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峰
——画家赵望云的美学理想

2021-03-03 11:55谢大娟
新疆艺术 2021年6期
关键词:乡间西北画作

□ 谢大娟

画家赵望云

叶浅予先生称他为“中国画革新的闯将”;郭沫若先生肯定他“从兹画史中,长留束鹿赵”。他就是二十世纪中国画变革大潮中一位立足农村、关注现实、直面社会的“平民画家”赵望云。赵望云先生曾说:“我是乡间人,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在我感到是一种生活上的责任。此后,我要以这种神圣的责任,作为终身生命之寄托。”这便是赵望云先生一生所践行的艺术活动的生命精神和写照,以“乡间人”的身份“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追求“唯真乃可爱”的艺术境界。他的这种艺术责任和美学精神对于今天中国画的创作和发展来说依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和启迪价值。

一、赵望云其人

《疲劳》

赵望云(1906-1977)生于河北束鹿(今河北辛集)一个经营皮行生意的商人家庭,1942 年迁居西安。西安可以说是先生的第二故乡。西北成就了先生,先生也没有辜负西北。旅行、写生、农村、农民、自然等词可说是对先生一生艺术活动的总结概括。而农村生活场景、农民劳动场景、西北自然山水则可说是先生一生画作中的几个关键词。“我画农民,是由于我生在农村,熟悉农村,热爱农村景物,同情劳动生活。”这不仅暗示着赵望云先生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感,也反映了先生对农村及农民生活的热爱与关注。赵望云先生的艺术活动,不管是早期的《大公报》旅行记者期间所创作的农村写生画作和塞上写生画作,还是中期定居西安后对西北边疆自然风景及少数民族风俗及场景的描绘画作,包括晚年创作的百幅画作,皆可见贯穿于先生一生的责任与信念所在,也是先生一生艺术活动的美学精神所在,即“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追求“唯真乃可爱”的艺术境界。可以说,先生一生的艺术活动既是先生生命精神的写照,也是当时中国社会的写照,是二十世纪中国农村、农民和西北地区发展的一个缩影。

《贫与病》

二、赵望云的美学精神

(一)为生民立命:身历其境之农村写生

1.国画改造志愿之确立

赵望云先生曾在自传中说:“绘画、音乐、戏剧曾成为我废寝忘食的嗜好,特别是绘画……以绘画作为精神的惟一寄托。”从中便可看出先生在艺术方面的天赋与才能,尤以绘画为主,因此自幼便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且以此为事业的想法,足见先生的眼界与见识。之后在面对社会的危难状态与人们生活疾苦的现实中,深感艺术大众化的必要,从此便“确定了从事国画改造的志愿”。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与艺术热情的驱动下,更加坚定了从事国画改造的信心并且一生为之奋斗着。

2.“以笔为枪”之农村写生

农村写生便是先生从事国画改造的第一站。在当时诸如“艺术到民间去”“艺术家应该走出象牙之塔,来到十字街头”等众多宣传艺术大众化的口号的影响下,先生对国画改造有了新的感悟,读了诸如《艺术论》《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等文艺理论相关的书籍。由此,先生对艺术也有了新的见解,认为真的艺术是不需要任何装饰的,只有虚假的艺术才常用装饰来掩盖一些东西。先生对艺术之真有着强烈的追求和情感,先生选择农村与农民进行描绘就是其实践,当时的中国社会农村与农民是被忽略的那部分,但正是这部分最能反映中国社会现实之真。先生对农村与农民的选择可以说正是对艺术之真的追求和对虚假艺术之反对的体现,崇真尚美的艺术美学观贯穿于先生一生的艺术活动中,正如先生所说“唯真乃可爱”。农村的人与物、事与景是赵望云先生笔下的第一站农村写生。1927 年创作的处女作《疲劳》,直接表现了社会下层民众苦难的生活,之后先生又创作了诸如《贫与病》《风雨下之民众》《厂笛》《郁闷》《雪地民生》《幸福梦》等大量表现农村农民水深火热生活的画作,引发“中外人士咸惊为‘苍头特起’之艺术前峰。”主持《大公报》的学者王森然先生也用“充富之爱”和“战斗的勇力”等词来称赞先生,肯定先生是米勒式“群众画家”。由此可以看出先生此时画作之真实与纯朴,蕴含的爱国热情,可以说是以笔为枪来“为生民立命”。

赵望云先生对农村生活场景的描绘与他的性格和出生农村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些场景就是他熟悉的生活场景,对先生来说,就是他想要表现的场景,是作为画家的一种神圣的责任。正是这种责任感,使他在国家处于危难的时期倡导国画改革、艺术大众化“以笔为枪”,义无反顾地投身于乡间写生,深入农村、关注农民,在《大公报》做旅行记者《抗战画刊》做主编时期创作了一大批直接反映乡间苦难及民瘼的画作,为抗战奉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诚如先生所说:“我们不能拿枪,‘纸’弹如能在抗战宣传发生点功效,就算尽了我们一些职责。”冯玉祥将军看到先生这些表现农村及民瘼的画作后很是感动,便在先生的画作上题诗以此配合出版画集来宣传抗战、唤醒民众,成为艺术界的一段佳话。这既是赵望云先生人格的必然选择,也反映出先生的爱国热情与社会责任感,蕴含先生的生命精神与寄托,即“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

《雪天驮运图》

《巴山春耕》

《渭北山庄》

(二)为人生而艺术:身历其境之西北拓荒

1.结缘西北

《霜林晓色》

西北是赵望云先生“身历其境”的第二站选择,这个选择不是偶然的,与先生骨子里对乡间的热爱离不开。西北作为我国发展较慢的地区之一,很少有人会愿意深入其中去了解那里的人们的生活,而赵望云先生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西北,定居西安,开始了人生的第二站。先生与西北的缘分可从1934 年的塞上写生说起,那时,先生作为《大公报》的旅行记者有西北各地写生的经历,西北的草原、群山、牲畜、农民以及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在先生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之影”,这便是先生与西北的第一次结缘。1942年先生迁居西安,与西北缘分更深,此选择与前期“农村写生”的选择一脉相承,均可见先生对生活的责任,对生命的追求。先生得以更进一步地深入西北地区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和自然面貌。开启了艺术创作新局面。

2.西北拓荒

此间,先生一边写生一边研究,足迹远至西藏、新疆、青海等地,而且投身于西北文物事业的开拓与建设工作。在绘画创作上,先生此时由前期的人物画创作转向了山水画创作,不同于古代文人士大夫的绘画,先生的山水画描绘的是西北自然风光与少数民族风土人情,具有泥土气息。可以说,人们群众一直都在先生的心中和画中,不管是人物画还是山水画,劳作的人是不会缺席的,正如他所说:“在我的画里,永远不画不劳动者。”老舍先生说,我国传统的文人士大夫画作中的人物总是以悠然自得、闲情雅致的形象出现,而很少见具有真实生活气息的日常劳动的场景和人物,给人一种距离感。赵望云先生的画作改变了这种局面。张大千先生曾认为赵望云先生笔下的马是在劳动的马、牛是在耕田的牛而表达了对先生画作中劳动这一主题的赞赏。可见,对先生而言,生活中一切的快乐和美都是与劳动有关,是人的实践活动。所以西北乡村的劳动场面成为先生画作中最常见的主题,这也正是“长安画派”绘画特点。深入乡间、关注农民可以说是先生作为“长安画派”创始人和奠基人留给后人最好的经验、财富。

《雪天驮运图》《巴山春耕》《渭北山庄》《蜀中农家》《走进天山》《边塞风光》等这一时期的画作,生动地表现了西北风貌与民风民俗。先生曾在西北旅行时,直言喜欢看没有看过的东西,认为自然社会都与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其中“有一种微妙的力量引诱着我的精神。”这正是对先生第二站“身历其境”的西北拓荒的最好总结和写照。

除了绘画创作外,先生还在对西北文物的保护、考古方面付出过汗水和心血,敦煌、炳灵寺、麦积山、西北历史博物馆、半坡博物馆等地都留下了先生的足迹,正如王翰章先生所说:“他是西北文物、考古事业的奠基人和开拓者”。赵望云先生在西北艺术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先生而言西北也是具有重要意义人生和艺术驿站,这同时也是先生“身历其境”的必然选择。

(三)人生艺术化

晚年即使在十年文革期间,赵望云先生仍然没有放弃绘画,即使行动不便依然坚持创作,在离世的前一年(1976)完成了一百幅画作,其绘画事业达到了顶峰,实现了他一生奉行的“唯真乃可爱”的艺术追求和人生的艺术化理想。

《竹林池塘》《霜林晓色》《终南山居图》《山居人家》《林荫深处》《秋山牧羊》《山林飞瀑》等都是赵望云先生晚年的作品。先生这一时期的创作主要是对以往旅行生活的追忆,画作真实地反映了先生对人民群众的热爱、对自然的向往。不管是在技法上还是意境的表现上,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绘画技法上,已由早期的稚拙逐渐走向成熟,既有传统中国画的笔墨意味,又融入了先生此时的心境,笔墨此时已达到化境和“无法”的境界,看似“无法”实际“有法”。正如陈之中先生所说,先生晚年作画时已经完全不用考虑诸如笔墨技巧、画面内容等问题了,那些东西早已深深地印在了先生的心里,已到了自然而然的境界。早已不纠结画面内容、不讲究笔墨技巧,画面依然很真实,不同于之前的画作,有了一种空灵感。在画面的内容表现及意味传达上,基于前期的“农村写生”和“西北拓荒”的实践,此时亦有所改变,画面呈现出一种诗化、音乐化的意境,更加出神入化,进入一种“畅神”的境界。

《终南山居图》

《竹林池塘》

正如程征先生所说,先生此时描绘的正是他曾亲自到过、看过的陕北、新疆、青海等地的自然风光与风土人情,是一种内省性的艺术创造状态,而这一状态却是古往今来的很多的画家都可望而不可及的艺术境界。先生临终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拿纸来!我要画画!要画大画!……”这句话浓缩了赵望云先生一生的追求与寄托。先生一生追求“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先生不仅是这样说的,亦是这样做的。先生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的绘画事业,只要有时间、有条件他就画画,从不停歇,青年时期先生立下诺言,“我是乡间人,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在我感到是一种生活上的责任。此后,我要以这种神圣的责任,作为终身生命之寄托”。

三、赵望云美学精神的当代价值

从以笔为枪“为生民立命”到西北拓荒“为人生而艺术”,再到晚年逆境冲刺,实现“人生艺术化”,纵观赵望云先生的一生,始终贯穿其中的便是先生以“乡间人”的身份和信念在绘画上践行“身历其境的景物”,真实地描绘着自然、社会及其所蕴含的真善美。这便是先生终其一生所践行的美学精神,对我们今天的文艺工作者来说,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新时代,我们更当以先生为榜样,学习他不畏困难、直面现实、关注农民、深入乡间去发现真善美的精神与意志,“为人生而艺术”,不断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升华自己的境界,实现“人生艺术化”、“诗意的栖居”。赵望云美学精神的当代价值不仅体现在个人价值实现上,他对农村及民生的关注、建设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

赵望云先生一生,可说是一直都在探索我国艺术大众化发展的道路,他深入农村、关注农民、直面现实,一生以“我是乡间人”的姿态践行“画自己身历其境的景物”,追求着“唯真乃可爱”的艺术境界。赵望云先生的艺术道路和艺术追求,很好的回答了诸如“为谁画”、“画什么”、“为什么画”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对于今天处于新时代的中国画的创作发展提供的宝贵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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