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的形状

铄城

不死的铁

菜刀老了，像我母亲

崩掉的豁口，缺了的牙齿

菜刀是幸福的，去掉锈仍旧是锋利

母亲是不幸的，老年斑在不停长出来

于是给母亲做饭时，我把刀磨了又磨

那些源源不断的斑，可以慢下来

锈，却还在刀口涌出

母亲的体内，还存着那把用了一辈子的菜刀

生出的锈，我剜不出的疼痛

这病让我一天一天划出标记

我剔除着那些斑的病灶

用一些死去的铁，撑起母亲的脊梁

三重白

第一重，是盐碱地

第二重，是芦花

第三重，是一场雪

三重之外

是我母亲的白发

海葬

想好了

死后就和大海在一起

这样的棺椁，最值得信賴

一起澎湃，一起安静

一起拥有日出和日落

所有岛礁和沙滩，都有温度，都应一再守护

如果你遇到一条最强壮的鱼儿

你要相信，它的脊骨里

会有我残留的钙元素

会有一滴温暖而又咸涩的雨水

落在你的脸上

你要相信，眼泪也有来世

如果赶巧在春天里遇见一场冰雹

那是我从骨灰中，再次取出的舍利

请原谅，它还带着罪

黄河入海流

等老了，就在盐碱地上安家落户

陪黄河，陪大海，看无序乱飞的鸥鸟

虚度最后的时光

毫无意义，又梦寐以求

要种黄瓜、茄子、豆角、西红柿……

第一茬嫩韭菜，用来招待失去故乡的人

向母亲学习，燃起炊烟

白色的旗帜，是投降，也是理想

在门前挖最大的荷塘

美会凋谢，苦在永世轮回

黄河入海，这是我的人间

逆流的是鱼虾蟹贝，是阳光

白露

总要在某个日子

为自己添件衣服

为爱着的人，在夜晚掖好被角

与世界的敌对，已透出凉意

我还没想好

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日子

天很蓝，云很白

我相信泪水的形状

已接近草木尖上的露珠

秋虫的声音

越来越低

而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美好