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甘肃驻防与新疆军府研究*

2021-03-02 11:33晖朱辰曦
西部蒙古论坛 2021年4期
关键词:准噶尔八旗绿营

锋 晖朱辰曦

(1.新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2.新疆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内容提要] 清代甘肃八旗、绿营驻防围绕准噶尔威胁而设,康雍乾三朝逐步形成宁夏、庄浪、凉州为核心的军事驻防体系,布控新疆、蒙古、青藏三线战事。清政府平定准噶尔叛乱后围绕周边游牧部众的非法越境问题,首度移驻甘肃驻军,设置伊犁军府。土尔扈特东归时,清朝围绕东归部众的控辖问题,再度移驻甘肃驻军,构建新疆东路军府。清末西北“内忧外患”下,清朝政府以甘肃为后盾收复新疆,并废军府,建新疆省。甘肃驻防对新疆社会稳定、民族融合、经济发展等意义深远。

自汉代以来,甘肃与新疆关系极为密切,中央王朝通过甘肃经营新疆地区。清政府平定准噶尔叛乱后,鉴于新疆内外威胁并未完全解除,确定军府治疆之策,两度移驻陕甘八旗、绿营武装,构建新疆驻防主体。学界关于清代甘肃驻防与新疆军府研究成果丰富:管守新先生著有《新疆军府制度研究》,利用各类汉文文献,对军府体制下东路、北路、南路三线机构构成及职掌予以梳理论证;苏奎俊先生著有《清代新疆满营研究》及新疆满城、驻防系列论文,论述六大满营历史发展;李永忠先生著有《甘肃绿营兵与清代西北边疆》,述及清朝中央政府自甘肃移驻新疆驻防武装相关内容,为研究甘肃与新疆驻防奠定了前期基础,亦为二者驻防变迁研究提供了空间。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以满文、汉文档案为依据,梳理清朝前期甘肃驻防强化与移驻、新疆驻防设立与变迁的缘由,进一步解析清朝治理西北边疆的特点。

一、甘肃驻防的沿革与新疆的战略安全

(一)准噶尔的威胁与甘肃驻防的建立

清代甘肃,东接陕西,西靠新疆,南界青海,北临蒙古,战略地位突出,为历代中央王朝打通西域必经之路。清朝兵制有二,即八旗与绿营,其中八旗为核心,绿营为主体。顺治朝及康熙朝,清朝政府于甘肃设置绿营驻防,无八旗驻防,八旗军虽数次进入甘肃,镇压农民起义及平定“三藩之乱”,但八旗仅为临时驻军,未设长期驻防,具体事宜则由绿营管理。

康熙十八年(1679年),噶尔丹称汗,准噶尔汗国迅速崛起,征伐扩张,一度控制哈密,引起清朝政府警觉。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噶尔丹率军越阿勒泰,进犯漠北蒙古诸部,危及京师,清圣祖首度率兵亲征。西安将军率满洲、蒙古、汉军八旗进驻宁夏,断绝噶尔丹后路,配合北路清军以图合围,乌兰布通大捷后清朝撤军宁夏。康熙三十年(1691年),噶尔丹派兵抢掠宁夏周边,西安八旗驰援该地,与绿营合击噶尔丹,获胜后遂又撤军。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喀尔喀蒙古再遭噶尔丹进犯,清圣祖再次亲征噶尔丹,清朝认为宁夏紧要,遂设官兵驻防①《清圣祖实录》卷一六七,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821页。,任命舒恕为宁夏将军②《清圣祖实录》卷一六七,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823页。,配合其实施三路合围③清军三路合围:东路军为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宁古塔将军佟宝、盛京将军绰克托等所率满洲八旗兵;西路费扬古及振武将军孙思克、西安将军博雾,率陕甘兵出;康熙帝率中路盛京、宁古塔、黑龙江、宣化府、古北口满洲八旗、绿营兵与喀尔喀诸札萨克兵4万余,由独石口出,约期夹攻。,大败噶尔丹于昭莫多。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二月,清圣祖第三次亲征噶尔丹,于宁夏指挥西北战事,彻底围歼噶尔丹残军,噶尔丹败亡科布多后,清军遂撤兵宁夏④“先是,以宁夏宜设兵驻防,命建造营房。今贼势困迫已极,宁夏设兵驻防无益,此所造营房,令地方官查明给还原主,令其居住”。引自:《清圣祖实录》卷一八二,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并裁宁夏将军。

噶尔丹败亡后,准噶尔威胁并未消除,策妄阿喇布坦执掌准噶尔大权时,双方矛盾不断升级,对峙区域不断扩大,涉及北路喀尔喀、中路新疆东部至河西、南线青藏高原三大区域,准噶尔军队常以声东击西之策,使清朝陷于战略被动。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准噶尔军队不断骚扰新疆东路哈密一线⑤《清圣祖实录》卷二六三,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587~588页。,吸引清军主力于中路及北路,随即遣兵绕哈密,经阿里攻入拉萨,杀拉藏汗,控辖西藏。清朝对此极为震动,迅速调兵至南路青藏沿线,并拉拢青海蒙藏上层孤立入藏准军。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四月,清圣祖调集三十万大军分新疆、青海、西藏三路进击,入藏准军方才退返。雍正元年(1723年),青海和硕特首领罗卜藏丹津趁清圣祖驾崩之际反叛,清朝再举重兵平叛。

为扭转西北被动局势,清朝政府调整中央机构,设立军机处,并调整驻防格局,在甘肃绿营驻防基础上增设八旗驻防。雍正二年(1724年),清朝政府鉴于战事再设宁夏将军,自东北调满洲、蒙古八旗三千及太原满洲兵三百余名携眷移驻宁夏⑥容鹤轩:《清代乾隆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地震宁夏旧满城震毁情况》,见于宁夏档案馆藏自治区统战部1960年档案〔全宗卷号51〕。引自李自然:《试谈宁夏八旗驻防的特点》,《满族研究》,2005年第4期。,扩充绿营,修筑城池,宁夏八旗、绿营驻防正式开启。雍正九年(1731年),清军和准噶尔军在“和通泊之役”“光显寺之战”中两败俱伤,清朝政府为扭转战事,强化前沿及巩固后方,一面将新疆东路吐鲁番额敏和卓所部八千余人内徙于瓜州,同时强化甘肃驻防;一面设立凉州将军,于西安满营移驻满洲、蒙古、汉军二千名,构建凉州八旗驻防。清朝将拟移驻西宁之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千余人调至庄浪,构建庄浪驻防①《清史稿·志一百五》。此后,甘肃驻防官兵几经加强,宁夏、凉州、庄浪八旗官兵达六千七百余名,绿营官兵亦形成三标六镇九协一百一十九营,总数达八万二千八百八十八名,成为清朝平叛准噶尔军的核心力量。清朝以宁夏、凉州、庄浪三处驻防,布控蒙古、新疆、青藏三线战事,抵御准噶尔军的叛乱。

(二)哈萨克、布鲁特的非法越境与甘肃驻防的首度移驻

乾隆十八年(1753年),准噶尔内讧,诸多头目率部投清,清朝政府再次出兵准噶尔,以凉州、庄浪等官兵为西路军,与北路军共五万人实施征伐②《清高宗实录》卷四六五,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1027~1028页。。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朝经过三次出兵西域,平定准噶尔及大小和卓之乱,彻底统一天山南北。叛乱使当地人口锐减,周边哈萨克、布鲁特政权随之出现大规模非法越境事件,侵占准噶尔部故地草场,自科布多,经塔尔巴哈台,至伊犁,延伸至回疆,不但有大规模牧民私越,更有其头目带众兵入境。清朝对其非法越境占地问题格外警惕,将伊犁与塔尔巴哈台视为边疆安全重点区域,多次警告哈萨克头目:该区域皆准噶尔故地,现清朝以大兵平定准部,因此该地已属清朝疆域,不得任由侵踞③《清高宗实录》卷六二八,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9~11页。!起初清朝政府反复警告,禁止其非法越境,随后派官兵数次驱逐,但收效甚微,非法越境问题愈演愈烈,边境威胁逐步升级,哈萨克、布鲁特遂被清朝政府视为平准后新的威胁,但清朝并未笃信以武力解决争端,极力寻求以温和灵活的方式处理问题,这便急需建立长期边境军事管控网络,构建军府体系,布设军队驻防。清高宗令征准大军就地驻扎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43册,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初四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8~161页,阿克苏办事大臣阿桂奏为伊犁驻兵筹备粮饷帐篷折。,以换防制实施边境控辖,调甘肃等地八旗、绿营官兵更替戍防。

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清朝政府设伊犁将军,因换防工作繁杂,携眷驻防方案便逐步提上议程。清高宗明确巴里坤以西等地皆为内地,凉州、庄浪已非边境,为驻军便省,遂改换防为驻防⑤《清高宗实录》卷六七七,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575~576页。,将凉州、庄浪三千二百名满洲、蒙古兵,携眷迁往伊犁驻防⑥军机处满文议复档687~1。,移驻西安八旗兵两千名至凉州、庄浪予以替补⑦《军机处录副奏折》(乾隆二十八年六月一日)。。因甘肃军务减少,清朝对甘肃驻防官员实施裁减政策,裁凉州将军,保留宁夏将军及副都统一员,其余副都统等尽数裁汰⑧《清高宗实录》卷八二七,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896页。,将庄浪副都统调整为城守尉。清朝将首批移驻新疆的甘肃满洲、蒙古八旗官兵整编为惠远城满营、惠宁城满营。清朝移驻陕甘绿营官兵三千零九十八人,修筑瞻德、广仁、绥定、熙春、拱辰、塔勒奇六大绿营驻防城。此外,张家口察哈尔兵、黑龙江索伦兵、承德厄鲁特兵、盛京锡伯兵五千余名亦陆续受命抵达伊犁,以总管旗制度构建伊犁四营,形成伊犁九城外围防御。伊犁两满营、伊犁四总管旗营和六城绿营驻防布局由此逐步成型,官兵达一万七千余名,远超最初驻兵四千名的计划。可见,伊犁驻军主体的前身即为甘肃驻防,伊犁将军前身即为凉州将军。

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正月,伊犁八旗、绿营驻防及边境管理系统逐步完善,清朝政府正式采取“界内卡外”方式处理非法越境问题,以贡马、租马为条件,允许哈萨克、布鲁特部众进入清朝边界以内、卡伦以外区域游牧,同时清朝又在界内设夏季、冬季两道卡伦,间距数十至数百里不等,使越境游牧部众夏冬两季始终受卡伦驻军控辖。通过这一灵活的边境管理方式,既明确了哈萨克游牧范围及清朝对准噶尔部故的归属管理权,又满足了越境游牧部众的生产生活所需,使非法越境成为合法越境①小沼孝博认为,清政府卡伦管理制度的变化是由其管理注重“属地主义”,而不注重卡外管理所致,导致清末巡边制度变为巡卡制度,并明令禁止官兵出卡处理越境事务,使清朝边界失去“卡外界内”的明确性,使卡伦线路成为边界实体。自:《清と中央アジア草原——遊牧民の世界から帝国の辺境》(清朝和中亚草原——游牧世界的帝国边境),东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75页。,有效处理了矛盾,稳定了边境秩序。

表1 驻防伊犁清军统计②数据自《西域图志》《西域图志校注》卷三十一,第433~438页,(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年)。《新疆图志》卷四十九~五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三)土尔扈特部众的控辖问题与甘肃驻防的再度移驻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初,伊犁驻防始建完毕,土尔扈特等部突然自俄境东归,引起清朝高层争论,态度较为复杂。清朝高层认为,土尔扈特为卫拉特蒙古一部,与准噶尔部同根同源,康熙、雍正两朝举兵平定准噶尔叛乱,清朝曾遣使欲与土尔扈特联合东西夹击准噶尔,但土尔扈特未参与。乾隆朝,清朝再次举兵平定准噶尔叛乱,土尔扈特部亦未予配合。此外,东归部众成分复杂,除土尔扈特部众外,另有准噶尔残余势力及乌梁海、和硕特等部跟随而来,入境意图不明,部落关系不一,使得入境后动向难以掌控,清朝高层对其动机、动向甚为担忧疑虑①“额鲁特等本性狡猾,不能深信,此等故作力疲者前来,乘我不备之际,肆意妄为之,故亦应暗中防范。将此传谕舒赫德等知之,虽于安置伊等之时,不可使之略有觉察、怀疑,但亦须加意防查。”译自:《清代新疆满文档案汇编》,第100册,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十五日,第401~403页,“伊犁将军伊勒图奏妥善安置管理来归土尔扈特部众”。,争论不断。清高宗强调:“今前来归顺之额鲁特,因俱携带眷属,长途跋涉,故指地安置甚为重要!”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土尔扈特档》,乾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一日。但对安置又强调“彼此远离,间隔安置”原则。清朝遂将东归各部拆分至天山南北及科布多各地,防止各部之间的纷争及联合,又实现“分而治之”的控辖目的。清朝鉴于伊犁驻防兵力有限,既要巡逻边境、管控非法越境,又要换防塔尔巴哈台、回疆各城,并承担各路卡伦、军台、驿站差役,兵力不足,难以对东归部众实施有效控辖,使清朝在分割安置东归部众的同时,再次移驻清军于新疆,部署新的驻防体系,使东归部众的安置与东路驻防的布设同步进行,新疆东路驻防规划由此启动。

清朝对新疆东路驻军设置以“就近移驻”原则开展,即再次将凉州、庄浪及宁夏驻兵四千四百余名全数携眷移驻乌鲁木齐③军机处满文录副奏折2439~012。,修筑巩宁城,乌鲁木齐八旗驻防由此启动。清朝又移驻宁夏、西安满洲兵各一千名,组建巴里坤、古城满营,分驻孚远城、会宁城。自吐鲁番莽嘠里克反清作乱④莽噶里克(?-1757),吐鲁番回部头目,投归清朝后被封公爵,管辖吐鲁番之伊拉里克至阿斯塔克地方,不久叛清,杀宁夏将军。乾隆二十二年初重新投归清军时,被安西提督傅魁所杀。后,清朝强化该地戒备,遂建吐鲁番广安城满营,移驻八旗官兵五百名。东路四满营相继构建之时,绿营亦随之完成部署,以乌鲁木齐为核心,以东建十三城(屡丰堡、惠来堡、辑怀堡、惠徕堡、阜康城、时和堡、育昌堡、保惠城、恺安城、靖宁城、古城、镇西城、木垒城),以西建十四城(怀义堡、宣仁堡、宁边城、头屯所、乐全堡、宝昌堡、景化城、芦草沟所、绥宁城、康吉城、遂成堡、绥来堡、安阜城、丰润堡),以南建有嘉德城,东路满营、绿营交错布设。清朝将战时临时军屯改为驻防军屯,设八旗官兵六千余名,绿营官兵一万三千余名,驻扎巴里坤至伊犁一线,东归部众由此被彻底分割为四路⑤东路:库尔喀喇乌苏一域,置两旗,巴木巴尔为盟长,由库尔喀喇乌苏办事大臣管辖,由乌鲁木齐都统及伊犁将军节制;西路:精河一域,置一旗,默们图为盟长,隶属伊犁将军管辖;南路:喀喇沙尔一域,置四旗,渥巴锡长子策琳纳木扎勒为盟长,属喀喇沙尔参赞大臣管辖,由伊犁将军节制;北路:和布克赛尔一域,策伯克多尔济为盟长,属喀喇沙尔参赞大臣管辖。,安插于伊犁至乌鲁木齐驻防网络间。

伴随大批甘肃驻军移驻新疆,清朝政府以京城满蒙八旗补充甘肃,其中选调京城官兵一千,携眷三千三百五十七口,七百八十三户,驻防宁夏⑥《清高宗实录》卷九一四,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245页。;移驻京城官兵五百名至庄浪;移驻京城官兵三百于凉州⑦《清高宗实录》卷一二三六,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78页。。甘肃八旗驻防几经移驻拨补后,规模逐渐稳定。乾隆末年,甘肃八旗官兵总数五千九百六十二名,其中宁夏驻防官兵三千五百零二名,凉州驻防官兵一千六百零七名,庄浪驻防官兵八百五十三名⑧《钦定八旗通志·卷三十五》,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

表2 新疆东路驻防清军统计①数据自《西域图志》(乾隆四十七年)《新疆图志》(清末宣统元年至三年)及《西陲总统事略》《塔尔巴哈台事略》《乌鲁木齐事宜》统计所得。

(四)甘肃驻防的衰落与新疆军府的终结

道光年间,张格尔在新疆数次叛乱,甘肃作为稳定新疆的后方,其八旗、绿营多次入疆参与平乱。鸦片战争后,清朝政府为筹措赔款而节省军费,连续裁减陕甘绿营官兵数目,缩减甘肃绿营规模,戍边屯垦体系逐步萎缩,甘肃驻防由此整体衰落,其影响逐渐波及新疆军府。

同治年间,清朝内部社会矛盾激化,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西北地区爆发陕甘回民反清运动,甘肃驻军被频繁征调镇压,导致驻防军民人数锐减,其中八旗官兵由近六千名减至一千余名②《宁夏满营事宜》道光朝手抄史料,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军民损失达68%,出现“征调频仍,存营无几”③《清穆宗实录》卷二〇〇,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34页。的状况。1864年后,自陕甘流放伊犁的大批东干人与塔兰奇部众联合反清,新疆军府及驻防体系因此受到重创,因得不到甘肃驻军支援,新疆六大满营中仅剩巴里坤满营,满营军民由嘉庆朝六万八千余名④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新疆通志》第27卷,民族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07页。锐减至四千余名⑤国家民委《民族问题五种丛书》编辑委员会:《满族社会历史调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满族调查报告”,辽宁民族出版社,1985年,第168页。,新疆各地绿营亦纷纷陷落,三十余座驻防城悉数被毁,新疆军府由此彻底解体。同时,内部乱局导致外部势力侵入,浩罕国阿古柏趁机作乱,南北疆社会动荡,人口锐减,沙俄也趁虚入侵伊犁,使新疆面临空前危机。

光绪元年(1875年),清朝政府命左宗棠督办西北军务,集结军队稳定甘肃,于河西区域屯田拓荒,并逐步延伸至巴里坤、哈密一带,为收复新疆奠定基础。左宗棠坐镇哈密,刘锦棠率军南下,攻克乌什、阿克苏、库车等地,彻底剿灭阿古柏之乱。左宗棠一面派兵挺进伊犁,威慑俄军,一面派曾纪泽与俄谈判,收回伊犁主权。光绪十年(1884年),清朝鉴于新疆军府体制的弊端及驻防体系的崩溃,遂于新疆建省,以巡抚管辖天山南北,清朝治疆方式由清帝直辖的“军府制”转为清廷统一管理的“直省制”,与内地实施一体化管理,随后又有大批陕甘官员及新军进入新疆,推进新疆建省后的治理。

二、西北安全视域下的清代甘肃驻防

(一)甘肃驻防的西移与西域的战略安全

军事驻防与战略目标联系密切。纵览清朝军事驻防布设,以八旗为主、绿营为辅,以京城为核心,构建京城周边驻防,再推进各地域,呈现沿长江、长城、黄河、运河、沿海五条线路布设,各区域战略利益并不一致,使内地直省驻防往往主动推进,而甘肃、新疆驻防多为防御性拓展。

清朝入关初始,西北区域控辖以西安为八旗驻防重心,嘉峪关至西安之间广大区域,多以绿营管辖,八旗在甘肃因战事所需屡设屡撤,宁夏将军更是设而又撤,顺治、康熙朝未确立甘肃八旗驻防。然而,准噶尔部屡屡侵袭喀尔喀蒙古,迫使清朝政府构建甘肃八旗驻防,并强化绿营驻防,由更替换防改为永久驻防,借以稳定蒙古与青藏两线,将军事前沿推进至巴里坤、哈密一带。

清朝以甘肃驻防为基地,于北路蒙古区域完成对喀尔喀的编旗设佐,东北各地区驻防不断强化,将巴雅拉、库雅拉等部众编为“新满洲”,整编瓜尔察、锡伯等部众入八旗,强化对漠北蒙古的控辖,弱化准噶尔对北路的威胁;于南路青藏区域,清朝因准噶尔军队入藏,以甘肃驻防威慑准噶尔军队,并驱逐大策凌敦多布,实现对西藏的彻底控辖,通过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实现对青海的彻底管辖。清军以甘肃区域为核心对峙准噶尔军队,甘肃区域鲜有败绩,稳步推进南北两线军事,对统一新疆作用重大。

清朝平定准噶尔叛乱之初并无意于新疆设驻防,活捉达瓦齐后即刻全线撤兵,拟分封四汗,实施间接管辖。然而准噶尔部众随阿睦尔撒纳反清蜂起,使清朝政府“分封制”治疆之策彻底破产,加之准噶尔部人口锐减,北疆大片草场空虚,导致哈萨克、布鲁特等部众大规模非法越境占地,对西北构成潜在威胁。清朝政府遂裁凉州将军,移驻甘肃、西安驻防官兵,设伊犁将军与乌鲁木齐都统,构建新疆双军府体系。甘肃与新疆的军事驻防设置,因各类安全威胁而被动性推进,与东部直省驻防反差较大。

军事驻防围绕战略目标而布设,而战略目标又与战略利益和管理成本密切关联。清朝财政主要源自内地商业富庶之地,西北边疆虽远不及内地富庶,但对国家安全意义重大,战略地位十分突出。清朝历次用兵西北,平定准噶尔叛乱,其战略目的不在于土地部众的直辖或赋税财富的获取,而是国家疆域的统一及安全威胁的消除。清朝政府统一新疆前后,在治疆制度的选择中有分封制、直省制、军府制的权衡,于驻军方式中有换防至驻防之转变,最终清朝面对统一新疆后的各类潜在威胁,选择高成本的军府制治疆,并以伊犁将军和乌鲁木齐都统双军府体系确立治疆格局。可见,清朝政府视边疆长治久安的战略安全利益远甚于管理成本的经济利益,其核心便是清朝统治者“大一统”理念的体现。

(二)甘肃驻防的调动与全国驻防的调整

雍正朝,清围绕准噶尔威胁,以黑龙江、吉林等东北八旗官兵构建宁夏满营,以西安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官兵构建凉州、庄浪八旗驻防,绿营中屯兵、马兵、炮兵数目不断增加。乾隆朝,清统一新疆后,针对周边哈萨克、布鲁特部众非法越境问题,以凉州、庄浪官兵为主体,构建伊犁惠远城、惠宁城满营及六城绿营,以西安官兵补充凉州、庄浪兵缺。土尔扈特部东归时,清朝政府为有效控辖而再次移驻凉州、庄浪官兵,构建乌鲁木齐、吐鲁番满营;移驻西安满洲、蒙古八旗,构建巴里坤满营;移驻宁夏官兵,构建古城满营,而西安、宁夏、凉州、庄浪所出兵缺,基本由京城八旗官兵填补。

甘肃驻防从无到有,由换防至驻防,并两度移驻新疆,源自其防御对象的变化,即防御对象由准噶尔变为哈萨克、布鲁特,边界疆域由哈密、巴里坤、吐鲁番一线西移至巴尔喀什湖一带,使驻防亦随之向西推进。清朝在移驻官兵选择中,亦有生产生计、利益分配、官兵特点等因素的综合考量,最终新疆驻军由各个民族的不同兵种组成。

甘肃驻防是西北驻防的中枢,也是全国驻防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变动而产生的连锁效应波及全国,引起全国军事驻防体系大调整。清朝政府因平定准噶尔叛乱后,内地直省承平,为不增加全国兵额与军费,遂令京口、杭州等内地各省数万八旗汉军,或出旗为民,或编入绿营,所出缺额补充甘肃驻防,并移周边满蒙八旗填充汉军八旗辖区。清朝政府为配合移驻伊犁的陕甘官兵,强化边境游牧部众的管理,又移驻盛京锡伯兵、黑龙江索伦兵、张家口察哈尔兵、承德厄鲁特兵,构建伊犁总管旗四营。经过乾隆朝此轮全国驻防大调整,清朝疆域的奠定与八旗驻防布局的定型可谓相辅相成。此后清朝政府的多次军事调整、官兵移驻,亦呈现甘肃补新疆、陕西补甘肃、北京和全国补陕甘的情形。

(三)甘肃驻防的构建与西域治理的一体

清朝的西域区域,自甘肃嘉峪关以西,至天山南北、巴尔喀什湖以东,由甘肃河西区域和新疆全境构成,为重要的战略区域。

顺治朝,清政府规定嘉峪关外西域部落之长,投诚归顺者,照例封赏①《清世祖实录》卷十五,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56页。。康熙朝,准噶尔部进兵新疆东路,清朝政府设宁夏将军,置甘肃八旗驻军,嘉峪关外建柳沟、安西、赤斤、靖逆、沙州五卫,并将前沿延伸至新疆东路巴里坤、哈密一线。雍正朝,清朝政府建宁夏、凉州、庄浪驻防体系,以巴里坤、哈密为军事前沿,关西区域作为军事缓冲地带,设置卫所,开办屯田,复以嘉峪关内区域为后方,形成前沿、缓冲、后方完整的战略区域,借以推进平叛战事。

乾隆朝,鉴于分封卫拉特四部的两次失败及新疆东路治理的成功,拟将巴里坤、哈密治理经验推广至新疆各地,即将新疆并入甘肃省,实施一体管理,清朝拆分陕甘总督,设甘肃总督,并规划以甘肃官员管理天山南北,但随后因哈萨克、布鲁特部众非法越境问题,使清朝认识到直省制的薄弱,遂设伊犁将军,构建军府制,以乌鲁木齐为界,东西分属伊犁将军、陕甘总督管辖。其后,清朝政府因土尔扈特部东归的管理问题,设东路驻防,置乌鲁木齐都统,总理东路军政事务,将原伊犁将军、陕甘总督分界区域自中央“切割”,构建都统辖区。新疆驻防定型后,嘉峪关以西区域分辖于将军府、都统府、总督府,清朝政府以三位一品要员管辖三处战略防控地带,同时自西向东,形成由军事前沿向后方过渡,将西北地区构建成一个完整的军事防控区域。

三、结 语

纵览汉代以来西北史可窥见:甘肃兴则西域通,甘肃强则西域合,甘肃衰则西域乱。

清朝甘肃军事驻防可谓贯穿清始末,尤其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驻防规格之高,派兵次数之频,移驻官兵数目之众,参与各路战事之繁,军事防御对象之杂,承担各类军务之重,为同时期各地驻防所不及,成为平定准噶尔、大小和卓叛乱,消除西北边疆安全威胁的坚实力量。光绪朝,左宗棠以甘肃为基地,剿灭阿古柏,威慑沙俄,收复伊犁,实现新疆建省,可谓经略甘肃对于西北安全和国家统一作用极大,甘肃驻防兴衰与新疆稳定发展密切相连。

清朝新疆社会发展尤以甘肃驻防推进为主线。康雍乾三朝甘肃八旗、绿营不断扩编,无论级别、规模均创各地驻防之首,同时清朝政府以绿营广辟军屯,经营牧场以屯兵辅助作战,并不断携眷移驻新疆,肩负“戍边屯垦”重任,成为新疆军府体系下最为可靠的武装力量和生产力量,使得新疆屯田不断拓展,商贸要道不断延伸,城镇建设兴旺,文化交流繁荣,屯牧规模空前,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断深入,清朝新疆八旗、绿营驻防城成为今日新疆主要城市,军台驿站体系亦成为今日新疆交通主干。无论甘肃还是新疆,八旗与绿营均为命运共同体,驻防城布局以“满汉合璧”形式推进,积极传播中华文化,对新疆社会稳定可谓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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