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去鸡缺岭

2021-02-08 03:38叶临之
啄木鸟 2021年2期
关键词:红狐老表局长

叶临之

凌晨,一场大火从咸家街的五龙机械厂莫名烧起,机械厂具体灾情暂不得知。上面是工作群里的消息,等红狐看到,他几乎同时接到了局长的电话。早上七点二十八分,红狐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起,他躺在床上,带着浓重的鼻音喂了一声。局长说,好点儿了吗?在不在家?这么早,本来不好打电话给你。红狐没有吭声。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别人问他第一句话时,他总是不习惯回应,哪怕对方地位再高。看到事了吗?局长知道他的风格,继续问。红狐才开腔,看到了。局长说,情况恐怕比播报的还要严重,有人失踪。红狐没作声。局长又说,这事,局里本来想你参与,又怕影响你,所以我才打电话来问。局长这样说,红狐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平常局长不会这样说话。他说,没事。局长说,那就好。又停顿了五六秒,局长说,待会儿我去现场,如果你能来的话,我就派人去接你。红狐想了想说,让张干来接我吧。局长说,好,这事你能参与那太好了。

局长的电话让红狐感知到了紧迫性。通完电话搁下手机后,他的左手无名指竟然开始蜷曲、颤抖,他试图伸直它,可无名指上好像有一条灵蛇在缠绕,他感觉到了一丝紧张,手心出了不少冷汗。他拉开窗帘朝外望了一下。这时候天似乎才刚刚亮,天边渗出一种很淡很淡的东西,颜色像石莲水,像有位老妇人拿着铜勺子,从天边慢慢浇灌下来。不过,前一晚下了雪,天色比以往明亮了一些,放眼望去,天际间仍会不经意地掉下雪末儿来,挂在树梢上。

红狐大概是凌晨五点醒来的,之后一直半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浏览着不同的电视频道。他是被梦给惊醒的,昨天晚上他一直在做梦,几乎是同样的梦在反复。看电视时,他还在想如果像梦里那样,那么他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但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特殊日子,生活还真有点儿要被打破了的样子。等他从床上爬起时,楼下传来了嗡嗡的马达声。

他猜测是张干来了,迅速穿好衣裤,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洗漱完毕后来到客厅,吃了两个昨天晚上回家途中买的鸡蛋糕。雪仍然在下,有一点儿没一点儿的,不停地从樟树叶、树杈上噗噗往下掉,院子里还有三两只白头鹎在鸣叫。他站在窗子旁边,看了看楼下的警车,警车一直没有熄火,因为寒冷,他甚至看见车里的张干正拢着双手取暖。他带上该带的东西,准备离开了,他扫视了一番家里,客厅的墙上还挂着夫人五十岁拍的艺术照,红狐愣怔了一下,方才知道自己还活着,由梦而生地活着。

其实,今天是他夫人的祭日。去年,他夫人查出得了胃癌,而且是胃癌晚期,没过半年人就走了。夫人走后,他的生活几近沉沦,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最初的两三个月,他连给在外地工作的孩子打电话的动力都没有,每天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还隐隐心痛,看起来就像植物人,亲朋好友都认为他身体出问题了,劝他去医院检查,一检查发现心率有点儿失常,医生让他最好休息一年,因此局里为他批了假。直到今年秋末,红狐才回归到单位,但上班的时候,他经常感到身体乏力,因此即使上班,他也是时在时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红狐似乎像是丧失了办理案件的能力,他甚至萌生出了退休的想法。红狐又看了一眼客厅的墙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披上大衣出了门。下楼梯时,他有一种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

张干一直等在楼下,按局长的吩咐,他们一起去五龙机械厂查看火灾现场。事发突然,局里警力不足,局长才想起红狐来。张干自从入行当了刑警,一直就是红狐的助手,这些年来,除了跟红狐一起办案,还兼职当司机。看到下楼来的红狐,在驾驶位的张干俯身向后把后车门打开,他在车上等红狐。红狐甩了一下疼痛的左手,走到警车前关上了后车门,然后打开车前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张干发动警车立马出发,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雨刷有节奏地刷洗着前挡风玻璃,车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红狐一直阴着脸,漫无目的地扫视马路周边的情况。张干把一根烟敲了敲,递给红狐,他接過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抽。车子驶离市区后,迅速向咸家坡的方向驶去,公路周边的树、民房和远近的山坡,以及山腰、山脊都被盖上了薄薄一层雪,山峰白雪皑皑,给人沧桑辽阔的感觉。

已经到了咸家坡,过了咸家坡还要经过一个山区才能到市开发区咸家街。以前,咸家街是市里的第一大市镇,十多年前升级为市经济开发区,咸家街与市区距离十七八公里,这段路在其他县市可能称不上遥远,可是在本市却远之又远。因为途中要经过咸家坡。咸家坡是个小地方,但地理位置重要,它位于市区与市经济开发区之间,属于咽喉地带,它一头环抱市经济开发区,另一边紧邻市区,而且咸家坡的背后还有咸家山,那是一连片的山,其中有座无烟煤煤矿,还有一处大型国有林场。从那林场下去,才到马蹄形的盆地,就是市经济开发区咸家街。在红狐的印象里,咸家山只有一些羊肠般的盘山公路经过几个山头,连着它的咸家坡也是名副其实的山区,那一带民风彪悍。

早在两年前,市公安局就准备在市经济开发区咸家街搞一个分局,把当地的派出所升级即可。这一重任本来是要交给红狐的,当初红狐也答应了,心想在市经济开发区分局独当一面,再干个五六年就可以退休,也算是做了人生中最后一件辉煌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上天自有它的安排,自从妻子重病卧床,他每一刻都不能停歇,除了日常工作就是在医院照顾妻子,根本就脱不了身。妻子去世后,他又一直没缓过来,好像身体还出了问题,这种状态就更加不用谈去准备组建的市经济开发区分局主持工作了。市经济开发区分局由于没有合适的局长人选,便放缓了组建的计划,如今,那里仍然只有一个二十来人编制的派出所,却管辖着十多万人口的片区。

咸家街升级为市经济开发区颇有些历史渊源。以前,咸家街一带都是农田,上世纪六十年代,一条国家级的铁路大动脉经过,在这里设了货运站,方便从咸家山那边的山区运输煤炭和木材,改革开放后,货运站经过两次改造,慢慢扩充为了一级客运站,咸家街由此经济强劲,不再是街镇的规模,在省里都有名。十年前,自从一家省办大学看中这儿决定开办独立学院后,这个地方更是热闹了,于是,盆地里的农地一一划为了工业用地,市里又开通了高速公路,经过十多年的招商引资,一些外省企业诸如钢铁、化工、五金都来到了这里。五龙机械厂是一名外省企业家投资兴建的企业,以研发生产小型家电为主,近些年已是省内著名的小家电企业,作为本市的一家明星企业,厂址就在盆地的边缘,靠近咸家山。事发之前,谁也没料到它会有这样的遭遇,一出事直接报到了市公安局,看来案子大大超出了市开发区派出所的能力,而且不到迫不得已,局长也是不会轻易打扰红狐的。对于红狐来说,一切出于意外,依梦里所见,又在意料之中。

红狐到达机械厂现场,雪又大了些,像棉花匠弹棉絮,大块大块的雪花不停地掉落下来。一路过来,越接近五龙机械厂,路上的黑污就越多,在雪地上尤为醒目,一路上灰尘弥漫,快要到达机械厂门口的时候,马路上完全是漆黑一片,到达现场时,还能看到大股白烟从前方的厂房里冒出。

红狐站在机械厂传达室旁边往里面望,数栋厂房已经烧得不成样儿了,只有那栋办公楼尚称得上完好,但也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垢,而且,窗玻璃都因高温而爆裂了。市消防队的消防员仍然在架着高架水枪忙碌着,往机械厂的上方洒水,现场热气腾腾。

见到载着红狐的警车到来,局长过来和他握了下手。随后,局长说的是他的家事,关心地问,没事吧?红狐说还好。局长说凡事要看开点儿,要往前看。红狐没有吭声。局长转头望向五龙机械厂,面色凝重地说,可以说是非常惨重,机械厂老板的老婆和孩子失踪了。红狐听后心头一沉。局长继续说,可能凶多吉少,总裁办公室的钢门用钥匙从外面锁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破开,厂方花了大代价装了安保设施,消防队打算动用气割机,里面什么情况要等打开后才能知道。红狐一听,皱起眉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同事,问,火灾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谁报的案?局长说,具体起火时间不清楚,报案的是一位从省城过来的出租车司机,报案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红狐说,哦,莫非烧了整个晚上?局长小声说,我们还是到车上去说吧。

大家都上了车,这等于是要正式开会,车内瞬间安静。局长直奔主题:局里决定今天上午十点在经济开发区大楼召开新闻发布会。局长停了一下指着红狐说,你可以先了解下现场情况。局长说话时,红狐透过车窗仍然在看着现场,他的心思在火灾现场。局长叹息了一声,然后又说起案情:根据现场目击者说,天都被烧红了,雪也全融化了……局长停顿了一下,看着红狐说,这事影响很大,这家企业本来打算今年就要上市,唉……火灾发生不久,网上就有照片公布出来了,随后现场也来了不少记者。我们初步查看了,发现情况非常复杂,完全没有头绪。说到这儿时,他可能在等红狐的态度,可红狐并没有作声。

红狐的电话却响了。红狐掏出手机一看,是他的老表——二姨的大儿子打过来的电话。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红狐说,亲戚。局长说,先接电话。

电话接通,是咸家坡的老表找他去吃饭。老表说他家里杀了猪,腊肉也熏好了,叫红狐中午去他家吃腊肉。电话里老表非常热情,红狐没有答应,但也没推却,不能推掉的原因是至今欠老表很大的情。在他夫人重病时,老表曾经来医院看过几次,他在单位忙的时候,老表还代替他守过几天,从那以后,红狐总是感觉欠了老表什么,对于老表的请求,自然不敢怠慢或虚与委蛇。但是这关键时期,他又挺为难。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局长,又看了一眼车窗外的现场。局长已经听到他和老表的对话,便问,亲戚?怎么了?哦,原来你在咸家街还有亲戚呢。红狐点头道,不是咸家街,是咸家坡,农村。局长笑着说,叫你吃腊肉?到农村吃腊肉好啊!上午你就过去吧,这里你已经看过了,案情等开研判会时再说。见局长这样说,红狐便缓慢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才,红狐还想起了昨晚做的梦,称不上噩梦的梦在反复地暗示他要出警,最后一次出警。

红狐准备先勘查一遍,等查看完现场后直接去老表家。他招呼张干过来,让张干当助手,两人都戴起安全帽,张干跟着他准备绕着机械厂走一圈,从大门口绕着围墙开始走。红狐让张干给现场拍照,拍完照片走到着火的厂房里时,他停顿了一下,想到光有照片不够,又吩咐张干拍了一些视频。张干拍完后跟着他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口,钢门异常牢固,气割机忙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割开门的一角。

上午十一点时,新闻发布会结束了,等红狐从总裁办公室门口回到机械厂门口时,局长也回来了。红狐看到局长,才记起之前接到的老表的电话,说要他去吃中饭的事。红狐离开时,局长说让张干送他过去,红狐摆了摆手,指了指现场。他并没有说话,但意思是让张干留下来,不要浪费时间。张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红狐勘查完现场,按他以前的工作作风,应该是回局里技术组进行参数分析,可这天他的行事风格发生改变了。发生这么大的案子,恐怕不会轻而易举破案,现场的同事都看在眼里,当然,对于不在状态的红狐,谁也不好意思说出口,而且局长都发了话,便更加不好意思发声了。就这样,红狐离开了现场,准备一个人前往老表家里。

去老表家前,红狐去了一趟咸家街的农贸市场,买了一条鱼和四斤牛肉,另外,他还去小商店买了红包。老表打来电话肯定是有喜事,只是老表不好意思说明白,但他猜测定是这么回事,于是他买好红包,又去了一趟银行,取出两千块钱装进红包里。

老表家在咸家坡最里面的农村,坐落在县级公路边的山坳里,算是咸家坡的偏远地带,这里只有百十户人家,大多姓咸。山坳也是咸家山的開头,从山坳往前延伸就到了真正的山区,到山坳的地方有公路,进了山坳就只有山路了。老表家进咸家山的山坳里有宝,从这里上去几公里,山里有锑。前些年,山坳里的不少人家进山打小洞挖锑,然后通过人力或畜力背下来。那些年国际锑价很不错,这些人因此致了富。二十多年前,老表也挖过一阵锑,干的是风钻打洞,靠挖锑娶了媳妇。搞了多年后,他得了中度硅肺病,就没再去山里了,依靠早年挖锑得来的财富,老表在山坳里称不上富,但还算中等人家。老表家养了一头驴,平时就驮驮东西,给周边盖房子的人家背砖,赚些生活费。

红狐雇了一辆出租车从咸家街直接开到咸家坡进山坳的地段。走到老表家门口的时候,他却没看到老表,只看到老表的老婆在堂屋的火塘边烤火。人都不在家,为何叫我来吃饭?红狐纳闷。老表的老婆看出了红狐的诧异,连忙说,表哥,他今天五十五岁生日呢。老表的老婆让红狐坐,接过他手里拎的鱼和牛肉到厨房去处理,又说,他到中午吃饭时会回来的,一上午恰好从山里打个来回,他就是劳碌命。红狐问,他是不是又上山挖锑去了?老表的老婆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都没有证,证以前被收上去了,我们没证怎么敢挖!红狐怔怔地看着她,老表的老婆只好说出了实情,原来老表坐不住,一个开矿洞的老板叫他们父子三人去帮忙,他便用他的驴去驮锑。驮一天,连驴带人,一天可以赚六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干点儿活。

老表虽然早上给他打了电话,但猜他估计不会来,可是他偏偏来了,他只好在老表家里等着。很快老表的老婆做好了饭,等他们父子三人回家吃饭,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们终于回来了。当他们父子三人回到家里时,身上虽然披着雪,但每人都混了一脸黑灰,抹了黑灰的他们乍看起就像黑人。老表的两个儿子看见身穿一身制服大衣的红狐盯着他俩,都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老表倒是很开心,看到红狐果真来了,便一个劲儿地道歉,表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电话里就我光说话,你又没吱声,我想你肯定不会答应,我就忙活去了,你看我这身,啧啧啧……老表把驴系到厩里时,红狐又抬头看了一遍老表的家里,老表家里确实略显陈旧了,和在城区的他家有不少年代上的差异,看来普通人家的生活真不易啊,为了赚钱,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也要赶着牲畜爬山去忙活。

红狐感慨地说,好多年没来了,都没变啊!

是啊,这房子都盖了十七八年了,地板还是水磨石的,当初正是兴起水磨石的时候呢。老表说。

红狐确实有印象,当初老表盖房子时,他还来吃过喜酒,当时他二姨还在。

红狐陷入沉思。老表见桌上的菜清汤寡水,便开始责备起他老婆,来贵客了,还这么小气,真是没见过世面!又吩咐道,还不快把厨房里挂在房梁上的腊肉、腊猪耳朵卸下来。老表老婆只好按吩咐继续去做菜。老表说完回头对着他笑嘻嘻地说,那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咱俩好好喝几杯,你来了,我下午就不去赶山了。红狐只微笑,也没劝老表,似乎他这一趟来老表家里专门是喝酒来的。

炒好的腊肉、腊猪耳朵端上来,就着自家米酒,表兄弟两人喝了起来。红狐感觉很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也不知喝了多久,他顾不上医生的提醒,最后喝到了八分醉。老表说,表哥,要不躺一下,你别嫌我家寒碜就行。红狐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他摇头不是拒绝,老表知道他醉了,便搀扶着他去卧室休息,老表自己也喝得摸不着门路了。下午,老表没去背锑,由他两个儿子继续上山赶着驴去驮矿石。红狐一觉睡到将近傍晚,醒来时,他发现身上哪里都没出现疼痛,而且刚才也没做梦。他翻看了兜里的手机,工作群里没有案子的消息,便想在老表家里待一晚算了。这天他好像是刻意不回家的。

晚上,老表的儿子都从山坳里回来了,红狐和老表一家围坐在火塘边烤火。烤火的时候,老表说起了往事,说红狐在市警官学校读书的时候,他当时和夫人还在谈恋爱,他去夫人就读的会计学校找她,可是他常常没路费,通常老表会给他钱。老表那时候正在警官学校旁边的建筑工地当小工,手里有点儿钱。其实,给红狐錢的还有一个和他很要好的同学,后来他和同学分到不同的派出所当刑警。同学刚工作没多久,有次参与追捕逃犯的行动,那歹徒异常狡猾,逃到火车铁轨上去后,弯腰停在那儿装病,同学想跨过火车铁轨对歹徒施行抓捕,却被歹徒给利用了,刚好火车疾驰过来,同学不幸被撞身亡。同学殉职这事,红狐想起来就痛心疾首。老表说罢,哀叹一声,又说起红狐和夫人十年前来咸家坡看他妈的情景,如今他妈和红狐的夫人都离世了,真是世事难料。老表本意是回忆红狐夫人,却带出了红狐内心的很多事。

他们聊着,老表的大儿子说起今天下午发生的一桩趣事,说两个衰仔为争锑矿地段打架。本来早在十年前,这山坳十多公里的矿区早就被政府划定了保护范围,这些年来,都在执行执证采矿,采矿的要求很严,前十来年锑矿猛跌,也没有人看中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两年变了,国际锑价突飞猛进,大家便开始争地段,周边的人也出动了,根本顾不上办不办证。红狐听后,随便问了一句,那是哪里?老表的小儿子说,那是鸡缺岭。见红狐狐疑的样子,老表的大儿子给他解释,这个地名很怪的,鸡缺岭。老表说,怪什么怪,都几百年的地名了,只是你俩不晓得而已,鸡缺岭以前还有树的,公社种了油茶树……老表的小儿子打断道,鸡缺岭哪儿还有树呢?都被砍光啦,等我们长大时,毛儿都没有,真是鸡缺岭,连鸡脚都站不上去的岭!

他们说到这里时,引起了红狐的好奇。要不明天我也去看看?红狐说。

表叔,可以呢,你要去看,我带路,反正明天我们还要上去。老表的小儿子自告奋勇。

第二天雪停了,气温也上升了点儿,这天红狐起得很早,他真的是很好奇,很想去老表儿子说的鸡缺岭看看,看那里的山到底有啥不同。按照他的推测,五龙机械厂的案子要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见红狐要一同去鸡缺岭,老表很高兴,但又怕搞脏了他穿的警服,便让他换了一身衣服,就这样,他们一行四人赶着驴前往屋后的山坳里。

山路崎岖,山坳里的路还真不好走,红狐一路气喘吁吁,走了半个小时,差不多有一公里路后,才终于站在一个山头上面,从这里鸟瞰,可以看到远处的咸家街。从咸家山往市经济开发区看,那块盆地还真像马蹄,只是上面盖了不少杂乱的厂房和高楼,从山头到那儿的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公里,却有着天壤之别,真是同天不同地。再往前走,就到了国有林场所在地。他们到林场后,看到两个小伙子背着背篓,还有的用扁担挑着簸箕,簸箕里装的是锑矿石。这些小伙子年龄都不大,学生模样,看来是来背锑矿石赚来年学费的。他们背的锑矿石在太阳底下闪着灰蓝的金属光彩,每一块都不大,成分都挺高,一块大概能卖几十块钱。老表说,只有这么值钱才会有人搞。

又走了一个小时,红狐猜测应该快到挖矿点了,那里的人更多了些,都是像老表一样赶着驴的人。老表说,鸡缺岭还在前面,还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要不是雇他背石头的老板把矿洞开在鸡缺岭山脚下,他是不会来这儿的,上鸡缺岭就更不要说了,路根本不好走。沿着山腰里开出的山路,他们又穿过了一个山头,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能看到前方的山头,这座山与先前林场的茂密森林不同,整座山初看起来就是一座石头山。山头上面到处是起伏的石头,连茅草都很少,山头貌似不高,拔地而起,在山头的上面形成几个平台,层层相叠,一个平台有半个村那么大,从山脚到平台上面只有一些狭窄的山路。老表说,这个山就叫鸡缺岭,果然名副其实。

山的第一层平台,有一条小溪涧,老表的儿子指着溪涧说,那里就是昨天两个衰仔打架的地方,他们还用石灰画了线,都说是自己的,各不相让。老表说,表哥你要不到这儿休息吧,前面的路很不好走,没法儿下脚,我们赶驴去装石头。

红狐点头同意。老表他们父子三人赶着那头灰驴往山腰下的小道走去,他则在路边的一根倒了的枯树上坐下,等待他们回来。刚坐下,红狐又想起了五龙机械厂的案子,他掏出手机看工作群,工作群里没有消息。他坐了十多分钟,有一队人马背着装好的矿石过来了,人群中有老倌也有年轻人,他们赶着驴,每头驴驮着百来斤矿石。他们看到红狐坐在枯树上休息,也坐了下来。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倌坐在红狐对面的枯树上,老倌以为他也是来背矿的,便问,你刚上来吧?红狐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看他点头,老倌说,天气太冷,你还不如去前面的屋子里烤火。又说,屋子里人很多,大冬天的来,谁也不是来看猴子耍戏的,现在山上没猴子,留下的人都是猴子了。红狐只笑,依然没有说话。老倌看他不吱声,以为是红狐不想跟他说话,便自个儿跷起二郎腿,点起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好一会儿后,他又和坐在另一根枯树上的年轻人说起话来。

红狐一直盯着老倌看,觉得他挺有趣,红狐注意到他穿的是一双特别的鞋子,模样看起来像解放鞋,但其实更像雪地靴。见红狐望着自己的鞋子,老倌又开口说话了,这鞋子不打滑,看起来高级吧,我们还叫它解放鞋。他这么一说,红狐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特制民用解放鞋,这种鞋子比起普通的解放鞋鞋齿更深。红狐又望了望与老倌同行的其他人,他们也都穿着同样的解放鞋。

这里的人穿着特制解放鞋,可能是为了便于登山。红狐心里一激灵,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烁了一下。待那老倌和与他同行的人赶着驴往前走的时候,他给老表打了电话,说他要先回去,有急事了。老表说,我还想今天再和你喝碗酒呢。红狐说,改天吧。说完红狐从枯树上站起来,往上山的山路走了几百米,正如刚才那老倌说的,果然前面有一栋红砖房,像是小卖店。小卖店上面还有一个平台,那儿有几栋房子,从平台上堆积成山的矿渣推断,那里应该是个采矿点。看完后,红狐转头就往回走,他要赶紧回局里。

红狐在回局里的路上给张干打了电话,吩咐他也回局里一趟,把他们勘查时拍的照片和视频都拷到电脑上。回到局里,红狐才知道了五龙机械厂失踪的老板夫人和孩子的情况。昨天下午,消防队终于打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钢门,老板的夫人和孩子都被反绑着,而且早因吸入大量有毒烟雾而死。老板的夫人姓方,很漂亮,打扮时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老板的夫人亲自出任机械厂的财务总监,案发前,她刚从外地度假回厂,还没超过三天。根据现场情况看,老板的夫人和孩子是被歹徒毒打后,反锁在总裁办公室里的。

红狐在老表家的时候,局里就已经开过案情研判会了,会议内容大家都没在工作群里说,是怕打扰到他。张干此时跟红狐说了在研判会上分析案情时的情况。首先判断作案者是本地人,而且很可能是厂里的工人,并且作案者应该不止一个,至少两到三人,属于团伙作案,現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作案者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他们是冲着总裁办公室的保险柜来的。打开总裁办公室那扇钢门时发现,保险柜的门开着没有关。保险柜的门应该是方女士本人打开的,作案者趁她不注意突然冲进来,随后控制了方女士,在现场没有发现她的手机,而且,厂里的有线电话和视频监控事发后发现都已被人为破坏,至于厂房被烧应该是歹徒抢劫后施行的纵火,目的还是为了破坏现场,可以肯定这是一起经过周密策划的抢劫案。

昨天红狐走后,张干还补拍了总裁办公室里的现场照片和视频。红狐认真地看了一遍,办公室里一片狼藉,被绑的方女士侧躺在地,手指蜷曲,面颊青肿,血从她嘴角流出来凝固在地面上,显然,她去世前受过非人的折磨。方女士的遗容瞬间让红狐想起了妻子去世前吐血的情景,真是一模一样,红狐感觉心口发痛,这强烈地刺激着他,让他痛不可言……

张干把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拷在了电脑桌面上,红狐戴起老花镜盯着电脑屏幕。红狐轻轻地挪动着鼠标,点开照片一点点地放大,一张张地看,又反复地播放着视频。从总裁办公室到车间,又到围墙,他佩服起作案者计划的周密,然而,他仍旧抓住了上午坐在枯树上脑海里闪过的那个念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哪里见过一样。他把目光停留在厂房的围墙上。机械厂的围墙由红砖砌成,没有刷灰,在厂房后面的红砖墙上,他发现了一个印迹,等把那个印迹放大后,他便锁定了侦破方向。他摘下眼镜,站起来看着坐在一旁的张干。

张干被他看得愣住了。张干也从电脑屏幕上发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痕迹,那是一团较大的黑影,在现场拍照时都没有留意到的黑影,其实那是一枚灰色的鞋印,而且,鞋子尺寸罕见,一般人不会穿那么大的鞋子。把照片放大后仔细查看,十来个鞋齿出现在距离地面一米五的红砖墙上,鞋齿是黑灰蹭着墙留下的,可以看出作案者是从这里跳墙逃走的。张干抬起头兴奋地看着红狐,心里暗暗佩服起他。诚然,进入市局十多年来,他早就为红狐的执着与缜密所折服。红狐为什么叫红狐,这是有原因的,这就是他的独特,局里人人都敬重他。张干承认红狐是一个独特而且有个性的老刑警,红狐不在的这一年多他内心慌张,乃至他前不久还在想,假设红狐以后不来上班了,他该怎么办?

红狐仍然在推断案情,既然作案者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那么他们的鞋子肯定套了鞋套,这清晰的鞋齿说明鞋套的底破了,也许是作案者紧张,或者身体本来就很重,而穿这种鞋的,这方圆百十里恐怕只有在鸡缺岭一带挖锑的人中才有。

有事干了,走。红狐站起来,对张干肯定地说。

红狐的眼神焕然一新,活像一头精力充沛起来的野兽,激情重燃。张干知道他们确实发现了很有用的线索,见红狐要有所行动,张干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提醒红狐,要不要报告给局长?红狐没吱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张干知道他是默认了,这是他办案时一贯的动作,看来能够称得上红狐的人真的回来了。张干拿起手机给局长打电话,向局长报告完后,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说,局长说为了安全起见,再配一个警力,跟我们一起走。

红狐仍旧没有吭声,他拿起桌上的一双警用手套,然后两人迅速走到局大院去启动车子。

他们刚上车,局长给安排的那位刑警就过来了,全副武装,还带着执法记录仪。于是,他们一行三人前往五龙机械厂,警车风驰电掣地往咸家坡的方向驶去。到达五龙机械厂后,他们直奔厂房后面的围墙,红狐和张干一块砖一块砖地查看起来。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大码鞋的齿印留在围墙上的具体位置,而且,在围墙内侧的地上,他们还捡到了一只磨破了底的鞋套。发现鞋套后,在不远处又发现了两枚鞋齿——两枚鞋印较浅,尺寸正常,他们之前在电脑里的照片上没有发现,但在现场却看到了。鞋印出现在厂房围墙的左后段,这段围墙下面是一个不小的池塘,这里通往开发区最后那片尚未开发的洼地,过了洼地上山就能到咸家山。那么,现在几乎可以判断作案者应该是从这里的围墙上跳下来后,沿着池塘逃走的。

红狐判定作案者就在鸡缺岭,而且,作案者至少有三人。局里认可了红狐的判断,向省里申请了技术支持,技术专家隔天就到,在现场做了三维扫描,又对鞋印、鞋齿做了建模,利用软件进行三维测量。两天后,专家得出了结果,鞋齿都是胶鞋留下的,留下大鞋印的人至少穿四十四码的鞋子,另外两个鞋印大概是穿四十碼鞋子的男性留下的,留下大鞋印的人大约二十六七岁,身高一米七五,从现场狼狈的痕迹看,貌似缺乏作案经验,留下小鞋印的人大约三十来岁,鞋印较轻,这两人属于老手。

进行完技术处理后,局里马上开行动会进行人员部署。此次行动高度保密,局长亲自参加,由红狐、张干等主要刑侦大队成员带头。对于行动方案,大家都认为采取引蛇出洞的方案比较可靠。去犯罪嫌疑人常活动的地方伪装蹲守,对犯罪嫌疑人进行精准甄别,已经是必然的了,而且,重点对象在那个穿四十四码鞋子的人身上。

至于具体派谁去鸡缺岭查访、盯点有了争议。展开地图,面对咸家坡背后那座磅礴的咸家山,人人都感觉到了棘手,对于选派几人也需要考虑周详,多了会打草惊蛇。张干是红狐带出来的人,一直配合着他进行案情处理,而且,专家在进行技术分析时,张干已经前去咸家坡侦查过,他回来后报告,鸡缺岭一带活动着大批流动人员,犯罪嫌疑人可能就在这些流动人员中。上山的警员必须蹲守,这一守下去,不知道要多少天,可能需要十天半个月,也可能会更久。想到红狐的实际情况,这么冷的天,让他上山蹲守他肯定是吃不消的,因此张干认为自己上山蹲守成了不二之选。

会议上,张干主动报了名,报完名后,局长没有发话,他在等红狐表态,红狐并没有马上吭声。过了片刻,红狐说,还是我去。局长看着他。我在那儿有亲戚。红狐又说。

局长倒是记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上次在车上开会时,红狐的亲戚还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去吃腊肉。

还有呢?还需要人啊。局长担忧地问。

人多了不行。

那,还是要派人策应吧。局长盯着张干说。

张干涨红着脸,很是气馁,红狐抬起头来也看着他。好吧。红狐说。

怎么策应?张干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

跟着我。红狐看着他说。

还要其他人吗?局长问。

给张干一部对讲机和一个跟踪仪。红狐说。

好。局长拍板。

其实对于红狐和张干深入虎穴,局长还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危的。他低沉着声音补充道,其他人你不要,我还是会安排的,只要不影响你们就行,这种事人越多越好,到时你发现情况不对了,一声令下,不说马上到,至少也会半个小时内到,我们每个人都会做好后勤,只是辛苦了你。

说罢,局长双眼湿润地看着红狐。红狐知道局长说话的分量,他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走到局长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出了会议室。

行动会结束后,红狐回到办公室又给老表打电话。对于他主动打电话来,老表很是欢喜。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再给红狐打电话,见红狐打电话来,他竟然抱怨起来,表哥,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上次我叫你来吃饭,你干吗在枕头底下留个红包嘛,我又不缺这两千块钱,弄得我把你弟媳足足骂了三天,说她小气,说你掉下钱来她怎么也没看见。可是我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之后也没给我打电话了,钱又包在红包里,肯定是你送的红包嘛。我们从小就比亲兄弟还亲嘛,唉,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他任凭老表在电话里抱怨,等老表说完了,他才开始说,那钱算是你做老表的帮忙的回报。老表又是叨唠,我大老粗一个能帮上你什么忙,不就是来吃顿饭吗,以后要多来。红狐觉得还是应该说正事为宜,便说,我还真要去打搅你几天,但这些天饭就不在你家吃了。最后,他又叮嘱老表他们在家里见,让老表这天不要上山坳里去背锑了,在家等着他就行。

局长为红狐召集好了他所需要的刑警,红狐和刑警们迅速赶往咸家坡。到了咸家坡的山坳开口那段,他们把车辆停好,才去老表家里。老表果然在家里等他,这次老表的儿子和老婆都忙活去了,老表提前还准备了好酒好菜,见红狐带了三四个身穿警服的人走进他这破败的屋子,老表的脸色倏然变了,以为家里谁出了事。红狐他们走进老表家里,也没时间和他客套,指着身边的刑警开门见山道,我同事,这次来,是为了前些天的那个案子。

老表沉默了一会儿,说,难怪。

别对别人说。老表肯定知道前些天发生在咸家街的惨案,红狐也知道老表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哪怕是对老婆和儿子,但案情重大,人命关天,红狐还是觉得需要提醒下,以免出现意外。

那当然。老表说,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连忙招呼堂屋里站着的刑警坐。红狐指着张干对老表说,这些天他会常来,其他人配合他做周边观察,他叫张干。老表怔怔地看着红狐,好像不相信他的话一样。红狐又说,我这些天要上山去。前几天我不是跟你上过山吗,这次我们在山上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了。他们把东西和装备都会搬到林场,平常他们不影响你,张干来你这儿也就是给手机充充电,顺便了解这周围人的情况。老表,你对待张干要跟对待我一样啊。老表点点头,之后发现红狐好像说错了,连忙说,表哥,你看你说的哪里话。老表说到这儿,往窗外看了一下,发现话不能多说了,他终于明白了红狐找他的目的。

以前,鸡缺岭至少有十多户人家居住,前些年,国家实行退耕还林的政策,山上的人家都搬了下来,山里留下不少红砖房和木板房,无人料理,这些空置的民房就被来挖锑矿的老板利用上了。现在,鸡缺岭总共开有两个锑矿,由不同的老板开设,山里挖锑的大约有五十人,背锑的又有四五十人,除了三两个贵州云南的,大多来自咸家坡的山区,因此,常年在鸡缺岭活动的共有百来人。

据老表介绍,咸家坡经常会有锑贩子来看矿,有时来一个人,有时来两三个,上山物色好矿石后,就买去炼精锑。其他去山里的基本都脸熟。红狐说,那我们就当锑贩子吧。此后,他和老表父子一同出发,但并不和他们走在一起,不和他们走在一起的原因,还是怕给他们今后的生活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这点老表也明白,因此上山以后,他们装作谁也不认识谁。那些天,红狐都没有回市里,晚上就睡在市开发区派出所的值班宿舍,上午去下午回来,他也顾不上体力不支,仿佛整个人的肾上腺素都提高了,准备这十天半个月的都去鸡缺岭。

红狐上来鸡缺岭的第一天,鸡缺岭起了不大不小的雾凇。上午九点多,他走到那家小卖店时,有个人穿着一身棉大衣从店里出来倒垃圾,穿棉大衣的是位老妇人,小卖店由她在经营。看到老妇人时,他还在狐疑,想起五龙机械厂出事后的那天早晨,他赶去咸家街时想象的一幕:与天上那位用铜勺子浇石莲水的老妇人比起来,她俩太像了,簡直是一对姐妹,看来上鸡缺岭是命中注定。

红狐走进了小卖店,他打算买个打火机,老妇人给他拿货时,他突然发现货架上面摆着十来双特制的解放鞋,鞋子的款式跟前些天那位老倌穿的很像,齿轮较深。鞋子摆在货架上特别打眼,他问一双鞋子多少钱,老妇人伸出三个指头,也就是三十块,红狐买了一双,穿上后,爬山还真的轻松了很多。

小卖店前面的土坪是鸡缺岭的核心地段,也是该山最大锑矿点的所在地。红狐连续在鸡缺岭待了四天,这几天他都没有发现什么情况。第五天,按照他的吩咐,张干也跟着老表父子上山了,张干说着普通话,同样装作来看矿的外地人,而红狐则自己独自上山。

那天下午在派出所吃过饭后,红狐重新上山,因连续几天登山,感觉身体越来越不舒服,这次他上来得有点儿晚了。红狐撑着一根树枝当拐杖,差不多下午四点才转悠到小卖店那儿,他站在店门口,点起一支烟抽起来,打量着这巨大的石头山。这天下午,山上的雪有渐融的迹象,太阳一出来,暖和了很多,他刚在小卖店门口没站多久,就听到前面下坡的地方闹哄哄的,有两三个正背锑的人下来了,其中一个赶着驴,他们在抱怨。

“细伢子没良心,搞了矿,把钱分了,连打牌的几十块钱都输不起。”

“不是嘛,刚打,我就输了一百多,不打了,再打工钱都不剩了。”

“他们今天来得早,怪了,跟他一起的胖子好多天不上来了,这次来,也是怪事。”

“唉,还不是为了搞钱,他娘好不了啦。”

红狐一听,扔掉了烟。他赶紧离开小卖店走到前面的岔道上,去观察上面的数栋红砖房。采矿点所在的红砖房里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情况:这天,这栋红砖房里有四个人在打扑克牌,还有一个人在一旁边烤火边看牌。屋子里四个打牌的人中,做庄的大约四十来岁,其他三人年轻点儿,约莫二三十岁。每个打牌的人面前都摆着一堆钞票,他们玩得很是尽兴,牌桌上唾沫横飞,有一位输了钱,跟下山的人一样,嘴上骂骂咧咧的。

红狐迅速记住了这几个人,前几天他都没有看到有人在这里打牌,原因是之前他怕晚了下不了山,便没有见到下午四点多才来打通宵牌的这帮人。玩牌的人里没有能够叫胖子的人,红狐站在门口向屋子里看的时间有点儿久了,坐在侧面的年轻人警惕了,便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他。见屋子里有人在偷看他,他便把目光挪到了一边,可抬头看他的那人的目光却没有离开他,还在上下打量着他,他正在尴尬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一声山响,老霍!老霍你来啦,我的大救星!

那个输钱的人喊了起来,还站起身向门口红狐的方向走来,刚走到一半,他又停下来返回到座位上,他今天手气不佳,刚打就大输,把他输糊涂了,以为穿着皮夹克便装的红狐是老牌友,屋子里的人便哄然大笑起来,红狐也假装笑起来。

笑过后,红狐就离开屋子到台阶上去了,他准备到其他矿点看看,去找那些赶驴背锑的人说的那个胖子。他离开时,屋子里的人又开始嬉笑起来。

“还叫老霍,你以为人家鸟你哦,人家是老板哦。”

“他是输钱输晕过头去了,才刚开始打,下一步好运来!”

屋子里的人前几天就注意到了红狐,以为他是锑贩子。

红狐到了另外的矿点,他转悠着,看能不能看见那个胖子,等到他从那个矿点返回红砖房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张干发来了信息:老大,目标出现。随后张干传过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长着一张颓废的肥脸,肚子膨胀,里面像塞满了棉花,一只手从膝盖旁边举起来,像是要吸烟,手在照片里显得发虚。他旁边还放着没有装矿石的空背篓,照片里可以看出他神态异常。张干说这个人刚从山上下来,红狐恍然记起他刚才去鸡缺岭另外的矿点后,胖子可能和他错过了,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胖子。

网收不收?见红狐不回信,张干性急起来。

按照推断,这胖子应该是他们要收网的人之一,这些天来他已经基本能确认两个歹徒,可是一直没有发现第三个歹徒。也许第三个歹徒明天就出现了呢?到时一网打尽,案子就结了。鸡缺岭很快就要天黑了,现在单独行动,不说抓捕胖子能不能成功,红砖房里他认定的细伢子逃跑了怎么办?控制应该没问题,但如果没有同事的帮助,天黑单独押着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下山,他始终没有胜算。他现在手脚不利索,万一抓捕不成功,无疑会留下很多后患。

慢,再等。红狐看了照片很久,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万千思绪在脑海中滚动,最终他敲出来了那几个字。

没过多久,张干说,他下山去了。

红狐一直站在采矿点的洞口那儿,他又往底下打牌的红砖房里看了看,从采矿的洞里进去了一个人。那人是个采锑工,一身石头灰,他走进屋子后,那屋子里更加热闹了。那个叫红狐老霍的人已经输得骂起娘来,他骂的是细伢子,这狗日的真是没人性,要把我搞得倾家荡产!细伢子乐得哈哈大笑。屋子里的那几个人仍然在战斗,热火朝天的。刚才走进红砖房的工人提着一个铝桶出来了,走进旁边的一个木屋子,随后木屋子里响起了水的哗啦声,他在木屋子里洗澡。红狐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这一切。

红狐又跟踪了几天,他已经查清在红砖房里打牌的人都是谁。他们打牌打通宵,时间从下午到第二天早晨。他们打牌甚至聚众赌博,不过对于上山的红狐来说这不属于他的工作范围,关键是其中可能有涉案人,细伢子的嫌疑很大。对于细伢子他已经调查清楚,三十多岁,长期无业,二十多岁时曾因偷盗火车站仓库里的角铁被拘留过。从他躲藏在鸡缺岭看,他确实具备足够的智慧,不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胖子曾经是五龙机械厂的员工,由于长期做事懒散而被开除。那天红狐发出暂不抓捕胖子的命令,本意是想将三人一起抓捕,但经过多日的跟踪调查,仍然没有查出第三人,根据红狐的判断,如果再不收网,胖子和细伢子很可能会逃脱。

红狐下了决心,逼近收网时刻,他向局里汇报了情况,准备开展抓捕行动。那天下午,他和张干准备再次去鸡缺岭前,发现市开发区派出所多了十多名刑警,都是从市局过来的,他们在派出所待命,只要红狐一声令下,随时倾巢而出。而且,局里启用了社会牌照的车辆,车开进咸家坡的山口,停在林场的土坪上,数名刑警扮作来买木材的木材商,在林场的宿舍里待命。

这对于鸡缺岭的人来说,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这天,天气短暂性地暖和起来,上来鸡缺岭的人多了,也可能是将近年底,附近乡镇的农民都来搞副业赚钱了。红狐准备走近那栋有人打牌的红砖房时,在红砖房前那块隆起但仍然平坦的石地上,前几天那个输钱后叫他老霍的人走了过来,见红狐盯着矿洞找石头,便问,老板,又来看矿?要多少?说完他冲红狐笑了笑。红狐点了点头,他还递给了红狐一根中华烟。

有了这个牌友当免费鱼饵,不愁细伢子不出现。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细伢子冒头了,他从小卖店那边走了过来,紧跟其后的是张干盯着的胖子,胖子和细伢子一起来打牌了。乍一看,红狐还真被胖子吓了一跳:像一头熊,身高超过一米七五,肚子大得像皮球,体重超过一百八十斤,那双穿着特制解放鞋的脚因为大而特别打眼。这天,两人看起来都很没精神,或许是因打牌熬夜所致。

两人走过小卖店的時候,红狐看了一眼张干,张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也看见了胖子。胖子在红砖房前面的空坪上唠叨,细伢子,你叫我晚上来打牌,就我们两个人吗?荣哥呢,还没回来吗?这样过,还不如去死!

张干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他站起来了,朝胖子有意无意地靠近。红狐一直盯着细伢子,细伢子此时盯着站起来的张干,刚才,他一直在偷偷打量着陌生的张干,看着一米七多的张干,他感受到了危险。

细伢子,怎么不敢进来屋里了?胖子在空坪上吆喝,让他进屋。

细伢子低下头来看看他脚上那双特制的解放鞋,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犹豫起来,哈欠连天,他说他今天不想打牌了。

看来细伢子已经起了疑心,今天如果不行动,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红狐拿出手机,对在林场待命的刑警果断下了命令,按照刑警们正常的速度,半个小时后他们就可以到。二十分钟后,他把刚才接到的那根没吸的烟用右手食指捏断了。张干知道这是信号,红狐发出行动的明确信号,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慢慢地,张干完全靠近了空坪上的胖子,细伢子好像闻到了危险,眼睛骨碌碌地转,观察起四周。而胖子则垂头丧气,见没人打牌,便准备背着空背篓下山。就在这一瞬间,红狐紧张起来,他快速地往细伢子那边移动,他的左手拿着手铐放在背后,准备去按住细伢子的肩膀,趁细伢子反抗时扭住他的双手。虽然以红狐目前的体力,对于制服年轻力壮的细伢子没有任何胜算,但是他还有迫不得已的办法:万一没法儿制伏,关键时刻还可以把双方的手腕用手铐死死地锁在一起,这样细伢子就再也没法儿逃脱了,这是最坏的打算。红狐已经豁出去了,正要迈出这致命的一步时,他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停在了细伢子背后,喘息了几口,努力了好一阵儿才平息。

张干在行动,胖子往小卖店和下山的方向走了五六步,在他背后的张干趁其不注意急速冲过去,张干不愧是市里擒拿比赛的第一名,一个挎拦再加过肩摔,胖子几乎飞起,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后面竟然把人高马大的胖子给绊倒了。胖子在土坪上连滚了几下,摔得鼻青脸肿,好一会儿后才坐起来,但是他并没有示弱,他咆哮了一声,连跪带跑地去抱张干的大腿,企图用他庞大的身躯扑倒张干,然后摔向旁边的溪涧,同归于尽。张干猝不及防,但他好歹扎稳了脚步,只是倒地,没有摔向溪涧边,最后演变为两人在原地扭打。此时,赶上山的刑警飞奔了过来,一拥而上,帮助张干控制住了胖子。

刚才胖子摔倒的那一刻,细伢子被吓蒙了,他回头看十步之外的红狐,那喘息的矿贩子越来越像最危险的敌人。他始终拿不准这矿贩子的弱点,就像他从来没见过的狐狸,这矿贩子的眼神时而明亮,时而晦暗,总是阴晴不定,老谋深算,跟着他们十多天了,甩都甩不掉。除了咸家山,他没地方可去,他急得跳脚,也顾不上胖子了,飞快地向小卖店跑去,企图钻进小卖店,但老妇人早就被吓得关上了店门,他只能继续往前面跑,红狐在后面紧追不舍。细伢子回头看了一眼胖子,胖子被铐上了手铐,他愣住了,在原地停了几秒,等红狐踉踉跄跄地赶到时,他才撒腿跑。他一跑,红狐慌了,从林场赶过来的刑警也愣住了,红狐当机立断,下令大家从小卖店的四面分散,去包抄这亡命之徒。细伢子一路哭号,令人吃惊的是,他并没有朝山下跑,而是上山直奔那栋他们打牌的红砖房。砰的一声,他把房门关上锁住了,准备在屋子里负隅顽抗。

细伢子明白无论上山还是下山都没用,但他这自杀式的抉择大大出乎了红狐的意料,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了有今天,因此躲到鸡缺岭后还会通宵打牌。当有刑警端着防暴叉试图冲上去时,红狐果断制止了他,屋子里有不少挖矿用的铁钎、尖镐,当武器用时相当锋利,如果强行破门而入,肯定会造成人员伤亡,完全没必要,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随后,在开发区派出所待命的刑警也来了,他们把那栋红砖房团团包围了起来。刑警还释放了催泪瓦斯,但是躲在屋子里的细伢子仍然不出来,他在屋子里发出了绝望的吼叫。到了凌晨,双方仍在对峙,现场还打起了高光警灯,所有的光都聚集在红砖房上。红狐顾不上胸口的疼痛,也一直留在鸡缺岭。晚上的鸡缺岭变得异常寒冷,刑警们捡来了不少枯树条,在石头山上点燃,用来取暖。

第二天傍晚,躲在屋子里的细伢子到底坚持不住了,他放弃抵抗走出了屋子,举起双手站在台阶上。可能是太饿了,他坚持不下去。他举手走出屋的那一刻,怔怔地望着人群中的红狐,红狐平静地和他对视了几秒,之后他闭上了双眼。

胖子和细伢子被押回局里后,通过比对鞋印,他俩完全符合犯罪嫌疑人的特征。胖子脚的码数正好是四十四码,身高也对,红狐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现在案子的关键是抓捕第三个犯罪嫌疑人,也许还有更狡猾的第四个犯罪嫌疑人呢?

讯问立即开始。那几天,细伢子怎么也不开口。通过那几天的接触,红狐已经掌握了他的性格特点,至于他不开口,红狐之前也料到了,但是没有关系,他们还有胖子。胖子犯案有泄愤报复五龙机械厂的原因在里面,但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娘卧病在床,经济紧张。

局长下令要把这桩案子彻底查清楚。讯问时,局长亲自参与,还请了两名预审专家参加,有了专家的参与,讯问就顺利多了。红狐和张干也全程都在参与,至于红狐参与,他是想印证他对整个案子的判断。

预审专家如蟹钳夹肉般的语言发挥着威力,步步紧逼,历经两天的煎熬,胖子终于开了口,为了自我的救赎,胖子供认了犯罪过程。胖子说,案子是荣哥和细伢子一起策划的,细伢子和荣哥以前就犯过点儿小事,他们整天钻研刑警看的书。这里出现了个叫荣哥的人,第三个犯罪嫌疑人浮出水面。胖子说,那天他上来鸡缺岭的时候,细伢子和荣哥一起对他说有一桩好事要干,问他愿不愿意干,干了就有钱了。他问干啥好事。他俩说他们盯很久了,五龙机械厂准备放假了呢。荣哥说公司总裁办公室至少有几百万,听厂里的员工讲,准备发放现金奖励给他们,全厂几百人都奖。细伢子缺钱,荣哥也缺钱,一说到有几百万,胖子就想干。本来平常晚上厂里除了保安都没人,干的那天晚上,榮哥想办法支开了厂里守卫的保安,他们就轻易地进去了。没有想到,厂里还有老板的老婆和女儿,老板娘带着女儿在总裁办公室核算元旦搞活动的开支。细伢子暗示,还是得干,荣哥说不干就前功尽弃了,胖子说他不杀人。他俩就骂胖子,最后细伢子说不杀人,只把她们扣起来。可进去干事时就变了,他俩抢了钱,那女人大喊大叫,还用凳子砸胖子,他俩说一定要做了她,他们把她和她女儿反锁在钢门里,现场搞得乱糟糟,这下他俩说不得了,这么多痕迹,只能烧厂。他俩说这是破坏现场,是能活命最关键的一步,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了,没办法。他俩倒了厂里的汽油,到处放火,胖子心里完全慌了,一个人爬墙走了。他俩拿着那女人的手机从厂后面爬墙走了,上山的第一天,细伢子才分了两万块钱给胖子。

胖子把整个案情又在细伢子面前复述了一遍,胖子整个人垮了,痛哭流涕,可细伢子不为所动。红狐当然明白,预审专家这样安排是开展心理攻势,对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来说宛如是上梯子,以为前面是逃离窗口,最终会让他从梯子上掉下来,从心理上彻底攻破。果不其然,第四天,细伢子被攻陷,开始如实供认。随后的讯问工作进展就快了,细伢子说出了遇害的老板娘手机所在地:他们抢了二十多万块现金翻墙逃跑时,扔掉了老板娘的手机,她的手机至今还在五龙机械厂后面的池塘里。

警方很快安排对池塘进行排水处理,历经十二个小时后,池塘的水被抽干。池塘见底,警方在池塘的淤泥里找着了老板娘的手机。在干涸的池塘底,警方还找到了细伢子和荣哥遗弃的鞋套。鞋套旁边有一串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总裁办公室钢门的钥匙,他们把钥匙也扔进了池塘里。

老板娘的手机是一部高档防水手机,至今性能完好,警方设法打开了,从手机里看到了案发时的视频。歹徒们伪装成员工进来后,原本没有设防的老板娘顿时警惕起来,出于争取报警时间的目的,她和他们虚与委蛇,同时录制起视频,录制了大概十多秒后,那荣哥狂躁了,将老板娘的手机甩到了空中。视频后来只能听见声音了。

那么荣哥在哪儿呢?

捉拿荣哥归案便成了案件的重点。荣哥的动向只有细伢子知道一些。细伢子说,我们躲在鸡缺岭,荣哥却一直没有上来,就犯事当天来鸡缺岭找了我一次。荣哥说他搞了五龙机械厂的钱后,要去广东娶他女朋友,以后隐姓埋名。我躲在那挖锑的红砖房里也不敢下山,白天晚上都睡在山上。荣哥那天晚上就走了,上鸡缺岭的当天他就买好了离开的火车票。

经过数天的讯问后,局里通过上级部门向全国发布了通缉令,接下来是全力追捕荣哥。局里具体负责追捕的人是张干,毕竟他年富力强。对于红狐来说,案件终于告一段落。

红狐和张干一起走进办公室,刚到办公室坐下,红狐好像一下子垮了,他捂着胸口,整个人动弹不得,左手无名指又开始蜷曲。旁边站着的张干看着红狐,很紧张,赶紧问怎么了。红狐用僵硬的右手朝办公室里的铁皮柜指了指,示意那里有一年前医生开的备用药。张干明白了,赶紧去柜子里取。红狐服了药,过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他站起来,像以前拍局长的肩膀一样拍了拍张干的肩膀,又从桌上拿起那双警用手套交给张干,张干牢牢攥着他的手套,双眼湿润了。

十一

心肌炎犯了,红狐受罪的日子开始了。

鸡缺岭长达半个多月的辛劳无疑成为加重病情的诱因,红狐倍感心力交瘁,不得不递交退休申请书。局里开始给红狐办理退休的手续。退休的前几天,他总是有事没事就去市开发区的火车站,去回都搭乘同事的警车。生命快要到尽头了,梦里所示的出警好像仍然没有完成,他还身怀追捕最后一名犯罪嫌疑人的任务。

春节前的最后春运高峰期,市开发区火车站内人头攒动。那天,他再一次走进火车站的售票厅,也没见什么特殊情况。在排队买票的人群中,他看到有个窗口出现了异常,旁边站着一个学生,售票员打出了票据,学生却站在那儿没有拿票也没走,后边排队的人使劲催促。他走过去问,才知道学生钱不够。听罢,红狐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给了他,然后走出了售票厅。红狐走出售票厅的时候,学生买好了票,仍站在窗口旁边,他知道学生正兴奋而又充满感恩地搜寻着他,但学生终究没有再看到他。

红狐无声地站在售票厅门口靠柱子的地方,望了望站外,把警帽摘了下来,夕阳投射来美丽的霞光,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暖气。

责任编辑/张璟瑜

文字编辑/李敏

绘图/杜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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