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奇伟 周 莹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快速发展,海外市场强大的吸引力使得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跨越国界展开竞争(Sethi和Kumar,2013)。在“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我国国内掀起了新一轮的“走出去”浪潮,更多的我国企业开始开展海外直接投资,以寻求和获得国际市场中丰富的自然资源和战略性资产。
作为国际经营的后来者,以我国企业为代表的新兴市场跨国公司可能缺乏独占性技术优势以及在市场、产品、规模经济等方面的垄断优势,其管理人员可能也缺乏对国际市场,尤其是对东道国商业环境的了解(Peng,2012),从而这些企业在国际化进程中可能面临较大的风险和挑战(Nachum,1999)。基于此,新兴市场的跨国公司通常采取并购等较为激进的方式快速推进国际化,通过积极收购或购买成熟跨国公司的关键性资产来获取战略资源并以国际扩张为跳板,减少其国内的制度和市场约束,克服自己在全球舞台上的后发劣势(Luo和Tung,2007)。那么,新兴市场的跨国企业如何才能有效地开展快速国际化呢?
通常而言,企业开展快速国际化必须同时要有自身的组织学习和经验积累,否则就会加大其外来者的劣势和增加风险(Gebauer等,2012)。例如,Acedo和Jones(2007)认为管理者的国际化经验及其对待风险的态度是国际化速度的重要影响因素,Luo和Zhao等(2005)的研究也发现高管团队的国际化经验能够提高企业国际化速度。但是,现有研究所关注的对象大都是欧美等发达地区的大型企业,而这类企业在长期经营过程中积累了较为成熟的国际化运营经验或专利与技术的优势,对其他企业的经验的依赖程度较低(Prashantham和Floyd,2012);与之不同的是,新兴市场的许多企业多为国际市场的后入者,缺乏在海外市场环境中国际化运营的相关经验。因此,新兴市场企业需要在运营经验和能力有限的情况下获取在国外市场生存并有效利用国外市场机会所需的知识,从而有效开展快速国际化(Autio等,2000;Oviatt和McDougall,2005)。
在这种情况下,学习和吸收行业中其他企业的国际经验就成为新兴市场跨国企业快速推进国际化的重要手段。一方面,其他企业的国际经验可以为企业提供多样性的学习视角,避免因企业组织内部的视角单一而造成局限和偏误(Bierly和Chakrabarti,1996)。另一方面,其他企业经验还可以拓宽企业的学习范围,为企业提供更多的市场变化的复杂性,使新兴市场企业对东道国投资环境得到更全面的认识(Baum和Ingram,1998)。
有鉴于此,本文选择从组织学习的角度来阐释同行业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机理。本文认为,一个行业中的企业对不同国家进行对外直接投资,将不同的技术和管理实践方法带到国内市场,其他企业就有接触不同的市场知识、制度知识、技术和管理实践方法的机会;而接触具有不同技术和管理方法的环境可以促进企业的开放性,并促进企业向其他企业学习(Kim,1997),从而积累更多国际化经营的经验,提高其国际化的速度。
进一步,虽然企业可以通过学习其他企业的经验来积累相关的国际化知识,但在快速国际化进程中遇到的一些制度性障碍会使企业对这些知识难以快速有效利用。例如,跨国公司由于对海外市场的游戏规则不熟悉或者由于外来者身份难以被认同等原因而承担与外来者劣势相关的额外成本。一方面,跨国公司对东道国规则的不熟悉与东道国的制度环境相关。由于东道国的制度环境会影响企业的投资意愿以及在海外获取合法性的难易程度等,企业虽然学习了相关的国际化经验,但这些经验在制度环境恶劣的东道国可能难以发挥作用。因此,东道国制度环境对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企业国际化速度关系的影响机制就非常值得深入研究。另一方面,东道国对跨国公司的歧视可能是由跨国公司的外来者身份导致当地政府、供应商、消费者等利益相关者对跨国公司的不了解、不认同造成的。例如,消费者出于民族情结对外国产品的排斥,或由于对来源国的印象较差而对跨国公司产生的歧视。另外,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可能在东道国遭受更为严重的歧视。已有研究表明,在一些东道国社会中,国有企业面临的制度压力比非国有企业更大(Cui和Jiang,2012;Globerman和Shapiro,2009)。企业可能会为了降低这种歧视性风险而调整进入国外市场的战略,以减少冲突。因此,结合外来者劣势视角,引入对东道国制度环境和国有身份的考量,更有助于本文发现行业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机制。
鉴于上述分析,本文运用Cox比例风险模型分析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并结合制度理论和中国情境,探讨外来者劣势对上述两者关系的影响。本文推断,行业内国际化经验的多样性可以帮助企业积累国际化知识,使得企业对海外市场有更多的认识,从而使其快速国际化。结合外来者劣势,东道国制度环境不完善或质量低,会增加企业在海外获取合法性的难度,降低企业的投资意愿,继而抑制企业国际化的速度;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在身份认同方面面临更大的困难,因而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国有企业国际化速度的促进作用较小。本研究结果显示:(1)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其可能的原因是,行业中的国际化经验有着一定的溢出作用,使得企业可以积累一定的国际化知识,同时也能激发企业的竞争意识,从而开展快速的国际化;而经验的多样性使得企业能接触到各种不同的国际化知识,进一步促进企业努力学习,并能增加其知识匹配度,使得企业积累更丰富和更有效的国际化知识,从而加快企业的国际化速度。(2)东道国制度环境不完善可能增大投资的不确定性,降低企业的投资意愿,从而抑制行业国际化经验的正向作用。(3)国有企业面临更大的外来者劣势,与非国有企业相比,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国有企业国际化的促进作用更小。
本文的主要贡献在于:(1)尝试将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经验纳入对新兴市场企业的国际化速度的解释框架。新兴市场的企业虽然本身缺乏国际化经验,但可以借助同行业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经验来进行有效的快速国际化。由于跨国企业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和成本,只需要通过观察和模仿,就可以学习其他企业经验,故而从其他企业国际化经验的角度更容易理解和解释新兴市场企业为何可以选择较为激进的跨越式国际扩张模式。(2)本文重点关注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的作用。既有文献多忽略了对行业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的分析,而实际上,丰富多样的知识环境有助于企业提高学习动力,并提高自身的开放性,从而更容易获得异质性的知识,因此知识的多样性对企业的学习和知识积累具有更大的促进作用。(3)本文从外来者劣势的视角,引入新兴市场跨国企业在吸收和利用行业内国际化经验时所面临的制度性障碍,构建理论框架分析了制度约束下新兴市场企业如何通过组织学习以有效开展快速国际化。
企业的国际化速度是国际商务领域所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而既有的研究多以发达国家的企业为样本,较少关注新兴市场企业的经验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外来者劣势对新兴市场企业快速国际化的影响也值得特别留意。在现有的跨国投资理论中,外国资本更倾向于进入制度环境良好的东道国(Globerman和Shapiro,2002),东道国制度完善和明确可以使跨国公司的经营行为更容易合乎规范,从而使跨国企业更快地融入当地环境;另外,中国与发达国家所存在的典型制度特征差异还体现在中国企业存在更为普遍的所有权结构多样化,即国有股权在企业的经营和管理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并有着较为广泛的影响力,而这种国有属性和制度烙印会使得中国企业在海外市场面临更严重的外来者劣势。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将着力探讨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机理,并从外来者劣势的角度讨论制度性障碍对这两者关系的影响。
新兴市场企业可以通过观察、互动和模仿,向国内其他企业学习,获得有关国外市场的知识和国际化能力,从而开发与国际运营相适应的组织惯例和管理流程(Lane和Lubatkin,1998)。这类企业学习的对象可以是联盟伙伴、贸易伙伴、母子公司,也可以是同行业其他具备国际化经验的企业。新兴市场企业通过向同行业具备国际化经验的企业学习,增加自己的国际化知识储备,从而进行快速的国际化。一般来说,一个企业所处行业的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经验会对该企业的国际扩张产生很大的影响。
首先,同一行业的企业由于提供的产品和服务相似,组织惯例和管理流程也会比较相似,而且由于面临着相似的市场环境,也就成为可以互相比较和借鉴的对象,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行业就是企业特征和行为的信息库(Porac和Rosa,1996)。新制度理论认为,企业进行国际化,在取得合法性的过程中相似性是非常重要的,组织会观察和参照与自身相似的组织如何适应环境来指导自身的行为,以便评价和获取自身行为的合法性(周楠等,2009)。由此可见,一个企业所处行业的其他企业在国际化过程中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与该企业自身进行国际化所需的知识会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同行业其他企业的国际化对该企业具有示范作用。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经验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对该企业来说都具有极大的借鉴意义和参考价值。企业可以选取成功的经验进行学习和模仿,并吸取失败的经验教训,规避失败的行为。
其次,同行业的企业通常存在一定联系,这也使得行业内经验的外溢和分享成为可能。一方面,同行业的企业可能拥有相同的供应商和分销商,这使得某个企业的国际化知识和经验可以在交易过程中传递给供应商和分销商,而供应商和分销商又以相同的方式将国际化知识和经验传递给该行业的其他企业(Spencer,2008)。另一方面,同一行业的企业之间常常存在人才的流动。行业内具有国际化经验的企业员工在人才流动的过程中,可能会将该企业有关国际化管理实践的细节扩散到其他企业。因此,行业中具备国际化经验的企业所拥有的与国际化相关的市场知识、制度知识和运作知识等会对其他企业有一定的溢出作用,从而丰富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知识,降低其进入国际市场的难度。
此外,同行业的企业之间也存在竞争,这对彼此知识和经验的学习起到了激励作用。同行业的企业通常会选择相似的目标市场,而其目标市场的人力资源、融资资本等必需的资源是有限的,因此企业在国际化过程中就需要争夺市场和相应的资源。企业越早进行国际化,则会拥有越多可供开发的市场目标、更大的投资空间以及更多国际化所需的资源。市场竞争的存在激发了企业相互学习的动力,以便提高企业自身在市场和资源争夺中获胜的可能性。
由此可见,行业内其他企业的国际经验给企业提供了学习国际化知识的范本,从而推动其国际扩张的进程。该机制所能实现的内在基础在于,跨国公司的海外子公司通过内化其所在地区的技术和制度优势,提升其创新能力,同时成为向母公司及全球经营网络内其他子公司提供海外知识的贡献者(Michailova和Mustaffa,2012)。而由于各个国家在文化、体制背景、市场环境等方面存在差异,行业内的相关企业对不同的国家进行对外直接投资,会将不同的技术和管理实践方法带到其国内市场,国内其他企业就有机会接触不同的市场知识、制度知识、技术和管理实践方法。接触具有不同技术和管理方法的环境可以促进企业的开放性发展,并促进企业向其他企业学习(Kim,1997)。Cohen和Levinthal(1990)也曾指出,企业所处环境中知识的多样性为学习提供了更坚实的基础,因为新知识的多样性程度越高,新知识与企业已知知识相关联的可能性就越高。Van Wijk等(2001)通过实证研究表明,企业所处环境中知识的广度对企业探索新知识和相关知识的倾向有正向影响。所以,企业所接触到的知识越丰富,就越能激发企业的学习倾向和创新能力,继而开展进一步的探索。
由此可见,一个行业内的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所涉及的东道国越多样化,行业的知识库就越丰富,这个行业中的企业就可能获得更丰富的知识并为自己所用,并得以丰富自身的国际化知识储备,为进一步开展国际化做好准备。同时,企业处在国际化知识丰富的环境中,就更愿意探索新知识,组织内的学习可能性和动力由此得以增强。开展国际化也是对企业所学知识的最好的探索和实践。此外,行业中企业对外投资的东道国多样化程度越高,越能激发企业的竞争意识,从而促使其国际化越快速发展。综上所述,本文提出假设1(H1)。
H1: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具有正向影响。
虽然跨国企业可以通过学习其他企业的经验来积累相关的国际化知识,但由于对海外市场的游戏规则不熟悉或由于其外来者身份难以被认同等原因而使其处于外来者劣势困境,这会使其在快速国际化进程中难以快速有效利用其积累的国际化知识。如前所述,外来者劣势主要源于“不熟悉风险”和“歧视性风险”。不熟悉风险是指企业对东道国制度规则的不熟悉,导致企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成本去熟悉与适应当地规则;歧视性风险是由东道国对跨国公司身份的不认同所造成的,而国有企业身份还会加剧东道国对跨国公司的不认同感并会受到更不公平的歧视。
1. 外来者劣势的来源:对东道国制度环境的不熟悉
由于东道国的制度环境会影响跨国企业的投资意愿及其在海外获取合法性的难易程度等,所以企业所积累和学习的国际化经验能否被有效利用还取决于东道国制度环境的质量高低。良好的制度环境有助于跨国企业更快地熟悉东道国市场的游戏规则,减少其经营中的不确定性,这会促进跨国企业对所学经验和知识在国际化过程中的有效利用,从而更快进入和融入当地市场。反之,制度环境恶劣的东道国市场会使得跨国企业面临更多的合法性问题,由此形成的外来者劣势会抑制其对国际经验的吸收和利用,这会减缓其进入东道国市场的速度。具体而言,第一是,制度环境薄弱的国家可能存在管制严、宏观经济不稳定、经济自由度低的情况。当地政府可能对外国企业在市场上的所有权设定限制(Hsu等,2017),从而导致企业所学的国际化经验和知识可能是无用的,继而影响企业进入东道国市场所需要的时间。况且,在制度环境薄弱的东道国市场上有效运作,要求企业同时具备市场能力和非市场能力来处理制度上的模糊之处,从而避免错误的投资行为(Delios和Henisz,2003)。因此,企业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进行学习来获取这些信息并学习相关的知识(Surdu等,2019)。随着东道国制度环境质量的提高,不确定性就会减少,企业获取市场信息所需的时间和精力也会有所减少。这些东道国在许可证、进入手续和经营执照上对外国公司的要求可能更少(Doh等,2017)。第二是企业在学习了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经验之后可能有了一定的国际化知识储备,但其何时进入一个市场可能取决于其如何处理与东道国制度环境相关的资源获取、在市场中建立业务、接触市场的媒介以及获得市场合法性等问题(Surdu等,2019)。如果东道国的体制和政策不满足某种经济自由的条件(Gwartney和Lawson,2003),就可能出现不情愿向国际企业投资的状况。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2(H2)。
H2:东道国制度环境正向调节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关系,即东道国制度环境质量高,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的国际化速度的促进作用将增强。
2. 外来者劣势的来源:国有身份造成的被歧视
跨国公司的身份在东道国难以被认同也是外来者劣势的来源之一,而国有属性常会使跨国企业面临更大的信任危机。一方面,社会资源建立起的合法性可以帮助企业获得对外直接投资所需要的资本和各项资源,与政府存在紧密股权关联的国有企业从这种社会资源中获得的所有权优势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企业进行快速的国际扩张(李梅和余天骄,2016)。另一方面,国有身份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容忽视。例如,企业的国际化各项活动受政府干预程度较高,可能需要同时甚至要更加关注政府目标,并且国有身份在海外也容易受到东道国质疑而在其企业进入海外市场时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困难,这些都使得国有企业面临比非国有企业更大的外来者劣势的挑战。具体来说,这种劣势可能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1)在东道国市场,国有跨国公司可能不仅被视为以盈利为目的的组织,还会被一些政治势力认为是母国政府的政治代理人,甚至被认为带有不友好的目的,如从东道国剥削资源,从而破坏其经济基础设施,甚至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认为威胁其国家安全(Globerman和Shapiro,2009)。(2)国有企业可能优先获得母国政府提供的资源,而东道国的经济体制中可能将其视为一种通过不公平的手段获得的竞争优势,从而受到东道国的歧视或不认可(Wong,2012)。(3)国有企业通常被认为效率低于其非国有的竞争对手,所以对东道国当地企业产生的溢出效应相对有限,从而不受东道国的欢迎(Globerman和Shapiro,2009)。(4)国有企业常常被认为组织结构官僚化、商业行为不透明,所以无论是海外子公司的员工还是东道国的其他利益相关者,都对国有企业持更大的怀疑态度(Liu和Woywode,2013;Zhang等,2010)。这些原因都使得国有企业受到一些国家当地政府更加严密的监督和审查(Sethi和Kumar,2013;Acedo和Jones,2007),尤其当两国政治存在冲突时,这种抵制更为明显(田海峰等,2015)。国有企业为改变东道国利益相关者对自身的这一歧视态度,需要不断改变自身以树立积极的形象,这一过程增加了企业的经营成本与难度,使其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学习相关经验并调整国际化战略以取得东道国的信任和许可。
除面临较大的外来者劣势之外,国有企业内部也存在一些问题会影响其国际化的速度:其一,国有企业的高管大多由政府指派,一般表现出强烈的风险规避特征(钟昌标等,2014),在面对不确定性环境时倾向于选择规避风险性决策(Tan和Litsschert,1994),而较少采用风险更大和不确定性更高的快速国际化策略;其二,国有股权比例较高的企业可能会存在无效率现象,其主要原因是缺乏对管理者的有效监督和激励机制(李文贵和余明桂,2015)。尽管国有股产权归全民共同所有,但是实际上普通公民缺乏监督和激励管理者的能力和动力(Alchian,1965);其三,与私营企业相比,国有企业在国内占有较好的资源,所以资源约束比较宽松。此外,国有股权也减轻了企业业绩下滑的压力。这些可能造成国有企业固步自封,所以行业内其他企业的国际化较难激发国有企业的学习动力和竞争意识,也就难以进行快速的国际化。相比之下,非国有企业在国内市场很难通过非市场手段获得额外的资源,因而可能更具备竞争意识,也更希望通过国际化获得更多的资本和技术等资源。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3(H3)。
H3:企业的国有身份负向调节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国际化速度的关系,即与非国有企业相比,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程度对国有企业的国际化速度的促进作用较弱。
本研究的基础数据来自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该数据库包含了1998—2013年在中国经营的规模以上的所有企业的相关信息、规模指标、财务指标、经营指标等,并在以往的国际商务、战略等研究中得到了广泛运用(Xie和Li,2017)。本文的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数据来源于商务部公布的《中国境外投资企业名录》,该名录统计了每年中国境外投资企业的投资主体、投资企业、投资所在地等相关信息。根据这些信息,我们可以确定每年进行对外直接投资(OFDI)的企业及其OFDI的东道国。另外,本文的东道国制度环境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的统计报告。就具体的数据处理来看,我们利用STATA软件按照企业、年份等关键变量将《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与《中国境外投资企业名录》进行合并,并按照年份、国家关键变量合并东道国制度环境的数据。由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存在统计缺失和误差,为了使研究结果更可信,对相关指标进行如下筛选:删除总资产、总负债、实收资本小于等于0的样本;删除工业总产值、工业增加值、固定资产、流动资产、主营业务收入、应付员工薪酬、从业人员小于等于0或缺失的样本。
本文主要使用Cox比例风险模型进行实证分析,需要进一步处理数据中的删失问题。具体而言,由于本文选择数据的时期为1998—2013年,对于在1998年之前成立的企业,其在1998年之前的各项相关指标和是否开展国际化无法得知,造成了数据的左删失问题。左删失数据不适合本文运用的Cox比例风险模型,所以本文参照以往其他学者的处理方法,删除成立年份不在样本期内的企业数据(赵奇伟和张楠,2015)。另外,由于统计口径的影响,一些企业没有持续地出现在样本期内,而对于没有持续出现的企业,缺失的某一年的相关指标和是否开展国际化也无从得知,同样会影响研究结果的准确性。对此,本文将不连续出现在样本期的企业数据进行删除。
1. 被解释变量
本文使用Cox(1972)开发的比例风险模型来验证假设,Cox比例风险模型是生存分析中较为常用的模型。Cox比例风险模型可以用来测量一个变量的速度,如企业国际化过程的速度(Fuenteslaz等,2002)、竞争企业之间国际反应的速度(Yu等,2011)或其他与时间相关的变量。
与传统的回归模型相比,Cox比例风险模型更适合本文的研究。其原因在于:(1)该模型适用于捕获事件的发生(例如,开始进行OFDI),而传统的回归模型只适用于解释静态时间点的状态条件。(2)该模型允许自变量随时间变化,而不是假设它们是常量。(3)传统的回归模型假设为正态分布,而国际化过程等事件不一定符合正态分布。
被解释变量被计算为开始OFDI的风险(瞬时速度),风险比例函数如下:
公式(1)中h(t)表示在t时刻关于风险因素x的风险函数,其中h0(t)是基准风险,x表示风险因素,β是风险因素的系数。本文的研究对象是企业的初始国际化速度,生存分析数据需要具备两个方面的信息:观测样本中每个个体的开始时间和兴趣事件的发生时间,本研究中开始时间是企业成立时间,兴趣事件是企业第一次OFDI,故t被定义为企业从成立到第一次进行OFDI的时间跨度(Autio等,2000;Khavul等,2010)。若企业在样本研究期内开始第一次OFDI,则记fail=1(fail为归并虚拟变量),若企业在样本研究期内没有开始第一次OFDI,则记为0。
2. 解释变量
本文的主要解释变量是行业内国际化经验的多样性(Diversity),采用赫芬达尔指数的倒数来加以衡量(Fuenteslaz等,2002;Zhang等,2010)。其中,赫芬达尔指数的计算公式如下:
其中,Si代表每年投资到i国的企业占行业内所有OFDI企业的百分比,N代表当年行业内OFDI企业的总数,行业按工业企业数据库三分位代码进行分类。由于赫芬达尔指数的值越低,代表多样性程度越高,所以本文采用赫芬达尔指数的倒数来衡量行业内企业国际化经验的多样性。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本文计算的是某企业实施首次OFDI时所面临的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因此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并不包括该企业OFDI所产生的经验,而实际上测度的是行业内其他企业国际化经验的多样化程度。此外,本文也检验了行业内国际化经验长度(Length)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其中,行业内国际化经验长度的测度方法是行业中最早开始OFDI的企业初次实施OFDI到当前的时间跨度。
3. 调节变量
本文的调节变量是东道国制度环境、国有企业和其隶属关系。
本文采用学界广泛使用与认可的世界治理指标(WGI)来衡量东道国制度环境(王永钦等,2014)。WGI包括六个维度:话语权与问责制、政治稳定、政府效率、监管质量、法治水平和腐败控制。世界银行数据库提供了各国这六项指标的得分,分数越高代表东道国制度环境越好,反之则表明东道国制度环境存在缺陷。为了使研究更加综合全面,本文选取这六项指标的算术平均值来作为东道国制度环境质量的测度指标。
国有企业变量(State)根据企业的登记注册类型进行分类,企业登记注册类型代码为110(国有企业)、141(国有联营企业)、151(国有独资企业)的企业,我们将之归类为国有企业,State取值为1,其他类型的企业State则取值为0(Meyer等,2014)。
为进一步解释假设3,本文加入隶属关系的变量,隶属关系越高说明企业与政府关联越密切,同样可能造成更大的歧视性风险。隶属关系(Control)根据Wang等学者(2012)的做法,将其分为中央、省、县市及其他四类,并分别赋值3、2、1、0,取值越大代表企业与政府关联越密切。
4. 控制变量
根据以往的研究,本文还进一步控制了其他一些影响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因素,具体描述如下。(1)企业规模(Size),以从业人数的对数来衡量(Fuenteslaz等,2002;Casillas 和Moreno-Menéndez,2014),企业规模越大,意味着有更多的资源和机会进行国际扩张。(2)企业生产率(Productivity),以工业总产值与从业人数的比值的自然对数来衡量。(3)资本密集度(Capital),采用固定资产与从业人数的比值的自然对数来衡量(毛其淋和许家云,2014)。(4)有形资源冗余(Leverage),根据已有的研究,本文选择资产负债率测量企业内部潜在可用的有形资源数量,资产负债率越高,表示企业内部有形资源冗余越少(王益民和方宏,2018)。(5)企业利润率(Profit),采用当期利润与主营业务收入的比值来衡量,盈利能力强的企业可能拥有更多的资源,可以利用其资源迅速进入国际市场,而盈利能力弱的企业可能需要迅速抢占外国市场,更具有紧迫性(Powell,2014)。(6)另外,我们也对行业类别(indu)和地区(district)用虚拟变量进行控制。
本文所有变量的测度及说明整理汇总于表1。
表1 主要变量说明
续表1
表2报告了样本中除虚拟变量之外的描述性统计与相关系数矩阵。可以看出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的平均值为2.5778,国有企业指数的均值为0.0354。值得关注的是,中国企业首次OFDI的东道国的制度环境平均得分为-0.5569,反映出中国企业首次进入的海外市场整体环境质量相对偏低。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及相关系数矩阵
从表中可以看出各变量之间存在较为显著的相关性,尤其是企业规模与大部分变量相关,所以我们进一步采用方差膨胀系数(VIF)检验多重共线性。表3是VIF检验结果,一般认为VIF大于10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问题,结果表明所有变量的VIF均远小于10,平均值为1.2184,因此可以认为本文的解释变量之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
表3 VIF检验结果
Cox比例风险模型是生存分析中较为常用的模型,可以对多种风险因素进行控制,适合分析多种风险因素在不同时刻对观测个体的影响。因为Cox比例风险模型不对基准风险(baseline hazard)的分布形态做任何限制性假定,属于半参数估计模型,在正确的参数模型未知的情况下,使用Cox比例风险模型得到的结果最接近正确参数模型的结果,所以采用Cox比例风险模型进行分析可以使结果较为稳健。
表4和表5给出了基于Cox比例风险模型的回归结果。其中,模型1是将所有控制变量放入的基础模型,模型2加入了自变量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Diversity),模型3加入了调节变量制度环境(WGI)以及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制度环境的交互项(Diversity×WGI),模型4加入了调节变量国有企业(State)以及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国有企业的交互项(Diversity×State),模型5加入了调节变量隶属关系(Control)以及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隶属关系的交互项(Diversity×Control)。当风险因素的系数为正时,表明该风险因素会提高企业进入国际市场的概率和速度,即加快了企业的首次国际化;反之,当风险因素的系数为负时,表明该风险因素降低了企业进入国际市场的可能性和速度,即延缓了企业首次国际化。
表4 基于Cox PH模型的回归分析
表5 基于Cox PH模型的回归分析(Ⅱ)
在其模型2至模型4中,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Diversity)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企业所在行业的OFDI的东道国多样性程度促进了企业的国际化,与假设1的结论一致。当企业向同行业的OFDI企业吸收了国际化知识之后,企业自身的国际化速度也会加快。
在其模型3中加入了东道国制度环境(WGI)及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东道国制度环境的交互项(Diversity×WGI),交互项的系数显著为正,与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Diversity)系数的符号一致,说明东道国制度环境正向调节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关系,结果证实了假设2,即东道国制度环境越好,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促进作用越明显。企业吸收了同行业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知识和经验,若选择制度环境较好的东道国进行OFDI,可以进一步加快企业的国际化速度。
在其模型4中加入了国有企业(State)以及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国有企业的交互项(Diversity×State),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与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Diversity)系数的符号相反,结果印证了假设3,即与非国有企业相比,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国有企业国际化速度的促进作用较弱。国有企业可能面临更大的外来者劣势,同时企业的学习效率较低,从而削弱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其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模型5加入了隶属关系(Control)以及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隶属关系的交互项(Diversity×Control),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与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Diversity)系数的符号相反,进一步证实假设3。
表4中模型6和模型8检验了行业内国际化经验长度(Length)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影响,结果发现行业内国际化经验长度(Length)对企业国际化速度没有显著影响,因此可以认为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Diversity)更能促使企业努力学习。
由于Cox比例风险模型基于等比例风险的假设前提,所以还需要对各模型及变量进行等比例风险假设的检验,如果一些变量不能通过等比例风险的假设检验,上面得到的结果就可能存在偏误。表6给出了表4中各模型等比例风险检验的结果,其中列出了各主要变量以及模型总体的P值。从其中可知,各变量的P值均大于0.10,因此不能显著拒绝等比例风险的原假设。模型2中关于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的P值均大于0.10,说明回归模型中关于行业内蒙古自治区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的结果是可信的。另外,模型3、模型4和模型5中的交互项P值也都大于0.10,因此关于交互项的回归结果也是可信的。从各模型的整体检验来看,每个模型的整体估计都具有可信度。
表6 等比例风险假设检验
本文采用另一种生存分析方法——加速失效时间模型(AFT)进行稳健性检验。
Cox比例风险模型是以风险函数比的对数为因变量的线性回归,而AFT模型则是直接以生存时间的对数为因变量的线性回归,模型形式接近于一般的线性回归方程,对分析结果的解释也比Cox比例风险模型简单、直观、易于理解。Cox比例风险模型作为半参数模型可以避免函数误设,在研究中有着更广泛的运用,而AFT模型也有一定的优点。根据肖媛媛等(2017)的研究,当生存数据出现不同删失比例的情况下,AFT模型的总体表现优于Cox比例风险模型,如果生存数据同时满足Cox比例风险模型和AFT模型,AFT模型回归结果的偏倚更小,准确度更高。
AFT模型可以估计风险因素对生存时间的影响,在本文中即风险因素对企业成立到第一次进行OFDI的时间的影响。在AFT模型中,持续时间的自然对数lnT可表达为一个线性模型:
其中,Xj是一组协变量,β是这组协变量的系数,μ是误差项。由于lnT可在(-∞,β+ )取值,故μ可以服从取值于(-∞,β+ )的任何连续型分布,而误差项μ的不同分布形态决定了不同的回归模型。常见的AFT模型有对数正态模型(log-normal model)、对数逻辑模型(log-logistic model)、威布尔模型(weibull model)和指数模型(exponential model)。在选择模型时,可以参考不同分布形态在AFT模型中得到的log likelihood值和AIC值,通常认为log likelihood值越大,并且AIC值越小,该分部的拟合程度就越好。为避免函数误设,本文尝试了四种不同的回归模型,结果均与Cox比例风险模型的回归结果基本一致。最终我们在文中展示了根据上述原则拟合程度最好的对数逻辑模型(log-logistic model)的回归结果。
AFT模型中的系数表示该变量对持续时间的半弹性,而Cox比例风险模型中的系数表示对风险率的半弹性。风险率越高,则持续时间越短,所以AFT模型回归结果的系数应当与Cox比例风险模型回归结果的系数相反。若系数为正,表明该风险因素会使企业成立到首次OFDI的时间变长,即减缓企业国际化速度;若系数为负,表明该风险因素会使企业成立到首次OFDI的时间缩短,即加快企业的国际化速度。从基于AFT模型的回归结果可知①限于篇幅,该结果在此略去,有需要者可在本刊官网该文附录中读取。,其与Cox比例风险模型回归结果基本一致,这表明Cox比例风险模型回归的结果是稳健的。
本研究考察了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关系,以及东道国制度环境和企业国有股权等制度因素如何影响这种关系。基于1998—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的数据,我们利用生存分析中的Cox比例风险模型和AFT模型,对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与企业国际化速度之间的作用机制进行了验证。其结果显示: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可以加快企业的国际化速度,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程度越高,企业就能从行业伙伴处获得更丰富的国际化知识,从而加快企业的国际化速度;而跨国企业所进入的东道国的制度环境在上述两者的关系中具有正向调节作用,即东道国制度环境越完善,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越能加快跨国企业的国际化速度。这是因为东道国制度环境越完善,企业投资的不确定性就越小,所以企业获取市场信息所需的时间和精力也减少了,从而加快企业的国际化速度;但与非国有企业相比,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国有企业国际化速度的加快作用较弱。其原因在于,国有企业面临更严峻的外来者劣势,更容易遭受东道国的不信任和歧视,因而会削弱行业内国际化经验多样性对企业国际化速度的正向影响。中国的大多数企业是国际化的后来者,所以比较缺乏国际化运营的经验,因此其他组织的国际化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
基于以上结果,本文有以下启示:(1)企业想要快速进入国际市场,需要积累丰富的国际化知识。每个跨国公司都可能成为母国其他公司海外知识的贡献者。基于此,企业所处环境中知识的多样性为企业学习提供了内在基础。因此,企业应当充分利用所在行业中其他企业的国际化经验,与行业伙伴广泛交流,尽量丰富自身的国际化知识储备,从而加快其国际化速度。(2)企业积累了国际化知识之后,应当选择制度环境较完善的东道国进行投资,可以减少投资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也更容易取得合法性。(3)如果想要企业进行快速国际扩张,政府应当关注国有股权比例的负向影响。对于国有企业,政府应当在企业国际化的过程中减少干预,以便尽可能帮助企业减少国际化过程中的外来者劣势,更加快速有效地取得东道国的信任;同时政府应当规范管理和进行有效监督,减少国有企业内部的无效率现象,促使企业保持学习和竞争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