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玉琼琚,洵美且都

2015-05-30 01:41风飞扬
传奇故事(上旬) 2015年8期
关键词:佩玉邵洵美爱情

风飞扬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个浪子,是个财迷,是个书生,是个想做官的,或是不怕死的英雄?你错了,你全错了,我是个天生的诗人。”

—邵洵美《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他原名邵云龙,出身官宦世家。19世纪初的上海,战争风雨欲来,古旧的传统和西洋的新奇相遇,碰撞,抗衡,繁衍,祖辈们希望他能成为英勇男儿,在乱世里有一番作为,可是他说我是个天生的诗人。

他幼时入家塾学诗词,少时进教会学校,正是西风东进的热潮,加上殷实的家庭背景,很快他成了才情俊朗、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穿着长衫跳交谊舞,学唐人敷胭脂,在豪宅里办文学沙龙,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贵族气质,行文作诗追求唯美,时人称他“小孟尝”。

十里洋场里走过的他,眼界绝不寻常,对于爱情的想象根植于浪漫的诗句,寻常脂粉自然打动不了他,他就像是天天逛大观园的宝玉,对女儿家有一番真切的怜惜,可是能拨动爱情这根弦的,也得是天意注定的那个人。

苏州留园里,奇石嘉树,风台月榭,他的外祖父去世了,正在这里停灵,亲眷们纷纷赶来,这让许多平日里不得见也根本不认识的表亲得以一聚。

虽然他也是旁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但明显与众不同,不愿随流吃酒,只是在石旁月下寻些遗落的诗意。

亭间的女子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他淡淡地笑,这是长他一岁的表姐盛佩玉,素衣净面,额发整齐,细润的眉眼,圆洁的面庞,如不染尘埃的玉兰,开在他必经的路边。

才华横溢的他竟一时词穷了,心里只剩下一段迫切而急促的节奏,让他慌乱又悸动。读过那么多爱情传奇,原来爱情来时,是这样猝不及防,不可抵挡。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他三岁读《诗经》,此时天地间只剩这一句在不断回响,他郑重而坚定地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洵美。佩玉,洵美,把一生过成地老天荒。

从此,盛佩玉成了他诗行里珍视的篇章,或者是他曾经寄存的约定,就这么翩跹完美地展现在他面前,一笑清和,填满了他所有的愿望。

盛佩玉是当时首富的孙女,豪宅里的掌上明珠,虽然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因是妾室而离府生活。但这并不妨碍她快乐无忧地成长,盛府上下都对她百般呵护,而且,她是家族公认的美人。

这一年,盛佩玉17岁,邵洵美16岁,情窦初开,已成终身。

彼此倾慕,也不用挑明,但看那眼神总随着意中人的身影,便可知心里有多在乎。

佩玉游杭州,洵美就拿着相机拍她的一颦一笑,她纤柔的身姿,盈盈的回顾,经常让他陷在镜头里失了神。而不远处的佩玉也时常用眼角扫着英俊而深情的洵美,她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还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表达爱意,她的芳心一直是深藏在寂寞里的,连对未来也未逾越地想过,而今卷起了珠帘,轩窗外这人的守候,让她觉得安宁。

从小接受国外教育的佩玉虔诚地跪在月老庙里问姻缘,她双手合十,低垂着头,静美如初开的莲花。

洵美就在一边含笑看着她,心里也在默祷,俊男美女的好时光,一起来种了这缘分,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彼此相信两心如一,他们是同一份祈盼,天地可以明鉴。

因为洵美在,佩玉才愿意跪一跪月老,其实是为让洵美看到,洵美用意味悠长的笑告诉她此情不负,此心不渝。

一向追求精致唯美的洵美,在风月无边的夜里,忽然笔锋一转写起了蛇,题名《偶然想到的遗忘了的事情》,大书特书他与蛇的难解之缘,甚至写“襁褓期曾受一条六七尺的黄蟒蛇照护”。

知情人读了莞尔一笑,知他是犯了爱情的傻,佩玉属蛇,洵美只是为了解相思之苦。他大声说“从此我更爱蛇了”,让内心的汹涌爱意向着佩玉的方向,源源不息地流动。

只有爱极了的人,才有这样傻傻的言行,哪怕在旁人眼里是可笑的,自己仍觉得神圣。佩玉也读了这文章,一字一句地读完那字字句句,就是海誓山盟。

一年后,他们订了婚,佩玉送给洵美一件亲手织的白背心,洵美写了一首诗《白绒线马甲》,后来刊登在《申报》上,佩玉把这张报纸收藏起来带在身边,不曾遗弃。

很快,洵美赴英留学,两人要隔海远别,一去不知会是几个春秋。佩玉与洵美约法三章,要他出门在外,一不可另有女人,二不可吸烟,三不可赌钱。佩玉见惯了贵族子弟的劣根性,她要她的郎君永远儒雅温情,心无旁系。

她已是他的佩玉,即便走得再远也有一份目光和守候,陪着他跋山涉水,等着他朝朝暮暮。洵美踏出了国门,佩玉关上了宅门,洵美每到一地都会挑选明信片,写满想念,再痴痴落下他的名。这就是佩玉日复一日的等待,等他的讯息,丈量他离去和归来的脚步。

后来,洵美把这150多页明信片上的诗集句,合印成了诗集《天堂与五月》,扉页只有三个字—送佩玉。

英国的诗情画意不抵想念她的苦楚,两年后,洵美提前回国,娶佩玉为妻。那年初冬,总是感觉不到冷,他们在上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他们身着礼服,神圣而庄严,结婚照被登在《上海画报》的封面上,冠以“留英文学家邵洵美与盛四公子侄女佩玉女士新婚俪影”,还配发了《美玉婚渊记》一文,在相当长时间内,都是上海各界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

这是1927年,相爱的人喜结连理,可是战争已近在咫尺,洵美写作,翻译,办杂志,做出版,佩玉就是他背后的支撑,一边相夫教子一边操持家务,平静而勇敢地面对所有突如其来的事。

甚至在后来,洵美与别的女人谈情说爱,她也未出一句怨言。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他纯美,热忱,佩玉心疼,才不去难为他。

民国时期的风花雪月,孕育的才子才女众多,邵洵美并不耀目,甚至很多人触摸到那段历史,却遇不见他。他所有的好,佩玉记得,也只有她记得清楚。

相濡以沫41年后,邵洵美病逝,佩玉收拾好所有的心情,写成了《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从当初的相视一笑开始,就没有停留,也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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