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印军
冬月寒,粥汤暖
一到小寒,就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段。
“小寒大寒,冷成冰团。”古时,人们对小寒颇为重视,到了这一天,南北方各地便大张旗鼓,总要在厨房里叮咚半日,以不同的食材炖煮出暖暖的粥汤,来抵御屋外的萧寒。那时,生产力低下,种收粮食皆不易,一粥一饭,都有一种郑重其事的仪式感。
如今,粮食是容易获得了,但奔忙于生计,鲜少有人能腾出时间坐下来,细品慢味一碗粥汤的味道。时过境迁,那些苦寒的岁月早已过去,但所幸温暖过岁月的粥汤,在一户户平凡人家的锅灶里,翻腾过岁月,流传到今日。
适逢小寒,不如为自己熬一碗粥,炖一锅汤。为了刚过去的不容易的一年,也为了已到来的充满希望的一年。
粥,是一粒粒开花的米,却纳得下中国文化这座须弥山:
上古时期,黄帝烹谷为粥,延续了华夏文明;《史记》里仓公以粥为药,佐证了“药食同源”;陆游食粥延年,留下了“只将食粥致神仙”的养生心得;寻常百姓,更是日日离不得粥……粥,在中国人的心中,早已超越饮食。
也许,正是因为寻常却又超乎寻常,粥才得以在中国各地生根,在平凡的烟火中历久弥新。
说到喝粥,广东人自称第二,无人敢应第一。广东潮汕地区方言中,称粥为糜。糜,其实是粥的一种古语,足见其食粥历史之悠久。好食粥、善熬粥的广东人,也用一碗粥,回赠岁月以温暖。
上好的珍珠米,猛火烧滚,在米粒将开未开之际熄火,让余温析出米油。这样一碗简单朴素的白粥,最得潮汕人欢心,配上一碟咸菜,就让人胃口大开,既可以果腹,又可以暖身,慰藉了每一个平凡的日子,最能经得起岁序更替、四时流转。
偶尔,在熬粥时加入香菜、冬菜、葱、姜等配料,与各类海鲜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熬上半天,掀开盖子的那一刻,食客就开始吞咽口水。喝进口中,粥有肉的鲜嫩,肉有粥的酥滑,香粥二字,足以叫人在每一个寒冷的日子里反复回味。
潮汕海鲜粥的香气,来自食材,更来自潮汕人的讲究。火候与温度自不必说,海鲜扔进锅中,就开始不停搅拌生怕食材粘在锅底上的那种虔诚,才是这锅粥滋味如何的关键。生活与美食一样,很多时候就是在这些细碎的温暖中,一次次变得温柔且可爱。
潮汕之外,广州、顺德两地的艇仔粥、生滚粥、毋米粥、猪杂粥等,也是各有风味。北方人初到广东,总不明白,何以一碗司空见惯的粥,到了广东就花样百出,颇有些“风景这边独好”的意味。
整个北方地区的粥加起来,恐怕也不抵广东的一半。在一定程度上,能与广东粥勉强叫一下板的,恐怕只有腊八粥,但可惜腊八粥在各地的大铁锅里熬来熬去千百年,无非是米里多加了些豆,颜值是上去了,食材到底还是有些单一。
孔子的故乡,山东曲阜率先推陈出新,将腊八粥分为两类。一类是给孔府主人食用的,与寻常八宝粥并无二致;另一类是大米、白菜、豆腐里加了肉片,也叫腊八粥,是给孔府差人喝的。
如今,曲阜人冬天最常喝的粥,是羊肉粥。小米与豆浆熬成糊状后,加入薄薄的羊肉片与咸黄豆,配上一根油条,吃得胃暖心也暖,身心得到满足,整个冬天也变得欢快起来了。
北方地区,尤其黄河流域,小米是最早被驯化并种植的粮食之一。北方人在熬粥这件事上,虽然并无多少花样,但最早开始熬粥的北方人知道:无论南方北方,无论大米小米,无论哪种粥,都须久熬粥才醇香。熬过了寒冬,春天就来了,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粥要久熬才香,汤要慢炖才入味,这种耐心烹制食物的方法,常常不动声色地教会我们如何对待岁月——急不得,燥不得,一定要顺其自然,一定要适得其法。在岁月中,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积淀与收获,炖汤也一样,不同的地方会有不同的食材与方法。
胡辣汤,大概是北方人寒冬里喝过最多的汤。寒风凌冽的早晨,喝一碗酸辣适口的胡辣汤,就像是穿上了厚实的铠甲,有了和冬天“作战”的勇气。这种随着河南人走遍全国的汤,“花”开在了省外,“香”却留在了省内。河南的胡辣汤,颇有些“诸子争鸣”的味道:
其它各市喝加了肉丁的胡辣汤,开封就一定要喝素胡辣汤;南阳在胡辣汤里加熟牛肉,信阳就在胡辣汤中加不肥不瘦的猪肉,漯河一旦加了羊肉,驻马店就必加鸡肉……总之,外省人还没尝出来哪碗最好喝,就先看到了中原的地大物博。
但其实,胡辣汤炖起来并不容易。三十多种食材,要按比例配制汤底,各种配料入锅的时间也有各自的次序,最重要的是,不同的时间段要用不同的火候,什么时候用大火烧滚,什么时候用文火慢炖,都有讲究,错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越是简单的食物,越需要用心烹制。正是因為这份用心的简单,胡辣汤才可以“百搭”而不违和,油条、包子、葱油饼、锅盔、千层饼,样样搭配得得体又从容。
与胡辣汤一样“百搭”的,还有啥汤。相较于胡辣汤,这种在江苏、河南、山东、安徽等省部分地区流行的汤,似乎更随意,名字都懒得正经起一个,而且“颜值”也不高,黑乎乎的,但只要一入口,那鲜香醇厚的味道,就能征服每一个奔忙在冬天的人。
跨省的啥汤,也有不同的“版本”,有人专门为它做过一个统计,据说有三十多种,可以适应不同的口味。酸的、辣的、咸的、甜的,无论哪种味道,含在舌尖,香浓绵密是一样的,细细的,柔柔的,那是时间的味道。
啥汤之外,安徽沿江地区,还会炖老鸭汤。一年以上的老鸭子,与酸萝卜、老姜、花椒放进炖锅中,先是大火煮,再是小火炖,寒冬里吃一碗,驱寒暖身,最宜南方气候。
粥汤本是寻常之物,却在万水千山的跨越中,容纳着地域的差异与不同的食材,以它的清简朴素,抚慰着我们的身心,温暖着寻常的生活。那些能将一碗寻常粥汤熬炖得有滋有味的人,一定也是温暖且懂得生活的人吧。
曾经冬日里的夜市小吃
早些年,即便到冬夜,大同古城中街头巷尾,仍会三三两两地出现销售风味小吃的小贩。那熟肉所散发的阵阵香气,不断地引诱着街坊住户。尤其是那小贩的吆喝声,在静夜中听起来格外清脆!
烂羊蹄是夜市小吃中最佳风味食品之一。它的叫卖声传到哪里,都会引逗起哪里居民的食欲。当年,有位家住城内焦家巷的姓郭的老头儿卖烂羊蹄,人称“郭羊蹄”,他卖的烂羊蹄很出名。郭大爷煮制的羊蹄不仅调料全、异味小,而且筋烂骨酥、皮干肉嫩,甚是美味。买回家后,把烂羊蹄放在火炉上消去冰渣渣,稍微热一会儿,蘸点盐醋即可美餐,是下酒的好菜。
烂羊蹄味道鲜美,但售价不贵,一个大子儿买俩。郭羊蹄的小摊出售的烂羊蹄尤其抢手,有时不用上街,一篮子羊蹄便被左邻右舍的人们买光了。
关于烂羊蹄的美味,大同人还流传有一则令人捧腹的故事:过去,大同北街城隍庙大门后有座泥塑很特别,这尊神像高七尺,大白脸,身着黄袍,头顶绿高帽。奇怪的是,它的嘴上含着半节羊蹄,两只脚板被两根粗大结实的铁火柱牢牢地钉在石礅上,被人叫做“地方鬼”。这是怎么回事呢?据说,有回一个卖羊蹄的路经此庙时,叫卖声勾起了庙内一神像的馋涎,便跟小贩赊了三只羊蹄。第二天货主来讨货款时,守庙老翁很吃惊,坚持说庙内只他一人,并未买过羊蹄。小贩很生气,要进庙里查看。最后,看到一神像口内还含着半只羊蹄。老翁这下丢了面子,一气之下便把神像钉死,不让其走动……
上世纪三十年代,一种叫“卤腐沙鸡”的小吃更为吸引食客。这种风味小吃是选用内蒙丰镇附近有名的“卓资山沙鸡”加工而成。此鸡个头不大,毛呈灰白色,煮熟后再用调料浓汁浇制煨烹,入味鲜口。往往是热气腾腾的时候便串巷叫卖,“沙鸡,谁买卓资山沙鸡,卤腐——沙鸡!”这吆卖声头高尾音低,很有特点。
卖卤腐沙鸡的贩子们左手提围灯(一种玻璃制罩的煤油灯)照路,右手臂挎放货的竹篮。竹篮编得很大,一只竹篮中足能放20余只沙鸡,上面盖有小被子,下面铺着草席,里面包裹纸皮。沙鸡的内脏已掏空处理干净,骨头脆烂肉皮利,吃时只要抖动沙鸡骨架,酥肉即可掉落,便于食用。卤腐沙鸡虽然油不大,但肉丝香口馋人。当然,比起烂羊蹄,卤腐沙鸡并不常有,是稀罕物儿,即使卖得贵一些也总有不少人愿意尝尝。
脾子肉如今大同人已不多吃了,羊蹄筋不少人现在还爱吃。这两种风味小食品,过去老大同人经常见。
上世纪五十年代,每到夜深时,一声声叫卖声传入老大同人耳朵:“脾子肉——羊蹄筋!”这时孩子们和大人们边拉开大门边把卖货人喊进来,把食物放在桌上,到昏暗的油燈下挑上一阵儿,然后美滋滋地吃起来,如同现今的夜宵一般。
何为脾子肉?它是猪、牛、羊的胰以及附带下水,做好了既好吃又美口。当时脾子肉受欢迎的最大原因是它十分便宜。羊蹄筋是把羊蹄子筋抽出煮制到七分烂出锅,吃起来有嚼劲有滋味。当年卖这种货的数柴市角街一家昝姓人家出名。那时卖主卖货时常挎着一大扁木桶,上面用湿笼布苫好。
现今的大同人,上面提到的几种小吃,怕是已经记不得了,年轻些的压根听都没听过吧。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过去冬日里会有这么多夜市小吃供飨,而现今也只有回忆的份儿了。
选自《大同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