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分析了文献中创世主神的容器象征,以及考古资料中容器的创世内涵,认为这一特点源自对女性的原初体验
关键词:创世神话;容器;女性经验
作者简介:张金栓(1978.2-),男,河北省定兴县人,学士,保定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教育。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2--02
文献中的创世神,如女娲、盘古、帝俊等,都是容器的象征,现解释如下。
(一)创世神:容器的象征
女娲作为创世神的性格,多有文献记载:《说文》谓为“化万物者”《大荒西经》说“其肠化为神”《淮南子》谓其“补天”“造人”。但女娲本来却是葫芦。“女娲之娲,《大荒西经》注,《汉书·古今人表注》《列子·黄帝篇释文》《广韵》《集韵》皆音瓜。《路史·后纪》二引注《唐文集》称女娲为‘娲以音求之,实为瓠瓜。戏与娲、瓜皆一语之转。然则伏羲与女娲,名虽有二,义实只一。二人本皆为葫芦的化身。”[1]闻考极是。葫芦本为创造天地的象征。《礼·郊特性》所谓陶匏以象天地之性也。女娲既以葫芦为原型。何以在后世文献中又有人面蛇身的说法呢?实则,蛇身也只容器的象征,后世考古资料女娲图其蛇身常作圈状,正是对容器的暗示。又有人以为女娲原本为女蛙,而蛙也是容器。因古图像中蛙常突出其硕大滚圆的腹部。因此,我们可以理解《大荒西经》:女娲之腹化为神,原只不过是强调其容器特征而已。故知所谓女娲人面蛇身,女娲原本为女蛙[2]p273等意象只不过是葫芦的置换变形,其原型象征仍是容器。
伏羲为女娲实二而一,已如前述。此处尚可以补充两点证据。《诗含神雾》谓伏羲出自华胥,而《列子·黄帝》载华胥氏之国正是一个浑沌世界。此外,相传伏羲出自雷神,而雷神、鼓神实为一体[3],鼓亦有容器之像。而伏羲实即盘古。“盘古、庖戏是一声之转”[4],庖戏即伏羲异写。“盘瓠”亦即“盘古”“伏羲”的异称。甚为明显。《三五历纪》:“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则盘古原本为浑沌相关。上述论断尚可得到两条语言学材料的支持:《通典》:昆仑又作“古龙”。可知昆古相假,盘古即盘昆;而昆混本系同声字,盘古即為盘混,混与混沌仅发音缓急之别。故知盘古实兼有浑沌与容器二义。而如前引庞朴说,浑沌本是葫芦。盘瓠的容器意义尤显,盘为受器,瓠为葫芦,不用多说。庞朴说:“浑沌——葫芦——盘瓠——盘古,走的是民俗学的路子。” 刘尧汉:“盘古——盘瓠——葫芦是三位一体的东西”[5]p218,所说都很精到,他们恰道出了创世神的容器本相。
论者认为盘古来自烛龙神话,此说极是。二者不惟神通相合,且就其象征意义而言,都可追溯至容器原型。盘古之为容器,已如上述,这里只谈烛龙。(一)烛龙所居锺山,而锺山实即昆仑:《淮南子·俶真篇》锺山之玉,高诱注:锺山,昆仑也。而昆仑即浑沌葫芦一语的同源分化。(二)烛龙子名鼓,《西山经》:锺山,其子曰鼓,袁珂注:谓锺山山神之子曰鼓也。而鼓形圆滚,为包容之象,且鼓与盘古之鼓当不无关系。(三)烛龙本身即为锺。古音锺在东部,烛在屋部,二字同属端组,东屋对转。而烛龙正是锺音的缓读。钟形亦有容器之象。(四)马王堆帛画下部烛龙图作环绕之形,正是女娲、轩辕一类形象。有以上材料可证烛龙也明显是以容器(钟)为原型。
烛龙与帝俊为一神。烛龙即夔[5]p28。夔即帝俊[6]。而帝俊本为创世之神。帝俊亦有容器之象。(一)《淮南子·精神》:日中有踆乌。高注:犹蹲也。《西山经》:锺山之子“鼓亦化为鵕鸟”,俊、鵕俱从夋得声。《楚帛书》帝俊正作帝夋,可见三字只是强调其不同侧面,为神从人旁,为鸟从鸟旁,强调其姿态从足旁。而鵕鸟为鼓所化,正是其作为容器的本来面目。(二)《九歌·东君》:日敦 将出兮东方。《西山经》帝江(帝鸿)“浑敦无面目”,此日敦、浑敦与鵕鸟同音。这传递出帝俊、帝鸿乃为同一神分化的事实。《大荒西经》:帝俊生帝鸿可为证。前述帝鸿本为葫芦,以此处可知帝俊也是以容器为象征(三)《海内经》:“帝俊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盘音同,盘本作(凡),侧置正是瓠之形象。所以番禺本为大葫芦。番禺为舟是古人以葫芦为腰舟习俗之神话化。由此也可窥见帝俊与容器的关系。
此外创世神有鬼母:《述异记》:南海小虞山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鬼姑正是鬼瓠之音转;鬼姑转音转为巨灵胡。巨灵:《遁甲开山图》:有巨灵胡者,编得坤元之道,能造山川,出江河。巨灵胡为巨灵瓠之意,坤之为言昆,都是浑沌、葫芦之意。
总之,中国创世神话本源出一脉,创世之神都以葫芦为其原型,在具体阶段中,又分别变形为蛙和蛇。
(二)考古资料中的创世容器
在辛店文化、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仰韶文化遗址中都有大量陶罐的出土,其上陶饰或为蛙形,或为旋涡纹,或无任何纹饰而罐口作鴞面,或作人面而饰以鸟纹。若据以上关于诸神皆以容器为其文化原型的观点来看,我们怀疑这些容器都有一定的创世内涵。拿辛店文化的陶器为例,它们正是创世的象征。正如论者所云:辛店文化陶器上的纹饰为“双沟太阳纹”,它是“宇宙山(包括宇宙树)直接符号化的表现,其最终内涵是死亡与再生二元对立中对再生这一肯定因素的崇尚。”而马家窑文化的圆点涡纹亦为生命生成过程的图案,圆点代表宇宙卵,涡纹代表生成。[7]推广言之,散见于各文化遗址的陶罐无疑地都以创世为其基本内涵。而容器作为创世神正是我们在上文反复论证过的。基于此点,我们会发现它的许多变体。比如有一件西安半坡文化的陶葫芦。一眼睁,一眼闭,而眼之睁闭乃阴阳的象征,与烛龙形似。既然陶匏以象天地之性,则此器为创世葫芦——烛龙殆无疑义。与辛店、马家窑文化相比,它用传统的阴阳观点置换了宇宙树和宇宙卵的母题,然其内涵则一。
类似葫芦宇宙的观念尚见于濮阳西水坡45号墓,1987年发现的濮阳西水坡遗址属仰韶文化。墓主居中,左右分别蚌塑一龙一虎,墓主头朝南,足朝北,足下以髀骨摆放北斗象。值得注意的是墓圹为南圆北方的壶形[7]。我们知道龙虎为宇宙之东西极的象征(青龙、白虎),北斗为帝车——宇宙大神权势的象征。则此墓圹的壶形便不难得到理解,它也正是反映了原始的创世观念——宇宙万物本生于容器。
按照容器创世的原则,它又可以被置换变形为猪。这见于河姆渡和红山文化。河姆渡的陶猪腹上“重圈纹论者认为表示天象的日月星辰。《史记·天官书》“奎曰封豕”《正义》“奎,天之府库”,猪为天之府库不正是其作为创世大神的证明吗?这里也强调猪腹作为容器的原型特征。
(三)关于上述现象的解释
上文以反复阐述过,文献和考古资料中的创世神常有容器的象征内涵。那么,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呢?我认为,这应是人类原初经验的反映。诺伊曼指出:容器是女性的主要象征表现,是体现女性本质的原型象征[8]p38,他称之为女性的基本特征[8]p24“指的是女性作为大圆、大容器的形态,它倾向于包容万物,万物围绕着它。”[8]p25正是对上述现象的一个解释。因此,我们看到女娲化生了万物,盘古死后诞生天地日月星辰江河人类等等,帝俊和烛龙也开辟宇宙,马王堆帛画的主神位于三光及万物的顶端。诺伊曼进而分析说:身体即容器,“食物和饮料被送入这个未知的容器,而在一切创造性功能中,从废弃物的排泄到遗精,到发出气息和言语,某些东西由它产生,身体的所有开口,眼睛、耳朵、鼻子、嘴、肚脐、直肠、生殖器区,以及皮肤,对初民都具有一种神圣性。”[8]p31这对我分析女娲及浑沌的故事都有启发意义。《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处粟广之野,横道而处。郭璞云:或作女娲之腹。按照诺伊曼的理论,肠和腹无疑都具有神圣性,结合女娲的容器特点,我们可推知这段神话正为“女娲包容万物”這一特征之一斑,或说是女娲创世的一个零片。《庄子·应帝王》说“南北海二帝”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二帝谋报浑沌之德。“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一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浑沌是以葫芦为象征,正是容器的一身体的体现,这个故事的七窍“对于初民都具有一种神圣性,”诺伊曼的理论恰好作一注解。
“身体——容器的原型等式,对于理解神话,象征和初民的世界观具有根本的重要性。”[8]p31这为我们上文盘古尸体的化生、(女娲)烛龙眼为日月等提供了理论依据。“与身体——容器的这种关系,特别表现在两种形式中。首先,外在被经验世界——身体——容器,一如一种被神话统觉经验为宇宙实存,神 、星星的‘无意识内容被视为是在‘天女人的肚腹里。”[8]p31女娲、封豕正是这样的“天女人”。既是容器——身体,又是世界。第二种“表现在一定的宇宙本体,发展倾向、星群、众神、恶魔与身体各区域、各器官的相互关联之中。”[8]p40这在盘古神话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五运历年纪》:首生盘古,垂死化生。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这种世界与身体器官的关联正是初民社会的一条普遍法则。
女人也被经验为容器。远古时代的一个普遍象征公式是女人——身体——容器——世界。[9]p40作为对这一公式的证明,我们会发现一个事实,中国的创世神大多是由女神分化而来。女娲之为女神自不必说,伏羲则由大祖母羲和分化而来,盘古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对社神——地母的崇拜。[8]马王堆的那位创世主神正是被画作女像。这表明原始经验的一致性。
参考文献:
[1]闻一多 《伏羲考》 《闻一多全集》 .三联书店 1982年.
[2]陆思贤 《神话考古》文物出版社 1996年.
[3]何新 《龙:神话与真相》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0年.
[4]常任侠 《重庆沙坪坝出土之石棺画像研究》.
[6] 刘尧汉 《彝族社会历史调查研究文集》 民族出版社1981年.
[7]何 山青 《商文化窥管》 四川大学出版社1994年.
[8]《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发掘简报》 文物出版社 1972年.
[9]埃利希·诺伊曼 《大母神》38页 李以洪译 东方出版社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