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国现代文学名家沈从文的创作风格趋向浪漫主义,从乡村过渡到城市使他愈发留恋故乡的人文风物,也触发他对乡村现状及未来走向的忧虑。他的湘西小说中编织了大量光怪陆离、形态各异的梦,具有诗意的效果。透过运用这些“梦”意象可以看出沈从文对城乡差异的难以逾越、男女两性之间情欲抒发,以及成人与儿童视域出入造成不同愿景的思考。
关键词:沈从文;湘西小说;“梦”意象
作者简介:焦丹妮(1996.8-),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2019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小说。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2-0-02
中国现代文学名家沈从文从湘西乡村走出,善于描绘湘西的明丽山水。受到象征主义诗人的影响,他的作品勾勒出自然与人性美妙结合的意境,富有鲜明的诗意特征。他在湘西小说中大量运用象征手法,其中梦的意象多次出现。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指明:“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无中生有、不是荒诞无稽的。它完全是充满意义的精神现象,它应该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它是一种愿望的达成。”[1]由此,梦是有意义的。追溯中国传统古典文学,对“梦”之意象早有大量的使用,作家借助“梦”来丰富人物形象、刻画人性以及充盈情节,沈从文也善用此点。
一、城市与乡村:双向梦境的幻灭
伴随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思潮,西方现代工业文明闯入中国,影响到中国现代文学创作,很多乡土作家关注到社会前行进程中日益凸显的城乡文明冲突,他们眷恋乡村,抵触城市,沈从文便是其中一员。
(一)城市对乡村——救赎期待的失败
沈从文对城乡间的对立形态有着深刻认识,小说《三三》中设置了一个白脸少爷,其病态形象映照沈从文对城市文明的态度,他由城里来到乡下意味着城市文明闯入乡村社会。城市文明出现便脱离自然乃至在后来的发展中与自然形成敌对关系,白脸少爷与三三第一次见面时问她是否怕被大水冲走,并且表现出对狗的恐惧,可以窥见被乡村视为与人相互交融的生命之源及自然生灵却被城里人看作灾害的象征。同样,乡村人也无法理解城里人为何常得奇怪的病。纵使有着乡村无可避免地要向城市文明过渡的认知与惆怅心绪,沈从文依然想要守护他魂牵梦萦的故乡,因此在作品中他拒绝病态的城市文明对乡村的入侵,乡村无法“医治”城市疾病,城市试图向乡村寻求救赎是行不通的。
(二)乡村对城市——融入渴求的无望
三三和母亲生长于乡村,对都市有着复杂的情感,二人在望而却步中又抑制不住地抱有融入的幻想。三三母亲做着白日梦,尽管城乡差异使其心生隔膜与畏惧,母亲仍然期望着女儿能走进城市去领略新世界的样貌。三三也做着梦,文本三次写到三三的梦,循序渐进地剥开少女心事。听别人打趣说要把她嫁给白脸少爷,她做了一个冗长而细致的梦,而后她看到那白脸人正如自己梦中的样子。三三对白脸少爷朦胧的爱慕既是女子情窦初开的情感体验,也是对城市美好生活的好奇与向往。同时,描述三三梦境的形容词渲染了一种诡异的气氛,许是城里人“白衣白面”的形象也让她恐惧。三三母女都梦到过城里,倚靠片面的了解在心里建构理想的城市,城里人的到来扩充了她们的想象。然而白脸少爷的离世最终使这对乡村母女走进城市的美丽幻想彻底破碎。
《三三》中将城乡间对彼此的愿望与诉求昭告出来,又残酷地展现二者分别构建的梦是难以实现的双向幻灭。创作《三三》时沈从文早已离开家乡在都市谋生,这让他不禁保留对湘西乡村的一份美好记忆,将乡村视为能够重塑和发扬民族文化的沃土。作者对现代文明进程中城乡间应当如何涂抹掉那条深深的分割线的产生隐忧与思考,城乡相互对照下乡村的滞后性昭然若揭。
二、男性与女性:两性欲望的幻想
钟灵毓秀的湘西地域凝聚天地间的灵气,孕育了朴实善良的湘西人民。沈从文小说在讴歌淳朴民风的同时,又从两性角度关注到人对爱与性的诉求。情爱之梦在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中也屡次出现,男女对异性的探求之欲隐匿在梦境中。
(一)女性羞赧的相思之梦
《边城》中讲述了两类女性的相思之梦,分别是吊脚楼妓女的梦和翠翠的梦。作者对妓女群体投以怜悯的目光,这些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女子与水手心心相印,当男子过了约定时间不回来时或自己产生疑心时,她们都会做梦。即使在虚幻的梦境里她们也承受着苦难,投河吞鸦片、拎菜刀,她们的梦是苦涩的。反观翠翠所做的是甜美的少女怀春之梦。文中直接或间接地出现了几次对翠翠梦境的描写,梦中她听到了美妙歌声,去抓虎耳草,午睡时她也做着些“荒唐”的梦,山鸟的歌声一如她所爱慕的男子的声音。美梦使少女羞于言说的欲望得以畅快抒发,鲜活地展现其情窦初开的状态。
《边城》中的女子拥有着纯粹忠贞的感情,她们的梦境都寄托着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无限憧憬,反映女子对情感的执着态度。沈从文将他的理想世界寄托在作品中,城市文明的驯化使人们失去了自然天性,因而他对心灵原始冲动的追寻愈发迫切起来。遗憾的是,《边城》看似温馨实则悲凉,但其中每个人物都没有获得圓满的结果,美丽的愿景都是昙花一现的梦。
(二)男性压抑的宣泄之梦
小说《道师与道场》中写到男性的欲望之梦。身为道士的师兄信奉经书、吃斋念佛长达二十年,看到师弟逾矩的行为后,他也萌发了不规矩的念头。醉酒后的梦中他或是上山赶野猪,或是在大摊上泅水,亦或是与水陆大道场的女神仙欢好。梦境中发生的种种都带有性暗示的意味,性意识被煽动起来便很难消逝,醒来的他处于懊悔的自省与烧灼的欲望的两重矛盾中,那本是师兄不该去肖想的世俗情爱世界。多年恪守清规戒律使他的欲望在现实世界成为禁忌,但在梦中他能够肆意妄为,寻求真我。
沈从文所描绘的两性之梦中,男性往往为得不到而痛苦,女性则因怕失去而惶惶不安,但无论男女,都不该被湮灭属于人的本能欲望。作者将男女欲望的书写借由梦境不加掩饰地显露,期望他们能从被压制的欲望中解脱出来,收获自由与幸福。
三、成人与孩童:梦想愿景的出入
沈从文说,“个人只把小说看成`用文字很恰当记录下来的人事……既然是人事,就容许包含了两个部分:一是社会现象,即是说人与人相互之间的种种关系;二是梦的现象,即是说人的心或意识的单独种种活动。”[2]他是一位绘梦的妙手作家,在湘西小说中,他所塑造的孩童或是成人之梦,都细致入微地勾勒了人物心理,为作品增添了浪漫主义的气息。
(一)孩童企盼自由
沈从文的童年经验来自于湘西的乡村生活,他也在许多文本塑造了湘西纯真的儿童形象。《萧萧》中女主人公萧萧的成长相对艰涩坎坷,十二岁便嫁到夫家做童养媳,小说中随着萧萧的不同经历描述其几重梦境。萧萧提前步入了妇女的行列,只有在梦里补偿她这个年级本该无虑快乐的生活。梦里的她保有生命原初状态的天真烂漫,可以自己變成小鱼去玩,但现实生活中她却要照看家庭和小丈夫。故事中虚写了一些“女学生”形象,她们自由平等的生活方式令萧萧非常羡慕。她梦见自己与女学生并排走路,凭借有限想象勾勒出会走路的匣子。与其他村民的轻蔑态度相较,萧萧不是麻木的,可她对自由的概念十分浅薄,未泯灭的对改变自身命运的憧憬只是种盲从行为。而萧萧缺乏主体意识,顺从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命运支配,一定程度上也是孩童探奇、不成熟的心智折射。
(二)成人观照现实
成人的梦境显然与儿童有着差别,生活经历带来的改变与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境遇融入他们的梦,他们在忧思中做着希冀之梦。《静》中写到逃难者的梦。一个在战火中逃难的家庭苦苦等待家中男子却是音讯全无,文中反复提到病中的母亲与女儿珉珉互相讲述她们做的梦,一家人借由梦境获取一丝慰藉。短篇小说《王嫂》中的保姆王嫂做着希望之梦。面对艰辛生活,她对未来仍怀有深切的期待。世界变,人心变,鸡狗也在变,唯有她的人生观始终不变。小说《一个女人》则透过梦境来体现个人成长。童养媳三翠的经历和萧萧相似,年仅三十岁就当上了祖母。最初三翠的梦都是自己做小女儿时静谧的生活场景重现,经历了生活苦难的变故后她的梦转变为对希望的期盼。梦境指引人们,使其身处苦难困境依然怀抱希冀。沈从文将底层人们平常无奇的生活铺陈开来,大量运用梦境展现人的心理状态,用小说谱写了一首首对生命的赞颂,凸显湘西人民顽强的生命力,散发诗意的光芒。
四、小结
沈从文对湘西世界的情感是繁复的,他勾勒湘西地域特有的风韵,又没有全盘肯定乡村文明。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中提到心理的模式加工的素材,认为诗人“把它从普通地位提高到诗意体验的水平并使它获得表现,从而通过使读者充分意识到他通常忽略回避了的东西,来迫使读者更清晰、更深刻地洞察人的内心。”[3]沈从文将梦视作现实,甚至是超越了现实的。聚焦个人,梦是人们生命情感体验的折射;统观集体,梦又是湘西地域乃至整个现代民族的精神写照。他笔下的梦在关照人性的同时曲折地反映社会现实,城乡间尚且不可融合的差距,男女羞于言说的两性欲望以及成人与孩童想法的出入都通过小说中的“梦”意象彰显出来,呈现出自然的诗意流露。
注释: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亦珊编译.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7:21.
[2]沈从文.小说作者和读者[A].沈从文选集第五卷[C].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117.
[3][瑞]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127-128.
参考文献:
[1]沈从文.沈从文全集(1-32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2]沈从文.边城[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沈从文.沈从文选集第五卷[C].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4]胡斌.沈从文小说中的爱与死[D].江西师范大学,2003.
[5]赵园.沈从文构筑的“湘西世界”[J].文学评论,1986(06).
[6]吴正锋.沈从文创作研究[D].湖南师范大学,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