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甫一出生,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是要面对人生中许许多多的困难和问题,就必定会需要别人的帮助与支持,否则他将势单力薄,孤苦伶仃,成不了事业。
同样,一个人的一生,免不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贵人”,而这些“贵人”的出现和存在,又使得我们的世界变得更温暖,让我们艰苦的人生不会孤单。
我的文学创作之路,虽说不上那么光鲜亮眼,但也不失一步步深刻的履迹,或多或少也写过一些让自己略感满意的文字,让自己的心灵获得些许安慰。当然,如果说我的创作还算得上是让自己感觉满意,让自己感到稍许安慰,那么我肯定也是遇到一些“贵人”,并且得到“贵人”热心提携帮助的。《广西文学》便是这些“贵人”中的一位。
1987年11月,我这个莽撞的文学青年,义无反顾地辞去县里的公务员职务,来到当时还是自收自支的《三月三》杂志,干一份普通编辑的活。初来乍到,面对全新的工作生活环境,我的眼前一片混沌,倍感压力。尽管之前我曾经在城市西郊的广西民族学院读过几年书,但是这座蒸蒸日上的首府的一切对我来说基本上还都是陌生的。
敢于离开县城闯到南宁,我凭什么做胆?当然是文学创作了。可是论我当时的文学创作水平,还只能算是一个初学者的层次。之前只在新东家《三月三》发表过两个中篇小说和一个短篇,在《民族文学》发过一个短篇,此外其余作品都是在《右江文艺》和《右江日报》上发表。我晓得,要想在杂志社当好一个编辑,除了加强文字水平、提高编辑素养,我必须还要在创作上不断进步,要有所突破。否则我就很难融入文坛,成不了一个合格的编辑,更对不起自己的初衷。
编辑工作之余,我又开始进入了新的创作期。每天除了上班睡觉和社交活动,其他时间都用来写小说。那时候电脑尚未普及,作家们的写作几乎都一律是用笔写在稿纸上,速度慢不说,写字也是要相对清晰工整,否则会影响刊物编辑们的观感。这种奋笔疾书式的写作,除了考验作者的文学创作水平外,还要考验作者的文字书写状态。好在此前我干过几年文字工作,因而写作的难度并不是太大,用了不太长的时间我就进入了状态,创作的中短篇作品也越来越多,每年能生产出四五个中短篇。
对于一个业余写作者来说,写出来的作品多了,就得想办法找地方发表出来,否则写得再多别人也看不到。然而,当时广西文学期刊数量也相当少,属于省级的有《广西文学》《三月三》《漓江》和《小草》,市级的有《红豆》《南方文学》《金田》《西江月》和《右江文艺》等。作为一个初闯文坛的后生,我当时的目标是先让作品逐一登上广西的文学期刊,而《广西文学》更是首选。
许多文学青年都以为,欲发表作品最便捷的通道,便是拜访编辑部,认识责任编辑。我既然写了这么些东西,自然是要拿出来发表的。况且我身在南宁,去一趟《广西文学》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当我做出了去拜访编辑部的决定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犹豫。主要是生怕作品达不到杂志的要求,让编辑老师当场退稿,伤了自尊心。不过在我误闯文坛之时,自己也已经想好了多种结果,心里也做好了多样的准备,这点小事应当不会成为我前进路上的羁绊。
当有一天我提着若干篇小说忐忑地走进《广西文学》编辑部时,我首先遇上了有一副太阳公公般脸庞的潘荣才老师。我之前参加过多次文学活动,和潘老师也算是熟识了。他有些为难地告诉我,他负责的版面近期已经安排满了,于是他把我引荐给了坐在另一间屋子的梁发源老师。和潘老师不同,梁老师是第一次谋面,他的表情相对比较严肃,话语也不太多。但当他知晓我是《三月三》陈雨帆老师的手下时,跟我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松活多了。临别时,他让我把带来的稿子留下两个自己最满意的短篇,中篇以后再说。
从编辑部出来,我心里之前那种不安顿时烟消云散,还感觉到一阵暖意。想到自己的名字将有可能在《广西文学》上出现,我踩单车的双脚也渐渐变得轻快起来。许多业余作者都知道,文学创作之路人多路窄,作者与文学期刊的比率可以说是僧多粥少。因此,许多人可以时常在地市级刊物上露面,却很难在省级国家级杂志上发表一次。那个年代,你若是发了一个好作品便是很容易成了名,甚至还有可能改变命运。像我这等年轻业余作者们,能够在《广西文学》上与前辈们同台献艺,那是何等的美事。
大約一星期之后,我再一次忐忑地收到了来自《广西文学》编辑部的信件。打开一看,信封里竟是一篇退稿和梁老师的亲笔信,大意上说,稿子都可用,但只能留用《拐角》一篇,另一篇退还给我。看完信后我不禁一阵暗喜,当晚即叫了几个文友,提前庆祝起来。
作品得到编辑部老师的认可,意味着是对我的创作能力的肯定。《广西文学》在这个节点拉的这一把,让我对未来陡增了信心,也一时摆脱了生活方面的困扰,暗暗继续发力投入文学创作之中。没过多久我又攻克了天津的《小说家》,还有《上海文学》《漓江》《清明》和《当代》等刊物,为后来的文学创作之路打下了更坚实的基础。
大约一年多后的一天,梁发源老师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他看见我发在别的刊物上的两个中篇,写得不错,希望我能给他一个中篇,但要写得好看。不久,我的中篇小说《黑衣美男》如约在《广西文学》头条刊出。
与李竑老师的相识是因为常弼宇的引见。常弼宇当时是《影剧艺术》的编辑,进入文坛比较早,小说也写得好,他早已是编辑部的常客,和李老师私交甚笃。1988年秋天,广西电台的喜宏说,广西文坛太平静了,大家都甘于平庸,没几个作家能够走向全国,文学界应该好好讨论一下。于是我们一起找到了李竑老师,想听听他的意见。想不到没等喜宏和常弼宇说完,李老师拍桌子连说了两个好。他说全国的反思文学广西错过了,太可惜了,是应该好好讨论讨论,反思一下了。得到李竑老师的肯定之后,在喜宏的策划之下,常弼宇和杨长勋、黄神彪、韦家武和我,我们五个人每人撰写一篇评论文章,形成系列,我写的评论题目为《醒来吧,丘陵地》。不久,这个主题为“广西文坛88新反思”的系列文章,先是在广西电台逐一播出,后在1989年初的《广西文学》刊发。一时间,广西文坛似是静潭里投下了巨石,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广西文学》真正在背后掌大勺的是一位叫李宝靖的老师。李老师为人低调谦和,慈眉善目,除了当杂志主编外还是广西作协副主席。有一次我参加一个颁奖活动,终于得以第一次跟李老师谋面并进行了一番交谈。他首先肯定了我写作的路子,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搞文学的年轻人不能浮躁,要耐得住寂寞,要克服困难坚持到底。话语不多却让我很是受用。多年以后,我才知晓李老师毕业于名校武汉大学中文系,写过不少报告文学作品,出了近五十本少儿读物,可谓是深藏不露。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广西文学》的鼎盛时期,可以说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除了上面提到的编辑老师之外,还有写诗的柯炽、杨克、黄堃,写散文的凌渡、严风华、冯艳冰、韦露,写小说的蒋锡元,多面手罗传洲、覃瑞强。尽管人员进进出出,但是依然保持着强大的阵容和影响力。
进入新世纪,接力棒从罗传洲班子传到覃瑞强班子,我与《广西文学》的联系更为紧密。既是实力作家又是热心编辑的吴小刚,精心挑选着每一篇小说和每一个进入“特约头条”的作家。他曾两次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黄老师今年给我一个头条小说吧。于是我便挖空心思绞尽苦脑汁编织故事,生怕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2016年和2018年,小刚交给我的两个头条作业都完成了。虽说作品没有多大反响,但若没有他在后面的鞭策,我这头老牛未必能够赶得出来。
一栏《重返故乡》把作家们又拉回了出发地,精神原乡的概念掀起了新的文學地理热。我那组《生在平用》的散文便应约发表在这个品牌栏目上。2011年仲秋,由《广西文学》编辑部精心组织的“重返故乡”广西作家采风团,千里迢迢来到我位于桂西北的家乡西林。编辑部同仁与东西、凡一平、黄伟林等三十多名作家记者走访平用,山村顿时沸腾了。村民们像是过上了欢乐节,穿着盛装与作家们对酒欢歌,燃起篝火跳舞。至今,当年的盛景仍然成为村民和作家们的美好记忆。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从相识到相知,便是好友。而从相知到相知恒久,便是挚友。我与《广西文学》,也是如此。
【黄佩华,壮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硕士生导师,广西民族大学驻校作家,文学创作一级。出版长篇小说《生生长流》《公务员》《杀牛坪》《河之上》《五月病》,小说集《南方女族》《远风俗》《逃匿》《广西当代作家丛书·黄佩华卷》,散文集《生在平用》,长篇传记《瓦氏夫人》,民族文化丛书《壮族》《彝风异俗》,30集电视剧《美人窝》、20集电视剧《公务员》编剧。有作品被翻译成泰国、越南、俄罗斯和柬埔寨语。曾获第一届广西独秀文学奖,第二、第四、第五届壮族文学奖,第二、第三届广西少数民族文学花山奖,第四、第五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第四、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
责任编辑 韦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