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乒乓球本身是我很热爱的一项运动。本来想写个单纯的女追男轻松文,但那段时间我每天关注奥运赛事,所以最后给女主的人设加了特殊的背景。赛场上,绽放光芒的运动员很多,但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人。希望他们在经历过辉煌和彷徨后,依然能笑着开始新生活。
“花期有轮回,根基也还在。明年夏天,它们还是一样盛放。”
1
“秦理,我喜欢你。”
小小的办公室霎时鸦雀无声。原本忙碌的体育部成员们停下手中的工作,纷纷望向说话的女生。
她的个头偏低,但并不瘦弱。短发过耳,花花绿绿的一字小发卡别在两侧,露出略显幼态的圆脸。她正站在一张办公桌前,定定地望着桌后男子。
被告白的男生心理素质显然非常好,他抬眼注视她两秒,波澜不惊地问:“为什么?”
她却答非所问:“我觉得面试没表现好,应该会被刷掉。
“下次找到机会见你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所以,先提前告诉你一声。”她朝他露出笑容,眉眼都弯弯的。
秦理从刚刚看过的纸页堆里随手抽出一张,将她的脸同左上角的一寸照对比。
“仲夏星?”他尾音上提,轻念她的名字,“你没有被刷掉。”
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女生眼里放出光芒。她双手一下撑在桌上,整张桌子像被她激动的情绪震到,颤抖着往后移了半寸,撞进体育部部长的怀里。
“真的吗?”
“喀喀……”
秦理忍了忍上腹部的疼痛,声音像从齿缝中挤出:“回去等通知吧。还有,”他抬眼望着她,“不要再随便说出那四个字。”
“哪四个字?哦,没问题!”女生答应得痛快,还朝他敬了个礼。
像一阵风一样闯进来的仲夏星,很快又像风一样快乐地离去。
体育部其他成员回过神来,有人记起了简历中的女子,犹疑道:“部长,真的让她加入吗?她行为举止冒冒失失的,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吧?”
秦理收回目光,望向手中的简历。照片中的她头发更短一些,嘴唇紧抿,目光也略微涣散,和刚刚那个笑容洋溢的女生仿佛是两个人。
她的个人信息几乎填满了,唯独“特长”和“获奖经历”两栏,空空如也。
“而且,她分明是大一新生,直呼你名字多没礼貌。”副部长简妮不满道。
“她和我同龄,不必非叫学长。”秦理扫她一眼,“公示名单整理好了吗?”
简妮悻悻转身,边工作边暗自揣度。
部长刚刚的话里分明充满了“维护”。难道,让那女孩加入是因为他的私心?
2
学生会体育部招新后的第一次会议,在周五傍晚举行。
他们借了一间小教室,夕阳透过窗户洒下暖橙色的光。仲夏星单手托腮,望着讲台上镀了金边的男子。
光花痴他的眉眼就占据了她的神思,至于他口中老生常谈的迎新致辞,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每个人都已经互相认识了,秦理拿出另一份文件,公事公办地说:“按照往年惯例,十月我们会举办‘新生杯’体育赛事。既是迎新,又发扬体育文化。去年是篮球和羽毛球,今年大家有什么新的想法?”
说起比赛,气氛活跃了很多。
“足球!”
“网球!”
“乒乓球!”
大家各抒己见,在提到乒乓球时,讨论的声音更热烈。
“孔潇雨刚得了国际比赛冠军,马上就回国了。有她带动,参与的人肯定多!”
“对,对,她是我们学校的体育明星。让她当评委,不愁没人参加。”
大家的意见逐渐达成一致。秦理没参与讨论,他的目光微微向下,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仲夏星。
她嘴角噙着浅笑,神态难得沉静,似乎在认真聆听别人的话语。
他收回目光,暂停哄闹的讨论:“好了,现在举手表决,同意乒乓球比赛的举手。”
他扫视了一圈台下,或高或低的胳膊林立。
“全票通过。”
夏末秋初,正是S大绿意最浓之时。花草树木奋力吸收阳光,努力在生命末期留下最繁盛的模样。
林荫路上,手提四个暖壶的娇小女生吸引了许多目光。她浑然不自知,哼着歌,踩着拖鞋,悠然拐进水房。
空无一人的水房自带混响,她哼歌的声音越来越陶醉,就連破音跑调都不自知。直到水壶接满,“魔音”才终了。
蒸腾的雾气渐渐消散,只见秦理举着保温杯,正神情怪异地看着她。
仲夏星嘴角迅速上扬,眼睛明亮得像看见杏仁的松鼠。
“秦理!好巧。”
她今天将一半的短发扎在脑顶,彩色小发卡依然一丝不苟地别着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小辫上下晃动,像颗不安分的苹果。
“你好。”他简短回应,随即看向一排四个暖水壶。
“需要帮忙吗?”
“不用啊。”像是怕秦理不相信自己,仲夏星一手拿起两个,还朝他做出举哑铃的动作。
她穿着修身短袖,用力时纤细的胳膊鼓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与她的娃娃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秦理注意到她右手手腕处,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
他短暂地走了一下神。然后他走过去,弯腰顺过她手中两个暖水壶。
“我也回宿舍,顺路。”
仲夏星微怔片刻,心中像是绽开烟花一般灿烂。
他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鸟声啁啾,光影晃动。她曾公然对他表白被拒,本该多少有点尴尬,但仲夏星的世界好像从未有“尴尬”二字。
甚至她讲起其他女生羞于启齿的话,都张嘴就来。
“秦理,我打算追你。”
秦理喉咙间逸出一声轻咳,又被他很快压下去。
他保持镇定,问:“哦?说来听听,你打算怎么追我?”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仲夏星面朝他走路,喜笑颜开,提着水壶的手臂轻松舒展,像展翅的鸟。
秦理低头,左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
他的右边,仲夏星已经回过身。她盯着道路旁的花丛,忽生感慨:“秋天要到了。”
秦理随她的目光望过去。
“你看这一圃花多美。努力生长了整个夏天,一场秋风一场雨,就败了。”
秦理思索片刻:“花期有轮回,根基也还在。明年夏天,它们还是一样盛放。”
仲夏星侧头看他,目光炯炯。
分别时,他将水壶交给她。她一步一步后退着同他告别,声音高扬:“秦理,谢谢你!”
秦理目送她进去,这时一只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回头,是舍友,也同是体育部的成员。他顺着秦理的目光,看见仲夏星雀跃的背影。
他的笑容逐渐意味深长:“部长,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
3
周末,仲夏星和秦理一组,去体育市场买乒乓球比赛要用的器材。
分组的过程很奇妙,仲夏星自然心心念念地想和秦理一组。但简妮坚持力气活男生去干更合适。
她虽然失落,但也做好了服从组织安排的决定。没想到,最后定下来的分组表,她和秦理赫然在一格里。
秦理对此十分淡定:“她力气也大。而严皓,”也就是他的舍友,“更适合去搬球桌。”
严皓对于分工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他怀疑自己被穿了“小鞋”。
而秦理,已经随手将一个小挎包挂在仲夏星身上:“经费给你保管了。”
于是现在,周末一大早,秦理一身清爽地等在学校门口。仲夏星跑过来时却叮叮当当——又是背包又是水壶。
“我给你带了刚出炉的红豆面包,还有热牛奶、QQ糖……”
她像献宝一样扒开书包给他看。校园里那家面包店不好排队,她必定起得很早。
她毛茸茸的脑袋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晨光,他忽然生出伸手揉乱的冲动。
他接过她的背包:“知道了,走吧。”
他们在等公交车时一起分完了面包。上车后,仲夏星吸着牛奶,十分突兀地问他。
“秦理,你喜欢什么?”
他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严谨:“哪方面?”
“嗯……”仲夏星沉思片刻,“就是你听到‘喜欢’时,最先想到的东西。”
秦理微微一笑,侧头看她:“不然你先举个例子,你喜欢什么?”
话题突然转向,仲夏星怔了怔。她的眼睫缓缓垂落,遮住原本明亮的眼眸。
秦理分明看到她眼中流露的失落。而她只沉默片刻,就抬眼朝他狡黠一笑。
“我喜欢你啊。”
他长长舒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叮嘱并不管用。
“所以——”秦理望向她,“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仲夏星思考片刻:“最近的话,就是报到那天,你帮我把行李箱提上五楼。”
他记得那天。他是学生会志愿者服务队中的一员,新生入学时帮好几个学妹搬了行李。而他更好奇的是……
“那最远呢?”
仲夏星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抿唇露出神秘的笑。
秦理目不转睛地等她开口,她却指了指车窗外:“到站了!”
順利来到体育用品店里,二人根据清单分头行动。
在选择乒乓球拍时,秦理犯了难。他对比着两只差不多的球拍,不知如何选择。
这时,仲夏星抱着两盒乒乓球过来。她接过两把球拍,手心握拍,食指顶住拍背,随即又找出一颗球,两只拍子都掂了掂球。
“这个吧。这一支底板弹性太好,球容易飞,不适合新手控球。对了,我们把横拍、直拍都买一些,很多女生习惯直拍握法。”
她蹲下来神情专注地找球拍,没注意到秦理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
他选择让她一起买器材,不是私心,不是给谁“穿小鞋”。
而是因为他知道,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4
仲夏星的“追人”计划一度被搁置。
因为筹备乒乓球比赛的工作愈加忙碌。体育部人人尽职尽责,她自然也被感染。
宣传和报名阶段是最忙的。尤其是在得知孔潇雨将成为比赛顾问后,学生们报名的热情更高。
仲夏星等一干体育部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大量的报名表要筛选,还要做好海选初赛的分组。
孔潇雨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起初仲夏星并不知道,她一整天都埋在Excel表格里,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可是周围的人都在谈论孔潇雨的事迹,学校也挂上了欢迎横幅。
仲夏星一出学生会办公楼,就看见了那喜气洋洋的横幅。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暗淡了几分。
隔天就是学校为迎接孔潇雨召开的分享交流会。她作为工作人员,早早去备场。
校方觉得光是交流显得太过刻板,特意让人搬来乒乓球桌,准备在交流结束后,派学校乒乓球特长生和孔潇雨打一场表演赛。
分享会准时召开。
仲夏星站在幕后,手捧一盒备用乒乓球,默默地望着坐在主席台中央的女生。
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运动服拉链拉到下巴,碎发一丝不苟地用黑色发卡别起。即使面目素净,未施粉黛,她依然充满青春活力,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主持人正在按部就班地采访孔潇雨。
“潇雨从五岁开始学习乒乓球,一直到今天成为冠军,未来可能还会走得更远。这一路上,你最想感谢谁?”
“首先当然是教练,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还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一直支持我,尊重我的选择。”
孔潇雨停顿片刻,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
“还要感谢我曾经的对手。没有她,我也许不是现在的自己。”
“哗——”
“啪啦啪啦——”
一阵噪声自幕布后传出。再看一堆圆滚滚的黄色乒乓球,已经争先恐后地从幕布下冲出,四下跳动。
一位工作人员慌忙跳出,低头手忙脚乱地抓球,却没想到越着急越出丑,她脚下一滑,“咚”一声跌坐在舞台上。
台下响起压抑的哄笑声。
仲夏星咬咬唇,挣扎着想站起来。这时,一只纤细的手稳稳停在她面前。她迟疑片刻,还是拨开凌乱的短发,抬头看向对方。
于是她眼见着孔潇雨的神色由友好,震惊,到疑惑,最后显出一丝轻蔑。
仲夏星借她的力站起来,对视之间,熟悉感油然而生。
孔潇雨似是感叹,道:“好久不见。”
这一句只有她们自己听到。秦理已经叫来工作人员,快速拾走乒乓球。孔潇雨也端正地坐回原位。
采访接近尾声,被安排好的乒乓球选手蓄势待发,正在后台紧张地攥着拍子。
这时,孔潇雨将话筒拉近,说:“母校藏龙卧虎。我可以随便选个对手吗?”
观众哗然,只见孔潇雨已经指向了舞台角落一个仓皇的背影。
“她。”
仲夏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握住拍子的,也不知是被谁推到了乒乓球案前。
总之她再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孔潇雨对面。
二人隔案相望,这一幕在仲夏星的记忆中出现过千百次,根深蒂固到她拿起球来就知道对方要摆什么迎球姿势。
孔潇雨让她先发球。
仲夏星左手捧球,右手执拍,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自然反应。她专注地凝视着手心的球,然后流畅挥拍。
而孔潇雨反应更快,一记扣杀完美落到右侧小三角区。等仲夏星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
几回合下来,孔潇雨打法狠厉,一点都没有让让对方的意思。再看仲夏星,汗滴从她脸上颗颗滑落,她的眉紧紧拧着,完全没了平日开朗洒脱的样子。
又一回合,輪到仲夏星发球,她凝视着手心的球,举着拍子的手轻轻颤抖。台下的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议论声像成群飞虫振翅,让她头疼欲裂。
“啪。”
她像是再也撑不住,将拍子和球按到桌上,转身离开舞台。竟像是落荒而逃。
台下的议论声更不加遮拦。
但也有人给仲夏星说话:“孔潇雨怎么欺负人?”
她旁边的女生回忆半晌,笃定道:“不,这人我认识。她是我们高中的天才乒乓球选手。”她顿了顿,补充道,“曾经的。
“她曾经就是这样中途弃赛,逃跑了。”
5
秦理找到仲夏星时,她正坐在乒乓球桌上吃一支雪糕。
地点依然是小礼堂,舞台上的乒乓球桌还没来得及搬走。台上只亮着几盏壁灯,仲夏星坐在幽暗里,两脚交叠,轻轻晃荡。
她从分享会后就不知跑去了哪里。他找了一大圈,她却又回到了这里。
“吃过晚饭了吗?”
“嗯。”仲夏星点头,冲他笑了笑,“我吃了一大碗牛肉面。”
秦理应了一声,转身靠在她旁边的球案上。他不知说些什么。反而是仲夏星先开口:“秦理,我打过十二年乒乓球。”
“嗯。”
仲夏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秦理并不意外的样子。
“但我放弃它了。”
她垂下眼眸。
她其实从未真正释怀,并且要命地怀念曾经的自己。
那时她为了进入国家队,成为顶尖乒乓球选手,不分昼夜,刻苦训练。目标明确的感觉,让她每天活力满满,再苦的训练也能尝出甜来。
可是有一天,她的手腕意外扭伤了。
教练说,你的打法太猛,不懂得收殓,迟早都会出问题。
但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没多在意,继续自己的打法——也陆续做了几次手术。
那时她和孔潇雨是省队里位列前几的选手。她们因年纪相仿,水平相当,不知不觉就成为被人人比较的对象。
教练总是希望她们互补,孔潇雨却固执地把她当作对手。
又逢一场重要的比赛,当时国家队正在挑选新生力量。那场比赛女单打到最后,又是仲夏星和孔潇雨争夺冠亚军。
向来领先的仲夏星,比赛到中途开始被孔潇雨逆转。场上局势紧张,在最关键的决胜局,仲夏星居然扔下球拍,离开了现场。
后来有人为她出来解释,说她是因伤退赛。但没有用,人们的记忆里,她就是一个没有体育精神、半途而废的选手。
再后来,她慢慢沉寂。孔潇雨则一路顺畅,顺利进入国家队,夺得国际比赛冠军,顺利以体育生的身份被特招进大学。
而仲夏星在养伤期间,转学复读,今年也考上了这所省内最好的大学。
“秦理,我恐怕不能为你分担工作了。”
仲夏星将雪糕袋攥成一团,从球案上跳下来。
“我准备报名乒乓球比赛。”
仲夏星是在吃牛肉面时做出这个决定的。在热闹的食堂里,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众人的指指点点和质疑的目光。
虽然,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
重蹈覆辙的感觉并不好。而这次,是在她喜欢的人面前。
他很快就会知道,她有那样一段不光彩的往事。她胆小,怯懦,输不起,有违一个运动员的信念。
然后下一秒,她就下定了决心,从工作群翻出孔潇雨的号码,她给对方发消息:“我会参加乒乓球比赛。如果我成为女单冠军,你就和我比一场。”
孔潇雨同意了。
秦理却微微拧眉,看起来并不赞同:“你可以吗?”
仲夏星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在身侧,冲他明朗地笑:“可以。”
“我欠她一场比赛,欠她一个输赢。”她望着他,语气坚定,眼中却有丝丝落寞,“就算是幻想也好,我希望有一天能重回赛场。
“如果不能,就让它成为我的最后一场比赛吧。”
6
S大“新生杯”首届乒乓球比赛如火如荼地开展。
比赛时间为上学日晚间和周末。因避开了上课时间,观众总是围了一圈又一圈。当然,他们中许多是来问孔潇雨要签名的。
细心的人会发现,有仲夏星的比赛时,孔潇雨总是在场。
仲夏星让爸爸寄来了她的球拍,从组织者摇身一变成为参赛者。她个子小小的,其实不太引人注目。
但参赛者的水平大多业余,仲夏星没有多费力气,一路闯进女单前三。
决赛自然比平常规格更高,时间安排也松弛了一些,定在下个周末。
这天是休息日,秦理找了一圈仲夏星未果,只好询问她的舍友。
舍友回忆一番,猜测道:“可能是去医院了吧?前两天听她打电话预约专家号。她自从参加比赛,感觉性格都变了,去医院都不叫我们陪……”
秦理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他不自觉打断她:“哪家医院?”
秦理找到仲夏星时,她正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玩消消乐。
他走过去,快乐的游戏音效萦绕她周围,可她双眸平静,不见一丝兴味。只在发现秦理时,她的眼里浮现稍纵即逝的光。
她站起来,目光躲避:“你怎么在这里?”
“仲夏星!”
这时有护士叫她的名字,接着她便拿到了自己的检查结果。进诊疗室之前,她边推门边故作轻松地和他告别:“我有点小感冒。先进去了,拜……”
秦理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稍稍阻拦了她推门的速度。
“我也刚看完小感冒,在这里等你。”
他面不改色地也说了句谎,然后坐上她之前的位子。仲夏星咬了咬唇,转身进了诊疗室。
诊疗的过程其实并不长,得到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仲夏星调整了很久脸上的表情,才终于走了出来。
秦理并没有多问,像一个普通却周到的朋友,陪她排队取药,和她坐上回程的公交车。
到达学校时,血红的夕阳只剩下半轮。他们并肩走在林荫路上,秦理像是闲聊一般,漫不经心地开口:“季军的奖品是钢笔,会不会普通了一些?不然泡泡玛特礼盒?星黛露?”
仲夏星心不在焉地提了提唇角:“太少女心了吧?”
“那你喜欢哪个?”
仲夏星停下脚步,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秦理,我不会是季军。”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她的手腕:“我以为你会退赛。”
仲夏星攥紧了手指:“我不会。”
秦理静默地凝视她片刻,说:“等到比赛中途退吗?”
秋风簌簌,夕阳如火,秦理看到她色如白沙滩的脸颊,霎时间仿佛被红色的潮汐浸染。
她眼眶的弧度更圆润了一些,里面泛着潮湿的光。
“这次,我不会。”
她后退着,转身跑掉。
秦理揉了揉额头,目光流露出几分无奈。他掏出书包里原本想给她的东西,拨出了一个号码。
几天后,“新生杯”乒乓球比赛的决赛拉开了帷幕。
男单女单的比赛同时进行,但显然,女单受到的关注更多。大家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女单冠军将会和孔潇雨打比赛。
孔潇雨和仲夏星的故事被好事者挖了出来。宿敌相遇,分外眼红。何况两个人的境况天差地别,一个荣耀加身,一个泯然众人。
他们都想看这场貌似悬殊的比赛。
仲夏星仿佛听不见周遭的喧闹,她弯腰屈膝,专注地凝视着对方的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群之后,秦理凭借身高优势,注视着场中的仲夏星。
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又好像那本来就是她,只是灵魂一直被封锁,只在某些特定的情境才會被释放。
女单能打到前三,大家实力都不弱。仲夏星几乎没有松弛过,曾经散漫的一张笑脸,此刻却专注至极。她的目光也比从前更亮了。
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坚定和自信。
曾让秦理为之倾倒的自信。
一局结束,仲夏星喝完水,不经意地转了转右手腕。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专业运动护腕,是秦理借她舍友的名义送的。
她低垂着头,秦理忍不住向前,仿佛想看清她的表情。
但她抬起头后,神色如常,没流露分毫痛苦。
她顶着这样一副沉着的面容,赢得了冠军。
7
仲夏星和孔潇雨的比赛受到了全校的关注。
比赛是在晚上。
体育馆内被围得水泄不通。两位选手正在做赛前准备。
仲夏星的舍友正在给她的手腕缠绷带。但她动作生疏,一个拉紧直接让仲夏星疼出了“痛苦面具”。
一片阴影落到她们头顶。
“我来吧。”是秦理的声音。
舍友知趣地退后,秦理站在她面前,全都拆开重新绑。他动作利落,力道也控制得很好。仲夏星没感觉到一点疼痛。最后,他小心地帮她戴上护腕。
“对不起。”他忽然说。
仲夏星别过头不去看他。他之前的话一针见血,直击她的心结。她得承认,她很在意。
“我知道你有旧伤,才希望你退赛,并不是在讽刺你。”
仲夏星抬起头。
秦理朝她疏朗一笑,眼中透着下定决心后的轻松。
“不论输赢。比赛结束后,我告诉你个秘密。”
他的笑容让她的心暖了一下。她直觉那是个好秘密。她注视他片刻,转身上了赛场。
孔潇雨站在对面。比起重逢时,二人对彼此的戾气少了很多。也许因为孔潇雨从头到尾看她带伤打完了比赛。
可她们仍然发挥出了自己全部的实力。
高手较量,分外精彩,场边不时爆发喝彩声。就算是仲夏星暂时落后,但她的几次绝妙接球还是让观众惊叹。
仲夏星缺了三年的训练和比赛,能打到现在完全凭曾经的功底和本能。她一向以爆发力著称,但孔潇雨显然成长得更多。
决胜局开始,仲夏星握住微微颤抖的手腕。前几局比赛显然消耗了她几乎全部能量。
她听见周围的欢呼声,有些恍惚。
时间也不久,就是三年前。比这更大的场馆里,一向自信的仲夏星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她想起赛前医生的忠告——她可能无法做一个运动员了。
她感到惊慌,脑子里都是曾经不分昼夜努力的自己。
她环视一圈,周围人期待的目光将她紧紧包围。可她拿不起拍子了。她的意志完全被疼痛和杂念击溃。
于是她逃走了。
回忆席卷而来,她握着球,感到阵阵呼吸困难。
她不经意侧头,看到了站在场边的秦理。他并没有鼓励自己,他的眼中一片宁静。她想起他说,不论输赢,都会告诉自己一个秘密。
她想起她参加比赛的初衷,除了孔潇雨,还有秦理。她想让他喜欢上的,不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仲夏星,而是一个洒脱、勇敢的自己。
她转过头,抛球,击出。
最终比分定格在3比2,孔潇雨赢得了比赛。
她们在场中礼节性击拍,仲夏星摸着拍背,抬眼对她笑了笑。
“我输了。”
星星满天,操场看台上。
仲夏星和孔潇雨坐在一起,一人一瓶可乐。
“你真的不打乒乓球了吗?”
仲夏星想起前段时间医生的警告,虽然心中酸涩,还是保持着轻松语气:“应该不了。”
“那以后,你准备做什么?”
仲夏星望着星空,懒懒道:“目前呢,我还挺喜欢我专业的,以后当个小学老师也不错。”
“倒是你,”仲夏星侧头看她,“进步不少。”
“没发现吗?学的是你曾经的刁钻打法。”
“比我打得好。”
二人相视而笑。
孔潇雨犹豫片刻,问她:“就这样放弃,甘心吗?”
仲夏星敛起笑容,没来由地想起秦理的话——“明年夏天,它们还是一样盛放。”
“不是很甘心呀。”
她低头笑了笑,然后望向无垠宇宙。
“但我会向前走。”
8
仲夏星在看台多待了一会儿。
直到她觉得心情足够平静,才一阶一阶地跳下了看台。夜晚的操场愈加热闹,男男女女,人来人往。可仲夏星还是一眼认出靠在操场出口处的那个男子。
他好像在等待,面目沉静,蕴藏足够的耐心。
她驻足,凝望他的侧影。
关于秦理,仲夏星的心中有两个重要的片段。
一是三年前一个冷雨傍晚;二是新生入学时,他从天而降,她对再次相见的缘分欣喜若狂。
那他对自己呢?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秦理站直身体,向她看过来。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的笑容藏在黑暗里。
仲夏星走过去,像是讨债般问他:“秘密呢?”
秦理单手托腮,故作思考的模样。
“最远的呢,是我和你曾经打过乒乓球。”
仲夏星果然很吃惊。但转念一想,她从小在基地打球,一起训练过的同龄人数不胜数。但她居然对他毫无印象。
不过她那时脑子里都是乒乓球,记不住也正常。
她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个问题:“那最近呢?”
秦理抿唇微笑,一副神秘的样子。受不了他卖关子,仲夏星凑过去,目光急切:“到底是什么?”
她仰头瞧着他,眼波像映了一池星光。
他微微低头,对上她的眼眸。
“仲夏星,我觉得,我也喜欢你。”
9
三年前。
仲夏星从体育馆冲出来时,天空正下着雨。
她失魂落魄,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只是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着。
她知道,自己逃走的原因不是为这一次两次的失败,而是更远的以后,不得不放弃梦想的艰难。
雨越来越大,她随便找了一处屋檐蹲下来。余光里,一个瘦高的人影在她旁边停下来,明明撑着伞,却仿佛也是避雨。
她默默拉高运动服拉链,将眼睛以下都遮挡起来。
一只小猫也来凑热闹,就蹲在她旁边。屋檐下两人一猫,安静异常,唯有雨声淅淅沥沥。
风吹到屋檐下的雨点少了很多,仲夏星不经意抬头,看到他黑色大伞有一半倾斜在她头顶。
雨势减小。余光里,他将大伞放到地上,遮住小猫头顶的天空。
“等雨停了,就回家吧。”
他的声线清冷,和雨声混在一起,都透着沁凉。
她抬起头,一扫而过的是他侧脸的轮廓。
后来她捡起了那把伞,回去面对她擅自退赛后的“狂风暴雨”。
她没看见的巷弄角落,挺拔的少年黑发微湿,一直目送她离去。
秦理也曾是乒乓球少年队的一员。
后来他因父母意见从少年队退出,但一直关注着仲夏星。
他们在同一所中学读书,二年三班的仲夏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见过她比赛时的飒爽英姿,也见过她每个深夜黎明的努力。他也曾在心中暗暗感叹,她小小身躯里巨大的能量。
和每个默默支持她的人一样,他希望她能走上巅峰。
后来她因伤退役,他看到网上对她的中伤,一遍一遍地为她解释。他也常常以网友的名义,鼓励她振作起来。
还好,她很快从消极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新生入学那天,他远远看见提着大行李箱的她,一如既往的彩色小发卡,一如既往的烂漫笑容。
他穿过人群朝她走去。
九月的天,晴光落下,碧空如洗,正是孟秋好时光。
编辑/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