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韩 东 山 风
嘉 宾 宿 颖 陈 乐 李万峰 赵志明 谈 波
韩东:宿颖、陈乐、李万峰、赵志明在“青春新视界”是首次亮相。请向读者介绍一下你们的生活、学业或工作情况。你是谁?
宿颖:我叫宿颖,现在在自由写作,但通常的状态是写不出来。之前做過图书编辑、审稿编辑,做编辑是因为投稿总被拒,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陈乐:我是陈乐,目前正在牡丹江的家里准备考研,生活维持在图书馆和家两点一线间。
李万峰:我在成都,一直做跟当代艺术相关的工作。七月份所在的画廊关张了,现在是自己找各种事情干。还是在这一行,给艺术机构供稿,给艺术家写评论,也参与一些商业项目,还有艺术品经纪,诸如此类。暂时没策展。不上班,发现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但有点一团乱麻的感觉,希望明年可以清晰一些。
赵志明:我是赵志明。今年6月我刚刚从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班毕业。三年前为了准备入学考试,我辞去了一份工作,当然,现在我有了另一份工作。工作是为了生活,生活一直都不好不坏,未见可喜,也不足虑。我以为对写作而言,这恰到好处。也就是说,我现在仍然处于贴地飞行的状态。
韩东:介绍一下你们的写作情况,取得的成就,或者有何计划。
宿颖:我目前只发表过一篇小说,是2018年发表在《青春》上的《关于恋爱的七个著名现象》。这个过程很神奇,原谅我每次都要讲一遍。当时我要给慢三做书,我们第一次见面,初次见面嘛就要亮一下彼此的文学趣味看合不合适,结果不是合适,是一致。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是他坐连夜回苏州的火车比较无聊,他就去看了我放在网上的这篇算是中篇小说(的作品)吧。我可能坐地铁还没到家,他就发微信来说觉得我这篇很好,他要推荐给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当时在组稿。我就没睡好。第二天一早(非常早),慢三给我推了这个朋友的微信,说他已经看过了,可以。我现在都记得这个编辑朋友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哪的。我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再加上前一晚没怎么睡觉,整个人恍恍惚惚,对话就草草收场。直到几个月之后这篇小说发出来,我才看到有关的评语。所以我在写作上最大的成就就是被喜欢的人看到并推荐吧,当然还有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两条同等重要,因为同等偶然。
陈乐:我是在大学加入诗社之后开始写作的,写诗到今天有五年,写小说则要再晚两年。我最大的成就是通过写诗与小说结识到了许多朋友(不一一列举了),他们也一直在写作,虽然交流见面很少,但是能在微信上看到他们更新我很开心。还有我爸我妈看过我写的诗也夸我写得不错。目前没有任何计划。
李万峰:我是写诗的,2020年是我写诗的第17个年头,现在手上有2000多首诗。我可能是非常不适合写东西的人,这些诗里面,一多半都很烂,2010年之前,几乎没有一首勉强看得过去的作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坚持这么久。我写小说更早,不过就更惨不忍睹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篇勉强看得过去的。毕竟在诗上花的心力要多些,现在完成了的,自认为有四本诗集在合格线以上,其中只有《桃花》选了一些出版了,叫《在这个世界上是什么意思》。我挺想出完整版的《桃花》。《桃花》真的很不错。
赵志明:大概是二十年前,我不觉得我从事写作会有什么问题,就是写,“我手写我口”那种。现在来看,我过于乐观了。写作还是写作,其承受的挑战和质疑与以往和未来相比都一样,但我遇到的问题会多一点。甚至这些问题有一部分不是写作上的问题,不是写作上的问题而影响到了写作,我觉得才是问题。为此,我很焦虑。计划暂时谈不上。我不是一个计划性强的人。
韩东:关于写作,你大致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有何思考?
宿颖:我是一个见到陌生人如果不必要就完全不说话的人,但好像心里又有点想法,就总想写点东西。开始写小说也很偶然。我在上一个英语写作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your most audacious story,大概就是写一个你做过的最大胆、最放肆的事。别说最大胆,一般大胆的事我也没有。我就虚构了一个冒险故事,结果老师信了,我一下子体会到了虚构的奥妙。开始认真对待写小说这件事以后,我也会想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小说一定是写非这种文体不能表达的东西。好像总是有人提小说会不会消失,当然不会,因为有一块儿东西只能用这个说。我希望的是用最简单的语言写最复杂最难以说清的事情。用叙事构建起空间,我觉得那个空间就是小说,读者能在这个空间里体验、感受、获取到什么就是读者自己的事了。
陈乐:不管是写诗还是写小说都要认真,认真不光在于写还在于修改与重读,要忠实自己的内心,除此之外我没考虑过其他。写小说我想更幽默松弛一些,可以放松自己的身心,让读我小说的人也感到畅快与轻松,当然我也给自己立了一个具体的要求,以后想以段为单位开展写作,而不以句子涂抹句子。
李万峰:这个我想得很杂乱,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也有一段时间没好好琢磨了。我想说,做艺术方面的工作对我写诗有不小的帮助。我会跟一些画画的朋友建议,所有的传统都应该为我所用,不要停下来,可以多做尝试。哪有那么多创作?创什么作啊一天到晚,只有学习是可能的而且让人愉快。只要有值得学习的东西,我就能继续写,这就够了。
赵志明:多年前,我想过写作的雅俗问题,有点类似于当年《三联生活周刊》的办刊思路,即把雅的变俗一点,把俗的变雅一点。雅俗之间,其分寸的把握谈何容易。所以,我想清空自己,想不重复自己,想冒险一点。在我看来,我的失败之作对我而言,意义更加重大。不是敝帚自珍,只有我自己才会去看那些文字,因此它也是独一无二的。当我想写一个不受野心驱使的作品,而它又失败了,这会让我陷入沉思。毫无疑问,无用功拯救着我的写作。而所谓的成功可能正好相反。
韩东:谈波你的小说都非常简短,多大的篇幅最适合你?为什么?
谈波:三四页,五六页,不能再长了,两三页也挺好。
韩东:尝试过中篇和长篇吗?你认为短篇小说有其“本质”上的特殊性吗?
谈波:中篇写过三两个,论坛时代写的,属于那种语言狂欢式的,不怎么算数。长篇写过一个,也不太成功。(短篇与中长篇)有区别,钻石跟铁矿石之间的区别(质地之别而非价值大小),短篇需要天衣无缝,需要打磨得精致再精致。
韩东:宿颖的小说很关注家庭或者和亲密者的关系,这些是你写作冲动的起因吗?
宿颖:是的,心头就这么点事。按说这里面也应该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的事吧。其他题材的作品我也关注,但只能默默欣赏,我写不了。具体到您看过的那两篇,写它们的起因是有话要说,和朋友聊天有没说清楚的地方,那我就写个小说吧这样,非常奇葩。
山风: 在我看过的你的几篇小说中,叙事与思维的文字始终以特殊的方式结合,呈现出一种有趣的绵密感,这种风格是你有意追求的,还是本能所造就?与你自己的性格或平时的思维方式有关系吗?
宿颖:我太喜欢这个问题了,但好像也只能做简短回答。我找自己的小说语言找了好几年,找到之前也写,硬写。我觉得一个人在找到自己的语言之后写的小说才成立。至于我这种语言是怎么来的,我本意是想让人读着顺畅,希望人家能读下去,仅此而已。
韩东:陈乐的小说虽然简单,我认为有难得的小说意识,或者说结构意识。陈乐你自己怎么看?
陈乐: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写的小说里面的故事绝大多数与我自己相关或是自己所见,我喜欢以自身为切入点进行创作。但小说的呈现与现实中的动作交流不一样,现实是散乱的,而小说可以将这种杂乱有序地整合在一起,这也是我喜欢写小说的原因。
山风:你的小说短小精悍,趣味清晰爽快,给我一种率性而为、有了灵感后立刻抓住一气呵成的感觉,你的创作是这种方式吗?还是其实下笔前仍会有一个酝酿构思的过程?
陈乐:我属于前者,我写小说完全是一时冲动,边写边构思,我喜欢一气呵成的感觉。但修改同样重要,我愿意花大量的时间修改错字,删减枝节。我在修改上花的工夫大过初写,修改也是进行构思吧。
韩东:李万峰这篇东西很像是诗,而且是对《桃花扇》的改写。你的小说都是这样的吗?
李万峰:这就是一首诗。是这样的,2017年《桃花》写完之后,个人经验我实在是写伤了,不知道怎么推进,就以《论语》为依托,来进行技术训练,写了20首《议论》。当时感觉这种方式挺好的,至少可以继续写。哪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进展,可是就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所以就找了个体量比较大的来再尝试一下。选择《桃花扇》首先是因为传奇剧本这块我没怎么涉猎过,想做些了解。其次是明末清初这段历史比较特殊,从小就很感兴趣,打算琢磨琢磨。我就是瞎写。这篇东西改写自《桃花扇》第二出《传歌》。我保留了里面的故事线索,但太模糊了,叙事的内容完全淹没在我的乱弹琴之下。我不想写这样的小说。我想写那种明明白白的小说。已经有诗让我胡乱折腾,小说再这样做就没必要了,但是这种区分可能也是没必要的。如果读者能把这篇东西当小说读,我會觉得很幸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韩东:目前改写或者翻写经典小说的不在少数,如这个栏目第一期刊载的孙智正、郑在欢。你对这一现象有何评论?
李万峰:每个作者大概都有各自的处境和方法吧。其实我的观念是写什么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偏偏要改写经典?就是自己弱,想找些相对可靠的凭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能在里面。那么,这就是一种自知之明,当然还有抱负。还是说我个人,改写《桃花扇》最理想的结果是,通过这么一个旧东西,把当代鲜活的内容全部安置好。但这只是一个说法,更适合拿来吹牛。我再吹两句。改写《桃花扇》这件事情,虽然我还有其他方面的想法,但确实有个主要目的,就是希望传递一个心得——压根就没有靠谱的知识和理性,因之而生的系统和框架唯一的真实无非永远在迅速崩解,我们不可能得出任何哪怕在一瞬间能够站住脚的看法。但这也不算什么心得,是另外一些经典阐述的,我拿来用用罢了。也就是说,作品的来源千头万绪,包括改写经典在内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写点新鲜的东西出来罢了。我相信孙智正和郑在欢也是这样的。
韩东:赵志明写的乡村题材的小说可谓独步天下,开辟了一个崭新的维度。想问一下赵志明处理乡村和城市题材有何不同,或者说是否有你更擅长的?
赵志明:我处理乡村的鸡零狗碎,可能比较得心应手,有一种庖丁解牛般以无间入有间的自由感,但我现在很少写这类题材。我害怕,因为对自己期待较高,我希望更进一步,但难度显然更大。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世界意义上的,是百年以后的。举例来说,就是农事诗、胡安·鲁尔福这类。我会因为这种期许而羞愧。而城市题材,我知道我想去尝试解决什么,一种写作的当下性。我更擅长的显然还是隔远的那种,但我也很想挑战灯下黑。或许,我是在通过城市题材的写作,一步步接近现在的自己。
韩东:你上次告诉我有很长时间没写小说了。你写小说是一阵一阵的吗?我可是如果没事必须每天写一点字。能谈谈两种不同的工作习惯吗?
赵志明:我很羡慕工匠式的写作。写作也是百工之一种,所以我不觉得此举值得夸耀。而作为工匠,业精于勤很重要,勤的标志是习惯。可惜,我虽然尝试过,但无法适应每天写作的习惯,虽然我每天大概会有两三个小时,是专门花在写作上的,但不是写下什么。很多时候,我没有时间写作,只有周末有成块的时间。反过来说,花了这么多时间不在写作上,而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也证明我的蠢笨,同时尤其愤怒、沮丧。不过,也有补偿,那就是不写而写时,我称之为打腹稿,或许写作的凝思更合适,任由梦魇般的俄罗斯方块般的文字在脑海里飘来飘去,让我获得过太多次短暂的愉悦。
韩东:请向“青春新视界”推荐一些你看好的作家,特别是年轻作家,可列名单。简单说说你为什么要推荐他们,好在哪里。
宿颖:不说看好的作家吧,因为我不太这么去看,我想推荐两位我觉得应该被更多人看到但可惜还没有的年轻作家吧。一位是陈子衿,1995年出生的小伙,他出版过一本非虚构作品《二十一岁以及我的余生》。我觉得那是代表年轻一代的最好的非虚构写作。他小时候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到他二十一岁查出了癌症,一家人重新聚到一起,他就用无比平实从容的语言写一家子的鸡飞狗跳。这里面有每一个中国家庭的缩影。要说写家庭的勇气和耐心,他远在我之上。另一位是朱一叶,我非常喜欢她的第一本书《死于象蹄》,但读过的人不多。她人和作品反差巨大,作品是个老垮掉派,本人就是邻家女孩。我喜欢两种作家(在写得好的前提下),一种是文如其人,一种就是反差两极,处于中间多少都带点伪饰,特别极端的,仅靠装是装不出来的。
陈乐:我知道的且写得好的都是一些写诗的朋友,比如胡了了、刘佳怡、李嘉伟。关于小说的话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对不起。
李万峰:周恺和余幼幼。这两位已经实现的优秀与暂时性的不足都十分明显,优秀作为前提,不足实为可能性。我没有见到这样的其他人。我不但看好他们,我还想说,现在乃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对他们的认同仍然是猎奇和偏见居多,远远低估了四川盆地中央积蓄已久的能量和野心。
赵志明:大头马、渡澜。大头马是古怪精灵式的写作,不受拘束。渡澜具有天生的语感,修辞和语言几乎完全相融,有点像我当年读到阿来老师那般惊艳。
责任编辑 菡 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