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萤宇
摘要: 大乘佛教有其自身特有的一套关于“时间”的理论研究,龙树在其著作《中论》“观去来品”一节中详细的通过“去法”、“去者”等概念的分析,破除常人对于时间的连续性和实存的执着,僧肇进一步发展了龙树的理论,著《物不迁论》一篇,破除人们对于“有物流转”的偏见。通过对龙树和僧肇二者关于“时间”的论证入手,分析二者的异同,可以从中窥见大乘佛教与“中道”息息相关的特有的一套时间观念。
关键词:中论;物不迁论;中道
导论
冯友兰讲哲学方法有“正的方法”和“负的方法”。佛教哲学在言及“涅槃”境界是多言“鉴照”等“负的方法”,强调个人自身的体悟,但在最初的理论架构阶段采用的仍是“正的方法”,即逻辑推演的方法,尤其是在关于时间论的论述上,龙树关于“时间”的论证主要集中于《中论》的“观去来品”一节,将“去”分为了“去者”和“去法”,将“时间”分隔成了“未去”、“去时”、“已去”三个阶段,最终证明根本无“去来”;而僧肇关于“时间”的论述主要集中在《物不迁论》一篇,从万物之动静入手展开,将时间分成了“昔”和“今”两个阶段,言:“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物不迁论》)龙树和僧肇都不承认时间所具有的连续性以及同一性,这符合大乘中观佛学的“中道”的观念,不承认时间上“来去”的实存,但并不是完全否认时间的存在,而是将“时间”做了不停的分割,从而停于“一刹那”上,这便能和“缘起性空”理论结合起来,万物的产生都是各种因缘一刹那和合的产物,过了一刹那,缘散即灭,因为时间是不具有相续性的。
一、二者论证之异
1.1出发角度不同
僧肇的《物不迁论》以及《不真空论》都是讲给执有“偏见”或“妄见”的常人听的,关于真正的佛理核心阐释,集中于《般若无知论》和《涅槃无名论》两篇。因此虽然真正的佛理是言“不有不无”的“中”,但因为常人执着于“迁”,所以僧肇要讲“不迁”之理,常人执着于万物的“实有”,僧肇就将万物本性为“空”的道理。僧肇的论证出发的角度是为了破除一般人所持有的偏见。但龙树的论证并非如此,虽然从青目释的《中论》来看,观“去来”品也是始于常人对佛理和世界的不解,问曰:世间眼见三时有作:已去、未去、去时。以有作故,当知有诸法。(《中论》)但龙树的论证并非只停留在破除对“实有”的执着这一层面,而是进一步的提升到了阐明真正的佛理是不执着于“有”和“无”的中道,世界万物的形成都是“缘聚而生,缘散即灭。”
1.2论证时间阶段的不同
僧肇在论述中所讨论到的时间阶段主要是“今”和“昔”,也就是现在和过去,关于未来并没有太多的涉及,而龙树论证中的“三时”则是过去、现在、未来。而僧肇和龙树论述中的“现在”也有差异,僧肇的论述中,空间是截断的,所以过去和现在不同,现在指的是已经不同的现在,而在龙树的论证中,现在更像是由过去向未来过度中的现在。举个不恰当的但便于理解的例子,桌上的一个苹果变成了果核,僧肇认为果核是现在,苹果是过去,而龙树的论证体系中苹果是过去,变成果核这个过程是现在,果核是未来。但实际上,变成果核这个过程在龙树这里是不存在的,这个“变化”本身就是被龙树所否定的,“苹果”是“苹果苗”、“阳光”、“水分”这些“缘”在一些条件的结合下所形成而生,到了“苹果核”这一步,先前那些条件和“缘”早已消失殆尽,新的“机缘”又出现,和合而成这个“苹果核”,这二者也并不是同一个东西。同样是时间的截断,僧肇的时间段划分要比龙树的更为粗糙一些,论述也没有那么精细,这可能也是因为讲佛理的对象不同而造成的差异。问题是我们当然可以通过时间的截断把事物不停的划分为过去和现在,从而看事物停留在各自的时间段内不动,但是这种划分到最后是根本无法停下来的。从过去到现在总会有一个变化的阶段,不去就这个阶段进行划分的话,就只能不断从这个变化中划分许多个过去和现在并且没有止境。
1.3论证思路的不同
僧肇从事物表面的运转入手,以“今”“昔”事物的不可转换性得出事物的“不迁”,大概类似由A到B的一个论述思路,而龙树的论证思路是分析A.B.C三者各自的关系,最后论证出A.B.C三者从存在上来说都是虚无。换句话说,龙树的论证层次会比僧肇的更多,龙树先是否定“去法”,接着由“去法”的不存在推出了“去者”的不存在,最后推出“所去处”及“是法”都是因缘相待的产物,都不是所谓的“实存”,但也仍旧有一个“假名”存在。
二、二者论证之同
2.1由浅入深,由表象到实质
僧肇和龙树的论证都始于常人对于世界和佛理的疑惑以及发问,因此论证都是从我们最熟悉的概念及范畴出发,层层递进。僧肇的论证从最简单的“生死交谢,寒暑迭迁”入手,从我们日常可见的万物运转入手,向我们揭示所谓运转背后的不变与不迁。而龙树的论证虽然有些晦涩难懂,但也是从最浅显以及最表象的地方开始论证的,即从“未去”、“去时”、“已去”中去探寻“去”的存在与否,并延伸出后面的二法、去时去、去者等的讨论。所谓的这些表象也就是大乘佛教所讲的“假名”,而真正的万物背后的实存是“中道”,即“不有不无”的“空”观,而“空”观本身就是超越“有无”以及“来去”的,所以龙树开篇即言:“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中论》观因缘品)
2.2借助因果的阐释
两个论述都有借助因果阐释的论述,僧肇论证中所说:“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灭。果不俱因。因不来今。不灭不來。”(《物不迁论》),果与因不同时,因在昔,果在今,但因因而有果。借助因果的关系进一步阐释“物不迁”的结论;而在龙树的论证中“去”与“发”的论证与此类似:“已去中无发,未去中无发,去时中无发,何处当有发?”但同样是关于因果的阐释,所得的结论却非常不同,龙树认为不管是“已去”还是“未去”甚至是“去时”当中都没有“发”,即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中都无法寻得“因”。除此之外,“去者”和“去法”从本质上来说也就是因果关系,有了“去法”才会有“去者”,这是龙树逻辑论证当中很重要的一环。在这里,其实是龙树论证当中稍显矛盾的地方,龙树否认所谓的因果性的存在,还分成“自因性”,“他因性”等分类进行驳斥,但与此同时,为了“业力”说,又要强调“作业”与“力”之间必然的联系关系,因此龙树只好说这二者是一种“不一不异”的关系,而不直接将这二者归纳为必然的因果联系。
2.3论证始于反面
这种论证方式是佛教很特别的一种论证方式:遮诠法。即论证一个东西的存在不直接从正面展开,而是通过否定别的事物的不存在展开,虽然两个论证的思路和目的都截然不同,但二者都同样选择了始于反面的论证。僧肇想要论证“不迁”,他便从“迁”入手,从万事万物的变动中去论证“不动”。而龙树想要论证一切的虚妄,时间的不存,他论证的起点便是假设存在,那这个存在会存于哪儿,过去没有去,未来没有去,现在也没有去。正如对于“空”的论证也是如此,先否定“实有”,再次否定“实无”,从而得到“不有不无”的中道之“空”。
2.4时间的截断
最后这一点是这两个论证最大的特点之一,僧肇能得出“物不迁”的结论,是因为他把时间进行了截断和分割,时间是不连续和运转的,所以才会有互不联系的两个独立空间:过去和现在。因此过去的事物单独存于过去,现在的事物存于现在。当然,这样说来事物是不会变动的,因为他们和所属的时间一块被封于单独的一个时间段。而龙树对于时间的截断其实更多的体现于将时间和事物的截断。他认为动作和时间是有先后顺序关系的,不过是二者联系十分紧密,因此普通人无法对其做一个准确的区分。时间便和动作和事物粘连在一起,甚至将这二者看做一体。即“去法”和“去者”的关系。但二者都强有力的否定了时间的连续性这一点,否认置于时间中事物的同一性的实存。认为所谓的变化以及同一性都只是一种“假相”,背后真正的实存都是“空”。
三、中道的时間观
龙树和僧肇都是中观大乘佛教的代表人物,僧肇在真正继承了龙树和印度大乘佛教的基础上,同中国哲学相结合,将真正的大乘佛教带到中国。他们的时间观念都体现了核心的中道观念。僧肇所说的“物不迁”实际上是为了驳斥常人“物迁”的偏见,而并非真正的认为世间万物是“不迁”的,正如动静不相离,既不能离动求静,也不能离静求动。世界万物所谓的“迁”与“不迁”都是一种因缘相待的假相,而非一种绝对的实存。而龙树的时间观更深刻的体现了这一点,“如是思惟观察,去法、去者、所去处,是法皆相因待。因去法有去者,因去者有去法,因是二法则有可去处,不得言定有、不得言定无,是故决定知,三法虚妄,空无所有,但有假名,如幻如化。”一切法都是因缘相待,因此并非是“实有”,但另一方面,又不能否认我们在实际生活之中所见的万物,它们又有所谓的“假名”以存在,因此世界万物又非真“空”,所以是“不有不无”的中道观。回到时间观上,龙树和僧肇一方面否认时间在连续性上的实存,认为不存在一个统一的连续的时间空间,这其实也是对于事物同一性实存的反驳,另一方面,他们又肯定了有诸如“过去”和“现在”这样的时间阶段,但也只是缘散和合而成的一刹那而已。
参考文献:
[1] 龙树菩萨造.梵志青目释.大正新修大藏经第 30 册 No. 1564《中论》[CBETA].
[2] 僧肇.大正新修大藏经第 45 册 No. 1858《肇论》[C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