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应得

2021-02-18 22:16[美]阿曼达·C.戴维斯许言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1年12期
关键词:长矛臭臭贝尔

[美]阿曼达 ·C. 戴维斯 许言

离开陷入混乱的家乡,周游在邻国友邦的贝伊发现,很少有客栈愿意让她拿自己打仗的故事来换取免费的食宿。所以她决心充分利用眼下的机会。

坐在她右边凳子上的少女双手举起了贝伊的剑。“这剑没有看起来那么沉。”

“是的,谁愿意整晚带着十磅重的、打得膝盖生疼的铁剑行军呢?”贝伊说,“你不能把剑锻造得太重,这样才能连续挥剑攻击。不过在作战过程中,我们不常用剑。”她又说,“我们会用长矛,长度有三个你头脚相连这么长。长矛能杀死一个巨人。”

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伙靠了过来。“你成功过吗?”

“你是说杀死巨人?”贝伊说,“成功过,一次解决了七个。把它们的尸体串在一起,像烤串上的鱼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再给我来一杯。”

她注意到屁股后头那个打开的铅瓶猛然动了一下。瓶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悠着点,别把自己给喝翻了!”

她用手掌堵住铅瓶口,将酒一饮而尽。酒保主动又给她满上。

一个喝得比她还醉的年轻人斜着眼睛,激动地靠在她肩膀上。“你在巴罗盖特打过仗吗?”

贝伊的视野像合拢的花一样收回到了眼前,只能看到酒杯和拿着酒杯的手。她好不容易把酒杯放到嘴边,一口气喝光酒。世界变得清楚起来。

“没有,”她撒谎道,“我当时没去。”

她把杯子递给了酒保。“好了,你们想学行军歌吗?我来起个头,‘妈妈,我应该参军吗’,你们就一起唱,‘不,儿子,不。'我唱这一节,最后你们和我一起唱‘参军一去不复返’——这歌很容易,你们很快就能学会。你又给我倒满了,谢谢。大家准备好了吗?”

麻子脸在唱完第一节行军歌后就溜走了,但还有很多人跟着贝伊唱。

一位特别壮实的女人把贝伊领到了房间门口。“这房间有床,”贝伊受宠若惊地说,“我得谢谢——谢谢——”

“可别说了,”那女人坚持道,搀扶着贝伊进了屋里,“能招待像你这样的巨人猎手,是我们的荣幸。”她把房间的钥匙交给贝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我想帮你……什么来着。一个忙。”

“先睡觉。”那女人笑着离开了房间。

贝伊想,这把锁可真够难锁的。比一般的锁要麻烦得多。

当她终于关上门闩的那一刻,一团灰黑色的烟雾从身侧瓶子里冒了出来,变成一個红色的小恶魔。此刻,小恶魔一脸故作敬佩的表情。

“看看你。太丢人了。”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贝伊这样说道,露出一个很少见的笑容。她踉跄着走到床头柜前,摸索着蜡烛,但小恶魔掠过蜡烛,在他的身后留下一团火焰。

“好了,”他说,“别去碰它,别把这地方给烧了。”

“你可真聪明。”

“如果你也被迫清醒四百年,你会和我一样保持聪明的脑袋。”他鬼祟地盯着她,“我敢说,你现在希望自己别喝得这么醉。”

“是的,我希望——哈哈!你想得美。”她想拍拍他两只犄角之间的脑袋,但没拍着。“小混蛋,想骗我许愿。想害惨我。”

“你已经把自己害惨了。”

她发现穿靴和佩剑的情况下很难脱裤子,所以把剑连带着外衣一起脱掉,扔在自认为叠放整齐的衣物中。她摇晃地爬到床上,蜷缩在一边,紧握克洛罗曼的瓶子。

“保持警惕,”她喃喃地说,“我可能会需要你。”

克洛罗曼在烛台的底座上坐好,交叉双臂。“好,我当然乐意等待你的召唤,”他说,“我被困了几百年,白白受了苦,何妨再多受一天呢?一个月?一年?不,你当然得慢慢来。你想要多久都可以。我没问题。毕竟我不过是干坐在这里,等着你许两个愿望,好让我重获自由。”

“那太好了。”贝伊把脸埋在枕头里说道。

贝伊一向对自己的警惕性感到自豪。但是善意、醉意还有羽毛枕头实在让人难以保持警惕。

一连串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贝伊的美梦。

贝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困惑了好一会儿,觉得眼前的地方一点也不像是树林或是小巷。然后她慢慢想起来了:柔软的床。脱下的鞋子。她感到口渴。就在她快要回想起一切的时候,又被一阵喊声完全打乱。“以国王之名,赶紧开门!”

她扑向自己的剑,但失了手,和床单以及床上、床边的东西缠到了一起,最后摔在了地板上。克洛罗曼在她身边一跃而起,看起来很高兴。

“来吧,来吧!”他叫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杀死所有会吵你睡觉的人,还是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破门而入,却发房间里没人?哦!或者我们可以取代国王本人,让这一切失效。或者召唤来一个帮手——这种愿望等到危机过去都还能有用处。你想要召唤什么颜色的龙?”

“闭嘴!”她嘘声道,努力将腿套进裤子,却穿反了,“闭嘴!让我想想!”

“只要你想要,我可以暂停时间。只需要许愿就好了。”

“闭嘴!”

“我们可以安全地穿越到昨天!或是明天!或是月球的另一边,快说!”

敲门声再次响起。“听到了吗,士兵?可别让王国的主人一直等你!”

贝伊放慢了动作。“让他一直等我?”她说,“国王亲自来了。”

“显然是来砍掉你的脑袋。”克洛罗曼说,在她的头上飞来飞去,“快许愿吧!”

她将他从眼前赶走。“不,国王不会等人。他们会破门而入的。这说明他要我活着,至少现在如此。”她朝门外提高了嗓门,“请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

“不!”克洛罗曼号叫着,用手挠着头。

“动作快点。”门外的人高声回应道。

“他们想骗你开门。”克洛罗曼还在强行解释。

贝伊终于穿好了裤子。“嘘,”她对克洛罗曼说,“躲起来。我可能需要你的愿望。”

克洛罗曼抱怨着,散成烟雾钻回瓶子里。

贝伊胡乱地穿好制服,以最快的速度将克洛罗曼的瓶子系到自己腰间。她打开门锁,靠后站,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冷静和警惕。门外是昨晚那个满脸麻子的家伙。他此刻穿着侍卫的制服,熟练地摆出严肃的表情。他行了个简单的礼,吟颂道:“塞恩的埃弗拉德国王陛下驾到。”他大步走进屋里,后边跟着一位年长的男人——贝伊推测是国王——她发现两人身后有一群好奇的住客,被另一个警卫拦在外边。麻子脸关上了他们身后的门。

国王说:“放松。”贝伊只是稍做放松,表明自己听到了国王的话。作为一名国王,他看起來不怎么样,比她料想的要寒酸些。她也是第一次在觐见室之外的地方,看到没穿精美的皇家盔甲的国王。她没想到国王会亲自来这里,而不是派人召她过去。国王将双手紧握在自己的面前。“有人告诉我,我的子民很热情地招待了你。”

“的确很热情,”贝伊说,“陛下。”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们塞恩的人民对客人总是很大方。当然,有些年头要大方比较难。”

贝伊没有回答,不过她感觉他似乎想让她追问其中的原因。

麻子脸清了清嗓子,偷偷拍了拍自己的侧脸。贝伊感到困惑,假装没注意到。

“我听说了你的事迹,”国王说,“我希望是真的,特别是关于巨人的那部分,你把七个巨人的尸体串在了你的长矛上,好像是这样吧?”

哦,真该死,为了昨晚的酒和吃的,自己可真敢说。贝伊畏缩道,“可能是我说得有点夸张了,陛下。”

“不过,”他说着,扬起暗黄色的眉毛,“你一定和巨人战斗过吧?我知道,我们两国联手对抗的敌军里有巨人援军。除非你身上的制服也是假的。”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不是假的,陛下。”

“那么你可以杀死巨人?”

“我能杀死的不止巨人。”她感觉到身侧克洛罗曼的瓶子颤动起来,而自己肯定在得意地傻笑。右边的麻子脸又拍了一下脸。她恼怒地瞥了他一眼。

国王抬起下巴。“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他说,“正巧,我们这儿有一个巨人需要解决,你大可以此来报答昨晚受到的热情招待。”

克洛罗曼的瓶子再次颤动起来。当然,它对于任何能威胁到贝伊人身安全的事情都喜闻乐见。“一个巨人,”她缓缓说,拼命回忆以往的战争经历,终于想到一点有用的,“要杀掉巨人,我需要一把长矛。还有——对不起,陛下。你这是在请求我吗?”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姑且算是。”

“你要请我杀掉巨人,几瓶免费啤酒和一晚住宿可不太够。”克洛罗曼轻轻摇了摇瓶子,她能想象到他在笑。“陛下。”

“你真是……现实,”塞恩国王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套有地的房子和四十年的生活津贴,”贝伊毫不犹豫地说,“一次性交付。”

装着克洛罗曼的瓶子突然静止了。

国王吐出一口气,“这……这条件可真够麻烦的。”

“陛下,要对付巨人也很麻烦。”

国王几乎要退缩了,她知道自己逼得太紧了。“要我说实话吗?”他厉声道,“我已经用尽了一切兵力,试图从巨人手中夺回属于我和我儿子的东西。我们在战争中的损失已经够多的了,现在这个怪物每周还要两头牲畜和一车子的食物!我可以给你一套房子。用不了多久,我的王国将一无所有,只剩下空房子。向我保证,我给你开的报酬是值得,你能拯救我的财产和子民!否则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不,陛下,”她怔怔地后退了一步,直了直腰,“我是说,你没有浪费时间。我会好好对付巨人。”

他挥了挥手,显然没了耐心。“今天是我们给他送贡品的日子,交给你来送。一小时之后出发。不要让我后悔。”

国王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麻子脸侍卫跟在后面。在他们身后的门再次关上之前,贝伊瞥见走廊上满是偷听的人。

她慢慢坐下。“一次杀掉七个巨人,”她喃喃自语道,“我再也不喝酒了。”她轻摇克洛罗曼的瓶子,“他们走了。”

克洛罗曼从瓶子里飘了出来,看起来闷闷不乐。“接受国王的任务。你确实很有一套。”

她舒展了一下腿。“看他那副样子,我如果拒绝他,他可能会杀了我。”

“我不会为你哭丧的,”克洛罗曼埋怨道,“他似乎是那种一下子想出三个愿望的人。但如果不走运的话,他们会把我和你一起扔进乱葬坑,要过几个世纪才会有人发现我,然后一切重演。”

“看,你的情况还不赖。如果我失败了,你觉得他会杀了我吗?”

“如果你失败,巨人会杀了你,”克洛罗曼说,“自作自受。”

“好极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我们该走了。”

“‘我们’。”克洛罗曼没好气地说道。

“你得和我一道,你知道的。习惯就好。”

它翻了个白眼。“好吧,要走的话,先把你的脸洗干净。你让‘我们’大出洋相。”

麻子脸侍卫拍脸的动作一下子有了可怕的含义。贝伊伸出一只手掌,沿着自己的侧脸摸了摸,是一抹变硬的烛蜡、灯芯灰和枕头羽毛的混合物。她呻吟了一声。当她从脸上剥下沾着羽毛的蜡块,她突然想到:自己不但看起来像个小丑,行为也像个乡巴佬,可还是得到了国王的委托。

塞恩国王是有多么的走投无路啊?

这周给巨人的补给包括一辆堆满卷心菜的运货车,上面拴着一头瘦成皮包骨的老奶牛。麻子脸把贝伊扶上马车的驾驶座。“你见过那个巨人吗?”贝伊问道,“我是说,亲眼见过。”

“巨人这么大,想看不见都难,”他说,“但我发誓他和我们人类一样敏捷,我们几乎没法靠近它。”他在卷心菜堆上放了一根长矛,“我们把国王陛下安置在裁缝店,六个侍卫挤在阁楼上住。我真的受够了。如果你杀了那个巨人,你昨天晚上的吃喝,我全部原样给你买上一整周。”

“如果我杀了那个巨人,”她笑着说,“我可能是需要大吃大喝一顿。”

这头牛似乎不怎么会拉车,而贝伊也不会驾车,所以尴尬地行驶了一英里左右,她把运货车停在路边,让克洛罗曼来驾车。这是一个不算许愿的请求,但这一次它没有抱怨。为了不吓到牛,它变大到了正常人类的体型,贝伊不禁好奇它还是人类的时候长什么样。她想,可能不是全身亮红色,可能头上没有长角,但脸上一定也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你怎么了?”贝伊说着爬到了卷心菜堆上,“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一个巨人,多危险啊,我随时都会遇到危险,需要许愿。”她举起长矛,试了试手感。

“还不够危险。”它咕哝道,“你认为没有我你照样能赢,否则你是不会答应国王的。”

她試着用长矛往前捅了一下。“这就是个垃圾货,看看都弯成什么样了。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已经一个小时了。”

克洛罗曼宛如决堤的大坝一样发泄道:“我已经问你好久了。你有什么愿望,想许什么愿?什么都不要!结果某个小国的国王突然问你,你却立刻说了答案! 一套房子和一笔津贴!这难道很难开口吗? 你随时都可以这样许愿,我们就可以把事情轻松解决了。”

她又试了试长矛。“这绝对不是他们最好的长矛——”

她突然明白过来。就像国王送来一头勉强凑合的牛给巨人当食物,派一个勉强凑合的战士来对付巨人,他给她的自然也是一件勉强凑合的武器。她骂了一句,放下了长矛。

她对克洛罗曼说:“你从未问过我想要什么。你问的是,我要许一个什么愿望。”

“咬文嚼字!”他呻吟道。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换了个说法,“我是说,这两个问题是一个意思,笨蛋。”

“不,不是。”

“你还剩下两个愿望,可以要两件东西。杀死巨人,拿到津贴。皆大欢喜。”

“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向你许愿。你对巨人了解多少?”贝伊说。

克洛罗曼把注意力转回到牛身上,因为它好像有点分不清道路和地沟的区别。“你还不如问我对人了解多少,”他说,“我只能粗略地讲一下巨人的外形和大小。除此之外,每个巨人的情况各有不同。”

“好吧,”贝伊说,“看来要等见到敌人之后,我才会知道该如何许愿。” 她翻来找去,最后找到了一个看似能吃的胡萝卜。“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我躺在一堆食物上。”

克洛罗曼扭头瞥了一眼:“你很清楚,我们现在就可以调转车头去南方,带着一头奶牛和能吃上一个月的蔬菜逃走。”

贝伊想着有土地的房子。“还有更好的选择。”

通往城堡的道路上满是战火的疮痍。他们经过撕碎的旗帜、压扁的马车、没有回收价值的箭和被砸烂的投石器。(贝伊注意到,没有任何尸体、盔甲或武器;任何值得抢救的东西都早已不复存在。) 克洛罗曼好几次都得拉住奶牛,免得它跑进巨大的鞋印深坑里。

“好大。”当他们匆匆经过深坑的时候,贝伊如此评论道。

“是巨人,”克洛罗曼提醒道,“你应该祈祷这里只有一个巨人。”

她确实祈祷了,尽管她没有说出口。

塞恩城堡矗立在悬崖之上,面向东方。在城堡最高的塔楼后面,夕阳此时形成了一个光环。他们向城堡靠近,贝伊把长矛随意地藏进一堆卷心菜底下。克洛罗曼放慢了车速,贝伊爬到克洛罗曼身边拿回缰绳,开始行驶最后一段路。克洛罗曼缩小到平常的体型,飘进了瓶子里。

贝伊把运货车停在城堡的门口。

城堡的一部分已经沦为废墟,看来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投石攻击。原本的双开铁门变成了一堆扭曲的碎石。她费了老大劲才下了车。在铁门右侧的不远处,一个城楼直接被砸穿了,墙上形成了一个洞,估摸有运货车大小。贝伊抓着缰绳,牵着奶牛拉着菜,走进了城堡的围墙里。

穿过铁门是一座宽阔的院子,围在墙边的是小屋、棚子之类的东西。城堡本身是乳灰色的石砌建筑,横跨整个院子。贝伊小心翼翼地走着,目光保持警觉。只有几只野鸡的动静声。除了四周的景象明显遭受过毁坏之外,院子里没有巨人存在的迹象。

贝伊想,如果你看不到敌人,那他可能就在你后面。

她退回到运货车旁边,小心翼翼地抽出长矛,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情景:背叛,埋伏,明目张胆的谎言。没有什么是克洛罗曼不能解决的。但是她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它会喋喋不休。实现她的上一个愿望,让它一直吹嘘到了现在。

她缓缓转过身。墙上什么也没有,院子里也是。怎么回事,这里几乎没有巨人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

当她把目光投向城堡的塔楼时,一只巨大的手抓住了塔楼,像是抓住一根树干,巨人出现了。

“食物!”他大吼一声,“终于来了!”

贝伊站定双脚,将长矛指向巨人所在的方向。巨人从城堡低矮的屋顶上一跃,传来一阵巨响,接着他双脚和拳头着地。他站了起来,着实吓到了贝伊:他是贝伊的五倍高,比奶牛的身体还宽,可以轻易捏碎木桶的双手,脸上有严重的伤疤,一身衣服差不多成了破布。他漫步走向运货车,在贝伊够不着的地方停下脚步,深深地闻了一下,皱起了眉。

“又是卷心菜,”他笑了,“而且我要的是两头牛,不是一头。”他疲惫地哼了一声,“我想他们是想让你来充当这第二头牛吧。”

贝伊叉开双脚,用长矛对准他的胸膛,站着一动不动。他似乎没有在看她。

巨人准确将手伸向那一车卷心菜,但手指摸索了几下才抓到几颗。他拿着卷心菜,就像贝伊拿着海棠果一样。她惊讶地看着他两口吃完一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或她的武器。

他又闻了闻。“回去告诉他们,你们这些小女人对我没有诱惑力。我不会对你发情,更不会把你吃掉。我要的是两头牛。我要的是牛肉,不是难吃又没肉的人类。”

贝伊围着运货车缓慢地移动,手中的长矛依旧对着巨人。巨人身材高大,但长矛也不是牙签。她见过对手故作随意来虚张声势,但是巨人并非如此。她缩短了攻击的距离。

“你为什么还不走?”他说,听起来被逗乐了,“你是胆子大还是脑子蠢?他们派你这个姑娘来送死吗?快走吧。我要的是另一头牛,不是要你死在我的院子里。”

贝伊尽力保持安静,装出用长矛攻击的样子。他没有退缩。她说:“我看起来像送死的吗,巨人先生?”

他干笑了起来。“不好说。”

果然如此。“没有人告诉我,”贝伊说,“原来你是个瞎子。”

“哼!”巨人说,“我怀疑他们早就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人类身上的气味比他们的脸更能让我了解他们。像你这样散发着汗水、泥土和啤酒的臭味,我打赌他们就是派你来送死的。”

听到“瞎子”这个词时,克洛罗曼好奇地从瓶子里探出头,漂浮到了她身边,一个劲做手势,她挥舞长矛把它赶到一边。

“对一个巨人来说,这地方算是个不错的家了。”她试图模仿酒吧女服务员那股说话的亲热劲。可她自己听起来都不太行。

“比起我应得的,还远远不够。”巨人咕哝道。

她又试了一次。“不过,对于你这样体型的绅士来说,这地方一定很挤。不过我想,你不会同意找个更合适的地方住吧。”

“求我试试。”

“请你离开好吗?”贝伊问。

巨人狂笑起来。“啊哈哈! 他们派了一个小傻瓜过来,太好玩了。像这样漂亮的城堡就需要你这样的小丑。”

她再次举起长矛,尽管每过一分钟,她对长矛的嫌弃就增加一分。“你错了,巨人先生,”她说,“我不是你的食物,也不是你发情的对象。我是——”

她这根破烂的二流长矛的尖头摇晃了几下,然后啪嗒一下掉进了泥里。

贝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长矛桿完全成了摆设。克洛罗曼几乎掀起一阵旋风,疯狂地对着贝伊比画。

“——是来给你做饭和打扫卫生的,”贝伊一口气说完,“这么大的房子需要有人打理,对吧?杂活可不能来劳烦你这样有身份的人。”

“我宁愿再要一头牛,”巨人若有所思地吸了吸鼻子,“没想到塞恩国王如此关心我住得是否舒服。”

很难反驳的论点。“也许他想着有一天要收回这个地方,”她试探道,“他应该是希望我管住你,以免你给这里造成更多破坏。”一旁的克洛罗曼悄悄地消失了。

“你觉得是吗?”巨人说。

“国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贝伊说,“这就够了。比如说,我宰牛的手艺肯定比你强。你能告诉我在哪里煮牛肉吗。”

“我不煮牛肉。”巨人说。

“呃。”贝伊说。

巨人狂笑起来。“你知道吗,我开始喜欢这个主意了。我把这里弄得一团糟,你可有得忙了。这些小房间不是给我这样的人用的。注意,我可不是说我不用它们了。”

“遵命,先生。”贝伊彬彬有礼地说。

“你的这声‘遵命,先生’倒是干脆,小傻瓜。”

贝伊有点难为情。“所以他们把我派过来了,先生。”

“还不赖。我想叫你‘臭臭’。”

好极了。“除了‘巨人先生’之外,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巨人假装在考虑。“你喜欢‘陛下’这个称呼吗?”

“不大喜欢。”贝伊说。

“哈!我们能合得来的,臭臭。如果你有胆的话,叫我贝尔菲戈吧。太阳下山了吗?”

贝伊看了一下天色。“应该快要下山了。”

“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城堡吧,等到天一黑,你就只能待在火堆边了。”

克洛罗曼不情愿地消失在了瓶子里。奶牛低头吃草,仍然拴在装满卷心菜的车上。巨人挥了挥手,贝伊跟上了他巨大的脚步。

城堡里适合巨人的地方太少了。他在觐见室里睡觉,在露台上活动,在院子里打盹,直接忽略其他的地方。城堡一半的地方堵满了乱石,无法通行。“他们向我扔石头!”他拍了拍一块碎石,愤怒地说,“扔石头!我不过是要回我应得的东西。”

贝伊注意到一堆碎石砾后面闪着钢铁的光亮。“这里是什么房间?”

“啊!”贝尔菲戈说,“那是国王的武器库。”

“哦?”贝伊说,尽力让自己听起来不感兴趣。

“是的。”贝尔菲戈带着恶作剧得逞的语气,“里面全是尖尖的棍子。我都给折断了来当柴火。家里有这种东西可不行。”

她吹了口气。“明智之举,巨人先生。”

“不然我怎么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他说,“很多人都没有。”

他蹲在一扇与地面齐平的门边。他蹲下的时候,只比她高出一层楼左右。“听好了,我真正需要你做的,臭臭,”他说,“是到地窖里给我们找点酒来。别忘了,我是个大个儿。一瓶不够。我就在露台上。”说完,他单脚越过二楼的护墙,敏捷地跳上露台,消失在了塔楼后面。

等贝伊到了地窖里,克洛罗曼又出现了。“一定要找瓶好酒。”

“我在找毒药。”她抓住一个绿色小瓶子的瓶颈,“这是什么?”

克洛罗曼大声地喘着气。“这是上等货。拿开你的脏手。”他一把抓过酒瓶。“别犯傻了,他肯定会怀疑里面下了毒。”

“他绝对不会怀疑,”贝伊说,克洛罗曼虔敬地把绿色瓶子放在她够不着的架子上。“我是‘来给他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显然,另一个职责就是把这地方弄臭。”

“至少有一项你能胜任。如果他真的像看上去那么聪明,他就很容易起疑心。”他飘到一堆积满灰尘的瓶子旁边,“我的天,这里有些酒比我的年纪都大。这国王当得可真滋润。”

她把架子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一个木箱,里面装着拳头大小的盐袋。贝伊朝所有口袋里各塞了一个。底下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满是油污的桶,上边盖着一块油布。贝伊揭开桶盖,皱了皱鼻子。“呃,肯定有毒。”

“真是个好主意,选择比你身上的味道还冲的毒药。”

“你有何高见?”

克洛罗曼飘到一个小桶后面。出来的时候手上举起一整箱酒。“我建议选这种陈年美酒。”

贝伊坐在板条箱上,将自己受伤的腿伸到面前。“别忘了,我们不是真的来照顾他的。”

“不好意思,”克洛罗曼伤心地说,“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也许你还没意识到。你给那个家伙所有的食物,他都会让你亲口尝一下。即使是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让你把自己毒死。至少得等你许完两个愿望。”

她拿起一瓶葡萄酒,在手里翻来覆去。甚至连酒瓶的标签看起来都很贵。“所以你想吹嘘,用一个愿望你就可以战胜他?”

“啊,”他快活地说,“我现在更想看你被他踩在脚下大声呼救。你自己看着办吧。根据我对你们体型差异的判断,你会需要我帮忙的。”

她把瓶子放回原处。“帮我把这箱酒搬到楼上去吧。”

克洛罗曼眼睛发亮了:“先许愿。”

贝伊自己把酒搬上了楼。

巨人只要跳一下就可以登上露台,但是贝伊要穿过迷宫般的楼梯和塔楼才能抵达。她终于找到了最高的塔楼后面广阔的石头露台。贝尔菲戈斜靠在塔上,仰着脸,面朝夕阳的余晖。他转向她。“你可够慢的,小东西。我越来越渴了。别逼我把你榨成汁。”他自顾笑了起来,胳膊向着露台的边缘挥了一下,“你觉得这边景色如何?”

贝伊从垛口伸出脖子,望向底下陡峭的山崖和湍急的河流。“你应该看不见吧。”

“我喜欢吹吹新鲜的微风。如果我愿意,可以下去游泳。”悬崖的高度是巨人的好几倍。他用脚把一只大铁锅推给她。“上酒。”

贝伊在锅里倒满了酒,然后用肩膀顶住大铁锅推向他。“你的酒,巨人先生。”

贝尔菲戈急切地坐起身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银制的高脚杯,用拇指和其他手指捏着杯子,将杯子整个浸在酒里,直到酒水满出来。他把滴着酒的杯子推到了貝伊面前。“臭臭,和我一起喝。”

“哦,”贝伊抗议道,“你不会想让女仆在你的餐桌上喝酒的。”

“哦,你必须得喝。”他把酒泼向她,咧开嘴笑着,“喝。”

克洛罗曼来回飘动,做出“我早和你说过了”的嘴型。

“行,”贝伊一口喝干,“还不错,”她承认,“陈年美酒。”

克洛罗曼得意地交叉双臂。

贝尔菲戈坐了回去,满意地说:“臭臭,你比看起来要聪明。干杯。”他端着锅喝了起来,像端着茶碗一样动作细致,“我就知道他们在这地方藏了好酒。这些国王,宁愿饿死自己的子民,也不会放弃享乐的权力。”

贝伊心想,他是个喜欢打仗的怪物,还偷了别人的城堡。但是他的话一点也没有错。

贝伊没有在黑暗中宰牛,而是解了绳子,让奶牛在院子里活动和吃草。她还给水槽装满了水。贝尔菲戈并没有叫她做事,所以她在院子里散步,试图在瓦砾堆中找寻灵感。她设想用一些杂物布置成陷阱来对付巨人,但每一种设想最后都被推翻。她需要进一步思考。

夜晚凉意渐起,贝尔菲戈隆隆地走到露台边上,朝贝伊喊道:“臭臭!你要回家过夜吗?”

她正在用一个手推车将折断的树枝推到院子中间,停了下来。“我想现在没人欢迎我回去。”

贝尔菲戈了一声。“哼。北翼的房间是给一个囚犯或者是小妾住的,总之是给属于国王的人。楼梯太窄,我挤不上去。你不妨去试试。”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有塔楼的一半高——狠狠地搔了搔自己,“小门在那边。”

他指的那扇“小门”其实很大,门上的铰链松垮,通向黑色的螺旋楼梯。“你睡在哪里?”贝伊问,因为他的耳朵似乎离贝伊很远,所以她提高了音量。

“在觐见室里。别想进去。我把那里封得可严实了,足以挡住一支军队。睡个好觉,臭臭。”他跳了下来,来到院子里,弯下腰爬进城堡的大门,牢牢地关上门。

克洛罗曼待在贝伊的衣领和肩章之间,那是它最喜欢待的地方。他说:“我喜欢他。”

贝伊嘘了一声让它闭嘴,向那扇破损的楼梯门点了点头。

穿过一条封闭昏暗的仆人通道通,眼前是铺着地毯的宽敞大厅,大厅里黑暗寒冷。克洛罗曼让自己燃起红焰,想看得更清楚些。华丽的家具靠墙陈列,突出巨大的挂画;精雕的镶板和镀金的装饰在克洛罗曼的火光中闪烁着红光。

“我感觉这地方不是关囚犯的。”贝伊张望着富丽堂皇的会客厅。

“像是王子住的地方。”克洛罗曼表示同意。他对着一幅猎狐画做了个鬼脸。“有些人对装饰的品味不如葡萄酒。可惜了。装饰才是最重要的。”

贝伊将一只手放在雕花镶板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睡觉的床。帮我找找。”

克洛罗曼在各扇房门里进进出出,最后高兴地退了回来,“你看浴缸怎么样?”

贝伊看了一眼屋里,大理石地板上放着一个四脚浴缸,浴缸周围是高高的烛台。她瞧见了一个壁炉,里面有一个烧水用的大锅,还有一个提水用的升降机。墙上满是架子,摆放着瓶罐、亚麻布、软膏和肥皂。“好家伙。”她吸了口气说。

“看起来很安全,”克洛罗曼扫视架子上的东西说,“我们的大个子朋友想找也找不到你。除非他将身子缩小一半。有些巨人可以做到。不过,如果他能缩小身体,也就不会睡在觐见室里了。以我的经验来看,巨人真的是各种各样都有,很难对付。”

“我愿意冒个险,”贝伊说。她从墙上抓起一根蜡烛,插进克洛罗曼的火光里,点燃蜡烛,“自己去找点事做。”

“哼。记得顺便把制服洗了。”他穿过地板消失了。

一个小时后,她躺在王子的浴缸里,浸泡在热水和泡沫只露出脑袋,还在琢磨对付巨人的方法。

她要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杀死这么大的东西,更不用说是一个头脑敏锐、作战经验丰富的巨人,而且在一百英尺外就嗅出一切问题。与此同时,她还要一边清理巨大的烂摊子,一边做出分量足以喂饱一支军队的食物。这怎么办?

正因为非常艰巨,她才值得获得相应的报酬。

“一套有地的房子,”她喃喃地说,闭上了眼睛,“有地的房子。”

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想取得进展,她得在气味方面做点文章。

太阳升起,贝伊正把第七个铁制的水壶架在篝火上。贝尔菲戈冲进院子里,“你在搞什么?”

贝伊继续搅动着锅。“晚餐,巨人先生。”

“你在给我做什么鬼东西?一锅洋葱?”

“洋葱和卷心菜汤。需要煮上一整天才能真的入味。”

“现在就很入味了!”贝尔菲戈咆哮道,“你一定煮了整整七锅!”

他连数量都说对了。贝伊对此感到不安。“对于你这样胃口的人来说,一壶汤是不够的。”

贝尔菲戈踢翻了离自己最近的大锅。沸腾的水差点溅到了贝伊的靴子。“你认为我傻吗?真大胆,想和我耍花样?把这些鬼东西倒进排水沟里,臭臭,下次别这么做了。”

“这是做给你吃的。”贝伊责备道。

“如果你再想用刺鼻的味道来干扰我的嗅觉,我先吃了你,”贝尔菲戈呵斥道,“放肆!竟敢小瞧我。我的脑子不比你们笨。”

“不敢放肆!”贝伊急忙说,“我只是在做饭,仅此而已! 我不会再犯了,巨人先生。如果你不喜欢洋葱,以后都不放了。”

他将巨大的拳头放在腰上。“料理卷心菜也要注意。”他的语气缓和了,“今早好像没找到你。我以为你跑了呢。”

“我不会逃避工作的。”贝伊说。

“听好,我真正要你做的是:去多找点鸡蛋,让我早上好好吃一顿,我吃不完的留给你。”他往回走去舞厅。在巨大的双开门前,他转过来,用粗大的手指指着贝伊,“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的伪装!”他闪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贝伊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有身上从满是灰尘的衣柜里翻出来的王子骑马服。如果巨人觉得她洗澡更衣算作伪装,那么她目前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些鸡虽然无家可归,但很能下蛋。贝伊在院子周围意想不到的角落发现了近六十个鸡蛋,一半以上还很新鲜,可以食用。她用七个汤锅中的一个在明火上煎完了全部的鸡蛋,还放了一大块地窖里找到的猪油。和预料的一样,贝尔菲戈让她先尝鸡蛋。这一次她没有抱怨。

早餐结束后,她开始重建鸡舍。她找到了一袋子粒状饲料,想引诱鸡群回到鸡舍里,但成功率一般。当七口大锅都冷却了之后,她把锅子都清洗干净,又把院子里的垃圾拖出去倒在门外。牛槽需要加饲料。她试着给奶牛挤奶,但奶牛已经过了产奶的年纪。有几块霉斑她怎么也擦不掉。每当她看着城堡,都会想到卧室、舞厅和厨房一团糟的情景。她想,难怪国王们总是需要很多仆人;要想把这样的地方管理好,需要几十个人才行。

“玩得开心吗,臭臭?”有一次,贝尔菲戈在露台上这样喊道。

“很高兴为你效劳,巨人先生!”她假惺惺地回了一句,然后咬牙切齿地耙开另一堆腐烂的稻草。

最后,当她认为可以休息的时候,便坐下来思考对策。一道红色的闪光吸引了她的目光。克洛罗曼在城堡上边的一扇窗户里,正得意地看着她。她放下耙子去找他。

她在城堡的迷宫中穿行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一个没有上锁的书房里找到了他,他的周围放满了书。“你在忙些什么?”

克洛罗曼张开双臂。“看看这国王拥有的图书馆!虽然从灰尘来看,这些书没有怎么翻过。但是无论如何,这么多藏书依旧令人佩服。不仅仅是书,这里还有账簿和信件。在我们离开之前,我将了解到关于这个王国的方方面面。”

贝伊发现了几根散落在地的蜡烛,将蜡烛塞进围裙里。“好吧。只要你别惹麻烦。”

“那你得尽力去惹麻烦,”它欢快地唱反调。“我注意到卷心菜和洋葱汤好像行不通。那么,你下一步准备让野兽如何倒下?”

贝伊望向窗外,只见贝尔菲戈正在塔楼上蹭自己的背,就像一只熊在蹭树一样。她早就对巨人的力量有所准备,但是没想到他如此聪明。

“还在想办法,”她说,“但我喜欢你用的那个词。”

“‘野兽’么?”克洛罗曼说,将头埋进了一本书里。

“不,”贝伊说着,眼睛仍然看着巨人。“‘倒下'。”

贝伊站在露台边缘,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巨人先生!贝尔菲戈!”

贝尔菲戈在院子里打盹,躺在一堆和房子一样长的干草堆,哼哧了一声坐起身,“嗯?”

“我抓到了一个入侵者!”

他轰然起立。“他们敢! 在哪里?”

“他翻越了后墙。” 她踩在一个充气的酒囊上。酒囊发出的像人一样的喘息声。她给酒囊穿上的皮衣,在露台的石头表面摩擦,未清洗的皮衣很臭,连她自己都能闻见,“快点,他要挣脱了!”

贝尔菲戈跳上露台,敏捷地双脚着地,将一只手伸向那个假人入侵者。“骗子国王,”他咆哮着,弯下腰,“这一切是我应得的——”

当他快要抓住填充的假人时,贝伊将它狠狠地扔向了露台边缘。“他要逃走了!”

贝尔菲戈猛地扑过去。就在这时,众多横在露台上的绳索绊住了他的脚踝。巨人倒下了。他的膝盖撞到了城垛上,翻滚着摔出了露台。

贝伊扔开假人,抓起了修好的长矛。

贝尔菲戈的巨手紧抓护墙。贝伊冲到他身边,奋力举起长矛,将长矛插进手骨之间的血肉里。巨人低吼一声。贝伊一下子拔出矛头,撕裂的伤口涌出了大量鲜血,她又将把长矛举过头顶,刺向他的另一只手。

还没刺中,巨人的手指就在护墙石头表面动了起来。他拱起肩膀,冷笑着爬回露台,用血手抓起了贝伊。他向下跳到院子,落地时发出雷鸣巨响。

他举起贝伊,靠近自己满是伤痕的脸。“臭臭,我看,”他嘶吼,“根本没有入侵者。”

贝伊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手指。他却捏得更紧。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准備动手。你的报酬是什么?”

“一套有地的房子。”贝伊说道,她几乎被捏得喘不过气来。

贝尔菲戈狂笑。“不错的报酬!但我可比一套房子值钱多了。”他张开手,让贝伊脸朝下摔在院子的地上。贝伊慌乱地摸索着克洛罗曼的瓶子。贝尔菲戈庞大的身影渐渐笼罩在她身上,她吓得想象着那只踩烂自己的靴子。“卡洛——”

小恶魔匆忙赶来。

贝尔菲戈俯下身子,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别再烦我了,臭臭。下次你再想对付我,就要拿出本事来。现在,我想喝一杯了。给我拿个六桶酒上来。要上等酒。”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背对贝伊朝着露台漫步而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贝伊翻过身来,脸朝上躺着。下一刻,克洛罗曼飞到她的面前,兴奋地闪着红光。“我们应该怎么做?烧死他?把他内脏拽出来?我可以给你的剑施魔法——别忘了我之前召唤一条龙的提议。”

贝伊从眼前赶走它,坐起身子。她对贝尔菲戈赶到疑惑。“他本来可以踩死我的。”

克洛罗曼立刻拉长了脸。“等到下次——”

“下一次我会拿出本事来的。”她缓缓地站起来。她身上穿着王子精美的战甲,如今有一半凹陷了,另一半满是泥巴和巨人的血。她怀疑以前王子都没穿着这件战甲。“你能不能帮我抬一下——”

“不。”克洛罗曼断然回绝,在一阵烟雾中消失了。

在地窖里,贝伊好不容易脱下了无用的战甲,将它踢到了角落里,享受着凉爽和平静。巨人将她直接扔到地上,导致她的肌肉发疼,她确信明天还会更痛。她的脑海中闪过舒适的热水浴缸。不,待会再说。她还有工作要做。

她在地窖的角落里找到了不少装啤酒的桶子,体积不大,可以滚动,还有一个升降机可以直通露台。她沉思着拖出三四个桶。她要调查一下觐见室是否有入口,这样就能在他睡觉时接近他。要找到一件对巨人更有杀伤力的武器。还要掩盖自己的气味——显然,沐浴更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滚走第六个酒桶之后停了下来。一只死老鼠蜷缩在石头墙边。虽然它很僵硬,满是灰尘,但没有其他动物将它拖走吃掉。除了老鼠的嘴边有一抹白色污渍,它看起来没有受伤的痕迹。

贝伊走近一瞧。老鼠的尸体底下什么也没有,周围也是,但她沿着墙走过去,发现更多的白色污渍,接着是一两团结块的粉末。最后她看到了一个刻意撕开的袋子,上面画着一个头骨,还有大量白色粉末撒在地上,上面有老鼠的脚印。

贝伊跪到地上,试着闻了闻。她没有闻出任何气味,但她的鼻子没有巨人的那般灵敏。不过,如果她能先把他弄醉的话……

“‘下次你再想对付我,就要拿出本事来’,”她喃喃自语,“好吧,巨人先生。我要动真格了。”

快把六只酒桶都搬上露台的时候——剩下的那桶酒里尽可能加满了白色粉末状的毒药——贝尔菲戈大声说:“让我们把酒桶打开,怎么样?”

“巨人先生,你打算拿什么喝酒?”她问,“用桶吗?”

“桶!”贝尔菲戈笑着说,“真是个小傻瓜。只要弄开盖子。我就能像你用杯子一样用酒桶喝。”

她打开桶盖,他俯下身子,深深地嗅了一下,很满意。

“嗯!”贝尔菲戈说,“好酒。你和我一起喝。”

“不用了,谢谢你,巨人先生。”

“别傻了。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杯子,将杯子推到她的面前,“喝吧。”

她往酒桶里浸一下杯子,并确保自己喝酒的声音让巨人听到。

“好姑娘。”

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国王的酒怎么总是更好喝?”

“臭臭,你这是明知故问。”他举起酒桶,喝了一大口。他的确适合拿酒桶喝,“最好的酒给最好的人。”

贝伊想到了塞恩国王,以及她那背叛了自己臣民的国王,“我们中最好的人已经战死了。”

“那这就是给幸存者更多奖励。”

两人共饮,一小时就喝光了桶里的酒,其余的桶也很快见底了。原来贝尔菲戈是个喜欢讲故事的人。他似乎认识各种巨人,其中有些巨人被残忍地杀害,有些则荣升皇室阶层。贝伊听他讲着,感到越来越温暖和放松,目光投向最后一只酒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那只毒酒桶看似无害地放在其他桶的后边。

最后,贝尔菲戈唱起了歌。

“妈妈,我应该参军吗?”

“母亲,我应该参军吗?不,儿子,不……”

“你听过这首歌?”贝伊说,忍不住笑了。

“我有一年每晚都能听到。”贝尔斐戈说,“想不学会都难。你看,我们巨人和人类在各自的火堆边取暖,但我确实喜欢听他们围着那摇曳的小火堆说话和唱歌。我很怀念那种感觉。”

“嗯哼。”贝伊说。

“那些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臭味。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是同样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看护?信徒?我想应该不是信徒。”

贝伊干笑了一下。没必要再多瞒着他了。“是士兵的味道。”

“你可真稀奇。大多数人都送男丁送去打仗,而不是姑娘。”

“我的村子缺少男丁。”

“臭臭,你们村子不是唯一一个这样说的。”

“是的。无论如何,他们向我承诺了很多好处。”

“他们经常这样。”他喝了一口酒,“他们承诺给你了什么?”

贝伊凝视着夕阳。“我想,首先是给我复仇的机会。我一开始最想要的就是复仇。但我没有成功。他们保证我有一日三餐,有华服可穿,但也没有实现。到了最后,我真正渴望的也不过是这些。我们曾经想要军功,想打胜仗——结果都没成功。还有一份津贴,少得可怜。”

“嗯。”贝尔菲戈说,“你知道他们承诺给我什么吗?”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巨人是免费兵力的呢。”

贝尔菲戈尔爆发出一阵大笑。“我们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蠢。那个塞恩国王答应给我一座城堡。你以为他说的是真話吗?当然不。城堡是不会给我这样的人的。就像军功不会给你这样的人。”

贝伊的目光从杯底抬起来,“你……帮塞恩打仗?”

“对我有利。”贝尔菲戈吸了吸鼻子,“当然,这些国王都是一丘之貉,腐败到了骨子里。所以你必须自己拿回你应得的东西。”

太阳在他们身边落下了。

“我们来商量一下,臭臭。”贝尔菲戈说,“你给我俩做一日三餐,不要再想办法谋杀我,城堡的其他地方都归你了。凡是我进不去的地方,你都拿去。听起来,这些国王对我们两个人都有亏欠。”

“你知道吗?”贝伊说,“这是我多年来见过的最公平的交易。”

贝尔菲戈举起他那桶啤酒,“为了得到我们应得的。”

贝伊用自己的杯子敲了敲酒桶。“终于得到了。”

贝尔菲戈喝光了酒桶。“啊,”他说,向后甩了一下脑袋。“是不是还剩一桶,我说得对吗,小臭臭?”

“啊,”贝伊重新审视了那桶毒酒,“我想你已经喝得够多的了,巨人先生。”

“果然!”

贝伊从高处跳下来,走到最后一个酒桶前,用力将酒桶侧翻,推着滚下露台。酒桶扑通一声落入河中漂走了。

贝尔菲戈笑了。“坐在国王的露台上听着夜晚的声音,感觉很惬意。”

贝伊发现贝尔菲戈说得一点也没错。

当贝伊踉跄着来到王子的卧室时,克洛罗曼已经在那里了,飘浮在一本打开的书上方,神情不悦。

她冲他咧嘴一笑。“你来了。”

“是的。”他悄声说,“你杀死巨人了吗?”

“我不打算杀他了。”她费劲地想不解开扣子就脱掉王子的夹克,“我们要住在这里。”

“住在一个偷来的城堡里。”克洛罗曼说。

“这是我们应得的城堡。”

克洛罗曼叹了口气。“在喝酒方面,我知道你这一周进展顺利,但你没有那么傻吧。”

贝伊皱起眉。“什么意思?”

克洛罗曼飘近了一点,摇着头。“你认为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士兵?你以为自己失败了,国王就会善罢甘休吗?他仍然是国王。如果碰巧这位国王选择罢手,在新任国王得知有一座城堡要收复之前,你觉得这种生活又能持续多久呢?一个巨人不可能永远守住城堡。即使有你的帮助也不行。”

她转向他。“我算是明白你在干什么了。你只是生气我现在生活舒适,穿华贵的衣服,吃国王的东西!”

“首先,如果你管那玩意叫华贵的衣服,你就跟巨人一样瞎。其次,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因为这样一来,我想要的东西便又少了一件!”

克洛罗曼的脸色变得难看。

“我说的没错吧?”贝伊质问道,“我过得越糟,你就越快乐,因为你觉得我需要你的愿望。听好了,小恶魔,我从来不需要你。你的愿望是用来应急的。我现在过得很好。”

“重点来了,”克洛罗曼说,“你都说是‘现在’。你心里知道我是对的。我能看出来,因为每次你在路上见到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会塞进口袋里!”

她把酒杯扔向它。克洛罗曼变成了半透明,杯子直接穿了过去。

“听好了,”克洛罗曼冷冰冰地说,“当你需要我的时候,叫我就好。在此之前,我会待在皇家书房里,努力从你的错误中自得其乐。”

“别为了等我而不睡觉。”她嘲笑道。

“我本来就不用睡觉!”他气呼呼地化为一阵小旋风,从地板上消失了。

贝伊一头栽倒在王子的床上——不,是她的床上——第二天早上才想起那个小小的“愿望乞丐”。

贝伊想,如果国王的生活真是如此,又何苦要打仗呢?

她坐在一床刺绣华丽的厚被子上,阳光温暖着她的头发。在她和贝尔菲戈之间有一块又大又硬的饼状奶酪,她偶尔用刀挖出一小块,而贝尔菲戈像啃西瓜一样直接咬。她擺弄着一把玻璃般光滑的镶金鲁特琴,试图弹奏出点像样的曲子来。

“如果我是你,”贝尔菲戈说,“我还是参军算了。”

“除非被逼无奈,我绝对不会参军了。”贝伊弹了一首七个音符的儿歌,沾沾自喜起来。“看!差不多算是一首歌。”

“配得上国王的吟游诗人。”贝尔菲戈说。

贝伊已经三天没见克洛罗曼了,但她不在乎——更确切地说,无论克洛罗曼要做什么,她都不怕。这个小杂种喜欢乱来,但她安全地躲在石墙后面,有了一个庞大的盟友,他又能对她做什么?

“你今晚想烤鸡吃吗?”贝尔菲戈搔着胸口说,“我要四只或者五只,数量取决于鸡有多大。”

“不过我们得先弄清楚哪些鸡还在下蛋。”

“那就吃奶牛。”

“让牛再长肥一点吧。”她又弹了一小节儿歌,发现完全弹错了调,“我刚找到了不少储备的果酱。”

贝尔菲戈哼道。“没有新鲜面包就不好吃。让陛下下周给我们运几袋面粉。你说呢,臭臭?”

她哼了一声,叹气。“我还想要些黄油。”

贝尔菲戈大笑一声。他把双手枕在脑后,腋下强烈的体味很冲鼻子。“这就对了!最重要的是得到你应得的。”

克洛罗曼突然出现在离贝伊的脸两英寸的地方,贝伊差点叫出声来。他激动地示意她跟自己走。“我去上个厕所。”贝伊嘟囔着,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跟着克洛罗曼穿过撞坏的门,进入城堡里她住的那一边区域,上楼时,她听到贝尔菲戈在喊:“回来的时候再带一块奶酪。”

在没有窗户的楼道里,克洛罗曼发出微弱的光芒。“怎么了?”贝伊先开口了,“别说你已经感到无聊了。”

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士兵,和你一样,这一次我很满足——虽然我指的是书里的知识而不是食物。”贝伊翻了翻白眼,“我已经看完了君主书房里的每一本书和每一份文件。跟我来。”

通往国王住处的道路上设有路障,非常黑暗;防御效果不错,贝伊想,但是也很孤独。克洛罗曼在房间各处扫了一圈,点燃蜡烛,最后飘到了宽大、杂乱的书桌上。贝伊感觉坐立不安,心想早知道带上鲁特琴就好了。

“我知道你不太识字,”他说,“让我解释给你听。任何一个运作有序的王国都有一个塞了各种文件记录的房间,记录各类发言、人员分布还有财产所属。每个人或许各执一词,但文件记录的是真相。至少是最官方的谎言。”

贝伊揉了揉太阳穴。“有话快讲。”

“首先,这是贝尔菲戈的契约。”他挥舞着一个卷轴。“我想展开文件方便你阅读,不过还是算了。”贝伊表示不满。“国王确实承诺给这个大家伙一座城堡。但不是这座城堡。文件上说的是‘战利品’之类的。当然,当你战胜了敌军,战利品会更多。可以想象,他想要拿下什么城堡都不成问题。”

“那他也没撒谎啊。”贝伊说着,双手交叉。

“是的,接下来听好了。你还记得为什么国王会亲自请你来对付巨人吗?”

贝伊耸了耸肩。“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了。”

“是的,”克洛罗曼说,“因为国王只剩下一支私人仪仗队和少数的农民了。但如果——比方说——他有半支军队借给了另一个国王,还在归来的途中。军队养精蓄锐,随时听令,这样的话——”

这是今天贝伊首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克洛罗曼身上。“你说什么?”

克洛罗曼立刻拿起一本账簿,朝她打开。“塞恩的军队在战争中并没有全军覆没,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这支军队似乎从来没有在真正需要打仗的地方出现过。塞恩的人甚至不在巴罗盖特,只有一支迷了路的四十人部队。从那时起,在高贵的王子的指挥下,他们一直在另建一个王国。但根据这里的文字显示,”他举起一封蜡封撕开的信,“他们正在归来的路上,比你想的要快。”

贝伊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我不能撒谎,”克洛罗曼说,“你也知道的。”

“该死,我忘了。”贝伊咬牙说。

“除非你坚持要和一个巨人玩国王和王后的游戏。想想吧。我们可以先把巨人打倒。军队不会来,也不会打仗。每个人都守住了承诺,”他嘲讽似的扬了扬眉毛,“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谢谢你的警告,”贝伊冷冰冰地说,“但如果我帮一个国王来对付我的战友,我才是罪大恶极。“她转过身离去。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克洛罗曼在她身后喊道,声音高亢而沮丧。她没有回头,不然克洛罗曼会知道自己说得完全没错。

回到露台上,贝尔菲戈正把苹果像小浆果一样往嘴里塞。贝伊漫步走到被子上,绕过鲁特琴和饼状奶酪。她站了一会儿,听着城下的河水奔流。最后开口说。

“你知道吗,巨人先生,国王派了更多士兵赶来?”

贝尔斐戈咕哝了一声表示同意。“他们顺风向而来,我闻到了。”

“有多少人?”

“足够了。” 他把装苹果的筐子推向她,“我想你是要走了。”

她拿起一个苹果,坐在一个侧翻的木桶上。“一个守卫者守不住,”她说。“但是两个就不一定了。”

贝尔菲戈咯咯地笑了。“你真的认为你和我能一样?”

“一个侦察兵和一个骑兵仍然算作两个人,”她不禁笑了,“你知道我们该如何配合。哪怕是伤病残将,有个战友总比没有强。”

贝尔菲戈嚼着苹果。“好,”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我们最好给这座城堡加加固对吧,臭臭?”

“保护我们应得的东西。”

“你知道吗,臭臭,”贝尔菲戈说,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你说话的语气开始像巨人了。”

第二天,敌军就来了。

贝伊站在城堡正门上方,看到军队从远处的城镇赶来。她向贝尔菲戈报告了他们的具体位置,贝尔菲戈在高墙上放满了所有从高处落下能造成破坏的东西,包括武器、木桶和巨石。前门和破洞的城楼用马车和更多的碎石堵了起来。经过一番争论,贝尔菲戈尔把奶牛举过护墙,让奶牛离开。

“奶牛走了真可惜。”貝伊说道,看着奶牛缓缓地走进树林。

“它年纪大了,没法作战,”贝尔斐戈说,“放它一条生路。”

贝伊的手移到了她那破旧的剑柄上,然后又摸了摸挂在旁边的铅瓶,“祝我们胜利。”

她从没有在视野这么好的地方见过部队集合的场面。她在正门上方的墙上伸了个懒腰,看着各个部队在街上行军,寻找掩护,组建列队。这一切仿佛是游戏棋,任凭一个巨大而无形的孩子操控移动。

“弓箭手!”每出现一个列队,她便扭头吼道。接着她又喊,“有马匹。是长矛兵。”不久,她看到道路上扬起了尘土,听到了木头的隆隆声持续传来,“是攻城车。”

贝尔菲戈选择守在院子里,周围是大块石头和磨成标枪的树桩。“看来他们也没那么傻,是吧?”

“如果我给你指挥,你能用巨石把攻城车砸碎吗?”

“没有你指挥,我也能办到。”贝尔菲戈说,眨了一下伤痕累累又无神的眼睛。

尘土散去,贝伊的心里一沉。

“不止一台攻城车,”她回头叫道,“两……不,是三台。攻城车正在分散到不同的方向。而且——不。” 她呻吟道,“还有投石机。”

话音刚落,第一侧翼的弓箭手就开弓射箭了。

乱箭飞过,贝伊用盾牌作掩护,感觉到其中一支箭刺入她肩旁的木柱上。“先解决重型武器,”她吼道,“几支箭倒不是大事。”另一支箭叮当一声射中离她膝盖几英寸远的石头。她面露难色,“就几支。”

贝尔菲戈拖着一块巨石,轰然走了起来。当他的头探出护墙的那一刻,又是一排箭矢如雨而下——但很快他把巨石扔向最中间的攻城车,车子顿时四分五裂,三四个士兵随之倒地。

“打中了,”贝伊叫道,“还剩下两台。最左边的投石机在装弹——要打塔楼——来了。”

一大块石头飞向最高的塔楼,大块的碎石纷纷向露台滚落。

“另一台投石机在装弹,”贝伊喊道,“他们要射垮塔楼。快闪!”

又一块巨石从她的头上呼啸而过,正好砸在之前的地方。塔楼其余部分在一阵尘土和无数碎石中倒下了。贝尔菲戈发出一声短促沉重的咕哝。

“我们需要破坏投石机。”贝伊吼道。

贝尔菲戈扔出两根标枪,标枪一前一后地飞过大门。其中一根劈开了一队弓箭手;似乎没有击中任何人,但对方乱了阵脚。另一根则插入投石机旁边的地里。

“失手了。有点偏右。”

弓箭手射出一阵致命箭雨,她躲到了盾牌后边。

“攻城车在移动!贝尔菲戈——”

他大喊。“臭臭!撤到我身边来!”

贝伊猫着腰,穿过正门的墙壁,从楼梯上跃下,跳进了院子里。贝尔菲戈蹲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一只手拿着标枪。她走到他身边,举着盾牌,“再不阻止他们,他们会攻破城墙,”她喘着粗气说,“但可以拖住他们一会儿。你找东西来堵住缺口,我来阻止他们从缺口进来。如果那个国王想偷回这座城堡,要让他付出代价。”

贝尔菲戈在她头顶上方笑了起来。

“冷静!”她喊道,“振作起来,巨人!”

“哈,”他说,“他不会付出代价吧?从来不会。哈哈! 瞧瞧我们。”

他的一只胳膊无力地垂下,袖子变得破烂污脏。贝伊用一只手支撑在他的小腿肚上,“别这么想。我们可以阻止他们。如果实在没办法——我还有魔法。你想要召唤什么颜色的龙?”

“这座城堡确实需要你这样的小丑,”贝尔菲戈语气温和地说道。他突然用一只手抓住贝伊的腰,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试着掰开他的手指。“放下我!我们必须加固正门。”

他格外灵活地跳到露台上,猛地两步跨过露台。露台下是奔流的河水,在初升起的月亮下闪闪发光。

“臭臭,照顾好自己。希望你最后能得到想要的那套房子。”

在贝尔菲戈将她从城堡边丢下悬崖的一瞬间,她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坠落的时间比她想的更漫长,漫长得多。她像一块石头般落入水中。随即,水流卷起她,在河里上下翻滚。

她一直沿河漂了好几里远,浑身湿透,颤抖不停。最后河水将她推到了泥泞的岸边。她不停地喘着气,呆望着天空。

她费力想站起来,结果又摔倒了。她向上游望去,在黑暗的森林更远处有一团明亮的橙色火焰,随着腾空的黑色烟雾包围在悬崖之上。那火焰差不多有城堡那么大。

破晓时分,贝伊和克洛罗曼终于碰上了;她正一瘸一拐地朝村子走去,身上还是湿的,而它牵着奶牛,贝伊的背包就捆在奶牛的背上。

“你错过了。”

她看着克洛罗曼和奶牛,但是眼神却是空空的。“我猜他已经死了。”

“很有可能,”克洛罗曼表示同意,“不过,他没有把城堡留给他们,至少除了石头以外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我相信,他最后一定笑着离开的。我这里有几件干衣服,还有一大堆王子的袜子。赶快换上。我可不想看你得伤寒。”

当她擦干身子,换好衣服之后,和克洛罗曼一起蹲在火堆旁。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摇头,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她说:“我们不需要奶牛。”

“那就用它换点豆子。”克洛罗曼说。

奶牛哞哞地轻声叫唤。贝伊又往火里添了点柴。

“你知道,”克洛罗曼说,“他们从来不会给你想要的。”

她抬起头来。“什么承诺?”

“无论是复仇的机会还是军功荣誉,他们都不会给你。即使他们真的想给,也没人能给你保证。”

贝伊干笑了一声,“为什么我们都沒有意识到呢?现在晚了。”

“你是人类。也就是说你很容易上当,而且有时自身难保却还想逞英雄。”他咳嗽了一下,“我在离开城堡的时候,趁机拿了一点文件。”

贝伊疑惑了,顿时忘了惆怅,开始在背包里翻找原本没有的东西,最后找到了一张三折的羊皮纸。“这是什么?”

“一份契约。”克洛罗曼说,“在塞恩的领土上有一套无人认领的房子,还有一些土地。你懂的,地方不大。”

她抬头看他。“你说过,你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巨人死了。你完成了国王的任务。就我和我的魔法而言,你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

她把房契扔进了火堆里。

克洛罗曼气得浑身冒火,差点把自己烧了。“你发什么疯——”

“我住在塞恩的房子里,便成了他的子民。”她说,“如果我发誓效忠,并向他纳税,那我就是罪大恶极。”

克洛罗曼看看她,看看炉火,又看看她,“我永远搞不懂你,士兵。”

“所以我不能把真正的愿望交给你来实现,”贝伊对着火堆说,“因为真正的愿望比任何地方的任何房子都更有意义。”

他们看着摇曳的火光。“那好吧。”克洛罗曼说,“我们走吧。找个合适的土地,找个合适的房子,或者其他你想要的东西。也许下一个王国的统治者是正直之士。”

“正直之士,”贝伊说,“或是同样可敬的巨人。”

责任编辑:钟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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