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在旭
劉承舰在纸条上写下三个字,搓成一团,定定地看着墙上那个洞,放在指尖一弹,结果打偏了,纸团弹落在地。他刚想去捡,坐在前面的杜莎莎早他一步捡了起来。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坐回座位,两手在桌子下面把纸条打开,脸倏地红了……
此时正值课间休息,教室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
许久,她拢拢头发,往后靠了靠,刚想转头,他已来到身后,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拿来。
她小声说,什么?
不是给你的。拿来。
她身子一颤,蓦地转过身。
真不是给你的。
谁稀罕。她满脸通红,噌地站起来把纸条往地上一扔,跑出了教室。
刘承舰不紧不慢地捡起纸条,搓成团,继续瞄准墙上那个洞。他喜欢的女生在墙那边,叫杜丽丽。
他还记得开学第一天见到杜丽丽时自己竟被吓了一跳。当时他在教室门前晒太阳,一个身材窈窕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从他旁边走过,不一会儿,她又从同一个方向走了一次。他揉了揉眼睛,难道是幻觉?
他叫住她,同学,你……你是不是有分身术啊?
女生转身停下,莞尔一笑。你刚才一定看到我妹了吧?她被分到你们班了。你会认识她的。
她露出一对酒窝,清澈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
他出神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我叫杜丽丽。然后指了指三班,就在你隔壁。
他想了一会儿,原来是孪生姐妹……很高兴认识你。
好说好说,她摆摆手,已经走远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宽松的校服随她轻快的步伐抖动,马尾辫左右摇晃着。她是那么落落大方,就像一缕清风拂过。她说她叫什么来着?杜丽丽,多好听的名字。他觉得浑身暖暖的,他愿意就这样等她回来从他身边再经过一次。
十分钟后,她回来了。在这幸福的片刻,他竟像个小孩似的紧张起来。我该向她说点什么呢?
她越走越近。当她走到他身边时突然停下来,他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就只能报以傻笑。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挤进了教室。
他的笑容凝固了,这个就是妹妹喽。
刘承舰还没回过神来,一个粉笔头就精准地定在了他的额头上。他一愣,什么时候上课的,数学老师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全然不知。
刘承舰,起立。数学老师瞪着他,你在那发什么呆呢?能不能跟我说说?
全班同学看向他,安静的教室里突然有人小声说,老师,他做白日梦呢。
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他恨恨地看了那人一眼,又是她,杜莎莎。从入学到现在,她总是和他作对。
老师敲了敲讲桌,都肃静,开始讲下一道题。刘承舰,你就站着听吧。
咔嚓,刘承舰一跺脚,干净利落地敬了个军礼。一切听从您的安排。全班又一阵大笑,老师哭笑不得,抿着嘴,转身开始往黑板上写公式。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听见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刘承舰的思绪又飘到九霄云外了。
下课铃一响,他顾不得腿上的酸痛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却被老师叫住了。
刘承舰,把黑板擦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他苦笑着走回来拿起黑板擦接受惩罚。擦了一会儿,眼睛的余光看到门口走过一个特别的身影。他的目光随她来到窗边,她正在和杜莎莎说些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贴墙走过去,在离两人不到三张桌子的地方蹲下假装系鞋带。
原来三班下节课是美术课,杜丽丽借水彩来了。杜莎莎说,姐,我也没带啊。
他脑筋一转,站起来大大咧咧走过去,也不看杜丽丽。水彩啊,我知道谁有。
杜莎莎一愣,你知道?
张斌有。你等着,我找他去。
杜丽丽刚想说不用麻烦,刘承舰已经飞一般跑出了教室。
这小子不错啊。
拉倒吧,我看他没安好心。
别这么说人家,看,他回来了。
姐妹俩看向刘承舰,他身后跟着张斌,张斌从书包暗格里拿出一盒水彩递给刘承舰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刘承舰接过水彩,本来想直接给杜丽丽,可走到姐妹俩跟前却递给了杜莎莎,然后装作满不在乎地走出教室。他听到一句谢谢,却没能分辨出是谁说的。
姐,不用谢他,他是心里有鬼。
他怎么了?
杜莎莎一扭头,也没怎么。
哦,那我走了啊,替我谢谢他。
杜丽丽走后,杜莎莎又想起纸条的事儿了。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刘承舰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他还在回味那句谢谢。虽然没能分辨出是姐妹俩谁说的,但他愿意相信是杜丽丽说的。当时她脸上一定露出酒窝了吧,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笑靥如花。
午休时,刘承舰正在低头吃饭,杜莎莎走过来说,谢谢啊。
刘承舰头也不抬地说,不客气,小事一桩。
没跟你说。我谢张斌呢。
张斌坐在刘承舰前面,听到杜莎莎谢自己,转头一笑。没事儿,能帮到莎莎是我的荣幸。
刘承舰一口饭差点喷出来,你叫她什么?
莎莎啊。
刘承舰笑得前仰后合,饭也不吃了。
杜莎莎指着刘承舰问,你笑什么?
刘承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模仿张斌的口音,能帮到莎莎是我的荣幸。他刻意把莎莎说成了“傻傻”。说完又爆出一阵大笑。
杜莎莎气得满脸通红。刘承舰,你等着。说完又跑出了教室。
刘承舰笑容不减。张斌说,大舰,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刘承舰又哈哈笑起来。
张斌摇了摇头,有你好看的了。
她一个小丫头能把我怎么样?我又不是第一次把她气跑。
谁知道呢。你没看她出去时啥样?都要哭了。
刘承舰继续低头吃饭。
我看她干什么?她长得好看吗?
张斌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好看。
正如刘承舰所想,下午上课时杜莎莎准时回来了,并没找他麻烦。相反,她走过他身边时似乎还笑了一下。刘承舰自然是看不到的,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张斌的眼神倒是追随着她,而她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放学后,刘承舰像往常一样骑自行车回家,骑了一会儿发现越骑越费劲,直到后轮的气越漏越厉害才反应过来。还真小瞧她了。他下来推着车子拐进一条小巷,那里有个修车铺。
在他身后不远处,杜莎莎偷偷跟着,看他拐进小巷不禁小跑起来,样子十分滑稽。
莎莎,你干吗呢?
她像做坏事被人发现一样,突然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着说话的人,原来是赵月。
我在跟踪一个人。
赵月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谁呀?
你就别问了。
到底是谁呀?
我说你烦不烦呀,别妨碍我,我要让他好看。
赵月一听更是来了兴致,小声说,谁呀?让我也看看。
于是她俩来到巷子口,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背影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那,那不是刘承舰吗?
你小声点。
赵月失去了兴趣。她拉起杜莎莎的手低声说,他有什么好看的,走,我请你吃烧烤去。
这句话像磁铁似的把杜莎莎一下子拉了回来。
烧烤?那你不早说。让我姐收拾他吧。走,这次去哪家啊?
两人边往回走边聊。
赵月问,你跟踪他干吗?
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呗。
赵月本来对刘承舰就不感兴趣,也不再追问,两人愉快地去吃烧烤了。
小巷静静的,刘承舰拐进巷子没多远就看见前面站着一个女生。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根两米长的棍子,好像早就在那里等他了。他四下看了看,笑了,难不成我还能被一个女生嚇倒?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故意把自行车弄出动静。
女生转过身来,果然是她。
怎么的?傻傻,你想恩将仇报啊?
这一瞬间女生愣住了。怎么是你?
刘承舰想不到杜莎莎竟然会让她姐姐给她出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理了。
她不愿看到他的尴尬,于是把棍子放在地上,说,一定是莎莎太任性了,你俩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再怎么说,你怎么会欺负她呢?
刚才竟然叫了人家妹妹“傻傻”,刘承舰感到羞愧难当,知道自己必须解释些什么了。但是从何说起呢?
我想一定是误会了,哦不,不是你误会了,我说一定是莎莎误会了。我,你,那个,我还给她借水彩呢,怎么能欺负她呢?
你别紧张,杜丽丽把地上的棍子往旁边踢了踢,笑着说,莎莎只跟我说有个人欺负她,让我在这等,也没说是你。
对啊,我怎么能欺负你妹妹呢?
你俩不是挺好的吗,那天的水彩我还记得。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这句平淡的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刘承舰,天啊,她还记得我。
他把自行车放到一边,郑重其事地说,我叫刘承舰。
杜丽丽坦率地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刘承舰再一次迷醉了。
此刻夕阳的余晖照进小巷,远处传来敲打声,那是修车的师傅在给自行车平圈。
这一定是莎莎放的气吧?杜丽丽看着泄了气的自行车,她知道妹妹能干出这种事。
没事儿,让师傅看看就行了。
刘承舰推起自行车,杜丽丽也在一旁跟着往前走。
真不好意思啊,我陪你去吧。多少钱我出。
不用,不用。其实我也有错。我中午给她起外号了……
她一歪头,傻傻?
他立刻说,我以后再也不叫了,我明天就向她道歉。
这还差不多。
她说这话时跟杜莎莎的表情和语气一模一样。这一瞬间,刘承舰突然发现自己很难辨认谁是谁了。
两人沉默地往前走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对了,水彩我用完就还给莎莎了。
哦,已经给张斌了。
两人又沉默了。
刘承舰把车推到修车铺时,修车师傅竟然找到了五处漏气的地方。
小伙子你这是得罪谁了呀?给你扎了五针。
刘承舰苦笑着看了看杜丽丽,没谁,是我自作自受。
补完车带,刘承舰刚要掏兜儿,杜丽丽已经拿出两块钱给师傅。他赶紧去拦,都说了不用你付。两人的手碰到一起,杜丽丽像触电般缩回……那你付吧。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等着。
刘承舰付完已经快六点了。平时五点半准时到家的,他想,她也一样吧。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你妈不会说你吧?
啊,我把这个给忘了。
她慌张起来。
刘承舰跨上自行车,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跑回去就行。
你怕什么?我又不能把你带沟里,我骑车技术一流呢。
真的假的?
你坐上来试试就知道了。
刘承舰说着就骑了起来。
上来呀,一会儿都六点了。
这句话让杜丽丽不再犹豫,她在自行车后面跟着跑几步,轻快地坐了上来。
你扶着我的腰吧,我没有痒痒肉。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
刘承舰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那我要加速了,坐稳啦。
杜丽丽紧紧抓住后座的铁条,心想,回去怎么跟莎莎解释呢,还有妈妈,一定又要唠叨没完了。
离家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杜丽丽说,我到家了。
刘承舰把自行车停下,啊?你家在这啊。他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暗自记住了这个地方。
杜丽丽没回答他,匆匆说一句你也赶紧回家吧,就走了。
他还定在原地,那我走了啊,谢谢你陪我修车。
不谢。
他想了想,大声说,后会有期。
刘承舰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还在回味杜丽丽坐在后面的感觉,他吹起口哨,边骑边想,要是每天都能送她回家该多好。
杜丽丽到家时杜莎莎已经吃完烤肉回来了。
姐,教训那小子没?
还用说吗,敢欺负我妹的人,绝不轻饶。
第二天刘承舰给杜莎莎道了歉。
杜莎莎眼睛一翻,我没听到。
刘承舰又说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傻傻”了。
杜莎莎眼睛一瞪,你敢?
好好好,我再也不敢了。啊,美丽的莎莎,原谅我吧。
这还差不多。
张斌不知何时从后面冒出来,表情夸张地模仿刘承舰,啊,美丽的莎莎,原谅我吧!
上一边去,哪都有你。
刘承舰和杜莎莎就这样冰释前嫌了,但杜莎莎心里的疑团还没解开。那个人如果不是我,又会是谁呢?她决意留心观察刘承舰的一举一动。但几个星期过去了,也没发现他对班里哪个女生眉目传情,不禁怀疑那个纸条就是写给自己的。
这个胆小鬼、懦夫。
她继续观察刘承舰,自从他道歉后,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倒是张斌开始有意无意地围着她转。
杜莎莎发现不爱运动的刘承舰对篮球产生了兴趣,那是在一个星期后。这天,下晚自习,她经过操场,远远看见他在篮球场上,她被他笨拙的投篮姿势逗笑了。
此时,刘承舰已经投了七八次,一次没进,他抓起球,学着篮球明星的样子,从胯下拍过去却因力道没用好而失败了。
哎哟,拍球都不会呢,还运球呀。她不无讥讽地说。
刘承舰看她一眼,把球往地上一按,坐在上面。不会怎么了?谁生下来就会?我这不学着吗。不像某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拿來。
干什么?
她伸出手说,把球给我,本姑娘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运球。
你会运球?
少废话,把球给我。
刘承舰抬起屁股,两手抓起球故意用力往前一推,啪的一声,杜莎莎稳稳接住了。她二话不说,一个标准的三步篮,球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唰的一声从篮筐落下。然后杜莎莎潇洒地甩了一下刘海。
去把球捡回来。
刘承舰瞪大眼睛,你指使谁呢?
这还有别人吗?
我不捡,谁投的谁自己捡去。
哼,手下败将。
杜莎莎扔下这句话就往球场外走。
站住。
她回头,刘承舰已经把球夹在腰间,大长腿一岔,向她发起了挑战。
是时候展示我真正的实力了。
杜莎莎扑哧一声笑了。好好,我就看看你有什么实力。
从现在开始,我让你连球的边都碰不到。来吧,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杜莎莎脱掉校服往旁边的木凳上一扔,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气势汹汹。杜莎莎站到篮下,今天让你进一个算我输。
刘承舰拍了几下球,开始往前带,可一到杜莎莎前面就把球抱住了,他虚晃一下,再突然举高。杜莎莎比他矮了一头,即使跳起来也够不到。刘承舰看准篮筐把球往上一扔。
球打在篮板上弹了起来。他一跳又把球接住。然后再投,还是没进,他又跳起来把球抢在手中,他像逗小孩儿似的用一只手把球举到最高,站着不动,让杜莎莎抢。杜莎莎真使起了小孩儿的伎俩,抓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两条腿盘住他,然后用一只手去够球,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球上,谁也不肯让步。刘承舰的胳膊一抖,球险些掉落,他立刻把另一只手放在球上轻轻一推,球奔篮筐而去。杜莎莎赶紧从刘承舰身上跳下来准备抢篮板。啪嚓,球又被刘承舰抢到了。
他想找个顺手的地方换个角度重新投,只听见杜莎莎在后面大喊一声,刘承舰,你走步了。
刘承舰定在那里,谁规定不能走步了?我今天不仅不让你碰到球,我还要进一个呢。
此刻他已经站在二分线附近,跳起来轻轻一抛,球进了。
你这个无赖。杜莎莎一脚把篮球踢飞,拿起校服气匆匆地走了。她的白色T恤后腰处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手印。
寂静的篮球场上,刘承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杜莎莎回到家,换了衣服,把T恤放在盆里泡上就进屋看电视了。这时姐姐刚写完作业从屋里出来问,怎么才回来?
杜莎莎在屋里说,哦,出去玩了。
姐姐摇了摇头走进卫生间。
你是不是又去打篮球了?
杜莎莎来到卫生间正看到姐姐把T 恤拎起来,上面有个大大的手印。她突然想起刘承舰,一把抢过来说,这一定是赵月那个丫头玩赖,抢不着球就犯规。她把T 恤揉成一团摁在水中,又倒了些洗衣液。
你去看电视吧,姐给你洗。
哎呀,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杜丽丽看着这个妹妹,仿佛一瞬间长成了大姑娘。
好,那你自己洗吧。
揉成团的T 恤像一朵花在水中慢慢绽放开来。杜莎莎的思绪飘向远方。
第二天杜莎莎第一个来到学校,她开始打扫卫生,走到刘承舰的座位时犹豫了一下,放下笤帚,把他桌上的书整整齐齐地摞好。刘承舰一进教室愣了一下,平时都是他第一个来的,没想到杜莎莎比他还早。看样子,这丫头精神不错,新换的校服散发出一阵清香,马尾辫比之前吊得高了点。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扫地。刘承舰心想,昨天的气应该是消了。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教室里太安静了,好在同学们陆续进来,才化解了这二人独处的尴尬。
一天相安无事,到了晚自习后,刘承舰刚要起身,一个纸条飞了过来,他打开一看,瞬间崩溃了。纸条上写着:昨天不算,今天继续来战。
他一抬头对上了杜莎莎挑衅的目光。
他小声说,哎哟,你饶了我吧。
杜莎莎说,不行。
我认输还不行吗?
杜莎莎走出教室,篮球场见。
刘承舰走出教室往篮球场的方向看了看,这丫头挺倔啊。
他跑几步赶上张斌,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说,哥们儿,杜莎莎找你打篮球,你去不?
张斌一听,精神抖擞,哪呢?
刘承舰往篮球场指了指。
大恩不言谢,大舰,好兄弟。说完就往篮球场跑去。
刘承舰来到车库,骑起自行车悠闲地晃出校园。
第二天,杜莎莎没再跟刘承舰说一句话。
一个星期后,三班和四班的篮球比赛拉开了帷幕,刘承舰只练了几天就坐上了替补席位还是很兴奋的。他焦急地等着哪个同学打累了,他好上去。这时他在三班的拉拉队里看到了杜丽丽的倩影。她和同学一起喊着加油,眼睛却随着场上的张斌游走。他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强烈要求换人。可张斌作为二班的主力是不可能下场的,而且他越战越勇,已经为二班拿下了17分。只见张斌一个漂亮的三分跳投,球又进了。场边响起热烈的呐喊声。有女生直接喊,张斌超帅。然后很多人跟着喊起来。刘承舰见换不了张斌,就跟老师说,你看汤龙都累成那样了,让我上吧。老师看了眼场上分数,同意了。
属于刘承舰的时刻终于来了,他夸张地做了个热身的动作,然后大喊一声,我来啦。队友们被吓了一跳,三班的同学开始起哄。
待会儿都把球传我啊。
队友发球,给了张斌,张斌一边带球一边竖起食指,稳扎稳打,多传球,尽量看好再投。
刘承舰是球在谁手就往谁跟前跑,根本没人防他。
藤博,把球传我。
藤博手腕一抖,球从刘承舰手边穿过,张斌接住球直接起身跳投。球又进了。
好,你们都不传我,我就自己去抢。
双方你来我往中,刘承舰看准时机,一巴掌把球从对方手里扇出去,球到了张斌手里。张斌向他点头,虚晃一下,手腕往左一抖,又把球传给了他。
这是刘承舰上场十分钟后第一次拿到球,他往场边三班的拉拉队里看了一眼,开始往前带球。没人防的时候,他还能勉强往前带,一旦有防守队员过来,他立刻就慌了,他停下迅速把球死死地搂在怀里。
就在场上场下所有人迷惑不解的时候,他抱着球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来到篮下,转了一圈,背对着篮筐把球往上一抛。球飞出去的同时,哨声响了。裁判宣布:刘承舰走步。再看球呢?正卡在篮板和篮筐之间下不来了。
场下爆出一阵大笑。张斌向他举起了大拇指。大舰你真行。
下去吧!场下开始喊了。
他脑袋一沉,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在离他远去,再也没有什么比在人群中感到孤独更可怕的了。
他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可只看见了另一个。她没有跟别人一起喊,也没有嘲笑他,她在人群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与众不同。这一瞬间,他茫然了。为什么是她呢?
比赛后,刘承舰低头走在操场上,不敢看别人。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在场上的那一投,已成了一个笑点。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一愣,是杜莎莎。
好样的,气氛活跃得不错。这是那天打篮球放她鸽子后她第一次跟他说话。
他刚要说些什么,队友们也从后面上来了,纷纷说道,大舰,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喜剧演员啊。
我……
你就别装啦,你故意在篮下转了一圈还背对篮筐勾手,就是要制造娱乐效果,对吧?
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没错,就是这样,而且效果奇佳。刘承舰又恢复了活力。
杜莎莎作为拉拉队长,对几个女同学说,走,给咱们的“战士”买饮料去。
看着她欢快离去的样子,刘承舰对队友们说,以后需要活跃气氛了我还上,哈哈。
这天中午,杜莎莎去取饭盒,在路上看到汤龙和张斌还有几个同学在墙角窃窃私语。她听见了劉承舰的名字就绕道走过去躲在墙后偷听。
汤龙说,你们知道刘承舰暗恋谁不?
杜莎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谁知道啊?
汤龙沉声问,你们想知道吗?
张斌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我还要取饭盒去呢。
我还不能确定,但那天放学后我看见他骑自行车带着一个女生。
谁啊?
我也没看太清,好像是杜莎莎。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杜莎莎靠在墙上,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从来没坐过刘承舰的自行车。
她又想起那个纸条,虽然当时教室里只有她和刘承舰两人,她却忽略了墙上那个洞。自己真是个傻瓜。
张斌的声音有些激动,你到底看清没有?没看清就别瞎说行不?
我也没说就是杜莎莎啊,我说可能是,你听不懂人话啊?
你说谁呢?再说一遍试试?
杜莎莎已经听不见墙那边的声音了,她也不关心那边的情况,低着头往回走,饭盒也忘记取了。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如果那个人就是你呢?
另一个声音说,不,那不是你。
幻想自有其逻辑,可能的事也有它发展的方向。在飞奔而来的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在一种焦灼思绪中独自前行。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了。每当看见刘承舰时她就脸红心跳,看不见时又幻想他在姐姐身边。
有时她也会故作镇定,努力做回从前那个洒脱的少女。可是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自己精心营造的世界就瞬间坍塌了呢?为什么一想到快放假了,就感到一阵失落?
我的运气不好,无奈时间短暂。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刘承舰为一件事发愁,刚和杜丽丽有一些交集,就要放假了。好在他送她回家时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也就是这天,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是感到一阵狂喜。
他还在为自己的勇气感到自豪。杜丽丽正和一个同学一起走,他骑车跟在后面,等那个同学和杜丽丽分开后就骑了过去,如果说之前那次是偶然遇见的并事出紧急才带她一段,那么这次则是主动大胆地邀请。他骑到她身边,鼓足勇气说,我送你吧!
她微微一笑,轻快地坐了上来。
骑到路口红灯快亮时,他说,扶好,我要冲过去。慌忙中,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过了路口,她没把手拿下来,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车座后的铁条。
假期很快就来了,刘承舰还记得杜丽丽家的那条街,于是经常骑自行车往那边去,他在那里徘徊很久,但一次也没遇见过杜丽丽。有一天下午他又往前骑了一段,终于看见了杜丽丽。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杜丽丽穿裙子。她低头款款而行,像一株移动的水仙。他绕道骑到她前面的不远处停下,杜丽丽一抬头,惊讶地说,刘承舰,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不是说过,有事出去你找我,我骑车带你多方便啊。
杜丽丽往后看了看快走几步,说,其实也不远,就没想麻烦你。
你去哪儿啊?
杜丽丽指了指前面说,我去补习班,没多远。
正好我也要往那边去呢,来,我带你。
杜丽丽不再推辞,把过膝的裙摆轻轻一系,轻快地坐了上来。说不远,其实也挺远的,这正是刘承舰希望的,他边骑车边问补习的是什么,一听是英语,脑袋嗡的一声,心想还是算了,我可不能补。然后又问几点补完。
干吗?
没事,随便问问。
四点。
哦。
……
四点多,杜丽丽从补习班走出来就看见刘承舰在那里等,她刚想走开,刘承舰往这边看了过来。她只好往前走。
别跟我说你又是顺路啊。
刘承舰笑着说,还真是顺路。他把车筐里的菜拎起来,你看我刚从市场买菜回来,晚上吃火锅。
哦,火锅好吃。
你也爱吃火锅啊?
还行吧,就是觉得它比较省事儿。
来,我带你一段。
杜丽丽坐上自行车。快到家时,刘承舰放慢了速度,晃了晃车子,哎哟,你挺沉啊,我都骑不动了。
那我下来吧。
逗你呢。
杜丽丽拍了他一下说,好好骑。
刘承舰仿佛被注入了力量,起劲蹬了起来。
突然杜丽丽哎呀一声从后座上跳下来。
刘承舰赶紧停住,问,怎么了?
她站在那里两颊热辣辣地发烫,也不说话。
刘承舰上下打量她,试探地问,是绞到脚了还是刮到裙子了?
杜丽丽手放在后面,红着脸说,夹到屁股了。
刘承舰看着她避开的脸,一瞬间也犯难了,他想拉住她的手把她转过来,但又不能,他想说揉揉,更开不了口。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行。
过了良久,他才说,都怪这破车,该换了。
杜丽丽站在那里不动,说,我家就在前面,你先回去吧。
那你,这,没事吧?刘承舰指了指杜丽丽的裙子。
你还说?
啊,不说,不说。那我先走啦。刘承舰推着车子依依不舍地离开,推了一会儿又回头看。
杜丽丽还站在那里没动,直到刘承舰骑上自行车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刘承舰回到家,吃完火锅已经七点了。他不由自主地拿起电话,翻了一下记录,按了拨打键。
喂,你好。
丽丽……
电话那边温柔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在等对方说话,沉默片刻,刘承舰终于开口了,那个,屁股还疼吗?
然后就听见电话那头一声惊天动地的女人的吼叫:杜——丽——丽。
刘承舰拿着电话愣住了。
不一会儿,那边有人拿起电话。哈哈,剛才接电话的是我妈,你死定了。
这次说话的是杜莎莎。
刘承舰颓然地挂断电话,两姐妹的样子在脑海里不停地旋转。他突然心生一个奇怪的想法,她俩的妈妈会不会跟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第二天,刘承舰想到底要不要再去“偶遇”杜丽丽呢?如果再让她妈妈知道就完了。但他又担心杜丽丽被教训,他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个上午,中午出去一趟,下午三点多他又开始心慌意乱,到底要不要去问问呢?
就这样犹豫了很久,四点多,他匆匆骑上自行车往杜丽丽的补习班那条路去了。
刚一拐进路口,刘承舰就看见杜丽丽往这边走。他快骑几下过去,不等她开口便问,还疼不?
她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突然她低下头看着脚尖不说话了。
他又急切地问,昨晚你怎么跟你妈妈解释的?
她支支吾吾,也没怎么样,没事了。
他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但一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了。
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火锅吧。
她抬头惊讶地看着他,火锅?
对啊,你不是很爱吃火锅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要不要去尝尝?
换换口味吧,吃烧烤呗。
好,你说了算。他骑上自行车,后座上已经绑了一个海绵垫。上车。
她把裙摆往上提了提,轻快地坐了上来。
两人到了饭店,刘承舰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给她说,喜欢吃什么,点吧。
那我就不客气啦。给我来两盘羊肉,一盘肥牛,一大瓶果粒橙。
没事,丽丽,你爱吃啥点啥。刘承舰笑着说。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拿起菜谱翻到第二页说,哦,那我再看看。
服务员露出一抹微笑,准备记录。她清了清嗓子说,再给我来一盘鸡胗,四个鸡翅,嗯,鸡心也得来一盘,还有锅包肉,再来一盘雪绵豆沙,一盘饺子,一盘大虾,一盘拔丝地瓜,一盘……
刘承舰心想,这小丫头还挺能吃。
等菜期间,她也不说话。刘承舰想,我得说些什么,于是又提到了裙子的事。
你穿裙子比穿校服好看多了。
那是。她骄傲地说。
和穿校服感觉就像两个人。
两个人?
我的意思是说,你一穿上裙子就更有女人味了。
哦。她低下头,摆弄着裙角。
炉火上来了,她熟练地把肉放上去,一会儿翻翻这个,一会儿翻翻那个。嗯,这个熟了,快吃。
他几乎没怎么吃,他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
你也吃啊,别只看我。
他憨憨地笑,看你我就饱了。
傻样,我能当饭吃呀?
精神食粮。
讨厌。
刘承舰笑得更憨了。
别看啦,吃饭。就像没跟女生吃过饭似的。
刘承舰很想说他这是第一次约女生吃饭,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切,怎么会呢?
那你倒是说说还跟谁吃过?她放下筷子。
这个,太多了想不起来了。
你就吹吧。
他不想再装了,于是摊了摊手,好吧,我跟我表妹吃过。
那不算。
刘承舰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妹妹怎么没补课啊?你俩不总是做什么都一起吗?
她数学好,不用补。
一提到杜莎莎,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哎,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她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这我哪知道。
你俩一班,天天看到她,你怎么能不知道?
刘承舰愣了片刻,他和杜莎莎的点点滴滴突然化作潮水汹涌地袭上心头,从开学到放假,他突然觉得,那些日子杜莎莎一直在他身边。他又想起他在篮球场上被众人嘲笑那一刻,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坚定的目光。他喃喃地说,她很好,其实……她对我很好,我想她……
杜丽丽的眼睛已经闪着泪光,她突然起身跑向外面。
刘承舰急匆匆付完账,追了出去。他愕然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莎莎。
刘承舰一回到家就拨了杜莎莎家的电话。在等待接听的时候,他的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仿佛过了一個世纪那么长。
喂,你好,哪位?
阿姨,我是杜莎莎同学,我能和她说几句话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女儿的学业了。我也年轻过,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希望你们一切到此为止。也祝你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这样吧。
不等刘承舰解释,那边就挂断了。
这些话像一块巨石似的压向刘承舰的心头,他感到一阵眩晕,想再拨回去,但他也明白,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不甘心。他想,我明天一定要见到她。
第二天刘承舰直接去补习班找杜莎莎,可她没来,电话又打不通。
暑假快过去了,刘承舰再也没见过杜莎莎。他就只能盼着开学,然而开学第一天,他得到消息,杜莎莎转学了,杜丽丽也转学了,听说她家搬走了。
虽然还总是想她,但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他不再有任何杂念,开始冲刺高考。
两年过去了,刘承舰如愿考上了大学。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他刚从教室里出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喊道,莎莎。
女孩没有回头。他快步追了过去,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他没有再喊那个名字。拉耸着脑袋往回走。
刘承舰。
他一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这就像在做梦。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
那是我偷偷跑出来的。对不起,当时我妈很生气……
你也来这里了?
她调皮地一笑,怎么,不行啊?以我的实力,有什么奇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她向前走几步在他耳边说,这次是我一个人考进来的哦。
刘承舰觉得脸有些发烫,他知道她是在说她姐。
这很好。
我饿了,请我吃点什么吧。
刘承舰笑着问,烤肉如何?
她点点头,如此甚好。
责任编辑 苏 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