首饰成为一种“身份标签”,体现自己所处的社会层次,这也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原因。时尚行业商业运作推波助澜,极力引导大众在这条首饰“买买买”的路上一路飞奔。
“装饰效果”和“身份标签”一方面反应了佩戴者对首饰选择的多样性和自主性,同时也让我们看到,首饰的某些价值维度的缺失。正如澳大利亚史学家Ann Richter在《The Jewellery of Southeast Asia》的介绍中陈述:由于在西方传统中普遍认为首饰是人类虚荣心的载体,导致首饰对许多人有着精神上的力量和保护功能的观念常常被忽略。设计师刘骁也提出:“新时代下的首饰艺术设计应该以人为本,是人精神情感需求的量身定制,应当赋予首饰以人文和情感价值。仅仅是千奇百怪的材料和光怪陆离的形式不一定是当代首饰,它该像一把刀子,以思辨和态度为刃口,锋利的刻划出我们所处时代的丰富棱面。”
在《首饰的秘密》一书中,帕翠西娅·西安伯里关注的是现代女性使用首饰的方式。她尤其注意倾听女人们的自我讲述。她分析整理了约300份来自妇女和少女们的调查问卷,与此同时还做了大量的深度访谈。人们讲述自己关于首饰的故事。他们在何种场合得到、怎么佩戴,而他们又代表了什么。用这样的方式打开首饰盒,回顾他们人生中的快乐、不幸、爱恋与分离。作者极为关注生命历程的多样性和独特性,他们探寻了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以及不同社会群体的人们佩戴首饰的方式,当代的女人们正是利用首饰来表达她们是谁。
人们根据自身的身份、形象以及暗含的当日情绪选择首饰,而首饰也因佩戴者的着装、谈吐而表现出不同的风格与气质。两者之间似乎成为了默契的共同体,互相映射,互为表达,又或者说首饰在没有被佩戴之前并不完整。设计师Gijs Bakker曾提到:“这些作品,我并非以设计作品的形式展现出来,因为若如此,设计便仅仅只能被欣赏。”由于首饰与身体——亦即与首饰佩戴者有着非常深切的关联,首饰裹挟着个人向世界传递着信息,可以说是首饰、个人与社会三者之间的关系及互动。现代受众也越来越能理解首饰是视觉体验、身体体验与精神诉求的微妙共振关系。
此系列首饰(图1)意在引发人们关注在碎片化时代我们是怎样像碎片一样生活。互联网将我们的时间、空间、知识、注意力、心智切割成碎片,于是生活中的所有体验变得来不及、不彻底、不尽兴,如同未燃尽的碎片,变成我们消化不良的“过去”。我们携带着这样的“过去”,无法全然的投入“现在”,只好不断的用幻想“未来”作为填补,周而复始……
刘向阳老师几年前刻制的版画,记录了当年她的所思所想,木板上一刀刀的刻痕,将其解构重组,作为“过去”的代言;碎片化的镜面穿插其中,象征欲念中的未来,光怪陆离,却从未到来;绿松石雕刻成的小童子,静默、全然安住于“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当下”,这件首饰会化身成日常的一个温柔的提醒者,唯有这份安住是碎片人生唯一的“解药”。
图1 碎片人生系列首饰Fig.1 Jewelry series Fragments of Life
2015年夏天,笔者在广东省翁源县东华寺参加第一次禅七,体验了7天“止语”生活。这份经历成为《止语》系列作品的设计原点(图2)。所谓“止语”并非只是语言上的止息,而是由外及内,由口及心,回归深层的觉照。若心不止语,便无法反观自身,更无法倾听他人。于是“心形”这个元素成为这个系列最重要的元素。
2020年春天,笔者又进步修改了《止语》系列。时隔5年,虽然心形元素没有改变,但“心”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如图3。历时5年完成的《止语》系列,见证了笔者自身的成长历程,同时对于那些购买此系列的收藏者,一定也是共鸣到对“止语”之后“心”状态的传达,或者说这些首饰,正好呼应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某种体验,从而成为一个成长的陪伴者或是警醒者。
2020秋季,受到黄晓丹老师在她的《诗人十四个》里介绍了陶渊明的一首四言诗《停云》的启发,笔者寻找相关工艺和材质创作了一朵“凝而不滞”的“停云”——以云的形态凝伫为中心,以水的意象为辅助,木、银、珍珠、石榴石、绿松石等多元材料一起碰撞。“停云”系列首饰(图4)尝试从材质、形式、佩戴方式等方面尽量去拓展新的可能。尝试用乌木和红木作为水的形态,用银作为各种云的形态。水是流动的,云是它的一次跨越式转化,二者在天地间循环往复,无疑是能量流动最贴切的代言。
作品最终想向受众传递“凝而不滞”的生命体验,即一种神气饱满,意识清明,放松专注的安然,同时又不失鲜活、流动的生命状态。“停云”设计作品中包含了夸张存在感强的款式,也包含了小巧精致的款式,满足女性可盐可甜,可飒可暖的风格切换。不是为了去迎合外界对女性的要求,只是提醒女性,无论长相如何、胖瘦如何、年龄如何,只要你拥有更流动的能量,更鲜活的生命,就能驾御更多元的风格。
图4 停云系列首饰Fig.4 Jewelry series Resting Clouds
以上设计案例,历时五年,在不间断的实践过程中,初步探寻到首饰在日用之中的精神旨归,希望更多学者讨论和升华。在物质极大丰盈的今天,首饰拥有另外一个面向:不再是用来证明身份、炫耀财富的身外之物,而是生活的参与者、成长的见证者;或者说,每个人都会藉由跨越用首饰来证明爱与被爱或是引发依恋与嫉妒的阶段,逐渐把首饰看作与真实自我高度融合的物件。首饰不是用来提醒你有多美,彰显你多么富有,而是一个唤醒者,提醒你随时回到觉知,在一个更高的维度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