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莫言的《檀香刑》是一部书写酷刑和暴政文化的小说,自出版以来便受到褒贬不一的评价,这些评价往往集中在它对酷刑的展现以及对人性的发掘与思考上。事实上,综观整部小说,除了酷刑文化以外,尤其是猫腔戏作为民间戏曲文化的一部分,在展现丰富的民间口头语、提供戏剧化的叙述模式、搭建出人物表演的舞台这三个方面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关键词:莫言 《檀香刑》 猫腔戏 作用
一、引言
作为一部展现多种刑罚的残酷和冷峻的小说,酷刑固然是《檀香刑》的重要内容,但是在小说的代后记《大踏步撤退》中,莫言写了这么一句话:“猪肚部看似用客观的全知视角写成,但其实也是记录了在民间用口头传诵的方式或者用歌咏的方式诉说着的一段传奇历史——归根结底还是声音。而构思、创作这部小说的最早的起因,也是因为声音。”a
这里的声音有两种,一种是火车的声音,另一种则是“流传在高密一代的地方小戏猫腔”b。综观整部小说,猫腔作为一种民间的地方戏曲艺术,不光丰富了小说的内容,而且将传统的戏曲叙事的手法融入其中,大胆地加以借鑒,使小说的艺术形式独具特色。
二、猫腔戏作为创作来源
猫腔戏作为一种民间小戏,可以被归为民俗文化的一部分。钟敬文先生在《民俗学概论》一书中将民俗定义为“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c;语言民俗是民俗文化的一部分,又可以分为两大部分:民俗语言与民间文学,而民间文学又指的是“由人民集体创作和流传的口头文学,主要有神话、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说唱等形式”d。基于这些概念的界定,我们自然可以把猫腔戏归为民俗学中民间文学的一部分。
猫腔作为莫言早期的文化记忆,为他后来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与此同时,莫言也发挥了他“喜欢编顺口溜制造流言蜚语的特长”e,和一位不识字但是出口成章的叔叔编写了九场的大戏 《檀香刑》。由于长期听戏,外加上亲身参与编戏和演戏,猫腔的点点滴滴都给了莫言足够的鲜活的记忆,以至于他对这种小戏有特殊而丰富的感情。
三、猫腔戏在《檀香刑》中的作用
莫言在代后记《大踏步撤退》最后一段说:“民间说唱艺术,曾经是小说的基础……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时尚的书。”f莫言在这段话中所强调的,是希望自己在《檀香刑》的创作过程中,不光在内容上可以重新将视角转移向民间的艺术文化,使其在小说中扮演重要的成分,而且在形式上,可以借鉴传统文化的某些叙事元素,将自己的小说叙事手法更加多样和丰富,从而达到一种将创作向民间看齐的目的,并与此同时将民间文化的地位提高。莫言的这种创作行为自有其自身的创作动机在推动,在《作为老百姓写作——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演讲》中,他说:“所谓的‘为老百姓的写作其实不能算作‘民间写作,还是一种准庙堂的写作。”g所以,要想真作为老百姓写作,就需要把写作转向民间。他希望通过猫腔戏,可以在小说的语言、结构和叙事方式上有所改观,这是一个实验的过程,也是一次创作理想的实践过程。
(一) 展现丰富的民间口头语
“从语体角度说,民间语言是一种口头语言。它是在民众口头流传的获得语言,通俗明快,轻松活泼,与文雅庄重的书面语言有显著差别”h。民间语言也会受到书面语的影响,但是“即使受到一些影响,也只是造成偶然和零星的变异,不致改变其根本的口语特征”i。
在小说的凤头部和豹尾部,在每一章的开头,作者都会引用一段猫腔的戏文作为开场,这些戏文的本身就极具口语化,不光符合人物本人的性格与气质,也展现了人物在当下的心理活动,直白而真实。
凤头部的第二章“赵甲狂言”的开头引的是《檀香刑·走马调》:“常言道,南斗主死北斗司生……(到了家的大实话!)俺本是大清第一刽子手,刑部大堂最威名……捅开窗户说亮话,小的们竖起耳朵听分明。”j这段戏文不光介绍了赵甲的身份,也是对上一章孙媚娘听到“慈禧皇太后”之后满脸惊异、瞪圆了双眼的状态的回应。
在这句话中,“南斗主死北斗司生”这样的俗语信手拈来,显得漫不经心又恰到好处。此外,“风”“崩”、“形”“明”等字的押韵,再加上其中七字句和其他的长短句的排列组合,显得行文自由,与此同时,节奏分明,朗朗上口。行文中穿插了诸如括号中“到了家的大实话”等则是用更加通俗化的语言直接表现赵甲内心的心理活动。无论是俗语还是押韵,抑或是介入的心理活动描写,不光使戏文本身充满了浓厚的民间性和口语化,也进一步交代了赵甲的身份和曾经有过的威严。
由此可见,在《檀香刑》中,莫言通过引入猫腔戏文来力图增加小说语言的口语化与通俗性,不仅仅是对故乡猫腔戏的追忆和致敬,也希望是在“翻译腔”文学较为驳杂的情况下发出不一样的声音,从而最大限度地实现“撤退”。
(二)提供戏剧化的叙述模式
民间戏曲在语言上给予了《檀香刑》足够多的借鉴,使其更趋通俗化和口语化,在叙事结构上,我们也可以发现明显的对于民间戏曲的借鉴痕迹。
猫腔戏的引入,使《檀香刑》看起来像一部经过戏剧化处理的小说,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凤头部和豹尾部中每一章节的开头戏文往往有交代故事的情节和引出下文的作用,如“媚娘浪语”:“ 太阳一出红彤彤(好似大火烧天东),胶州湾发来了德国的兵……到后来,俺亲爹被抓进南牢,俺公爹给他上了檀香刑。(俺的个亲爹呀!)”k这段唱词在一开始就交代了故事的背景——德国对胶州湾的强占和铁路的修建,也引出了一个关键人物——孙丙。戏文往往是作为章节的引文存在,它和随后正文的内容的衔接紧密而自然。
第二,猫腔戏在正文中的穿插使得小说戏中有戏,用戏文达到以戏代言、以戏抒情的效果。在小说的第十八章中,猫腔班子在孙丙面前的演出就是《檀香刑》这部猫腔大戏的高潮,“猫主啊~~……打遍天下无人敌~~……咪呜~~咪呜~~”l这是赞美孙丙的威风与风流,将孙丙作为英雄的存在,可以与关羽和岳飞相媲美。“第一棍打倒了太行山……颠倒了太上老君的八宝炉”m,这段唱词则是赞美了孙丙的神勇,他们用大量的夸张手法表达对孙丙的崇拜;与此同时,也讽刺了以钱丁为首的地方政府在面对外族时的软弱,痛斥了德国士兵的凶残与蛮横。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莫言在借鉴传统民间戏曲的基础上,融合多种叙事技法,给了《檀香刑》一种新颖的叙述模式,使得《檀香刑》不光是一本戏剧化的小说,更是一部小说化的戏剧。
(三)搭建出人物表演的舞台
在语言和叙事模式上,莫言对猫腔戏的借鉴增强了《檀香刑》的民间性。除此以外,猫腔戏还在其中帮助搭建了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狂欢化的图景也得以展开。
猫腔戏帮助搭建的舞台让人物的话语得以展开,形成一种狂欢化效果。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曾经阐述过狂欢化,认为狂欢是“没有舞台,不分演员和观众的一种游艺”n。莫言把巴赫金的這种理论通过中国的民间形式运用到《檀香刑》的创作中,从而表达一种民间立场。他并没有把狂欢的形成建立在“没有舞台”的基础上,而是通过猫腔戏,帮忙搭建了舞台,并让媚娘等人轮番上场,通过他们不同的叙事视角,展现一种声音的多重性,从而达到一种狂欢化效果。小说中,不同的人物代表了不同的价值取向的话语,媚娘、孙丙和赵小甲代表了民间的话语;钱丁代表了知识分子的话语,而且这种话语是建立在权力之上的;赵甲则代表了具有暴力意味的庙堂话语。每一种话语内部自有其丰富性,而且话语与话语之间也会有碰撞和渗透。孙媚娘在小说中具有多重身份,她是赵小甲的妻子、钱丁的情人、孙丙的女儿、赵甲的儿媳妇,这使得她得以在多种话语之间游走。孙丙曾经和钱丁斗须,钱丁耍赖战胜了钱丁,用自己的强势的掌握了权力的知识分子话语暂时压倒了民间话语,赢得了民心。
猫腔戏帮助《檀香刑》搭建了一个隐喻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残酷的刑罚成为一出出精彩而精致的大戏,观众得以参与到这些大戏的演绎中,也让代表着不同价值取向的话语的人物轮番上场,形成了一种狂欢化的效果。
四、结语
猫腔戏作为地方小戏之一进入莫言的创作视野并非偶然,这不光是由于他早年的长期积累与强化,也是他在看到对于西方文学借鉴之风盛行而对民间文学的继承逐渐式微的当下之后做出的一个选择,尽管将这一选择付诸实践是有难度的。
莫言在《檀香刑》中加入猫腔戏,是为了让它成为一部可以适应广场化和用耳朵阅读的小说。与此同时,他采用大量的韵文,有意使用戏剧化的叙事手法,制造出了浅显、明快的叙事效果。
af莫言:《檀香刑》代后记《大踏步撤退》,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
bejklm莫言:《檀香刑》,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页,第247页,第399页,第414页,第417页,第418页。
cdhi钟敬文:《民俗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第6页,第200页,第200页。
g 杨扬:《莫言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2页。
n 〔苏〕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顾亚铃、白春仁译,上海三联书店 1988 年版,第176页。
参考文献:
[1] 莫言.檀香刑[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
[2]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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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骥德.曲律[M].陈多,叶长海注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5]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顾亚铃,白春仁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8.
作 者: 项逸,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在读研究生。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