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执政以来确定国家发展战略的时代因素*①

李占才

(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092 )

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非常注重确定奋斗目标。提炼奋斗目标是明确党的奋斗任务、动员千千万万民众跟着中国共产党“同心干”的“不二法门”。中国共产党凝炼奋斗目标，依据所处时代的特征和客观形势的需要，以及人民群众向往与追求的“共识”；同时也是其对上述客观因素的主观认识和把握的反映。每一奋斗目标，都深深打上了时代烙印。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赢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创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共产党从在根据地、解放区的局部地区执政，发展到在中国大陆范围执政。主导制定国家发展战略，成为全面执政的中国共产党的光荣使命。发展战略，一般指国家发展目标及其基本方略，但最为核心的就是发展目标。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70多年来，国家发展战略有几次大转化，分析其演化动因、实际效应及其现实启迪很有意义，同时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认识和把握。

一、走自己的路：先工业化再向社会主义过渡

人类进入阶级社会后，有了剥削和压迫，一些有慈悲情怀的“仁人志士”，开始崇尚并鼓吹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憧憬着天下大同。14世纪开始，地中海沿岸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随之也就产生了鼓吹“资本至上”(资本主义)和“社会至上”(社会主义)的两大思潮。1516年空想社会主义代表作《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简称《乌托邦》)发表。但是，社会主义思潮未能付诸实践，1640年英国率先完成资产阶级革命，建立了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文明产生后，一面彰显其超越封建文明的“优越性”，一面日益暴露出其自身弊端，为社会主义思潮的发展提供了现实依据。马克思、恩格斯把社会主义从空想发展到科学。列宁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将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科学社会主义付诸实践，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

中国是文明古国，但相对于资本主义文明而言，当中国还困于封建文明之中时，西方已经进入资本主义文明时代。两种文明却又未能一直各自发展、相安无事，而是发生了强烈碰撞，资本主义文明强行打开中国封建文明下闭关锁国的大门，西学东渐，促使中国有识之士睁开眼睛看世界，呼吁国人奋起直追已经快速发展了的时代。学习效法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成果，成为积淀了以海纳百川、包容天下为底色的中华民族精神的中国仁人志士的选择与追求，甚至有人提出全盘西化的主张。但是，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已经有了200余年的历程，其弊端已经显露，西方的社会主义思潮又方兴未艾，这就使善以习人之长、避人之短为思维模式的中国先进分子，在鼓吹效法西方文明成果的同时，主张规避其弊，产生了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理想，并孜孜追求。中国现代化进程起步晚于西方，在学习汲取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成果和进步养分的同时，排斥其“晦暗”的、落后的东西，是使中国迎头赶上时代并后来居上的最佳选择。近代以来，中国先进分子、中国共产党人对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认识逐步深入，实践探索逐步深化。(1)李占才：《中国近代以来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理想与追求》，《湖湘论坛》2018年第4期。

以鸦片战争为起点，中国被卷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中。为了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中国的进步人士从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到变法图存，再到革命救国，其贯穿的一条主线越来越清晰，即中国不能甘于“沉沦”，要奋起，向西方学习，重新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学习西方之长，避免西方之短，超越西方文明，再造中华灿烂文明。但是，苦于对西方文明本质认识的局限性，难免仍然抓住西方文明的某一层面或效法或抨击，追赶却又找不到路径。然而，这些探索的积极意义非常明显，它为中国有识之士认识和思想的飞跃，积淀了基础。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之后，中国进步分子的思想受到极大启迪，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认识越来越清晰，对超越资本主义文明的理想信念越来越坚定。尤其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以最终实现共产主义为奋斗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进行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之后，绝不可能效法西方资本主义发展道路。那是被中国近代历史证明走不通的路径，那是无法实现广大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翻身解放、奔向共同富裕的美好生活的空中楼阁，也不可能实现中华民族的真正复兴。那么，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否要立即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中国共产党有着自己的思虑。本来，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走的就是自己的革命道路，中国共产党更加强调依据中国国情处理中国问题。当然，中国共产党要实现自己追求并为之奋斗的崇高理想建立社会主义，但同时又特别注重探索适宜中国国情的中国式发展道路。

从社会形态演化视角分析，新文明超越旧文明，是文明发展史的基本理路。旧文明的弊端严重阻碍了生产力发展，阻碍了人类进步，必然会有一种新文明产生。新的社会形态促使新文明吸纳旧文明的成果，摒弃其弊端，创新新的范式，促进生产力发展，推动社会进步。但同时“新文明”也存在自身的不足和弊端，靠新文明形态本身不能解决自身存在的问题。随着历史的发展，其弊端的阻碍作用越来越严重，于是，又一种新文明形态产生，取代它，超越它……这就是人类过往历史的发展轨迹。人类社会形态由低级逐渐走向高级，后一个社会形态相对于前一个社会形态，称之为新文明的诞生。但是新文明自身的缺陷和弊端，又会使之走向“没落”，被另一种新的进步的文明所代替。封建社会取代奴隶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取代封建社会，无一不是一种新文明取代旧文明，这是历史发展的大道。无疑，资本主义文明相对于封建文明是进步的，而且进步是巨大的。但是，资本主义文明自身存在不可彻底调和的矛盾，由此带来的弊端，孕育着新文明——人类归宿的最灿烂文明——的诞生。共产主义社会取代资本主义社会就将成为必然。揭示这一规律的马克思主义，为人们描绘了光明愿景，并为人们实现这一共同理想提供了思想武器。然而，思想武器必须经由实践才能产生效用，才能验证思想的真谛，彰显思想的威力。从人类社会存续的四种社会形态文明更替来看，由原始社会文明形态进入奴隶社会文明形态，进入封建社会文明形态，再进入资本主义社会文明形态，世界各民族、国家、地区并不是同步进行的，也不是循序渐进的，有些国家民族的社会形态文明发展是跨越性的，而且类似社会形态文明其样态也是各式各样的。世界上最早确立一种崭新的社会形态的国家或地区，也未必是上一个社会形态最发达最完善的国家或地区。比如资本主义形态最早出现在英国，而英国不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也并不是封建文明最发达、最辉煌的国家。相比较而言，封建文明最发达的国家(比如中国)其封建形态更具有张力，资本主义萌芽反而发展得比较缓慢。既然人类社会文明形态演进不是同步的，进入资本主义文明形态不是一起进入的，有的国家和地区直到现在还停留在前资本主义文明形态阶段，那么，由资本主义文明形态进入社会主义文明形态，也不可能是齐步走一起进入。等到所有国家、地区都发展到发达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等到全世界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弊端充分暴露之后，再进入社会主义文明形态，也一定是遥遥无期。因此，从人类社会形态文明演化轨迹来看，社会主义形态诞生于一国、几国，诞生于与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相比较还不发达甚至落后的国家，哪怕是跨越式发展，也应该视为人类历史发展的“常态”，符合人类文明超越的历史发展“逻辑”。

与此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大凡早期走向资本主义文明强国之路率先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大都有过对外殖民的历史，通过对外殖民大大促进本国资本原始积累和工商业发展。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诞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可能再通过对外殖民战争扩大中国的发展空间，积累中国的发展资源，转移国内发展不充分和发展过程中引发的矛盾，满足国内的发展欲望，只能立足于自我发展，走出一条与殖民扩张完全不同的和平发展道路。

在中国，把变贫穷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发达的工业国，使国家繁荣富强起来，是中国人的不懈追求和共同心愿。中国共产党在七届二中全会上，分析了分散的个体的落后的农业经济和手工业经济为主的新中国的发展目标，即必须致力于“建立独立的完整的工业体系”“由落后的农业国变成了先进的工业国”(2)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编：《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661页。。刘少奇曾明确指出，只有实现国家工业化，“才能建立中国强大的经济力量和国防力量”，“才能使中国人民逐步地提高生活水平，能够过富裕的和有文化的生活”(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172页。。因此，中国共产党为新中国确定的发展目标是：第一步先实现国家工业化，第二步再向社会主义过渡。

1949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讨论建国，制订共同纲领，与会代表中有人提出把社会主义前途写进《共同纲领》。刘少奇代表中国共产党明确表示不同意，认为《共同纲领》中明确写上社会主义前途“是不妥当的”。他提出，在中国采取 “社会主义的步骤，还是相当长久的将来的事情，如在共同纲领上写上这一个目标，很容易混淆我们在今天所要采取的实际步骤。无疑问，中国将来的前途，是要走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去的”，“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到那时人民政协再加以讨论。并进一步指出：“在中国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必须根据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实际需要和全国最大多数人民的要求。”(4)《刘少奇选集》(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435页。其时，中国共产党主要领导人判断，中国向社会主义过渡，需要一个较长时期的准备。“过早地采取社会主义政策是要不得的。”(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7页。毛泽东曾说：到底何时开始向社会主义过渡，也许全国胜利后还要15年。(6)转引自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7页。毛泽东在1951年2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三年准备，十年建设”的设想。刘少奇解释说：新民主主义建设阶段“最少十年，十年建设加三年准备是十三年。到那时看情形怎样，或再搞个五年计划，进入社会主义。采取社会主义步骤，少则十年、多则十五年，二十年恐怕不要”(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209页。。他认为采取向社会主义过渡步骤之前，中国依然属于“新民主主义阶段”。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中国共产党决定暂不向社会主义过渡，主要是从以下几个层面考虑：中国贫穷落后，需要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调动方方面面的积极性，努力实现国家工业化。只有实现了国家工业化，才能够向农民提供组织起来走向集体化所必需的拖拉机、收割机等农业生产机械的物质和技术支持。允许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存在和发展，可以大大激发生产力要素的活力，有利于国家工业化进程。因此，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采取利用和限制政策。再者，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进程中，民族资产阶级大多采取与共产党“合作”的政治态度，从道义上来说也不能革命一成功，就把民族资产阶级“一巴掌打到太平洋里去”。而且当时的工作重心是土地改革，重点反对封建主义，根据党一贯的集中精力一个拳头打击主要敌人、不要四面出击的基本方略，也不会在农村向封建地主进攻的同时，在城市也向资产阶级进攻。

中国共产党领导人认为，“只有在经过长期积累资金、建设国家工业的过程之后，在各方面有了准备之后，才能向城市资产阶级举行第一个社会主义的进攻，把私人大企业及一部分中等企业收归国家经营。只有在重工业大大发展并能生产大批农业机器之后，才能在乡村中向富农经济实行社会主义的进攻，实行农业集体化。”(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148页。经过十年建设之后，工业、农业有了大的发展；国家经济在国民经济中领导地位、领导作用加强了，成为绝对的领导，管理经济工作的干部成熟了，管理干部和技术干部数量也多了；工农联盟在经济上也大大加强了；组织上人民代表会议加强，人民民主政权巩固了；这时，才能采取步骤进入社会主义。(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210页。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既反对自觉或不自觉地要把中国建设成为“资本主义共和国”的极端错误的右倾倾向，也反对“冒险主义的倾向”，反对“过早地、过多地、没有准备地去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认为这样会使中国共产党失去农民小生产者的拥护，破坏城市无产阶级与农民的联盟，“使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民主主义政权走向失败”(1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149页。。

二、融入社会主义阵营：工业化与社会主义改造同时并举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正处在世界形成两大阵营、进入冷战的时期。中国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但在社会主义阵营中只有中国共产党宣布新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暂时还“不搞社会主义”，仍然实行新民主主义政策，建立新民主主义制度，这确实有点“另类”。世界两大阵营的划分和冷战态势的形成与发展，势必影响中国共产党关于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时机的新判断和新选择。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在旧中国的废墟上诞生的，经济基础薄弱，科学技术落后，人才短缺。这就决定了新中国要想以较快的速度进行工业化建设，必须扩大世界性的交往，向世界工业化程度高的国家学习。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共产主义……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6页。列宁也曾明确指出：“社会主义共和国不同世界发展联系是不能存在下去的。”(12)《列宁全集》(第4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67页。然而，新中国工业化起步，却恰逢冷战时代，新中国遭到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的敌视和孤立，特别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操纵联合国通过对新中国的禁运案，整个资本主义阵营对中国实行封锁。新中国只能选择争取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支持和援助，那么来自苏联方面的关于中国道路选择的意愿，必然会影响到中国共产党人对形势的判断和道路选择。

新中国暂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而实行新民主主义政策，要在新民主主义制度下实现国家工业化，然后再向社会主义过渡。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还十分强调“自力更生”，表示希望有外援，但并不依赖它。对此，苏联以及其他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不理解，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怀疑毛泽东是铁托式的人物。苏联领导人甚至明确提出：“在今天的条件下，单凭自己的力量或自己独特的方法建设社会主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社会主义不共戴天的敌人——民族主义的幻想。”(13)吴敏先、阎海涛总主编：《共和国辉煌历程：开国奠基》，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90页。还有一些援华的苏联专家，在写给苏共中央的报告中非常明确地说，中国共产党对资本主义“采取的是调情政策”，中国的工人并没有上升为“当权的统治阶级”，“新政府吸收全国居民中的一切阶层，其中也包括民族资产阶级参加合作”。他们认为，这反映出中国共产党内“流行着阶级斗争熄灭论的观点”。一些来华访问的外国共产党领导人也批评中国共产党“给城市资产阶级的自由过多”，“中国的工人阶级不受重视”，“城市和农村都存在着资本主义完全复辟的严重危险。而且，中共领导并没有看到这种即将发生的危险，也不与之进行斗争”(14)[苏联]奥·鲍·鲍里索夫、鲍·特·科洛斯科夫：《苏中关系(1945-1980)》，肖东川、谭实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第109-111页。。

中国共产党对待国家建设唯一的外援来自社会主义阵营尤其苏联盟友，不可能采取完全“分庭抗礼”的态度，尽最大可能争取斯大林的谅解，尊重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各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意见。为此，中国共产党通过派遣使者等多种途径，不断地向他们尤其是苏联方面解释自己的国策。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在一些重大问题的决策上，十分谨慎地征询斯大林的意见，不断修订自己的政策和策略。

中华人民共和国编制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时，同苏联方面反复磋商。1952年8月17日至9月22日，周恩来带着“一五”计划草案访问苏联，向苏联方面解释中国共产党的设想，征求苏方对中国建设构想的意见。周恩来在此期间“感觉”到苏联方面似乎有一种倾向，即愿意帮助社会主义的中国，不太愿意帮助“非社会主义”的中国。周恩来归国后于9月24日向毛泽东汇报了自己的这种“感觉”。随后，毛泽东在一次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即提出10年到15年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而不是10年以后才过渡到社会主义。(15)李捷主编：《毛泽东著作辞典》，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0页。很显然，这一新提法与过去的主张有很大不同，明确表示“从现在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去”而不再是实现国家工业化后再向社会主义过渡。10月2日，刘少奇率中共代表团访苏，参加苏共“十九大”。受毛泽东委托，刘少奇访苏期间致函斯大林，说明中共关于社会主义过渡的新构想，即在实现国家工业化的10年到15年内，在工业中国营经济的比重大大增加，私人资本主义经济的比重大大缩小，使之不能独立经营，完全纳入国家计划之内，那么这一部分私人工业就可以不费力地收归国有。同时，通过农业生产合作社和集体农场，把个体农民组织起来，实现农业经济集体化。对手工业也采取类似的方法。(1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刘少奇论新中国经济建设》，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239-243页。斯大林看了这封信后，接见了刘少奇等中共代表，对中国共产党关于从当时起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构想表示赞同。

在此前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个别媒体也曾发文说中国共产党比苏联共产党更讲“人道主义”，毛泽东是“温情主义者”，对富人没有一网打尽，给城市富人(资产阶级)留有生机。这样的外媒文章被翻译成中文供中国领导人参考，恰恰被毛泽东看到，给他很大“反面刺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应该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应该反对。怎么能给敌对势力留有挑拨中共与苏共关系的口实呢？这对中国共产党决策的转变或多或少有些刺激作用。

与此同时，随着土地改革的完成和新民主主义经济建设的进展，不同经济成分之间的矛盾也日益显露出来。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土地改革完成后，农业经济中封建的生产关系被消灭，分得土地的农民生产积极性提高，但一家一户的个体经济发生分化，有部分农民因种种原因再次沦为赤贫。农村出现买卖土地现象，这引起共产党人的担忧，判断农民发家致富的自发势力中潜藏着资本主义倾向。民主革命时期共产党在农村根据地开展互助合作运动收到过良好效果，积累了实践经验。面对农村自发倾向和贫富分化的新形势，共产党人必然会把过去的经验挪用过来，开展更高层次的农业互助合作运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认为，建立在小土地私有制基础上的个体农业经济，不能适应国家工业化的需要。毛泽东指出：“没有农业社会化，就没有全部的巩固的社会主义。农业社会化的步骤，必须和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强大的工业的发展相适应。”(17)《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77页。社会主义改造高潮兴起时，毛泽东进一步提出：如果不能在三个五年计划内基本上解决农业合作化问题，“我们就不能解决年年增长的商品粮食和工业原料的需要同现时农作物一般产量很低之间的矛盾，我们的社会主义工业化事业就会遇到绝大的困难，我们就不可能完成社会主义工业化”，而工业化所提供的农用工业产品，也“只有在农业已经形成了合作化的大规模经营的基础上才有使用的可能”。(18)《毛泽东文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31、432页。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为了恢复国民经济，允许私人资本主义存在和一定程度的发展，对其采取利用和限制的政策。私人资本主义以营利为目的，在发展过程中与国营经济发生了矛盾，限制与反限制的冲突日益尖锐。1951年底开展的“三反”“五反”运动，揭露出私营工商业中存在的行贿、偷税漏税、盗骗国家财产、偷工减料、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等“五毒”现象，增加了民众对资产阶级“为富不仁”“丑恶性”的憎恶，共产党人也对私人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1952年6月毛泽东在一个批示中指出：“在打倒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以后，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即是工人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故不应再将民族资产阶级称为中间阶级。”(1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3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458页。既然工人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成为社会主要矛盾，那么必然要集中力量解决这一主要矛盾。

正是在以上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下，中国共产党把先工业化再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发展战略转化为二者同时并举的新战略。1953年12月公布的过渡时期总路线是这样表述的：“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20)中共中央组织部等编：《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9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第205页。这就是有名的“一化三改”战略。

三、从“四个现代化”到“三步走”发展战略

“一化三改”战略设想用15年左右时间，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工业化被比作鸟之主体，三大改造被比作鸟之两翼。到1956年，仅仅三年多的时间，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社会主义制度确立。但是，工业化没有与社会主义改造同步完成。“两翼”腾飞，“主体”滞后。随后发动的“大跃进”运动，确实有尽快实现工业化的动因。殊不知过急过热，欲速而不达，打破了国民经济平衡，国民经济发展出现困难局面。

现代化是近代以来中国人的梦想，也是共产党人的理想和追求。早在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要实现工业、农业、交通运输业和国防四个现代化的任务，1956年这一任务被列入党的八大所通过的党章中。战略构想所描绘的蓝图目标诱人，符合中国人民的心愿。但是，由于以“大跃进”群众运动方式推进发展战略，并演化为以全民“大炼钢铁”为一切工作的中心任务，违背了经济建设尤其是国民经济发展综合平衡规律，事与愿违，不仅没有能够推进现代化进程，反而造成国民经济的困难，国民经济发展被迫进入调整时期。国民经济调整达到预期效果之后，1964年12月21日，周恩来在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宣布：“从第三个五年计划开始，我国的国民经济发展，可以按两步来考虑：第一步，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21)《周恩来选集》(下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439页。设想到20世纪末，基本实现四个现代化。

倘若中国咬住青山不放松，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专心致志地推进“四化”建设，根据中国的基本国情，到20世纪末，即便不能够建成高水平的四个现代化，也一定会基本实现或者非常接近四个现代化。可惜的是内耗式动乱延续十年之久，四化目标距离我们渐行渐远。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伟大历史转折，毅然决定把党的工作重心由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重新强调“四化”，以此为继承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遗志、凝聚党心民心的抓手，号召各族人民团结起来，开始“新的长征”，努力奋斗，到20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伟大发展目标。

但是，距离20世纪末时间只有20年了，在一个低起点、欠发达的人口大国，这么短时间实现四个现代，显然是不可能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开始思考中国发展所处的历史方位，探索新的发展战略定位。1979年3月，邓小平在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提出，“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中国最大的实际，一是底子薄，二是人口多、耕地少。“中国式的现代化，必须从中国的特点出发。”(22)《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3、164页。到了10月，邓小平明确提出了修改原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时间表，他说：“我们开了大口，本世纪末实现四个现代化。后来改了个口，叫中国式的现代化，就是把标准放低一点。特别是国民生产总值，按人口平均来说不会很高。”现在国民生产总值发达国家人均10000美元左右，我们还不到300美元，要达到人均1000美元，提高两三倍，不容易，我们必须要艰苦奋斗。降低原来的设想，完成低的目标，也得很好地抓紧工作，全力以赴。他还特别强调，“四个现代化这个目标，讲空话是达不到的。”(23)《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4、195页。

1979年12月6日，邓小平接见来访的日本首相大平正芳，客人对中国推进的四个现代化发展战略尤其是将要达到的“四化”样态很感兴趣，便饶有兴趣地向邓小平询问这一问题。邓小平回答了客人的询问，他说，中国的四个现代化布局，是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世时确定的发展目标，是他们的遗愿。其目的就是要改变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使人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同时使中国在国际事务中能够恢复符合自己情况的地位，对人类作出比较多一点的贡献。他还解释说，我们要实现的四个现代化，是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我们的四个现代化概念，不是像日本那样的现代化概念，而是“小康之家”。到20世纪末，中国的四个现代化即使达到了某种目标，我们的国民生产总值人均水平也还是很低的。要达到第三世界中比较富裕一点的国家的水平，比如国民生产总值人均1000美元，我们也还必须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够达到。就算达到那样的水平，同西方发达国家比起来，我们仍然还是落后的，所以只能说到那时中国还是一个小康的样态。(24)《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37页。

1980年1月6日，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干部工作会议上提出：对于我们的建设事业来说，80年代很重要，是决定性的。这个十年把基础搞好了，加上下一个十年，20年内实现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小康)，就可靠，就真正有希望。(25)《邓小平文选》(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41页。他初步提出“两步走”发展战略构想，即把20世纪最后20年分为两个10年，“两步走”达到“小康水平”。邓小平的这个构想，随后为五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和党的十二大确认。1982年中共十二大提出到20世纪末分两步走的发展战略：第一步到1990年实现国民生产总值按1980年不变价格计算翻一番，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然后进入第二步，到世纪末国民生产总值按1980年不变价格计算翻两番，人民物质生活达到小康水平。

人们生活总体上达到小康水平之后，新的发展目标是什么？邓小平在党的十二大召开前夕提出，实现小康目标，我们就取得一个新的起点，再用30年到50年时间，接近发达国家水平。我们还不能说赶上，更不能说超过，而是接近发达国家水平。到1987年2月，邓小平会见加蓬总统邦戈时，又对接近发达国家水平目标作了修改，明确指出，“到下世纪中叶我们建成中等发达水平的社会主义国家”(26)《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04页。。同年4月，邓小平会见西班牙客人说到发展战略时，使用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的说法，即第一步在80年代翻一番，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从250美元增长到500美元；第二步到20世纪末再翻一番，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1000美元，进入小康社会，把贫困的中国变成小康的中国；第三步在21世纪用30到50年再翻两番，大体上达到人均4000美元，使中国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27)《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6页。同年10月，中共十三大正式确定了“三步走”发展战略。指出，我国经济发展战略部署大体上分“三步走”：第一步从1981年到1990年，实现国民生产总值比1980年翻一番，解决人民温饱问题；第二步从1991年到20世纪末，国民生产总值再增长一倍，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第三步到21世纪中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人民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实现现代化。

199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制定的《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年规划和第八个五年计划纲要》提出：“我们所说的小康生活，是适应我国生产力发展水平，体现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人民生活的提高，既包括物质生活的改善，也包括精神生活的充实；既包括居民个人消费水平的提高，也包括社会福利和劳动环境的改善。”(2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十三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506-1507页。

“三步走”发展战略的提出，对于凝聚民心、动员全国人民、调动方方面面积极性、开创和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挥了重大作用。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牢记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关于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发展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的教导，焕发出蓬勃活力，大胆地试，大胆地闯，不争论，积极干，过几年上一个台阶，过几年再上一个台阶。20世纪末，中国实现了“三步走”发展战略的头两步的任务，经济实力、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跃上新台阶，人均GDP超过800美元，长期困扰中国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商品供应短缺样态得到根本改观，市场供求格局由卖方市场转变为买方市场，中国已经总体上进入小康社会。

四、从“新三步走”到新的“两步走”发展战略

人均GDP超过800美元，但是中国人口多，发展不平衡，只能说中国世纪之交的“小康”，还是低水平的、不全面的、不均衡的小康社会。中国共产党审时度势，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构想。

1997年9月，中共十五大明确提出，进入21世纪，第一个10年实现国民生产总值比2000年翻一番，使人民的小康生活更加宽裕，形成比较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再经过10年的努力，到建党100年时，使国民经济更加发展，各项制度更加完善；到21世纪中叶新中国建国100年时，基本实现现代化，建成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29)《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人民日报》 1997年9月13日。在即将实现三步走战略第二步目标之际，中国共产党提出“新三步走”战略，即将原来的“三步走”战略的第三步，在总目标不变的情况下，再分作新的“三步走”来完成。

2000年10月9日，中共十五届五中全会提出，从新世纪开始，我国将进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加快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的发展阶段。2002年11月，中共十六大指出:“经过全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我们胜利实现了现代化建设‘三步走’战略的第一步、第二步目标，人民生活总体上达到小康水平。这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伟大胜利，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必须看到，我国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现在达到的小康还是低水平的、不全面的、发展很不平衡的小康，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仍然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我们要在本世纪头二十年，集中力量，全面建设惠及十几亿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使经济更加发展、民主更加健全、科教更加进步、文化更加繁荣、社会更加和谐、人民生活更加殷实。”(30)江泽民：《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601-602页。

2007年10月，中共十七大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目标的诸多新要求，更加突出富民为本和以人为本的理念。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明确提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即到新三步走的第二步完成时限的2020年，一定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从“建设”到“建成”，共产党人努力践行自己对人民的庄严承诺!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奋力推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事业。面对世界经济复苏缺乏后劲、国家或地区局部冲突频频发生、逆全球化现象有所发展等全球性问题加剧的外部环境，面对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等一系列深刻变化，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坚定不移地推进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伟大事业，取得了历史性巨大成就。

习近平同志提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关键一步。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没有农村的小康，就不可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把脱贫攻坚，视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中之重。坚持一个也不能丢、一个也不能落下，精准扶贫、真扶贫、扶真贫的总方针，脱贫攻坚战取得决定性胜利。

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 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全国各族人民，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战略布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开创新局面。取得的成就是全方位的、开创性的，变革是深层次的、根本性的。中国共产党提出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推出一系列重大举措，解决了许多长期想解决而没有解决的难题，办成了许多过去想办而没有办成的大事，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生历史性变革。在此背景下，2017年党的十九大召开，对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攻坚任务作出全面部署，同时提出新的发展战略：第一步，从2020年到2035年，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再奋斗十五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第二步，从2035年到本世纪中叶，在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基础上，再奋斗十五年，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2020年10月，中共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对2035年目标、对“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系统谋划和战略部署。从国际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进入加速演变期；从国内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关键时期，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变化，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继续发展具有多方面优势和条件，也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需要全国人民撸起袖子加油干，奉献我们的力量，收获我们最后的胜利。

结语

纵观70多年来中国发展战略的演化，我们不难发现，中国共产党制定发展战略，必然受到世界格局和世界形势的影响，总是站在世界的高度，用世界眼光看中国，用联系与交往的世界观看待中国发展问题。同时又立足于中国基本国情，用矛盾与矛盾运动规律观点分析基本国情中的矛盾尤其是主要矛盾，抓主要矛盾，抓主要矛盾的主导方面；用发展的眼光看中国发展趋向，牢牢把握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观，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对中国国情认识得越准确，越是符合实事求是思想路线，越是符合人民意愿，发展战略就越能够实现得更好。

当然，我们应该明确，国家发展战略一旦确定，就应该保持相对稳定，扭住不放，坚持不懈地贯彻执行，而不要轻易变更，降低发展战略“国家意志”的刚性。我们承认，发展是永恒的，一切事物稳定是相对的，变化是绝对的，但是大的发展战略构想，是建立在科学判断和科学预测之上的，尤其是有了大数据之后，更应该是“科学”的体现，保留一定的弹性，所以要尽量一以贯之，保持恒定。咬住青山不放松，不达目的不罢休。战略目标实施过程，不能轻易变更，哪怕是提升更高层次，提前实现时限，也要慎之又慎，以保证战略的权威性，保障发展战略全面的高质量的实现。我们也应当看到，中国国土面积大，人口多，发展不平衡，各个地区不仅风土人情有很大不同，发展水平有差异，而且人们的思想观念也不尽相同。宏观上的发展战略提出之后，必须把发展战略具体为发展步骤和发展指标，分解到具体地区、具体部门、具体单位，真抓实干，才能使发展战略得以实现。各地区、各部门、各单位的“局部”按照步骤完成具体指标，整个国家“全局”战略才能够实现。每一个国民都是国家的一分子，只要每个人都能够将发展战略化为自己具体的奋斗目标，找到自己的支点，我们的发展战略就一定能实实在在地展现在大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